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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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卫军中尉,狙击排排长)

呵呵呵……哈哈哈……所有人看到我身上的色彩都会大笑起来,因为我总是穿得五彩缤纷,就是在战争中我也是如此。我并不是军人,身上就戴着各种各样的小挂件……还好我们的长官思想开明,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很民主。他不是军人出身,是从大学来的。您想想看,他是一位副教授呢,举止优雅,彬彬有礼。在那个时候他可算是异类了,一只珍禽异鸟飞到了我们这里……

我喜欢戒指,虽然都是便宜货,但是我有很多,两只手上全戴着戒指。我喜欢良好的心灵状态,我追求时尚,收藏各种小饰物,琳琅满目,多不胜数。我们家里人都嘲笑我:“我们这位狂热的小莲娜,她过生日还有什么礼物好送呢?当然戒指是不嫌多啦!”战争结束后我的第一个戒指是哥哥用旧罐头盒子给我做的,还有一个是用酒瓶底的玻璃,磨啊磨啊,磨成了一个吊坠,那是一块绿色碎玻璃,还有一个是浅咖啡色的玻璃吊坠。

我身上挂了一大串,就像喜鹊一样,全都闪闪亮亮。没有人相信我是在战争中,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就是在此刻,我和你坐在这儿谈话时,我也不相信呢。不过在我的首饰盒里,还有一枚红星勋章,最美丽的勋章……真的,好看吧?那是上级特别颁发给我的。哈哈哈,严肃些说的话,算是历史证明,对吧?你的这个玩意儿,录音机,还在记录吧?就是说,为了记录历史……我还想说的是:如果我不是个女人,在战争中根本就无法活下来。我从来不羡慕男人,无论是儿童时期、少年时期,还是在战争时期,我一直很高兴做一个女人。有人说,武器,冲锋枪啦、机关枪啦,都是美丽的东西,里面有许多人的思想和激情,而对于我来说,武器从来都不是美丽的。我看到过男人如何对一支漂亮的手枪大为歌颂赞叹,但我确实无法理解。我就是一个女人。

为什么我一直孑然一身?我从来没有过未婚夫。追求者倒是很多……但我还是一个人,自得其乐。我的女伴全都很年轻,我热爱青春,我害怕战争,但更加害怕衰老。你来得太晚了……我现在所想的都是关于衰老的问题,而不是战争……

你的这玩意儿还在记录呢,对吧?是为了历史,对吧?

——叶莲娜·鲍里索夫娜·斯维亚金采娃

(列兵,枪械员)

我,终于回家了,家里人都还活着……是我的妈妈保护了所有人:爷爷和奶奶、妹妹和弟弟,现在我也回来了……

一年之后,我们的爸爸也回来了。爸爸带回来一大堆奖章,我也带回来一枚勋章和两枚奖章。但是在我家里,名次应该是这样排列的:大英雄是妈妈。她保护了全家,既保护了家人也保护了房子,那是一场那么可怕的战争啊。爸爸从来都不佩戴任何勋章或者军功章,他认为在妈妈面前夸耀战功是很羞愧、很尴尬的,因为母亲没有任何奖章……

但是,在这一生中,我从没有像爱妈妈那样去爱过任何人……

——丽塔·米哈伊洛夫娜·奥库涅夫斯卡娅

(列兵矿工)

我从战场上回来时,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长久以来,我早就和死亡建立了一种非同寻常的关系。我要这样说,那是一种奇异的关系……

战后,明斯克第一辆有轨电车开始行驶,那天我就坐在这辆电车上。突然间电车停了下来,有乘客尖叫起来,有女人在哭:“有人被撞死了!有人被撞死了!”只有我一个人留在电车里,我不明白人们有什么好哭好喊的。我没有感到这有什么可怕,我在前线死人见得多,没有任何反应。我已经习惯于在死人中间活着,与死者为伍。我们就在尸体身旁抽烟、吃饭、聊天。那些死去的人,他们既不在远处,也不在地下,就像和平生活时一样,永远在我们身边,和我们在一起。

后来我的感觉恢复正常了,看到死人又会感到害怕了,就是看到棺材也害怕。这种感觉过了几年之后又回到我身上,我变成了正常人,和其他人一样了……

——贝拉·伊萨柯夫娜·艾普什泰因

(中士,狙击手)

那是发生在战前的一件事情……

那天我正在剧院里看戏。中场休息期间,灯光亮起时,我突然看到了一个人,所有在场的人都看到了……顿时响起热烈的鼓掌声,雷鸣般的掌声:在政府包厢中,坐着斯大林。那个时候,我的父亲被捕了,我的哥哥在劳改营里毫无音讯,尽管如此,我仍然感到非常激动,泪水夺眶而出,幸福得喘不上气来!整个剧院大厅都沸腾了,观众们全都站立起来了,鼓掌长达十分钟!

我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走向了战争,参加了战斗。可是在战场上,我听到过悄悄的对话……那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几个伤员在走廊里边抽烟边交谈,当时有人睡了,有人没有睡。他们说到了图哈切夫斯基19,说到亚基尔20,还说到几千名失踪者,还有几百万受难者!他们都去哪儿了?乌克兰人告诉人们,他们是如何被强迫加入集体农庄,他们是如何被镇压……他们把那次斯大林制造的饥荒称为大饥荒,悲痛欲绝的母亲吃掉了自己的孩子……可是乌克兰的土地是那么富有,插下一根小树枝就能长出一棵大树。德国战俘们都把乌克兰的土壤倒进包裹里寄回家去。这里的土地是如此肥沃,地表以下一米深的土都是黑色的,即使地表层也都能丰收粮食。他们的对话很轻,声音压得很低。人们从来不聚众谈话,永远是两个人。第三个人就多了,因为第三个人可能就会告密……

我给你讲个笑话吧……说笑话是为了不要哭,就是这个意思……话说有一天深夜,在一个板棚里,囚犯们躺在地上聊天。他们互相询问:“您是为什么被关进来的?”有个人说,是因为说了真话;第二个人说,是因为父亲;第三个就回答说:“是因为懒。”怎么会这样呢?!大家都很惊讶。那人就解释说:“是这样,我们每天晚上都有一伙人坐在一起聊大天说笑话。有一次回家晚了,老婆问:我们是现在就去告发他们,还是等到明早再去呢?我就说:明天早上再说吧,现在想睡觉。于是被别人先告发,一大早就被抓来了……”

你说这事情滑稽吧?但是却叫人笑不出来。倒是让人想哭,应该是哭。

战争结束后……每个人都在等待亲人从战场回来,我和妈妈却等着亲人从劳改营出来,从西伯利亚回来……现在怎么样啊!我们胜利了,我们证明了自己的忠诚,证明了自己的热爱,现在他们应该相信我们了吧。

弟弟是1947年才回来的,但我们一直没有找到爸爸。我最近去乌克兰看望我在前线时的女伴们,她们住在敖德萨附近的一个大村庄里。在村庄中间竖立着两座方尖碑:一座是纪念死于饥饿的半个村子的人,还有一座是纪念死于战争中的全村男人。而在俄罗斯又怎能计算得过来?幸好总还有人活着,你们可以去问活着的人们。亲爱的,在我们的故事中有很多很多像你这样的年轻姑娘。写写我们的痛苦吧,我们有流不尽的泪水。我的姑娘……

——纳塔丽娅·亚历山大洛夫娜·库普里亚诺娃

(外科护士)

“突然间,非常想活下去……”

电话一个接一个打来,信函一封接一封寄来,我不停地记下新的采访地址。没有可能停下来,因为每一个真实故事都叫人不能自已。

啊哈,我最亲爱的……

昨天一整夜我都在回想往事,在记忆中搜寻故事……

我记得我跑到兵役委员会去时,还穿着一条粗布短裙,脚上是一双白色胶底鞋,就跟便鞋一样,带绊纽的,当时这是最最时髦的鞋子呢。我就是这样,穿着这条裙子和这双鞋子去申请上前线,他们还就批准我了。我坐上一辆汽车就到了部队,这是个步兵师,驻扎在明斯克城郊。那里的人对我说,你就待在师部吧,说是如果派一个十七岁小姑娘上去打仗,男子汉们会无地自容的。当时是那样的一种心态,谁都以为敌人很快就会被我们砸得粉碎。你这小丫头,不如回家守着妈妈吧。不让上前线,严重挫伤了我的心情。怎么办呢?我就直接去找参谋长。正巧,那个先前拒绝我上前线的上校也坐在参谋长屋里,于是我说:“报告参谋长同志大人,请允许我拒绝服从这位上校同志的命令,我反正是不会回家的,撤退也要和你们一起走。我自己能去哪儿呢?德国人已经很近了。”打这儿以后,大家一看到我就叫“参谋长同志大人”。这是在战争爆发的第七天,我们开始撤退了……

不久就开始了流血激战,伤员多得不得了。他们都特别安静,特别能忍耐,但他们多么想活下去啊。谁都想活到胜利那一天,大家都在期盼:以为战争马上就要结束了……还记得在那些日子,自己每天都浑身沾满鲜血,以至于,以至于……我的胶底鞋穿破了,就打赤脚。您猜我看到了什么?有一次莫吉廖夫火车站遭到敌人飞机轰炸,那里正好停着一趟满载儿童的列车。孩子们纷纷从车窗里被抛出来,都是那么小的孩子,也就三四岁。附近有片树林,他们都朝着树林那边跑。不料突然开出了敌人的坦克,专门往孩子身上碾,把这群孩子碾得一个不剩……一想到那副惨状,就是在今天也足以使人发疯啊。但是在战争时期,人们都撑了下来,直到战后才会发疯,也是直到战后才生出大病。在战争中,连以前的胃溃疡都愈合了。我们在雪地里睡觉,大衣那么单薄,早上起来甚至都不会伤风流鼻涕。

后来,我们的部队被困住了。我要照顾的伤员那么多,可是过路的汽车一辆都不肯停下来。德国人紧跟着就要打过来,眼看就会把我们全部围堵在包围圈内了!这时候,有个中尉伤员把他的手枪递给了我:“你会开枪吗?”我哪里会开枪呢?我只见过别人开枪。但我还是拿着这支手枪,走到大路中间去拦截汽车。站在大道上,我第一次像男人一样开骂了,用尽脏话破口大骂……汽车还是一辆一辆地从我身边绕过去,我就举手朝天开了一枪……我知道我们是没法把伤员都抱走的,我们抱不动。有的伤员恳求:“同志们,打死我们吧……不要这样丢下我们。”我又开了第二枪,子弹射穿了车身……“傻瓜!你要从头学习开枪啊!”司机吓得大骂我。但卡车都刹住了,他们帮助我们把伤员们都装上了车。

最恐怖的还在后头呢,那就是斯大林格勒保卫战。那怎么能算是战场啊?它是一座城市!有那么多的街道、楼房、地下室。你要想从那儿搬走一个伤员,真是太难了。我身上到处是一块块的乌青、血斑,裤子上沾满了血,全都是鲜血。司务长责骂我们:“姑娘们,裤子再也没有了,你们不要来领了。”我们每个人的裤子都浸满了血,被风吹干后就是硬邦邦的一层,穿都没法穿,都能割破皮肤。虽然已经是春天,但是一点清新感都没有。到处都在燃烧,在伏尔加河上,就连水也是燃烧的。河水在冬天都不结冰了,简直是一片火海。斯大林格勒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人血,有俄国人的血,也有德国人的血。土地里还渗透着汽油、润滑油……所有人都明白:我们已经无路可走,退无可退。对我们苏联国家和人民来说,要么覆灭,要么胜利。最后时刻已经到来,我们全都一清二楚。不必大声宣讲,从将军到士兵,每个人心里都很明白……

补充兵源到了,都是些年轻漂亮的小伙子。战斗之前看一眼就知道,他们是上去赴死的。我不敢看新兵,不敢记住他们,更不敢和他们交谈。因为他们来得快,走得也快,两三天后他们全都会死掉……但每次战前我还是情不自禁地要多看他们几眼……这是在1942年,是最艰苦的年份,最残酷的时刻。有一天结束时,我们三百多人打得只剩下十个人。当战场安静下来时,我们留下来的这些人就互相亲吻,为我们竟然还活着而哭泣。所有人都像一家人一样,亲如骨肉。

总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人一个一个死掉……你明明知道也明明看到,他们只有几分钟可活了,却无能为力,不能够救活他们。只能吻他们,抚摸他们,对他们说些温柔的话语,然后就不得不和他们永别。是的,你再也不能帮助他们什么了……这些面孔至今还留在我的脑海里。我眼前还能浮现出他们的模样,所有的小伙子。过去了这么多年头,哪怕忘记一个人,忘记一张面孔呢?然而不行,一个都忘不了,全都记得清清楚楚,闭上眼睛就能见到所有人……我们都想亲手为他们建坟墓,想亲自动手去做,而这往往都无法做到。只能是我们离开,他们留下。常常是你把他的头包扎好了,他却在你包扎的时候死去了,我们就把头上缠着绷带的他直接埋葬了。还有一种情况是,他已经在战场上死了,但是还一直望着天空。或者他在临死前会向你请求:“护士妹妹,把我的眼睛合上吧,就是请小心些。”城市毁了,家园毁了,固然很痛心,但最痛心的就是看到那么多人倒下,那么年轻的男人都死了……你还不能歇口气,你还要继续奔跑去救他们……总是觉得再过五分钟就再也没有力气了,但还是不能停止奔跑……那是在三月,俄罗斯的第一大河就在我脚下……不能穿靴子,就硬是使劲穿进去走路。一整天穿着靴子在冰上爬,到了晚上鞋子湿得脱不下来,不得不剪开它。但那时候我从来不生病……你相信我说的吗,我最亲爱的?

斯大林格勒战役一结束,我们就奉命把最重的伤员用轮船和驳船运送到喀山市和高尔基市去。正是阳春三四月份,我们四处寻找伤员,他们有的在废墟下,有的在战壕里,有的在掩蔽所和地下室里,人数多极了,我都不能一一说给你听。真是悲惨!我们原来还以为,伤员们都被我们背下了战场,那儿已经没有伤员,他们都给运走了,至少斯大林格勒城里不会有伤员了。谁知战役结束时,我却发现他们全都在,而且数量多得难以置信,不可想象……在我乘的那艘轮船上,都是缺胳膊少腿的伤员,还有几百个结核病人。我们必须给他们治疗,还要用温存的语言去劝慰他们,用微笑去安抚他们。

当我们被派去侍候照料伤员时,有人还说,这下子你们不用打仗了,可以休息了,好像这是一次嘉奖,是一种鼓励。其实,这些工作甚至比斯大林格勒保卫战还要惊心动魄。在战场上,你只要把人背下来,为他做了急救包扎,再把他交给别人,你相信一切就好了,他已经给送走,你就可以朝下一位伤员爬去。可是在这里呢,他们无时无刻不在你眼皮下……在战场上他们是想活下来,大喊大叫地想活下来:“快点,护士妹妹!快来呀,亲爱的!”可是在这里,他们却拒绝吃喝,想要寻死。他们会从船舷上跳下海。我们只好一天到晚时时刻刻警惕地守着他们……一连几天几夜,我一直守着一位大尉军官,他失去了双臂,就想了却自己的性命。有一次,我仅仅外出了几分钟,忘记警告别的护士,他就自己跳出了船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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