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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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后,我度过童年的那个村庄,就是个女人村,全都是女人。我不记得听到过男人的声音。我那时日复一日就是这样度过:听妇女们翻来覆去地说战争,天天以泪洗面。她们也唱歌,但唱得和哭一样。

在学校图书馆里,大部分书都是写战争的。村里和区中心的图书馆也都一样,爸爸经常到区上去借书看。现在我有了答案,知道为什么了。这一切难道是偶然吗?我们所有的时间都是在打仗或者准备打仗。人们的回忆也都是如何打仗。从来没有经历过别样的日子,大概都不会另类生活。我们从来不会去想是否能够换一种方式生活,那是需要我们日后花很长时间去学习的。

在学校,我们被教育要热爱死亡。我们写作文的内容,大都是多么渴望以某某名义赴死……那成了我们的梦想……

但是,外面却在沸沸扬扬地争论另一个话题,吸引了更多人。22

我一直书生气十足,既害怕现实,又被现实所吸引。面对生活,无知而无畏。如今,我才想到:如果我是一个很现实的人,是不是还会投入这样一个无尽头的深隧?这一切都是为何发生?真的是因为不谙世事,还是由于感知历程?毕竟,感知有一个过程……

我孜孜不倦地探求……到底用怎样的语汇才能表达出我所听到的一切?我在寻找一种写作体裁,能够反映出我所见到的世界,能够承载我的所见所闻。

有一回我得到了一本书——《我来自火光熊熊的村庄》,作者是阿达莫维奇、布雷尔和克列斯尼科。只有在读陀思妥耶夫斯基时,我才体验过如此的震撼。这就是一种非凡的形式,一部以生命之声成就的长篇小说,那是我儿时听到的声音,那是现在的街头巷尾、千家万户、咖啡餐馆和汽车电车上,日日夜夜发出的声音。就是这样的!范围锁定了,终于找到了我的孜孜以求。正是我所预感的。

阿列斯·阿达莫维奇成了我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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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两年,我并没有按原来所设想的去做那么多采访,而是在阅读。我的书将要说些什么呢?仅仅是又一部战争作品吗?……为什么还要写?已经有数以千计的战争作品,薄薄的和厚厚的,大名鼎鼎的和默默无闻的,更有很多人写文章评论这些作品。不过……那些书通通都是男人写男人的。当然,这都在情理之中。关于战争的一切,我们都是从男人口中得到的。我们全都被男人的战争观念和战争感受俘获了,连语言都是男式的。然而,女人们却都沉默着,除我之外,没有谁去问过我们的外婆、我们的妈妈。连那些上过前线的女人也都缄默不语,就算偶尔回忆,她们讲述的也不是女人的战争,而总是男人的战争。循规蹈矩,字斟句酌。只有在自己家里,或是在前线闺密的小圈子里涕泪横流之后,她们才开始讲述自己的战争,那些我完全陌生的经历。不仅是我,对所有人都是陌生的。

在采访过程中,我不止一次成为见证者,是那些闻所未闻的全新故事的唯一倾听者。我体验到那种和小时候一样的震惊。在这些故事中,透露出某种神秘的、怪异的狰狞……在这些女人的叙述中,没有,或者几乎没有我们过去习惯于读到和听到的那些事情:一些人如何英勇地打击另一些人,并取得了胜利,或者另一些人如何失败。也没有讲述军事技术如何对抗或将军们怎样指挥。女人的故事,是另一类人讲另一类事。女人的战争有自己的色彩,有自己的气息,有自己的解读,有自己的感情空间。她们都是在用自己的语言说话。没有英雄豪杰和令人难以置信的壮举,只有普普通通的人,被迫干着非人力所及的人类事业。当时,不仅仅是人在受苦受难,就连土地、鸟儿、树木也在受苦受难。它们无声无息地默默承受着苦难,这让回忆显得更加可怕。

这是为什么啊?我不住地问自己。在绝对男性的世界中,女性站稳并捍卫了自己的地位后,却为什么不能捍卫自己的历史,不能捍卫自己的话语和情感?就是因为她们不相信自己。整个世界对于我们女人还是有所隐瞒的。女性的战争仍旧没有为人所知……

而我就是想写这个战争的故事。女性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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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批采访完成之后……

让人难免惊讶的是,这些女人曾经是军中各类专业人士:卫生指导员、狙击手、机枪手、高炮指挥员、工兵,而现在,她们却是会计师、化验员、导游、教师……此刻与当年,她们扮演的角色丝毫不相关联。她们回忆过去时,好像不是在说自己,而是在讲述其他女孩的故事。今天,她们也都对自己感到惊讶。而在我眼里,这却是证明历史正在变得人性化,变得与普通生活更为相似的证据,也就是出现了另一种历史解读。

在当面聊天时,讲故事的女人们都很激动,她们生活中的一些片断也堪比经典作品的最佳篇章。从天堂到人间,一个人如此清晰地审视着自己,面前是一段完整的历程,要么上天,要么下地——从天使到野兽。回忆——这并不是对已经逝去的经历做激动或冷漠的复述,而是当时间倒退回来时,往事已经获得了新生。首先,这一切都是创作。人们在讲述时,也都是在创作,是在写自己的生活。补充和改写是常有的。不过,一定要小心,要保持警惕。与此同时,痛苦会熔解并摧毁任何假话。痛苦是一种超高的温度!我确信,那些普通人——护士、厨娘和洗衣妇,她们会更为坦诚地面对自己。倘若定义得更加明确些,她们说的话都是出自本身,而不是来自报纸或所读过的书籍,更不是鹦鹉学舌,完全是出自亲身经历的痛苦和遭遇。无论感到多么奇怪,那些受过教育的人的情感和语言,反倒更容易被时间所修理加工,并普遍加密,也总是被某些重复的学说和虚构的神话所浸染。我一直在跋涉,走了很多路途,绕了各种圈子,就是为了亲耳听到女性的战争故事,而不是那种男性的战争——无非是如何撤退、如何反攻,无非是前线哪支部队……我需要的不是一次采访,而是诸多的机遇,就像一个坚持不懈的肖像画家那样。

经常地,我在一座陌生的房子或公寓里,一坐就是一整天。我们一起喝茶,一起试穿新买的衬衫,一起聊发型和食谱,一起看儿孙子女们的照片。接下来……过了一段时间,你也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或者为什么,那期待已久的时刻突然就出现了。当一个人远离了那些好像纪念碑一样,用石头和水泥铸就的清规戒律时,就回归了自我,直面了自我。他们首先回想起来的不是战争,而是自己的青春,那是一段属于自己的生活……我必须抓住这个瞬间,绝对不可错过!然而,往往在度过充满话语、事实和泪水的漫长一天之后,只有一句话留在我的脑海中——不过这是多么感人肺腑的一句话啊!——“我上前线时,不过是一个傻傻的女孩子。所以我竟然是在战争中发育长大的啊!”虽然录音磁带绕了几十米长,足足有四五盒,但我只把这句话留在了笔记本上。

有什么可以帮到我?只有我们习惯于同心协力一起生活,这才会有帮助。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面对这个世界,我们有共同的快乐和泪水。我们既能承受苦难,又能讲述苦难,正是苦难,成为我们沉重而动荡的生活之证明。对我们来说,承受苦难是一门艺术,必须承认,女性是有勇气踏上这一历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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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怎么待我的?

他们叫我“姑娘”“闺女”和“孩子”,如果我和她们是同一代人,大概她们就会以另外的方式对待我了。采访是平和而冷静的,没有任何青年与老年相遇时所特有的那种高兴和苦恼。这是非常重要的时刻,因为她们当年都很年轻,现在则成了回忆往昔的老年人。她们这一生都是在回忆中度过的。只有在四十多年后,才小心翼翼地对我敞开了内心世界,还生怕伤害它:“战后我马上就结婚了,躲在了丈夫的身后,躲在琐碎的生活和婴儿的尿布中。我心甘情愿地躲起来。我妈也求我:‘别说话,别出声!不要承认自己当过兵啊。’我对祖国履行了我的责任,可我却因为自己打过仗而忧伤,为我所知道的一切而难过……你还只是一个小姑娘,我都不忍心对你说……”

我经常看到的是,她们如何坐在那儿,倾听自己,倾听自己灵魂的声音,而她们也在用语言去印证自己的灵魂。这么多年以来,人人都理解这是当时的生活,而现在必须顺从,但也要做好准备走出来。谁都不想就这样屈辱地白白消失,随随便便地消失,人生不会停止。当人们回首往事时,心中总是存在一个愿望,不仅仅是讲述自己,更要解开人生的奥秘。一定要亲自来回答这个问题:为什么这些都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们往往都以某种告别和忧伤的眼神看待一切……几乎都是来自那里……已经没有必要欺骗和自我欺骗。有一点是明白的,如果没有对死亡的思考,就不可能看清楚人是什么。死亡的奥秘凌驾于一切之上。

战争是一种很私人的体验。这种体验如同人类的生命一样无边无际……

有一次,一个女人(她曾经是飞行员)拒绝与我见面。她在电话里解释说:“我不能……我不想回忆。我在战场上三年……那三年我就没有感觉到自己是个女人,身体像死了一样,没有月经,也几乎没有女人的欲望。我那时还是个美女呢……当我后来的丈夫向我求婚时……当时已经是在柏林的德国国会大厦,他说:‘战争结束了。我们还活着,我们是幸运儿,嫁给我吧。’可我当时只想哭,想大哭一场,还想打他!怎么结婚啊?就在这当口?周围就是这副样子,我们处在黑色烟尘、破砖烂瓦中间,就这样结婚?……你瞧瞧,我都成什么样子了!他是第一个让我做了女人的:给我送花,向我献殷勤,花言巧语。我多么想要这些啊!我等待了多久!我真是差点没打他……好想打他……他被烧伤了,有一边脸颊还是紫色的,我看出他是懂我的,他脸颊的那一边流下泪水,沿着新鲜的伤痕流淌下来……最后,连我自己也不相信,我竟然回答他:‘好的,我嫁给你。’”

“请原谅……不能……”

我当然理解她。但这也是我未来书中的宝贵一页,哪怕是半页。

原文,原文。到处都是原文的记录。从城市公寓到乡村小屋,从大街上到火车里……我处处倾听……我变成一只越来越巨大的耳朵,在这所有的时间中变成了另一个人。我所阅读的,是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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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战争,更是写人……

我记住的只有一点:人性更重要。在战争中,确实是有某种比历史更加有力量的东西在掌控着人。我需要更广阔的视野——要去书写生与死的真相,而不仅仅是战争的真实。要提出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问题:在一个人的身上,到底有多少个人?又如何在本质上保护这个人?毫无疑问,邪恶是有诱惑力的,恶比善更加高明,更加诱人。我日益深沉地陷入了无尽的战争世界,其余的一切都在悄悄退去,变得比平常更平常。这是一个雄心勃勃、掠夺成性的世界。现在我明白了战争归来者的孤独,他们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天外来客。他们拥有别人没有的知识,那些只能从死神身旁去获得的知识。当他们试图用语言文字表达什么时,就会出现大祸临头的感觉,就会变得麻木起来。他们愿意诉说,别人也应该愿意理解,但一切都是那么地无能为力。

她们总是处于和倾听者不同的空间里,她们被一个无形的世界所包围。在我们的谈话中,至少有三个人参加:一个是现在的讲述者,而同样也是那些年月的当事人,还有一个就是我。我的目标,首先是获得那些年月、那些时日的真相,绝不能有感情造假。如果说战争刚刚结束时,人们讲的都是同一场战争,那么经过几十年后,他们当然会有所改变,因为人们已经把自己的全部生活注入了回忆,在战争中融入了自己的一切,包括他们这些年的生活,他们读到的书,他们遇到的人,最终还有他们的幸福和不幸。我与他们单独谈话,或许还有别人在一旁。家人还是朋友?怎样的朋友?前线战友是一类,所有其他人是另一类。文件是活生生的存在,它们和我们在一起也会有变化和动摇,但是从没有尽头的文件中,总是可以得到些什么,那是我们现在,或此时此刻正好需要的新东西。我们要寻找什么?最多见的不是战斗功勋和英雄行为,而是小事情和人性,那才是我们最感兴趣和最亲近的。比如,如果我很想知道古希腊人的生活和斯巴达人的历史,如果我很想了解当时的人们在家中都交谈些什么,他们是如何去打仗,他们在离开爱人前的最后一个夜晚,都说了些什么情话,而她们又是怎样送战士上前线,怎样等待他们从战场上回来……那么,我不会希望去读那些英雄和将领的故事,我会只想知道普通年轻人的遭遇……

历史,就是通过那些没有任何人记住的见证者和参与者的讲述而保存下来的。是的,我对此兴趣浓烈,我想能够把它变成文学。讲故事的人至少都是见证者,但又不仅仅是见证者,他们还是演员和创作者。完全没有距离地贴近现实是不可能的,毕竟,我们的感情存在于我们与现实之间。我明白,我是同各种说法打交道,每个讲述者都有自己的版本,正是从所有版本中,从它们的数量和交叉当中,产生出时代的特点和生活在其中的人的形象。但我不希望人们这样评价我的书:她的主人公是真实的,仅此而已,这只是故事,充其量只是故事而已。

我不是在写战争,而是在写战争中的人。我不是写战争的历史,而是写情感的历史。我是灵魂的史学家:一方面我研究特定的人,他们生活在特定的时间里,并且参与了特定的事件;另一方面,我要观察到他们内心中那个永恒的人,听到永恒的颤音,这才是永远存在于人心中的。

有人对我说,回忆录既不是历史也不是文学,而仅仅是没有经过艺术家之手提炼的粗糙生活。絮絮叨叨的谈话每天都有很多,就好像散在各处的砖瓦,但是砖瓦并不等于殿堂!我的看法则完全不同……我认为,正是在这里,在充满温情人情的声音中,在对往事的生动表达中,蕴含着原创的快乐,并显露出无法抹去的人生悲剧。人生的混乱和激情,人生的卓越和不可理喻,它们在这里没遭遇任何加工处理,十足地原汁原味。

我在建造一座感情的圣殿……用我们的愿望、失望和梦想,用我们曾经有过,却又可能被遗忘的那些感情,去建造一座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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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一次吧……我感兴趣的不仅是围绕着我们的现实,还有我们的内心。我感兴趣的不是事件本身,而是事件的感觉。让我们这样说吧:事件的灵魂。对我来说,感觉就是现实。

那么故事呢?故事就在大街小巷里,就在芸芸众生中。我相信,我们每个人都有一段故事。这人有半页纸,那人有两三页纸。让我们一起来写一本时间的书。每个人都大声说出自己的真相和噩梦的阴影。我需要听到这一切,与这一切融合,成为这一切,同时也不失去自己。我要把街头巷议和文学语言结合起来,而复杂性恰恰在于我们以今天的语言讲述过去。但是,用今天的语言怎样才能表达出当年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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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我接到一个电话:“您并不认识我……我从克里米亚来,是从火车站给您打电话的。从这儿到您那儿有多远?我想对您说说我的战争……”

原来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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