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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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和的疑问有了答案。这些人并不是不死之身。他这个开创了新时代的“吴王”也不是。事实上,这时候唯一的难题就是,他怎么把自己抢夺到的财物带回南京。

伟大人物和愚笨之人:为什么中国越来越保守,而西方越来越愿意冒险

当然,事实并不是这样,而是像我在前言中描述的那样。特诺奇蒂特兰人确实被洗劫了。它的邻居美索美洲人对其发动了多次进攻,并且还带来了致命的疾病。不过洗劫发生在1521年,而不是1431年;领导者是荷南·科尔特斯(Hernan Cortes)而不是郑和;致命的细菌来自欧洲,而非亚洲。如果周满真如孟席斯所说的那样发现了美洲,如果故事正如我刚才描述的那样展开,而且墨西哥成为明朝帝国而不是西班牙的一部分的话,当今世界就完全是另一种情形了。美洲就有可能与太平洋的经济而不是大西洋的经济联系起来;它们的资源可能推动东方的工业革命,而不是西方的工业革命;艾伯特就可能死于北京而不是巴尔莫勒尔堡。西方也不会占据主宰地位了。

那么为什么事情是这样发生的?

如果他们的船长愿意的话,明朝的船只完全可以航行到美洲。事实上,1955年一艘仿制郑和时期的船只从中国开到了加利福尼亚州(虽然没有返回中国),在2009年时,另外一艘按明代原样复制的木帆船“太平公主”号从台湾启程,用了79天横跨太平洋,于10月9日抵达旧金山,可惜在回程抵达台湾的前夕被撞沉。“太平公主”号这次往返太平洋的活动,初衷就是利用科学实证法来证明明代的时候,中国人就有能力横渡大洋到达美洲再返回中国。

大多数人认为,历史之所以这样发展,是因为在15世纪的时候,中国皇帝已经对航海失去兴趣了,而欧洲的国王(不管怎么样,有一些)对此变得感兴趣了。就某个方面来说,这是非常正确的。当永乐皇帝在1424年驾崩的时候,他的继承者首先制定法令,禁止远洋航行。不出所料,印度洋上的国王停止了进献贡品,于是下一位皇帝于1431年派遣郑和再次前往波斯湾,只是后来的正统皇帝又废除了这项法令。1436年,朝廷拒绝了南京船坞要求招收更多工匠的再三请求,在接下来的10年或20年里,大船都腐烂了。到了1500年,没有皇帝像永乐皇帝那样,派船前往各国,即使他们有这个想法也无法付诸实施。

在欧亚大陆的另一端,皇族正做着截然相反的事情。葡萄牙亨利王子是一位航海家,为探险投入了大量的资源。他的一部分动机是出于自私的打算(例如觊觎非洲的黄金),一部分则是由于超自然的原因(例如,他相信在非洲的某个地方,有一位信仰基督教的祭司王约翰。这位国王长生不死,守卫着天堂的大门,并且会将欧洲从伊斯兰教手中解救出来)。同时,亨利还为探险提供资金,雇佣制图师,帮助设计能够航行至非洲西海岸的新型船只。

葡萄牙的探险当然并非都是一帆风顺。1420年,一位船长(克里斯托弗·哥伦布未来的岳父)发现了无人居住的马德拉群岛,他在波尔图桑塔岛放走了一只母兔和它的孩子。兔子的繁殖速度很快,它们吃掉了所有的东西,迫使船员不得不迁移到马德拉(葡萄牙语中意为“树林”)一个森林茂盛的小岛上。这些殖民者放火烧这个岛,迫使“所有的男人、女人和小孩为了躲避这场大火,都逃到海里去。海水没过他们的脖子,他们两天两夜没有吃没有喝”,一位编年史学家这样说道。

但是在破坏了当地的生态系统之后,欧洲人发现这片烧焦了的土地非常适合甘蔗生长,亨利王子也出资让他们建立磨坊。在30年里,他们引进了非洲奴隶在他们的种植园劳作,到了15世纪末,这些开拓者每年都出口600多吨的蔗糖。

航行到大西洋更深处时,葡萄牙的船员发现了亚速尔群岛。沿着非洲海岸,他们于1444年到达了塞内加尔河。1473年,他们首次穿过了赤道,并且在1482年的时候到达刚果河。船队在那里遇到了强烈的风暴。苦于疾病和风暴的船员们多数不愿继续冒险前行,数次请求返航。巴尔托洛梅乌·迪亚斯(Bartolomeu Dias)力排众议,坚持南行。船队在大洋中漂泊了13个昼夜,不知不觉间到达了非洲南端的“风暴角”(现在称之为“好望角”)。迪亚斯本想继续沿海岸线东行,无奈疲惫不堪的船员们归心似箭,迪亚斯只好下令返航。虽然迪亚斯并没有发现祭司王约翰,但是他发现了一条可以通向东方的海上之路。

与郑和的航海相比,葡萄牙人的探险规模既小得可笑(只有几十个船员,而不是成百上千)又不体面(有兔子、蔗糖和奴隶,甚至没有从其他王室那里获得礼物)。但是事后看来,1430年是世界历史上的一个决定性时刻,或者说是唯一的一个决定性时刻,就是在这个时候,西方才变得有可能主宰世界;就是在这个时刻,海上技术的发展将几大海洋变成了高速通道,连接起整个地球。亨利王子抓住了这个机遇,而明朝正统皇帝却将这个机遇拒之门外。从这里开始,历史上关于伟大人物和愚笨之人的理论似乎有了定论:这个地球的命运依赖于这两个男人所做的决定。

但是,是这样吗?亨利的远见令人印象深刻,但是显然并不是独一无二的。其他的欧洲国王紧随其后,意大利无数的私人航海探险队同样发挥了重要作用。如果亨利是以收集钱币而不是航海为兴趣的话,其他的统治者很可能会接替他的做法。当葡萄牙国王约翰拒绝资助冒险家哥伦布那个听起来疯狂的想法时——向西航行到达印度,卡斯提尔女王伊莎贝拉介入了(虽然在她点头同意前,哥伦布已经向她说了三次这个想法)。不到一年,哥伦布回来了,宣布——他在这里犯了两个错误——他已经登上了大可汗的土地(他犯的第一个错误是,那里实际上是古巴;第二个错误是,蒙古人已经被中国驱逐出去一个多世纪了)。卡斯提尔发现了通往亚洲的新路线,这引起了英国亨利七世的恐惧。于是在1497年时,亨利七世派遣佛罗伦萨商人乔瓦尼·卡波托(Giovanni Caboto)进行航海活动。卡波托到达了纽芬兰岛,不过他和哥伦布一样,犯了糊涂,坚持认为这片土地也是大可汗的土地。

虽然正统皇帝的错误今天看来是非常严重的,但是我们应该知道,1436年,当他“决定”不派造船者去南京时,他才9岁。他的大臣们为他做了这个决定,于是在整个15世纪,正统皇帝之后的历任皇帝都在重复这个决定。有一个故事说,1477年,当大臣们重提派宝船舰队航行这个想法时,一些阴谋家烧毁了郑和的航海日志,其中以刘大夏为首。他跟兵部尚书这样说道:

郑和前往西方的航海浪费了上百万的金钱和谷物,而且成千上万的人死于此……这是一个极其糟糕的行动,大臣们本应该予以强烈反对。即使这些旧资料现在还保存着,也应该被烧毁。

了解了刘大夏所要表达的意思之后——刘大夏是故意“丢掉”这些资料的——兵部尚书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道:“你的阴德不小。这个位置迟早是你的!”

即使亨利和正统皇帝是不一样的人,做出不一样的决定,历史也仍然会是一样的。我们不需要问为什么是由某一个王子或者皇帝做出一个决定,而是要问为什么当中国越来越保守时,西方的欧洲人反而更愿意冒险。或许只是由于文化的原因,使科尔特斯而不是郑和到达特诺奇蒂特兰,无关伟大人物或者愚笨之人。

为什么中国没有出现文艺复兴

“此刻,我希望自己能再年轻一次,”荷兰学者伊拉斯谟在1517年给朋友的信中这样写道,“没别的原因——只是我预见一个黄金时代就要到来了。”这个“黄金时代”,法国人称之为复兴,意为“重生”:如一些人认为的那样,这个复兴就是指突然而又不可逆转地使欧洲人与世界上的其他人区分开来的文化力量,使哥伦布和卡波托这样的航海家得以进行航海活动。意大利文化精英中那些富有创造力的天才——一位19世纪的历史学家称他们为“第一批现代欧洲之子”——使科尔特斯得以踏上特诺奇蒂特兰。

历史学家大都认为复兴源于12世纪,当时意大利北部的城市摆脱了德国和教皇的统治,发展为一个新兴的经济地区。他们的领导者希望摆脱受外国统治者统治的历史,开始寻找使城市发展成独立的共和政体的办法。渐渐的,他们发现可以在古罗马文献中找到答案。到了14世纪,气候变化、饥荒和疾病破坏了很多旧的确定性,于是一些学者将古代经典著作阐述为社会重生。

这些学者声称,古罗马是一个充满智慧和美德的土地,但是野蛮的“中世纪”介入古罗马与现代之间,腐蚀了一切。学者们建议,要发展意大利新的独立城市,就要往回看,他们必须建起一座通往古代的桥梁,这样就能复兴古代人的智慧,人性也会变得完美。

学术和艺术就是这座桥梁。学者们遍寻修道院寻找丢失的手稿,像罗马人那样全面地学习拉丁语,从而以罗马人的思维来思考、说话。这样,这些真正的人文主义者(他们自称)就可以重新抓住古罗马的智慧。同时,通过到处寻找罗马废墟,建筑者们能够修复古代文物,建造代表最高美德的教堂和宫殿。画家和音乐家没有罗马的例子可供学习,他们尽力地猜测古罗马的典范和统治者,迫切地想让自己看起来正在努力完善世界。他们邀请人文主义者作为顾问,委托艺术家给他们画像,还收集了罗马文物。

文艺复兴有一个奇怪的方面是,这个表面上重修文物的行为事实上却产生了发明和开放式求知这样非传统的文化。当然,也有来自保守派的声音。他们驱逐激进的思想家(例如马基雅维利),威胁他们保持沉默(如伽利略)。但是,他们却阻止不了新思想的萌发。

回报是惊人的。通过将学术、艺术以及工艺的每个方面与其他事物联系起来,并以古代的标准对它们进行评价,诸如米开朗琪罗这样的“文艺复兴人”把它们一下子全都解放了。在这些令人惊叹的人物中,有的像阿尔贝蒂这样创立了伟大的理论,也有像达·芬奇这样的伟大人物,他们擅长一切事物,从肖像画法到数学。他们创造性的思维可以毫不费力地游走于工作室和权力走廊之间,将理论应用于实际:用来指挥军队、担任职务和给统治者提出建议(除了《君主论》,马基雅维利还写出了他那个时代最好的喜剧)。游客和移民将新思想从佛罗伦萨这个文艺复兴的中心传播至葡萄牙、波兰和英国,于是具有当地特色的文艺复兴在这些地方发展起来。

毫无疑问,这是历史上最惊人的插曲之一。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人并没有重建罗马—— 即使在1500年,西方的社会发展仍然比1500年前罗马的发展顶峰低了整整10分。与罗马帝国的鼎盛时期相比,更多的意大利人识字了,但是欧洲最大的城市面积也只有古罗马的1/4;欧洲的士兵虽然配有枪支,但若与恺撒大帝的军团作战的话,也只是小兵小将而已;欧洲最富裕的国家也没有罗马最富有的行政区那么多产。但是,如果意大利的文艺复兴者确实彻彻底底地变革了西方文化,使得欧洲与世界其他地方区分开来,并且在保守的东方人安于现状时鼓舞了西方的冒险家征服美洲,那么这些量的差异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我猜想,假如中国的知识分子听到这个想法的话,会感到非常吃惊。我可以想象得到,他们放下砚台和毛笔向19世纪的欧洲历史学家解释的情形。他们向那些提出这个理论的历史学家说道,20世纪的意大利人并不是第一个对自己的历史感到失望,并从古代寻求方法完善现代的民族。中国的思想家——正如我们在第七章看到的那样——在400年前做着非常相似的事,就是回望过去的佛法来寻找汉朝文学和绘画中的智慧。意大利人在15世纪的时候通过过去寻求社会重生的道路,而中国人在11世纪的时候就已经这么做了。1500年的佛罗伦萨人才辈出,这些人才精通医术、文学和政治,不过1100年时的开封就已经如此了。那时有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名为沈括,其著作涵盖了农业、考古、制图、气候变化、古典文学、人种论、地理、数学、医学、冶金学、气象学、音乐、绘画和动物学等,难道达·芬奇精通的领域会比沈括精通的领域还要宽,还要惊人吗?沈括和所有佛罗伦萨的发明家一样精通工匠技艺,而且还介绍了运河水闸和活字印刷的工作原理,设计了新型的水闸,修建几个能抽干10万英亩沼泽的水泵;沈括和马基雅维利一样博学多才,而且还任职司天监,与游牧民商定协议。假如达·芬奇知道的话,也会惊叹不已的。

如果中国也对自己400年前的文化进行复兴的话,那么关于文艺复兴使得欧洲进入一个独特的发展方向这个理论也就不那么有说服力了。如果说中国和欧洲都是因为两次轴向思想浪潮才出现了文艺复兴,这样可能更合理:因为每一个时代都获得了它所需要的思想。聪明、有知识的人们思考摆在他们面前的难题,并且如果他们面临类似的问题的话,他们就会用类似的方式解决,无论身处何时何地。

11世纪的中国人和15世纪的欧洲人确实面临着类似的问题。他们都生活在社会发展的时代,他们都了解第二波轴向思想结局很糟(东方的唐朝灭亡和对佛教的抵制、气候变化、黑死病,以及西方的教会危机)。他们都往回看“未开化”的过去,看看第一波了不起的轴向思想(东方的孔子和汉代王朝,西方的西塞罗和罗马帝国)。中西方采取的方式也是相似的:将先进的学术应用到古代的文学作品和艺术中,并以全新的方式解读世界。

询问为什么欧洲的文艺复兴促使冒险家前往特诺奇蒂特兰,而中国的保守主义者却安于现状、错失机遇这个问题,就好比询问为什么西方的统治者都是聪明人,而东方的统治者都是愚笨之人这个问题一样糟糕。显然,我们需要重新表述问题。我们应该这么问:如果欧洲15世纪的文艺复兴真的激发了探险活动,那么为什么中国11世纪的文艺复兴没有同样的影响呢?为什么中国的探险家在宋朝的时候没有发现美洲呢?这个时代比孟席斯推断他们去美洲的时间更早。

直接答案是没有文艺复兴精神促使宋朝的冒险家前往美洲,除非他们的船能到达那里,而11世纪的中国船只很可能做不到。一些历史学家并不赞同,他们指出,1000年左右,维京人就乘坐比中国大船简陋得多的船只到达美洲。但是我们看一下地球仪就能发现其中有很大的不同。要到达美洲,这些维京人要穿过法罗群岛、冰岛以及格陵兰岛,但是他们从来没有穿过宽于500英里的公海。这听起来或许很可怕,但是将它与中国探险家穿过的海域相比,也就没什么了。中国的探险家必须从日本穿过5000英里的黑潮,经过阿留申群岛,才能到达加利福尼亚的北部(如果顺着赤道逆流从菲律宾到尼加拉瓜的话,就要穿过两倍距离的公海)。

自然地理——以及本章稍后将要谈到的其他形式的地理——使得西方的欧洲人穿过大西洋比东方人穿过太平洋要容易得多。即使大风暴可能会将偶尔出现的中国船只吹到美洲——可以想象得到,北赤道洋流也会将他们带回——11世纪的探险家即便被文艺复兴精神所激励,也不会找到美洲,然后告诉世人。

只有在12世纪,造船和航海技术提高到一定水平时,中国的船只才可能完成南京与加利福尼亚州之间12000英里的往返航程。当然,这也比哥伦布和科尔特斯早了近400年。那么,为什么12世纪的中国没有出现征服者呢?

这可能是因为12世纪中国的文艺复兴精神在衰退,无论我们如何界定文艺复兴精神这个词。12世纪的社会发展停滞不前,然后13~14世纪的时候出现下滑。随着文艺复兴先决条件的消失,精英思想趋于保守。一些历史学家认为,1070年,王安石变法的失败使得新儒家思想家拒绝接触更加广阔的世界,一些历史学家认为是由于1127年开封的衰败,另一些历史学家则认为原因与这些完全无关。但是几乎所有的历史学家都同意,虽然知识分子继续放眼世界,但是他们的行动实际上却带有很大的局限性。大多数人不愿冒着生命危险卷入国家的内部政治斗争中,于是选择了安于现状。一些人创办学校,并且虽然安排了讲课和阅读,却拒绝为科举考试培养学生;一些人为秩序良好的村庄和家庭仪式制定规则;还有一些仍然关注自身,通过“静坐”和沉思完善自己,如20世纪的理论家朱熹所说的“日省其身,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朱熹是那个时代的巨人。朱熹一生虽然为官时间不长,但一直努力设法缓和社会矛盾,或多或少地为下层人民办好事。1193年朱熹任职于湖南,不顾政务缠身,又主持修复了四大书院之一——岳麓书院,这成为朱熹讲学授徒、传播理学的场所。朱熹的一生志在树立理学,使之成为统治思想。但因理学初出,影响不深。因为牵涉国家政治,导致他被革职还乡,他毕生的理学研究也被批判为“伪学”。但是随着13世纪外在威胁的增加,以及国内大臣寻求各种方式保住自己的地位,朱熹的理学看起来非常有用。他的理学第一次得到平反,被列入科举考试范围,最后成为国家管理的唯一思想基础。朱熹的思想成为正统思想。1400年左右,一位学者开心地说道:“因为朱熹,人们得以了解理学,不再需要书写,要做的只是实践。”

朱熹被称为中国历史上第二大有影响的思想家(仅次于孔子)。由于每个人的判断标准不同,有人认为朱熹完善了儒家思想,也有人认为他使中国处于停滞、自满以及压抑的状态。但是这些褒奖或者指责都过分夸大了。和所有最优秀的理论家一样,朱熹只是提出了时代需要的想法,人们觉得这些理论合适就使用了。

这一点在朱熹的家庭观上表现得最为明显。到了12世纪,佛教、原型女性主义以及经济的发展已经改变了原先的性别角色。有钱人家开始让他们的女儿接受教育,给她们更多的嫁妆,这提高了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随着女性经济地位的提高,他们规定女儿和儿子一样能继承财产。甚至在一些贫穷人家,商业化的纺织生产使妇女的赚钱能力增强,也就使她们拥有更多的财产权。

12世纪男性富人开始反抗,当时朱熹还是个小孩子。男性要求女性守贞操,妻子不能独立,并且妇女只能待在家里(如果她们必须出去的话,就要蒙上面纱,或者坐在轿子里)。批评者们尤其反对那些再嫁的寡妇,认为她们把财产带入了其他家庭。当13世纪朱熹的理学得到平反时,他的思想看起来就像给这些想法披上了哲学外衣。14世纪,那些官僚废除有利于妇女的财产法令时,他们宣布这些措施的基础就是朱熹的思想。

朱熹的著作并没有给妇女的生活带来改变,只是对知识分子以及很可能没有读过朱熹文章的人产生了影响。例如,在这些年,工匠眼中女性美丽的象征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在公元8世纪,佛教和原型女性主义盛行的时候,当时最流行的陶瓷雕像类型是被美术史学家戏谑地称为“丰满女性”的雕像。据说受杨贵妃的启发——她的美貌引发了公元755年的安史之乱——他们所展示的妇女都相当丰满。相反,到了12世纪,画家笔下的妇女一般都很苍白,憔悴,服侍着丈夫或者疲倦地坐着,等着丈夫回来。

这些苗条的美人也许是一直坐着,因为站着很疼。臭名昭著的裹脚习俗(把女子的双脚用布帛缠裹起来,使其成为又小又尖的“三寸金莲”)可能始于1100年左右,在朱熹出生前30年。大概那个时候有一些诗指的就是裹脚这件事,在1148年后不久,一位知识分子写道:“女性的裹脚是最近开始的,在以前的任何书籍中均没有提到。”

关于裹脚的最早考古依据是在黄升以及周夫人的墓中发现的,她们分别死于1243年和1274年。她们的脚上都裹着6英尺长的裹脚布,穿着丝绸鞋,鞋头向上翘(见图8-2)。周夫人的骨骼保存完好,可以看到她那畸形的脚:她的8个小脚趾头扭曲在脚掌下,两个大脚趾头向前伸着,使得这双纤细的脚能够穿进她那又小又尖的鞋子。

12世纪的中国并没有要求女性裹脚,改善女性的走路姿势似乎可以让所有人着迷(至少,让男性着迷)。但是,黄升和周夫人受到的折磨比其他国家的人们受到的折磨要大得多。穿细高跟鞋会让你脚趾起泡,裹脚则会使你坐在轮椅上。这个习俗带来的痛苦是——日复一日,从出生到死亡——难以想象的。就在周夫人被埋葬的那一年,一位学者对裹脚进行了批判:“还不到四五岁的无辜小女孩,却要遭受裹脚带来的无尽痛苦。我不知道裹脚的用处何在。”

图8-2 小脚:黄升墓中的丝绸鞋和袜子。黄升死于1243年,是个年仅17岁的女孩。这是历史上关于裹脚的首个有力证据

确实,裹脚有什么用?但是裹脚变得越来越普遍,也越来越恐怖。13世纪的裹脚使双脚变得更瘦,而17世纪的裹脚却是使双脚变得更短,而且还要弓,要裹成粽子状,成为所谓的“三寸金莲”。20世纪深受裹脚之害的妇女双脚的照片简直惨不忍睹。

把所有的这些都归罪于朱熹就有点过分了。他的哲学思想并没有使中国的核心文化变得更加保守,相反,文化中的保守主义使他的想法受到欢迎。朱熹的思想只是军事溃败、紧缩以及社会发展下滑的最明显的反映。12世纪世界衰退时,古代与其说是复兴的来源,还不如说是避难的场所。在1274年时,也就是周夫人死的那一年,全球探险的可能动力之一——文艺复兴精神已经极其缺乏了。

那么,1100年之后社会的停滞以及之后的衰退是否解释了为什么是科尔特斯而不是郑和到达了特诺奇蒂特兰呢?这只是解释了部分原因而已。不过这倒可以解释为什么在12~13世纪没有伟大的探险航行。但是到了1405年,当郑和的第一支宝船舰队从南京出发时,东方的社会发展又一次加速。永乐皇帝多次派郑和下西洋显示了他开放的思想。随着社会的再一次发展,15世纪的知识分子开始寻找可以替代朱熹思想的理论。

例如,王阳明就曾经非常努力地遵循朱熹的思想。在1490年时,像朱熹建议的那样,王阳明花了一周凝视着竹子的茎。但是这非但没有给他带来顿悟,反而使他生病了。就在那时,他产生了一个顿悟:他认识到每个人直觉上都知道事实,而不需要几年的静坐或者学习孔子的言论。只要我们实践了,就能够获得智慧。这个顿悟非常适合发展中的社会。王阳明成为新的文艺复兴人,跻身于时代一流的思想家、哲学家、文学家和军事家行列。王阳明的弟子甚至更加反对朱熹的思想,认为街上都是圣人,每个人都可以自己判断对错,认为变得富有是件好事。他们甚至——恐怖中的恐怖——提倡妇女平等。

结束郑和航海的这个决定,并不是在保守主义衰退的背景下,而是在充满着扩张、创新和挑战的背景下做出的。没有证据显示是死板、保守的思想阻碍了15世纪中国的探险活动,而朝气蓬勃的文艺复兴则推动了欧洲人漂洋过海。那么,到底是什么导致了这样的结果呢?

为什么是欧洲人发现了美洲,而不是中国人

我们已经看到了答案:是地理,而不是人,使得中西方走向不同的道路。地理因素使得西方人比东方人更容易到达美洲。

欧洲人最显而易见的地理优势是自然地理:季风、岛屿的位置以及大西洋和太平洋的面积差距都对他们非常有利。如果有足够时间的话,东亚的探险家最后也一定会穿过太平洋。但是,在其他条件同等的情况下,维京人或者葡萄牙船员总是会比中国人或者日本人更容易到达新大陆。

当然,在现实中,其他条件很难同等。并且,在15世纪时,经济和政治地理使原本就有自然优势的西欧更具有优势。当时东方的社会发展远高于西方,并且由于马可·波罗这样的人,西方人知道了这一事实。这刺激了西方人下决心要在经济上超过东方人,跻身于地球上最富裕国家的行列。相反,东方人却没有多大的动力前往西方。他们依赖于别人主动走向他们。

阿拉伯人地理位置优越,控制着丝绸之路的西方路段以及印度洋的贸易路线。多个世纪以来,位于东西交通路线两端的欧洲人落后闭塞,靠威尼斯人从阿拉伯人的桌子上收集来的面包屑勉强生存。不过,十字军和蒙古军的征战开始改变了政治地图,令欧洲人更容易进入东方。贪婪战胜了懒惰和恐惧,商人(尤其是威尼斯商人)从红海进入印度洋,或者,就像马可波罗那样,穿过大草原。

当西方欧洲国家开始迅速发展,并且在黑死病之后频繁发动战争时,政治地理推动了经济发展。大西洋沿岸的统治者急于购买更多的大炮,想尽各种办法获得更多的财富(加强税收体制、抢劫犹太人、掠夺邻国等)。他们乐于与任何能够给他们提供新的收入来源的人进行合作,即使是游荡在海湾的那些贪婪、自私的人。

大西洋上的国家与红海以及丝绸之路的距离非常遥远,但是所有的船长都对自己了不起的新型船只有信心,利用礼物、借款以及贸易垄断作为交换,把原先地理上的孤立变成了一个优势。他们找到了从大西洋通向东方的路线。有一些人想要从非洲南端进入印度洋,避免与威尼斯人和伊斯兰教徒做交易;一些人坚持他们会一直向西行,直到绕地球一周到达东方。(第三种方法是从北极穿过,很显然不太吸引人。)大多数欧洲人更喜欢向南行驶而不是向西行驶,因为他们计算出——正确地计算出——往西去东方的话,要航行非常长的时间。如果在这里要提到一个愚笨之人的话,那么非哥伦布莫属。他错误地估计了距离,并拒绝相信他把数字弄错了,因此他开通了一条通向特诺奇蒂特兰的路。相反,如果要提到伟人的话,那就是明朝皇帝周围的那些大臣们。在计算了成本和收益之后,他们在15世纪30年代停止了郑和不切实际的航行,并且在15世纪70年代“弄丢”了他的航海日志。

有时愚笨一点是一件好事,但是在实际生活中,愚笨和聪明并没有多大的差别,因为地理令历史这样发展。当永乐皇帝在1403年掌权的时候,他需要修复中国在南亚的地位。派遣郑和的宝船舰队去卡利卡特和霍尔木兹花费巨大,但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可是派遣郑和向东航行进入空荡荡的大洋是完全不可能的,无论那儿有多少长生草。15世纪的中国统治者最后会停止航行到印度洋这个代价高昂的航海活动,这看起来是很有可能的,但是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可能派船进入太平洋。经济地理使探险活动变得不合理。

但是欧洲的船员为了寻找通向东方财富的路线而穿过大西洋时,为什么没有马上发现美洲,这一点也令人费解。哥伦布和他的船员需要勇气来探索这片未知之地,他们顺着风,但是无法保证会有另一阵风把他们带回家。如果他们退缩了,在欧洲的港口也有很多勇敢的人会再一次尝试。并且即使在1492年的时候,伊莎贝拉女王拒绝了哥伦布的第三次建议,欧洲人也不会停止向西航行。哥伦布要么会再找一个支持者,要么就是会出现另一个航海家——卡波托,或者是1500年发现巴西的葡萄牙人佩德罗·阿尔瓦雷斯·卡布拉尔(Pedro Alvares Cabral)——发现这片新大陆。

地理使得一切事情的发生不可避免——就像农民取代狩猎采集者或者国家取代村庄一样不可避免,太平洋沿岸大胆的船员会比南中国海同样大胆的船员更早发现美洲。

事情一旦那样发生了,结局在很大程度上也就决定了。欧洲的病菌、武器和制度比美洲当地人强大得多,当地人和国家就这么崩溃了。如果蒙特祖马或者科尔特斯做出另外的决定,征服者可能就会死在特诺奇蒂特兰沾满鲜血的祭坛上,他们的心脏也会在他们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中被挖出,然后敬奉给神灵。但是在他们之后会有更多的征服者,带来更多的天花、大炮以及种植园。当地美洲人不能阻挡欧洲帝国主义者,就像七八个世纪之前欧洲当地的狩猎采集者不能阻挡农民一样。

当欧洲人绕过南非进入印度洋时,地理位置也同样重要,只是方式不同而已。欧洲人进入的是一个社会发展程度更高的世界,有古代的帝王、创办已久的商行以及当地致命的疾病。距离和代价——自然地理和经济地理——使得欧洲人入侵东方就像欧洲人入侵美洲一样不引人注目。1498年葡萄牙人第一次绕过非洲进入印度的航行只有四艘船,船长瓦斯科·达·伽马只是一个不知名的人物,人们对这次航行并不抱什么希望。

达·伽马是一个了不起的船长。他顺着风在公海航行了6000英里,到达了非洲的南端。但是,他不是一个政客。他所做的一切几乎让人对他失去信心。他绑架当地向导,鞭打他们,这在他离开非洲之前就差点酿成了灾难。当被他虐待的向导把他带到印度的时候,他因为把卡利卡特的领导者误认为基督徒,而得罪了这些领导者。他给他们一些微不足道的礼物,进一步得罪了他们。最后他设法得到了一箱香料和宝石,然后不顾所有人的反对,逆风行驶。近一半的船员死在了印度洋上,而幸存者也因坏血病残疾。

但是,因为亚洲香料的边际利润超过100%,尽管达·伽马犯了这么多的错误,他还是为自己和国王谋取到了大笔财富。在达·伽马之后,几十艘葡萄牙船只也穿过了印度洋,利用他们唯一的优势:火药。在进行交易、欺凌时,葡萄牙人发现没有什么能像枪支这么有效。他们把印度洋沿岸的海湾都当做贸易飞地(或者是强盗的巢穴,看出自谁的口中),还把辣椒运回葡萄牙。

这么小的规模使得葡萄牙的船只看起来更像是围绕在印度洋国家周围嗡嗡叫的蚊子,而不是征服者。但是在它们叮咬近10年后,土耳其、埃及、古吉拉特和卡利卡特的国王及苏丹王——受威尼斯的怂恿——觉得受够了。1509年,他们召集了100多艘船,在印度洋沿岸困住18艘葡萄牙战船,攻击他们,强行登上他们的船。葡萄牙人把他们炸成了碎片。

就像一个世纪前奥斯曼人进入巴尔干半岛那样,印度洋上所有的国家统治者争先恐后地复制欧洲人的大炮,却发现要射中葡萄牙人,仅仅依靠这些大炮是不够的。他们需要引进整个军事体系,变革社会秩序,培养新型的士兵。这在16世纪的南亚很难做到,就像3000年前西方核心国家的君主想让他的军队适应战车一样困难。那些行动缓慢的统治者不得不给凶猛的入侵者开放一个又一个的港口。1510年时,葡萄牙人胁迫马六甲的苏丹王,要求他把马六甲海峡的贸易权让给他们——马六甲海峡通向香料群岛。当苏丹王重新鼓起勇气,拒绝他们的要求时,葡萄牙人占领了他的整个城市。马六甲的第一位葡萄牙总督托梅·皮雷斯(Tome Pires)写道:“谁控制着马六甲,谁就控制着威尼斯。”并且,不仅仅是威尼斯。

“中国”是一个重要且非常富裕的大国。要控制中国,马六甲的总督不需要使用太多的武力,因为这里的人们非常软弱,因而也就很容易征服。经常去中国的船长宣称,只要有10艘船,占领马六甲的印度总督就能沿着海岸占领整个中国。

1500年之后的几年,对于已经穿过大西洋和非洲南部的冒险家来说,一切都是可能的。既然他们已经到达东方,为什么不占领东方?所以在1517年的时候,葡萄牙国王决定派皮雷斯到广州与天朝讲和并进行贸易。不幸的是,皮雷斯和达·伽马一样不善于外交,皮雷斯坚持要见皇帝,但当地官员都予以拒绝。这样对峙了三年后,皮雷斯终于在1521年得以晋见皇帝。也就是在这一年,科尔特斯登上了特诺奇蒂特兰。

不过,皮雷斯的结局和科尔特斯大不相同。到达北京后,皮雷斯还要再多等几周才能见到皇帝,但是一切都变得糟糕透顶。当皮雷斯正在和皇帝商讨的时候,马六甲苏丹王寄来了一封信,谴责皮雷斯偷了他的皇位。还有很多信是来自皮雷斯在广州得罪的那些官员的,他们指责他是个间谍。最糟糕的是,就在这个时候,中国皇帝驾崩了。在一片声讨和反对声中,皮雷斯一行人被戴上了镣铐。

皮雷斯后来怎么样了,至今还是个谜。和他囚禁在一起的船员在一封信中提到,皮雷斯死于狱中,但是另一份记录则写道,皮雷斯被驱逐到一个村庄,20年后,一位葡萄牙牧师在那里遇见了他的女儿。牧师坚称,这个女孩用葡萄牙语背诵主祷文以证实她的身份,并且告诉她皮雷斯和一位有钱的中国妇女结婚了,最近才死去。但是,总的说来,皮雷斯很可能和其他大使的命运一样。他们被戴上了镣铐,判处了死刑,并被肢解。每个男人的阳物都被割了下来,塞进嘴巴里。之后,他们的尸体会在广州示众。

无论皮雷斯的命运如何,至少他尝到了苦头,知道即使他们有枪支在手,在这个真正的世界中心,欧洲人还是无足轻重。他们摧毁了阿兹特克人,用武力打进了东方市场,但是要给东方人留下深刻印象,却没有那么容易。东方的社会发展仍然大大领先于西方,并且尽管欧洲有文艺复兴、船员以及火炮,1521年时,并没有多少证据显示西方将大大缩小差距。在我们看清楚科尔特斯——而不是郑和——烧光特诺奇蒂特兰究竟带来了多大的变化前,还需要3个世纪的时间。

* * *

[1] 此处关于铁木真的事件与一般史实不完全一致,疑为作者错误。——编者注

第九章 西方的赶超:大清王朝为什么出不了牛顿和伽利略

涨潮:西方超过了东方

美国总统约翰·F·肯尼迪曾说过,“水涨船儿都跟着高”。这一论断在1500~1800年间再正确不过了,因为此时连续三个多世纪东西方社会都呈现出上升的发展趋势(见图9-1)。

在阿肯色州希伯斯普林斯,肯尼迪在一次庆祝新建大坝的演讲中发表了这一著名的论断。在他的反对者们看来,这项计划是最糟糕的笼络民心的政治拨款:在他们看来,谚语中所说的涨潮确实能够托起所有的社会之舟,但是在这股大潮推动下,一些社会之舟却要比其他的上升得更快。同样,这一观点在1500~1800年间再正确不过了。东方社会发展上升了25%,而西方社会发展的速度是其两倍。在1773年(或者,考虑到合理的误差范围,大约是1750~1800年间)西方社会的发展赶超东方,结束了长达1200年的东方时代。

关于世界发展潮流何以在1500年后上升如此之迅速,以及西方社会之舟何以上升得尤其之快这两个问题,历史学家们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在本章的讨论中我认为,这两个问题是相互关联的,一旦我们将其置于社会发展的长期背景下,我们就不难发现答案了。

图9-1 一些地方的社会之舟上升得更快:18世纪社会发展的浪潮推动东西方社会达到经济发展的极限,但是这股浪潮却推动西方发展得更好、更远、更快。根据图中的指数可以看出,在1773年西方社会再次占据了领先位置

张居正、戚继光:他们挽救不了明朝的颓势

皮雷斯事件过了很久才在中国人心中淡去。直到1557年中国官员们才开始对定居澳门的葡萄牙商人不予理睬和干涉。尽管到1570年为止,其他葡萄牙人也先后在远至日本长崎的亚洲海岸附近开设商店,但他们的人数仍然少得可怜。对于大多数西方人来说,东方大陆仍然只是一些神秘的地名;对大多数东方人来说,葡萄牙甚至都无法引起他们的兴趣。

这些欧洲的冒险家们对于16世纪普通东方人的主要影响在于那些他们从欧洲带来的神奇的植物——玉米、土豆、甘薯、花生。这些植物在其他植物无法生长的地方生长,在恶劣的天气中存活下来,神奇地喂养了农民和他们的家畜。在整个16世纪,从爱尔兰到黄河流域,各地都种满了这些植物。

葡萄牙人移民来的时候可能正是一个紧要关头。16世纪是东西方文化发展的黄金时期。在16世纪90年代(无可否认的一个尤其好的年代)伦敦市民们能够看到最新上演的戏剧,如莎士比亚的《亨利五世》、《尤利乌斯·恺撒》和《哈姆雷特》,花费不多就能买一本宗教宣传册来读,如约翰·福克斯的那本血腥的《殉教烈士传》,被新出版社成千上万册地印制出来,里面充斥着宗教信仰者们的木版插画。在欧亚大陆的另一头,北京人能够观看汤显祖长达20小时的《牡丹亭》,此剧直到今天仍是中国最受欢迎的传统戏曲。他们还可以读《西游记》。

但是在这些光辉灿烂的外表之下,一切并不是都真的那么美好。黑死病曾经夺去了东西方核心地区1/3甚至更多的人的生命,而且在1350年后的近100年间不断地反复爆发,使得人口一直保持在较低的水平。但是,在1450~1600年间,每个地区的人口反而都几乎成倍地增长了。1608年一位中国学者曾经这样说道:“居民繁衍如此之速,史无前例。”在遥远的法国,观察者们也对这一观点表示赞同,正如一句民谚所讲的那样,人们繁衍之速就如“谷仓里的老鼠”。

恐惧一直是推动社会进步的一大动力。更多的孩童就意味着要将土地分割得更小,或者有更多的后代被排挤到寒冷的野外,并且也总是意味着更多的麻烦和争端。农民们要更经常地除草和施肥,建造水坝,挖井灌溉,或者做些手工编织并努力卖出更多的衣服。一些人到偏远的地方定居,努力在山间和沙漠中维持生活,而这些贫瘠的地方是他们的祖先以前绝不会涉足的。一些人放弃了人口高度密集的核心地带,而选择到荒凉、人烟稀少的边境地区。但是即使他们迁移到新大陆来种植庄稼,似乎也没有足够的地方让人们四处流动。

人口稀少而土地充足的15世纪对人们来说越来越变成一个模糊的回忆:欢乐幸福的日子,西方的牛肉与啤酒,东方的猪肉与白酒。1609年中国南京附近一个县城的县官曾经说过,回溯以前,任何事情都要比当时好:“每家每户都有房子住,有土地可以耕种,可以从山上砍柴来烧,有自家的菜园来种植蔬菜,每家都能够自给自足。”但是现在,“贫者十人而九……贪婪罔极,骨肉相残。”曾在中国待过的一位德国旅行家在1550年左右的陈述更加直白:“在过去,农民家吃的和现在不一样。那个时候,肉类和食物都有着充足的供应。”但是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彻底改变了……今天即使最为宽裕的农民家里吃的食物也要比过去长工和仆人吃的差。”

在迪克·惠廷顿笔下的英国童话故事里(和许多同类故事一样,也追溯到16世纪),一个贫穷的小男孩和他的猫一起从乡下漂泊来到伦敦并过上了好生活。但是在现实世界中,数百万逃难来到伦敦的饥民中的大多数只不过是从油锅跳进了火坑里,情况丝毫没有得到改善。图9-2展现了1350年后城市实际工资(即刨除通货膨胀后消费者购买基本生活用品的能力)所经历的变化,图中数据来源于经济历史学家们数年间艰巨刻苦的挖掘工作。他们从各种不同历史人物口中得出支离破碎的片段并做出解读。直到14世纪欧洲的文件档案才开始提供清晰连贯的数据以精确计算出不同时期的城市实际收入,而在中国,直到18世纪以后我们才能获得这样的机会。尽管有着数据上的缺口以及大量的交叉线,至少欧洲的发展趋势是清晰的。基本上可以说,在所有我们可以证明的地方,在黑死病消失后的一个世纪内实际工资几乎都翻了一番,然后随着人口的恢复与增长,大部分又回落到黑死病爆发以前的水平。在15世纪20年代,佛罗伦萨人将石块运至高处,建成了建筑师布鲁内莱斯基设计的佛罗伦萨大教堂那高耸的穹顶,这时他们以肉类、奶酪、橄榄油为食物。而到1504年,他们的后代们运送安置米开朗琪罗的大卫雕像时却只能靠面包勉强过活。又一个世纪以后,他们后代的后代能有面包吃就感到很满足了。

图9-2 1350~1800年间北京和6个西方城市的非熟练工人的实际工资。虽然每个城市每种行业情况各有不同,但是通过测算,几乎每个地方都能发现这一趋势:在1350~1450年间工人的工资水平几乎翻了一番,但之后就开始回落,到1550年或者1600年时工人的购买力已经下降到了1350年前的水平。1600年以后欧洲西北部的工资水平逐渐和欧洲其他地方拉开了差距,这一原因我们将在本章后面详细讨论(巴黎和瓦伦西亚的统计数据始于1450年左右,北京的统计数据始于1750年前后,还有,毫不奇怪的是,1453年前后君士坦丁堡的统计数据存在空缺,因为当时奥斯曼帝国的军队洗劫了该城市)

那个时候饥饿已经蔓延到了整个欧亚地区。收成不好,政策不对,或者仅仅是坏运气都能使得贫穷的家庭沦落到四处觅食果腹的境地(在中国是米糠豆荚、树皮野草;在欧洲是甘蓝残茬和各种杂草)。一次灾难就能使上千人涌到马路上来寻找食物,最虚弱的人会饿死。在欧洲那些最古老的民间传说(如迪克·惠廷顿笔下的那些)的原始版本中,农民出身的讲故事人经常梦想的不是金蛋或者神奇的魔法豆茎,而是实实在在的鸡蛋与豆茎,很有可能这一切并不是巧合,这些农民们想向神祈求的只是填饱自己的肚子。

不论是东方还是西方社会,中等阶层逐渐对流浪者和乞丐们变得冷酷无情,将他们赶进救济院和监狱,或者将他们送到边境地区,或者将他们卖为奴隶。当然这些做法都很冷漠无情,但是显然那些富裕的人觉得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没有心思理会别人的事情。正如一位绅士1545年在长江三角洲地区所发现的那样,当生活艰难的时候,“灾民们(也就是最穷的人们)被免于徭役赋税”,但是“富人们因此受到的赋税压力如此之大,以至于他们也变成了穷人”。整个社会的下滑速度使得那些出身显贵的人也感到了压力。

那些上流社会的后代们努力寻找新的方法,在这个艰难的世界中争夺财富与权力,这些人对传统的不屑一顾使得保守主义者们非常恐惧。一位中国官员曾这样警示说:“人们逐渐穿戴起了奇异的服装与帽子。”他的一位同事这样写道:“甚至有书香之家开始经商!”更糟糕的是,甚至以前颇受尊敬的家族“也疯狂追逐起了财富与显耀……他们以控告别人为乐,利用手中的权力向诉讼案件施压,以至于你根本分不清是非曲直。他们追逐奢侈与精细巧妙的款式,以至于无法分辨尊卑贵贱”。

中国的文官制度成了一个爆发点。士族阶层不断扩张,但是行政职务的数量并没有相应增长。随着科举中榜的门槛越来越高,富人们发现谋生求财之道远比读书科举重要。一位县级官员曾经这样抱怨道:“寒窗苦读之士欲(在科举考场)得一方席位,却因穷困潦倒,被官员们当做难民一样拒之门外。”

即使对于社会阶层最顶端的皇帝们来说,也是艰难之世。理论上来说,不断增长的人口对于统治者大有益处——更多的人上交赋税,更多的士兵可以征募——但是实际情况却没有那么简单。被逼到无以为继的时候,饥饿的农民们可能就会起来反抗,而积怨已久、难以驾驭的显贵们经常会和这些农民达成一致。(长久以来中国形成了这样的特殊传统,失败的官员若不能在仕途上功成名就,便会以叛乱者的身份重新出现。)

这些问题自从王权出现就一直存在,几乎和王权一样古老,而大部分16世纪的君主们也选择以老办法来应对,那就是中央集权和对外扩张。日本可能是一个最为极端的例子。日本的政治权威在15世纪彻底崩溃,村庄、寺庙,甚至单个城市街区都建立了自己的政府并雇佣暴徒来保卫自己的政权或者抢夺相邻地方。[1]到16世纪,人口的增长引发了对资源的激烈争夺,在众多的小领主中逐渐形成了一些大的领主。1543年第一批葡萄牙生产的枪支被运送到日本(比葡萄牙人远渡重洋而来要早一个世纪),而到16世纪60年代的时候,日本的手工业者们已经可以制造出高级的滑膛枪,帮助大领主们扩张。1582年,一位叫作丰臣秀吉的首领统一了几乎整个日本群岛,成为幕府将军。

丰臣秀吉成功说服了他争论不休的同胞们将他们的武器统一上交,并承诺将会把这些武器熔铸成钉子与螺丝,以此来建造世界上最大的佛像,其高度几乎是美国自由女神像的两倍。他解释说,这“不仅有益今生,更能造福于身后”。(一位基督教传教士却不为丰臣秀吉的话所动,在他看来,丰臣秀吉“诡诈狡猾难以想象”,“竟然以宗教献身为借口来剥夺人们的武装”。)

不管丰臣秀吉的意图是什么,解除民众的武装确实是迈向中央集权政府的一大进步,极大地减轻了清点人口、测量土地、征收赋税与分派兵役的工作量。1587年,在给妻子的一封信中,丰臣秀吉表示军事扩张是解决他所有难题的办法,并决定入侵中国。5年后他的军队——可能有25万之众,全部武装有最新的滑膛枪——在朝鲜登陆,并清除了之前的一切阻碍。

他所面对的是这样一个中华帝国:历任统治者们在扩张的优缺点上意见存在重大分歧。一些明朝皇帝,正如日本的丰臣秀吉一样,试图全面整顿帝国摇摇欲坠的财政,并对外扩张。他们制定了新的人口普查制度,试图厘清每人应缴什么样的税,将复杂的徭役和田赋改为简单的银两赋税。但是,绝大多数政府官员却并不赞成。他们指出,数百年的传统显示理想的君主应该安静地(而且要不那么奢侈地)坐在权力的中央,作为道德的典范来引领民众。理想的君主不会主动挑起战争,当然也不会从地主绅士阶层抽取赋税,获得钱财,因为这些正是官僚们出身的家庭。人口普查与税务登记是丰臣秀吉的骄傲所在,在这里却可以被完全忽略。所以,如果长江流域的某个县城在1492年上报的人口数量和8年前调查的一样,又会怎样呢?学者们坚持说,不管它有没有对人口进行普查,这样的王朝可以延续一万年。

激进的皇帝们则陷在官僚体系的沼泽中艰难挣扎。有些时候结果颇具喜剧性,例如1517年明朝的正德皇帝坚持要对蒙古发动战争,但守卫长城的官员拒绝打开城门让其通过,理由是皇帝应该待在皇城北京。有些时候,事情却远不是有趣可以形容的,如正德皇帝因为顽固守旧而杖责其宰相,在这一过程中还处死了一些人。

皇帝们很少有正德这样的精力来整治政府和土地赋税,大部分人只是任由账簿慢慢腐烂。因为国库空虚,他们停止了军队的军饷供给(1569年,当时的兵部侍郎承认他只能找到花名册上1/4的士兵)。毕竟,贿赂蒙古人比和他们打仗要便宜得多。

皇帝们还停止了对海军军费的拨付,即使这些海军要承担镇压沿海黑市贸易这样的重任。自从14世纪明朝洪武皇帝禁止私人海上贸易以后,这一地下黑市就逐渐发展起来。沿着中国海岸线从南向北,中国、日本、葡萄牙的走私者们经营着利润丰厚的生意,购买最先进的滑膛枪并逐渐变成海盗,而且他们在武器数量上已远远超过了那些拦截他们的海岸巡防军队。也许这些海岸巡逻队并没有真的试图拦截,因为来自走私者们的回扣是他们主要的额外收益。

中国的海防越来越类似于那些像《火线》[2]这样的警匪电视剧,金钱交易的流动,逐渐混淆了暴力罪犯、地方名流和腐败官员间的界限。一位正直而天真的政府官员曾经真的遵循法律处决了一个走私团伙,尽管这些人中的一个是一位法官的叔叔。然后有人动用了关系,这名官员被解除了官职,后来他在皇帝宣布通缉他时选择了自杀。

在16世纪50年代,政府实际上丧失了对海岸防线的控制。走私者们成了海盗王,控制了20个城市,甚至扬言要抢掠位于南京的皇陵,最终由一群政治精明而且廉洁的官员将其打败。改革者们利用一支由3000名火枪手组成的秘密军队(因其统帅戚继光而被称为“戚家军”,是那些常胜军队中最有名的一支)打了一场战争。这支军队有时是由政府提供资金,有时却得到不到政府的资助,而是由一位扬州知府向当地富户征收额外税款并暗地里提供给他们。戚继光领导的戚家军表明,只要有足够的决心,大明帝国还是可以击败挑战者的,而他们抗倭的成功也开启了一个(短暂的)改革时代。戚继光后来被调派戍守北方,在此期间他改进了长城的边防,建造了敌楼,在敌楼之间调派了训练有素的火枪手,像一个世纪前匈牙利人在与奥斯曼大帝的战争中使用的车轮堡那样将火炮架到马车上。

16世纪70年代,中国历史上最能干但又颇具争议的宰相张居正改革了税收制度,收清了所有的欠账,并改革军队使之更现代化。他提拔了许多能干的年轻将领,比如戚继光,并亲自监督年幼的万历皇帝的教育。国库重新充实了,军队也再一次振兴,但是在1582年张居正死后官僚体系再一次反击。张居正死后遭到了贬黜,他派系下的官员也都被解除了官职,值得尊敬的抗倭英雄戚继光死时孤独一人,一贫如洗,就连他的妻子也抛弃了他。

自从能干的首辅张居正死后,万历皇帝在每件政务上都备受挫折,最终失去了耐心,在1589年开始了罢工。他退缩到一个自我放纵的世界中,在服装上大肆挥霍,变得大腹便便以至于需要有人在旁搀扶才能站起来。其间有25年他都拒绝上朝,留下一帮大臣们对着空空的宝座叩头。这期间没有任何政策得到执行与实施,没有任何官员得到任用与提拔。1612年时大明帝国中一半的官位都无人担当,朝堂之上未办理的案件已经积压数年之久。

因此,当丰臣秀吉于1592年出征时他期待着轻轻松松就能胜利就毫不奇怪了。但是不知是因为丰臣秀吉犯了错误,还是因为朝鲜海军的改革,还是中国军队(尤其是戚继光创建的炮兵)表现得异常勇猛,日本军队陷入了困境,裹足不前。一些历史学家认为,如果丰臣秀吉没有在1598年死掉的话他可能还是会征服中国,但是实际情况是,丰臣秀吉手下的将领们立刻重新考虑了扩张的计划,他们放弃了对朝鲜的征服,很快退回到日本国内处理更为严重的内部争斗问题。万历和他的政府官僚们也恢复了无所作为的糟糕状态。

在1600年以后,东方核心地区的强国们默认了官僚们意见的正确性:中央集权和对外扩张并不能解决它们的问题。边境草原部落对中国来说仍然是一大挑战,欧洲海盗或者贸易者们在东南亚地区仍然不断制造各种麻烦,但是日本受到的威胁却如此之少——单就世界的历史而言——以至于它实际上完全停止了火药枪支的使用,那些熟练的制枪工匠们又回到以前,开始制造刀剑(谢天谢地,不是犁头)。但是,在西方却没有国家能够有幸这样。

帝国的皇冠

在某些方面,16世纪的东西方社会非常相像。无论东方还是西方,都有一个强大的帝国统治着传统意义上的中心地区(在东方,是位于黄河长江流域的明朝,在西方是位于地中海东部地区的奥斯曼帝国),而且在它们的边缘地带都存在着商业发达的小国(在东方有日本和东南亚诸国,在西方有西欧诸国)。但是在这些边境邻国方面,东西方却各不相同。相对于明朝内部的争执不休,不管是奥斯曼帝国的苏丹还是其臣属官僚们都一致坚信不疑地认为对外扩张是解决他们问题的关键。经历过1453年奥斯曼军队的洗劫后,君士坦丁堡的人口一度降到仅仅5万人,但随着它再次成为一个强大帝国的首都,人口又很快地回升了。到1600年时这个城市共有40万人口,因此——像数百年前的罗马人一样——他们需要整个地中海地区的果实来供养自己。像古罗马时代的元老院首领们一样,土耳其帝国的苏丹们认为对外征服是保证这一切给养的最好办法。

苏丹们制订了复杂的计划,犹如舞蹈一般,他们一只脚踩在西方核心地区,一只脚横跨草原。这就是他们成功的秘密所在。1527年,奥斯曼帝国苏丹苏莱曼粗略估算,他的军队一共包括75000名骑兵和28000名禁卫军。骑兵中的大部分都是传统游牧部落中的贵族射手,而禁卫军则是由训练成火枪手的基督教奴隶和辅助的炮兵组成。为了使那些骑兵们高兴,苏丹们将征服后的土地作为封地一一分派;为了使禁卫军们满意——也就是说,按时按量分发工资——苏丹们制定了连丰臣秀吉都会印象深刻的土地测量制度并力图促进现金的最大化流通。

所有这些都需要良好的管理,而奥斯曼帝国逐渐膨胀的官僚制度确实发扬了帝国最光辉灿烂的一面,这时的苏丹们只需要灵巧地挑动各利益团体去互相争斗。在15世纪,苏丹们通常比较偏向于支持禁卫军、中央集权政府和都市文化;在16世纪,苏丹们倾向于贵族制度、权力下放和倡导伊斯兰教。但是,比这些灵活的政策变动更重要的是对外掠夺,因为正是对外掠夺提供了一切。奥斯曼帝国需要战争,而他们也总是能够在战争中取胜。

他们面临的最艰难的考验来自东部边境。很多年以来他们一直在应对着安纳托利亚地区的小规模叛乱,这一地区的红发[3]什叶派武装分子痛斥他们为腐败的逊尼派暴君。当波斯国王于1501年宣称自己是穆罕默德·阿里的后代时,这一冲突变得更为严重。什叶派的指责转向帝国内饥饿的、被剥削和压制的大众,他们狂热的做法甚至让久经沙场的士兵们也震惊不已:“他们摧毁了一切——男人,女人甚至孩童。”一位中士曾经这样记录什叶派的叛乱:“他们甚至还要灭掉猫和鸡这样的动物。”土耳其的苏丹向宗教学者们施压,宣布什叶派为异教徒,因而在整个16世纪圣战从未停止过。

先进的武器使得奥斯曼帝国的军队更具优势,尽管他们从来没有彻底打败过波斯军队,却使得波斯人裹足不前,然后他们就可以向西南方向入侵,在1517年征服更大片的土地——埃及。自从900多年以前阿拉伯人胜利以来,饥饿的君士坦丁堡人第一次可以有保障地得到尼罗河出产的早餐供应。

但正如亚述人以来的每次权力扩张一样,奥斯曼人发现一场战争的胜利只是拉开了另外一场战争的序幕。要想恢复埃及与君士坦丁堡之间的粮食贸易,他们必须建造一支强大的舰队来保护自己的船只,但是当他们打赢地中海地区凶狠的海盗(既有穆斯林也有基督徒)以后,他们的舰队也航行得更远了。到16世纪60年代时,土耳其人控制了整个北非海岸,并和西欧海军开战。土耳其军队还向欧洲内陆推进,在1526年战胜了凶猛的匈牙利人,杀死了匈牙利人的国王以及大部分的贵族。

1529年,奥斯曼帝国苏丹苏莱曼在维也纳城外安营扎寨。他暂时还不能攻下这座城池,但是围城本身已经使得基督徒们心惊胆战,害怕奥斯曼帝国很快就会吞并整个欧洲。“一想到(一场大战的)结果我就忍不住打颤,”驻君士坦丁堡的一位大使曾这样写道。

在奥斯曼帝国一方,他们拥有着无尽的财富、丰富的资源、战争方面的经验与训练、老练的士兵们、一连串从不间断的胜利……在我们这边,却只能看到空虚的国库、奢侈的习惯、枯竭的资源、沮丧的士气……而且,最糟糕的是,敌人已经习惯于胜利,而我们则是习惯于失败。我们还能对结果有任何的怀疑吗?

但一些欧洲人确实仍对结果抱有怀疑,尤其是查理五世。他是哈布茨堡家族的族长,这个家族是黑死病爆发后一直在争夺中欧统治权的几个超级宗族之一。由于精明的政治联姻,而他们的姻亲也“适时”地去世了,哈布茨堡家族逐渐挤到了从多瑙河到大西洋一带地区的宝座上,并且在1516年整个欧洲遗产——奥地利、德国的大部分和现今的捷克共和国、意大利南部、西班牙以及现今的比利时与荷兰——都落入了查理的手中。在这诸多地区拥有的王位使他拥有着整个欧洲最好的士兵、最富裕的城邦和最优秀的财务官。而且在1518年,德国王子也选他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这一项称号,作为欧洲混乱的中世纪的一项奇怪的遗风,可谓好坏参半。正如伏尔泰在18世纪50年代所说的那句名言一样,神圣罗马帝国“既不神圣,也非罗马,更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帝国”。驾驭那些争吵不休的王子们并将他们聚到一起花费的力气远超过了王位带来的价值,尽管如此,原则上,任何坐在神圣罗马帝国皇位上的人都是查理曼大帝的子孙——当集结整个欧洲来对抗土耳其时这一点尤为重要。

许多观察家们预想西欧只有两种可能:被伊斯兰世界征服,或者顺服于哈布茨堡家族——唯一一个足够强大可以抵抗土耳其人侵略的民族。查理的大臣在1519年给这位皇帝的信中这样总结道:“上帝对您一直都是很仁慈的。他使您凌驾于基督教世界的所有国王与王子们之上,并使您享有着自从您的祖先查理曼大帝以来任何君主都未享有过的至高权力。他促使您走向世界范围的君主制,走向在唯一上帝护佑下的整个基督教世界的统一。”

如果这位大臣正确的话,西欧会更加类似于世界上其他的核心地区,都是由一个伟大的皇帝所统治。但是被人领导驱使这样的想法却使基督教世界的众多国王和王子们警惕起来,他们先发制人对查理发动了战争,想要使他下台。法兰西甚至和奥斯曼帝国签订了条约共同对抗哈布茨堡家族,法兰西与土耳其的联合舰队甚至于1542年炮轰了法属里维埃拉(当时处于查理的统治下)——理所当然,所有这些都迫使查理大帝更努力地尝试统领整个基督教世界。

查理大帝与其儿子菲利普二世都将他们长期统治时间[4]的大部分用于和其他基督徒的战争,而不是穆斯林。但是他们的努力不但没有将西欧变成一个伟大的陆上帝国,反而使得欧洲更加四分五裂,加深了旧的分歧,又造成了新的争端。举例来说,在1517年万圣节,马丁·路德在维滕贝格城堡教堂门前发表其不满基督教会做法的《九十五项论纲》的时候,他所做的并不是非常特别的事,这只是宣传神学辩论的一种传统方式(和黑死病以后许多关于教会的批评比较起来,路德更积极温和)。但当时紧张的社会氛围使他的宗教抗议变成了一场政治上和社会上的大地震,这一社会震荡经常被他同时代的人拿来和土耳其世界中的什叶派——逊尼派分裂相提并论。

路德本来希望查理大帝会支持他,但是查理认为要想统领整个基督教世界,就需要一个统一的教会。“当一个僧侣与整个基督教世界的意见相左的时候,他一定是错误的,”查理曾这样对路德说,“我决意用我的所有属国与领土,我所有的朋友,我的身体、血液、生命、灵魂来与之对抗。”他也确实如此做了,但是当整个欧洲武装起来支持或反抗哈布茨堡的时候,否认基督教世界内存在的派系分歧就显得具有灾难性了。有时因为原则的问题,有时因为些微的优势,有时仅仅因为困惑,上百万的人们拒绝承认罗马教廷。新教徒和天主教徒互相残杀,新教徒杀害其他的新教徒,关于抗议的不同解读也成倍增加。一些新教徒宣扬基督复临、自由博爱,或者共产主义的思想,一些人的下场血腥凄惨。但总而言之,不管他们的抗议暴烈还是崇高,都使得哈布茨堡想要统一基督教的做法更加困难——而且代价更为高昂。

民众一旦认定他们的敌人是敌基督[5]的代理人就很少会愿意和解,因此小冲突上升为大冲突,大冲突又拒绝终结,所以代价就这样螺旋增加。最终,哈布茨堡的底线就是底线本身:他们只是负担不起统一整个西欧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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