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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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佩科拉跟我们相处的那些日子里,大家玩得很开心。我和弗里达也不再打架,我们把心思都用在这位客人身上,想方设法不让她感到寄人篱下。

当我们发现她显然不想喧宾夺主时,就开始喜欢她了。她会在我们扮小丑给她看的时候放声大笑,还会微笑着优雅地收下我姐姐送给她的食物。

“你想吃全麦饼干吗?”

“什么都行。”

弗里达用盘子给她端来四块全麦饼干,用印着秀兰·邓波儿头像的蓝白色杯子盛来牛奶。她喝牛奶花了很长时间,还满怀爱意地看着秀兰·邓波儿带着酒窝的脸蛋。弗里达和她深情地聊了许久,夸赞秀兰·邓波儿如何聪明伶俐,对她充满崇拜之情。我没法加入她们,因为我恨秀兰。不是因为她聪明伶俐,而是因为她跟波耶格尔跳过舞。波耶格尔是我的朋友,我的叔叔,我的父亲,他应该跟我翩翩起舞,咯咯欢笑。可他却跟一个白人小姑娘心有灵犀,兴高采烈地翩翩起舞,那些白人姑娘的袜子从不会滑到脚跟以下。于是我说:“我喜欢简·威瑟斯。”

她们迷惑地盯着我看了看,觉得我不可理喻,然后继续深情地回忆着那个总是眯缝着眼的老秀兰。

我比弗里达和佩科拉年纪小,心智还未发展到让我开始喜欢她的转折点。当时我只感到赤裸的仇恨。但是,在此之前,我曾对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秀兰·邓波儿有过一种比仇恨更为奇怪、更为可怕的感觉。

那种感觉是从圣诞节和娃娃礼物开始的。圣诞节最贵重、最特别、最动人的礼物总是蓝眼睛的大号娃娃。我从大人们啧啧的赞叹声中听出来,在他们的心目中,这样的娃娃代表着我最深切的渴望。我对这东西和它的模样感到不知所措。我该拿它怎么办呢?假装我是它的妈妈?我对婴儿或者当妈妈毫无兴趣。我只对跟我同龄且同样大小的人感兴趣。当妈妈的前景激发不出我的丝毫热情。那意味着上了年纪,意味着其他很多遥远的可能性。然而,我很快就明白了他们期望我如何对待娃娃:使劲摇晃,虚构出各种跟它有关的情形,甚至跟它睡在一起。图画书里满是小女孩跟她们的娃娃睡觉的场景。往往都是些破烂安妮娃娃,根本不值一提。我对那白痴似的圆眼睛、扁脸盘和黄蚯蚓一样的头发有种生理上的厌恶,而且私下里对它们感到害怕。

满以为别的娃娃会给我带来巨大的快乐,结果却事与愿违。我带着娃娃上床睡觉时,它那僵硬的四肢抵着我的皮肉—带肉坑的手上那尖削的手指总在刮擦着我。如果我在熟睡中翻身,那骨骼般冰凉的脑袋总是和我的头相撞。它可说是最让人不舒服、公然侵犯别人的睡眠伙伴。抱娃娃的感觉也让人感到索然无味。浆过的薄纱或者棉裙上的花边让人在拥抱时万分恼火。我只有一个强烈愿望:把娃娃拆了。看看它到底是用什么材料做的,看看它哪里可爱,哪里美丽,哪里吸引人,但显然,只有我感觉不到它的魅力。大人、大女孩、商店、杂志、报纸、橱窗标志—全世界公认所有的女孩都会把那种蓝眼睛、黄头发和粉红色皮肤的娃娃当作宝贝。 “看哪,”他们说,“这个多漂亮,如果你今天‘表现好’,就可以得到它。”我用手指触摸着娃娃的脸蛋,好奇地看着它那细细的眉毛,用指尖挑着帆脚索般的红唇间露出的仿佛两块琴键似的珍珠色牙齿。我摸摸它翘翘的鼻子,抠抠它亮晶晶的蓝眼珠,卷卷它的黄头发。我就是无法喜欢它。但我可以检查一下,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全世界的人都说它漂亮可爱。扭断它的细手指,折弯它的平脚板,弄松它的头发,拧歪它的脖子,那东西只会发出一种声响—大家说那是甜蜜而哀伤地呼唤“妈妈”的声音,可在我听来却像垂死的小羊羔的叫声,或者更准确地说,像七月里我家冰箱门打开时生锈的铰链发出的呻吟。抠出那双冰冷又傻气的眼珠子时,它还在“啊啊啊”地叫唤。把头拧下来,把木屑抖出去,在铜床头架上打折它后背时,它还一个劲儿叫个不停。撕开后面的棉纱网,我看见了那块打着六个小孔的铁片,这就是它发声的秘密所在。一块圆形金属片而已。

大人们皱着眉头抱怨说:“你什么都不爱惜。我这辈子就没得到过哪怕一个娃娃,小时候哭瞎了眼都想要一个。现在你拥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却把它扯得七零八落。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们的愤怒多么严厉啊。眼泪威胁着要抹杀他们那冰冷的威严。他们的嗓音里充满了多年未了的渴望之情。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毁了那些娃娃。我只知道从来没有人问过我想要什么样的圣诞礼物。如果那些有能力满足我愿望的大人把我当回事,问问我想要什么礼物,他们就会知道我不想拥有任何东西,或者占有任何实物。我更想在圣诞节那天获得某种感受。那个问题其实应该这样来问:“亲爱的克劳迪娅,圣诞节你想有什么样的体验?”我会说:“我想坐在大妈家厨房里的矮凳上,腿上撒满了丁香花,听大伯给我一个人拉提琴。” 低矮的凳子正好适合我的身高,大妈的厨房让我感到温馨和安全,还有丁香的气味和音乐声,之后,为了满足我各种感官的需求,最好还能品尝到鲜桃。

然而我尝到闻到的却是专门为茶会设计的锡盘和杯子散发出的呛鼻气味,我烦透了这样的茶会。我也讨厌穿新衣服,因为穿之前必须在镀锌澡盆里洗个招人恨的澡。身体在锌皮上滑来滑去,连戏水或者浸泡的工夫都没有,因为水凉得太快了,也没有时间痛痛快快享受赤裸的感觉,时间只够让肥皂水形成的帘幕在两腿间斜斜滑落。然后是粗糙毛巾的擦洗,污垢的消失让人感到恐惧和羞耻。这样的清洁令人恼火,且没有任何想象的空间。腿和脸上的墨水印消失了,一天的积累和活动成果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鸡皮疙瘩。

我毁掉了白皮肤的娃娃。

然而,真正可怕的不是肢解这些娃娃。真正让人不寒而栗的是把同样的冲动转移到白人小姑娘身上。我可以拿斧子去砍她们,下手时无动于衷,唯一让我感到震颤的是我想要这样做的渴望。我要解答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她们让人心神摇荡的秘密究竟在哪里?是什么让大家对她们注目,还“哇哇”地赞叹个不停,却不会这样对我?瞧瞧黑人妇女在街上靠近她们时的一瞥,瞧瞧这些人触摸她们时那种艳羡的轻柔。

如果我掐一下她们,她们的眼睛—不像娃娃的眼睛那样透出狂热的光亮—会痛得闭上,她们的叫声也不像冰箱门发出的声音,而是令人陶醉的疼痛的叫喊。当我明白了这些无情的暴力行为是多么可恶,而正因为无情所以可恶,我慌乱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最好的藏身之处就是爱。于是我就这样完成了从最初的虐待到造作的仇恨再到骗人的爱的转变。这是迈向秀兰·邓波儿的一小步。很久之后我才懂得崇拜她,正如懂得享受洁净,可我心里清楚,即便懂得,这个变化也只是一种没有改进的调整。

“三夸脱牛奶啊。昨天还在冰箱里放着呢。整整三夸脱啊。现在连个影子都没了。一滴不剩。我不介意家里人进来拿走自己想吃的东西,可那是三夸脱牛奶啊!真邪门,谁能用得着三夸脱牛奶啊?”

我母亲说的“家里人”指佩科拉。我们三个,我、弗里达和佩科拉,听着她在楼下厨房里唠叨着佩科拉喝了几夸脱牛奶。我们知道佩科拉喜欢那个印着秀兰·邓波儿头像的杯子,一有机会就会用它喝牛奶,只为触摸和欣赏秀兰那张甜美的脸蛋。母亲知道我和弗里达讨厌喝牛奶,猜想佩科拉是因为太馋才喝的。我们当然不敢“反驳”她。我们不主动跟大人说话,我们只有回答问题的份儿。

我们干坐着,为压到朋友头上的屈辱感到害臊:我抠着脚指甲里的泥,弗里达用牙把手指甲刮得干干净净,佩科拉则用手指抚摸着膝盖上的疤痕—她的脑袋歪向一边。母亲独白似的吹毛求疵总是让我们感到恼火和压抑。那些唠叨没完没了,很是羞辱人,尽管不明说(妈妈从不具体点名—只是说“家里人”或者“某些人”),却句句刺人痛处。她能那样不间断地絮叨几个小时,从一件气人的事联系到另一件,直到把所有让她懊恼的事情都吐光了才肯罢休。等到把所有人所有事都说遍了,她会突然唱起歌来,然后在歌声中度过这天剩余的时间。然而,她的歌声总是姗姗来迟。腹部紧缩、脖子灼热的我们竖起耳朵听着,回避着彼此的目光,抠着脚趾上的污泥或者干着别的什么事。

“……真不明白我这儿是干什么的,我猜是个救济院吧。该轮到我接受而不是付出了。我想我应该一无所有,应该在救济院里终老才是。看来我的一切努力都要付诸东流了。有的人整天算计着要把我送进救济院。猫要口袋干什么?我何苦多养一张嘴?好像养活自家人、不至于沦落到救济院里还不够让我烦恼似的,现在我又自找麻烦添口人,简直要把我榨干了。不行,可不能让她得逞。只要我身子骨还有点气力,脸上还有张嘴。什么事都有个度。我可不是东西多得非扔不可了。没人用得了三夸脱牛奶。亨利·福特也用不了三夸脱牛奶。这简直是造孽。我是愿意力所能及地帮别人的。没人敢质疑这点。但这种事该停止了,让我来了结它吧。《圣经》里说要祈祷也要警惕。有人把孩子丢给你然后就继续干自己的事去了。居然都没个人上这儿来看看那孩子有没有面包吃。看起来他们只会想着来瞧瞧我有没有面包给那孩子吃。可是连这也没有。这样的想法压根儿就不会过他们的脑子。乔利那个老贱货出狱都整整两天了,也不到这儿来看看自己的孩子是死是活。就他所知,这孩子可能都已经死了。那个当妈的也不闻不问。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当母亲骂到亨利·福特和所有那些丝毫不关心她有没有面包吃的人时,我们就该走开了。我们可不想听她说罗斯福和教会夏令营的事。

弗里达起身下楼,我和佩科拉紧随其后,绕了大半圈才避开厨房门。我们坐在门廊的台阶上,在那里只能隐约听到母亲的絮叨声。

那是个寂寞的星期六。屋子里散发着费尔斯石脑油和烹调芥菜发出的刺鼻气味。星期六总是让人感到寂寞,是那种唠唠叨叨、又要打肥皂洗澡的日子。痛苦程度仅次于压抑、拘谨、喝咳嗽糖浆的星期日—这天你听到的全是“不许这样”和“自个儿好好坐着”之类的话。

如果母亲有心思唱歌,情况就没那么坏。她喜欢唱些倾诉艰难与苦涩岁月的歌,唱些某人去了远方、离开了我的歌。然而,她的嗓音是那么甜美,她的眼神是那么醉人,使我不禁对那些艰难岁月心生向往,渴望自己能生长在那“一文不名”的年代。我期盼着这样的甜美时刻:我的“心上人”离我远去,我“不愿看见黄昏的太阳落山……”,因为那时我便会知道 “我的心上人已经离开故乡”。母亲时而欢快时而忧郁的嗓音给悲痛染上了色彩,滤掉了歌词中的悲伤,让我深信痛苦不仅可以忍受,而且很甜蜜。

然而,如果少了歌声,星期六就会像沉重的煤筐一样压在我的头顶,而如果妈妈还像现在这样唠叨个不停,那感觉就像有人在拿石块砸我的头。

“我穷得叮当响,他们以为我是谁啊?圣诞老婆婆吗?好吧,可以把袜子取下来了,因为现在又不是圣诞节……”

我们焦躁不安。

“我们干点什么吧。”弗里达说。

“你想干什么?”我问道。

“我不知道。没什么可干的。”弗里达盯着树梢,佩科拉看着双脚。

“你们想去亨利先生的房间看他的那些少女杂志吗?”

弗里达扮了个丑陋的鬼脸。她不喜欢看那些肮脏的图片。“嗯,”我接着说,“我们也可以看看他的《圣经》。很漂亮的。”弗里达吸吮着牙齿,嘴唇间发出噗的一声。“那好吧。我们可以去给那位半瞎不瞎的太太穿针。她会给我们一个便士。”

弗里达不屑一顾。“她的眼睛好像老流着脓水。我可不愿意看到那双眼睛。佩科拉,你想干什么?”

“我无所谓,”她说,“你们想玩什么都行。”

我又想到个点子。“我们可以上街去看看垃圾桶里有什么东西。”

“太冷了。”弗里达说。她感到无聊又恼火。

“我知道。我们可以做软糖。”

“开玩笑吧?妈妈在你旁边唠叨着你能做得出来?她要开始对着墙唠叨,你知道,能唠叨一整天。她甚至不会答应让我们做。”

“要不,我们去希腊旅馆听他们骂人吧。”

“哦,谁愿意干这种事啊?再说,他们翻来覆去就会说那几句。”

把可以提供的点子全倒出来后,我便集中注意力观察起指甲上的小白点来。白点数代表我以后会交的男友数。总共七个。

妈妈的独白声逐渐偃旗息鼓。“……《圣经》上说要给饥饿的人饭吃。说得对,合情合理。可我不能喂大象啊……谁要是需要喝三夸脱牛奶,就不必住这儿了。他们来错地方了。这儿成什么了?难道是奶牛场不成?”

突然,佩科拉弹簧般跳了起来,瞪大的双眼中充满恐惧。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你怎么了?”弗里达也站了起来。

我们同时朝佩科拉盯着的地方望去。鲜血顺着她的大腿流下来。台阶上已经落了好几滴。我跳了起来,“嘿,你割破腿了吗?你瞧,裙子上都是血。”

一片暗红色的血渍染上了她裙子的后摆。她一个劲儿地嘶嘶叫着,两腿分得开开的。

弗里达说:“哦,天哪!我知道了。我知道这是什么了。”

“什么?”佩科拉把手指放进嘴里。

“这是月经。”

“那又是什么?”

“你该知道。”

“我会死吗?”她问道。

“不会。你不会死。这只是意味着你能生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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