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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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肚皮舞会是你见过的最色情的东西。”

史密斯的眼里闪过一道奇异的光。“真的吗?”

沃尔夫想:史密斯少校,我需要的就是你。他说:“索尼娅是最棒的,你一定得看看她的表演。”

史密斯点点头。“也许我该看看。”

“事实上,我之前还想着接下来要到恰恰夜总会去。要和我一起吗?”

“让我们再喝一杯就去。”史密斯说。

看着少校痛饮烈酒时,沃尔夫意识到少校是个非常容易被收买的人,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他看起来生活很乏味,意志薄弱,贪恋酒精。只要他喜欢的是女人,索尼娅引诱他应该很容易。(该死的,他想,她最好完成她的任务。)然后就得看他的公文包里有没有比菜单更有用的东西了。最终他们会找出一个从他那里搞到机密的方法。时间太紧,而不确定的事太多了。

他只能步步为营,而第一步是让史密斯乖乖跟他走。

他们喝完酒就出发到恰恰去。他们找不到出租车,就乘了一辆“加里”,这是一种敞篷马车。车夫毫不怜惜地鞭打着他的老马。

史密斯说:“小子对这头畜生可不怎么地啊。”

“可不是嘛。”沃尔夫说着,心想:你该看看他们是怎么对待骆驼的。

这次俱乐部里仍然拥挤而闷热。沃尔夫不得不贿赂了一个服务员才弄到一张桌子。

他们坐下来没多久,索尼娅的表演就开始了。史密斯盯着索尼娅,沃尔夫则观察着史密斯。没几分钟,史密斯就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了。

沃尔夫说:“她不错吧?”

“妙不可言。”史密斯目不转睛地答道。

“事实上,我和她有点交情。”沃尔夫说,“之后要不要我请她过来和我们坐一坐?”

这次史密斯转过头来。“老天啊!”他说,“你可以叫她来吗?”

节拍加快了。索尼娅的目光穿过拥挤的夜总会投向远方。成百上千个男人的眼睛贪婪地享用着她流光溢彩的身体。她闭上了双眼。

直觉占据了主导,身体自发地舞动。在她的想象中,她看见了一片由无数张贪婪的脸组成的海洋,所有的目光都钉在她身上。她感到自己的乳房在颤抖,腰肢在摇摆,臀部在扭动,那感觉就像有人在摆弄她,就像观众席里所有饥渴的男人都在摆弄她的身体。她的动作越来越快。她的舞蹈里没有任何伪饰,不再有了,她是为自己而舞。她甚至不用跟着音乐,是音乐跟随着她的动作。兴奋的感觉像浪潮一样席卷而来。她乘兴尽情舞蹈,直到感觉自己到了恍惚的边缘,似乎只要纵身一跃就能飞起来。她在边缘迟疑着,双臂张开。随着一声巨响,音乐推向高潮。她发出一声失望的尖叫,仰面倒下,小腿压在身下,大腿向观众张开,后脑勺碰到舞台地面。随后灯光熄灭。

每次都是这样结束。

在暴风雨般的掌声中她起身穿过变暗的舞台来到侧室,快步走向她的化妆间,低着头谁也不看。她不想要他们的赞美和笑容,他们不懂。没人懂得她的感受,没人知道她每晚跳舞时经历了些什么。

她脱掉鞋子、薄纱似的裤子和亮片背心,穿上一件丝袍。她坐在镜子前开始卸妆。她总是立刻做这件事,因为化妆品对皮肤有害。她得保养好她的身体。她的脸和脖子又看起来肉乎乎的了,她得戒掉巧克力了。她早就过了女人开始发胖的年纪。她的年龄是另一个必须对观众保守的秘密。她快到她父亲去世时的年龄了。父亲……

他是个傲慢的大块头,从来没取得过他期望的成就。索尼娅和她的父母住在开罗一个大杂院里,全家人只能挤在一张窄窄的硬板床上睡觉。她后来再没感受过那些日子里的安全和温暖。她会蜷在爸爸宽阔的背上。她还记得他那亲切又熟悉的气味。接下来,等她本该睡着的时候,会有另一种气息传来,让她心神不宁。母亲和父亲会开始在黑暗中动作,侧躺着抱在一起,而索尼娅会随着他们一起动作。有几次她母亲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然后她父亲会打她。第三次发生这样的事后,他们让她睡到地上去。这样她就只能听见他们的声音而无法分享他们的欢愉。这真残酷。她为此责怪她母亲。她父亲是愿意分享的,她很确定。他一直都知道她在做些什么。她躺在地板上,感觉冷冰冰的,被排挤在外,只能听着他们的响动。她试着在一旁欣赏,但无法投入。从那以后什么法子对她都不管用,直到阿历克斯·沃尔夫出现……

她从来没和沃尔夫提过大杂院里那张窄床,但不知怎么的他就是明白。他有一种直觉,能洞察人们从不言及的内心深处的需求。他和那个叫佛瓦兹的女孩为索尼娅重现了童年的场景,这一招奏效了。

他此举并非出自善意,她明白。他这么做是为了利用别人。现在他想利用她来从英国人身上刺探情报。只要是对英国人不利,她几乎什么都愿意做,除了和他们上床。

有人敲了敲化妆间的门。她喊道:“进来。”

一个服务生拿着一张纸条走进来。她点点头把男孩打发走,展开那张叠起来的纸。留言很简单:“四十一号桌,阿历克斯。”

她把纸条揉成一团扔在地上。这么说来他找到了一个。真快。他对于弱点的直觉又发挥了作用。

她了解他,因为她和他很像。她也利用人,虽然没他做得那么聪明。她甚至利用了他。他拥有格调、品位、来自上流社会的朋友和金钱,而且有朝一日他会带她去柏林。在埃及成为明星是一码事,在欧洲成为明星则大不一样。她想为那些上了年纪的贵族将领和年轻英俊的骑兵舞蹈,她想要引诱有权势的男人和美丽的白人女孩,她想成为世界上最耽于享乐的城市里的舞厅女王。沃尔夫将成为她的护照。是的,她在利用他。

这一定很不寻常,她想,两个人如此亲密,对彼此的爱却如此吝啬。

他会把她的嘴唇切下来。

她打了个寒战,不愿多想,开始换衣服。她穿上一条宽袖低领的白色长裙,领口充分地展现了她的酥胸,裙摆紧贴着臀部。她穿上一双白色的高跟凉鞋,两边手腕上各系了一条沉重的金手链,又戴上一条金项链,泪滴形的吊坠正好紧贴在她的乳沟上。那个英国佬会喜欢的,他们有着最粗鄙的品位。

她在镜子里快速地检视了一下自己的装扮,然后就到夜总会里去了。

她穿过大厅时,一块沉默的区域随着她移动。她靠近时,人们纷纷安静下来;她经过以后,人们就开始谈论起她来。她感觉自己就像在邀请所有人来侵犯她。在台上时情况是不一样的:一面无形的墙把她和他们隔离开来。而在台下,他们可以碰到她,而他们都渴望这么干。他们从来没这么做过,但这种危险仍然让她战栗。

她来到了四十一号桌,两个男人都站了起来。

沃尔夫说:“亲爱的索尼娅,和往常一样,你的表演非常出色。”

她点点头感谢他的恭维。

“让我来介绍一下,史密斯少校。”

索尼娅握了握他的手。这是个瘦削的男人,下巴短小,有着漂亮的小胡子和难看的、骨瘦如柴的手。他看着她的样子就像她是一块刚放到他面前的精致甜点似的。

史密斯说:“我完全被迷倒了。”

他们坐了下来。沃尔夫倒着香槟。史密斯说:“您的舞蹈很精彩,小姐,非常精彩。非常……有艺术气息。”

“谢谢。”

他把手伸过桌子拍了拍她的手。“您非常可爱。”

而你是个傻瓜,她想。她从沃尔夫那里捕捉到一个警告的眼神:他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您真是太客气了,少校。”她说。

沃尔夫很紧张,她能看出来。他吃不准她是否会按他的想法行事。说实话她还没想好。

沃尔夫对史密斯说:“我认识索尼娅已故的父亲。”

这是谎言,索尼娅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他想提醒她。

她的父亲曾经是个业余小偷。有活计可干的时候他干活,没活干的时候他就去偷。有一天在夏里·埃尔科布里区,他想抢一个欧洲女人的手提包。那个女人的男伴抓住了索尼娅的父亲,在扭打中那个女人被推倒,扭伤了手腕。那个女人很有地位,索尼娅的父亲因为冒犯她而被判鞭笞。他在鞭刑中死掉了。

当然,鞭刑本不该致死。他一定是心脏不好,或者有点什么别的毛病。以执法者自居的英国人并不在乎。这个男人犯了罪,被施以应得的惩罚,而这惩罚要了他的命,不过少了一个埃及人。十二岁的索尼娅心碎了。从那时起她就对英国人恨之入骨。

她相信希特勒的想法没错,目标却错了。用种族劣根性污染世界的并非犹太人,而是英国人。埃及的犹太人和其他人没多大差别:有的富,有的穷,有的好,有的坏。但英国人则无一例外地傲慢、贪婪、恶毒。在她看来,英国人自以为高尚地试图保护波兰免受德国压迫,而自己却继续压迫着埃及,实在是可笑至极。

不管为了什么原因,德国人毕竟是和英国人作对的。这就足以让索尼娅站在德国一边了。

她盼着希特勒击败、羞辱然后毁灭不列颠。

她会尽她所能提供帮助。

她甚至会去引诱一个英国人。

她俯身向前。“史密斯少校,”她说,“您是个非常有吸引力的男人。”

沃尔夫明显地放松下来。

史密斯大吃一惊。他的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老天啊!”他说,“您真这么觉得吗?”

“是的,少校。”

“我说,我希望你称呼我桑迪。”

沃尔夫站了起来。“恐怕我得走了。索尼娅,要我送你回家吗?”

史密斯说:“我想你可以把这个机会留给我,上尉。”

“好的,长官。”

“那么,如果索尼娅……”

索尼娅的睫毛扑闪了几下。“当然没问题,桑迪。”

沃尔夫说:“我不愿扫兴,但我明天得早起。”

“没关系。”史密斯对他说,“你走好了。”

沃尔夫离开后,服务生送来了晚餐。这是一顿欧式晚餐——牛排和土豆,史密斯滔滔不绝地和她说话时,索尼娅小口地吃着食物。他和她说起他在校板球队的风光历史。似乎从那之后他就没干过什么引人注意的事了。他是个非常乏味的人。

索尼娅不停地回想起鞭刑的事。

晚饭时他不停地喝着酒。当他们离开时,他走起路来已经有些摇晃了。她虽然把胳膊伸给他,但与其说是他扶她,更像是她搀着他了。他们在凉爽的夜风中朝船屋走去。史密斯抬头看着夜空,说:“那些星星……真美。”他的声音有些含混。

他们在船屋前驻足。“看起来很漂亮。”史密斯说。

“这房子挺不错的,”索尼娅说,“你想到里面来看看吗?”

“乐意之至。”

她领他走过踏板,穿过甲板,走下舷梯。

他四下打量,睁大了眼睛。“我得说,这里非常豪华。”

“你想喝一杯吗?”

“非常想。”

索尼娅讨厌他说“非常”这个词的方式。他把“常”这个音发得很含糊,变成了“非昂”。她问:“香槟?还是更烈点的?”

“来一点儿威士忌就好。”

“快坐下来吧。”

她把酒递给他,坐在他旁边。他抚摸着她的肩膀,亲吻着她的脸颊,粗鲁地抓住了她的乳房。她颤抖了一下。他把这当成了激情的信号,抓揉得更用力了。

她拉着他躺下来,让他压在自己身上。他的动作十分笨拙,手肘和膝盖不停地戳着她,在她的裙摆下手忙脚乱地摸索。

她说:“哦,桑迪,你真强壮。”

她越过他的肩膀,看见了沃尔夫的脸。他跪在甲板上注视着舱室里的情况,无声地笑了起来。

威廉·范德姆对于找到阿历克斯·沃尔夫开始绝望了。阿斯尤特谋杀案已经过去三周了,而范德姆和他的猎物之间的距离一点儿没减少。随着时间流逝,可供追踪的痕迹越来越淡。他甚至希望能再发生一起公文包抢劫事件,这样至少他知道沃尔夫在干些什么。

他知道他对这个人有点太执迷了。他会在酒意退去的凌晨三点左右醒来,忧心忡忡直到天明。让他不安的是沃尔夫的行事风格:另辟蹊径进入埃及,突然发难谋杀考克斯下士,轻而易举混入城内。范德姆翻来覆去地琢磨着这几件事,一直没想明白他为什么对这个案子如此在意。

他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进展,但搜集到不少信息,这些信息滋养了他的执迷。这种滋养并不像是予人食物,让人满足,而像是火上浇油,让火越烧越旺。

橄榄树别墅为一个叫阿赫迈德·拉姆哈的人所拥有。拉姆哈是开罗一个富裕的家族。阿赫迈德从他的父亲、一位叫加麦尔·拉姆哈的律师那里继承了这所房子。范德姆手下的一个中尉找到了一份记录,表明加麦尔·拉姆哈和一个叫作伊娃·沃尔夫的女人结了婚。伊娃是个寡妇,前夫叫作汉斯·沃尔夫,两人都是德国国籍。随后找到的领养文件则表明加麦尔·拉姆哈把伊娃和汉斯的儿子阿历克斯收为了养子。所以阿赫迈德·拉姆哈其实是个德国人,这也解释了他是怎么以阿历克斯·沃尔夫的名字弄到合法的埃及身份证件的。

记录中还有一份遗嘱,根据其内容,阿赫迈德,或是沃尔夫,分得了加麦尔的一部分财产,以及那栋房子。

走访所有在世的拉姆哈家族成员并没有带来什么成果。阿赫迈德已于两年前失踪,再也没人听说过他的消息。负责走访的情报官得到的印象是家族里没什么人挂念这个领养的孩子。

范德姆坚信阿赫迈德失踪时是去了德国。

拉姆哈家族还有另外一支,但他们是游牧民,没人知道哪里能找到他们。毫无疑问,范德姆想,他们以某种方式帮助了沃尔夫重新进入埃及。

范德姆现在明白了。沃尔夫不可能是从亚历山大城入境的。港口的安检很严格,他入境一定会被盯上,他会被调查,他在德国的经历迟早会被发现,而他会因此被拘留。他从南面走是希望入境时不被人察觉,从而恢复到他之前的身份,一个土生土长的埃及人。沃尔夫在阿斯尤特惹了麻烦是英国人的运气。

在范德姆看来,那是他们最后的一点儿运气了。

他坐在办公室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为沃尔夫而发愁。

这个男人并非那种收集流言和传闻的低端间谍。他不像其他特工那样,把街上看见的士兵数目和汽车零件短缺情况写成报告发出去就满足了。公文包失窃案证明他追求的是顶级机密,而他有能力设计出精巧的计谋来达成目标。如果任由他在城里待足够长的时间,他早晚会得手。

范德姆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从衣帽架走到书桌旁,绕过书桌看一眼窗外,又从书桌另一侧绕过来,回到衣帽架旁。

间谍也有难题要对付。他得向爱打听的邻居解释自己的来历,把他的无线电藏在某个地方,在城里走动,寻找线人。他可能会缺钱,他的无线电也许会坏,他的线人可能会出卖他,或者可能有人无意中发现了他的秘密。无论以哪种方式,间谍的踪迹总会显现出来。

他越聪明,踪迹显现得越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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