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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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年,铁公鸡正千方百计收集生前含恨屈死的古尸,见了美人盂,正如苍蝇集腥、恶犬见血一般,但他并非想用僵尸肉制药,而是和张小辫儿一样心怀鬼胎,表面开药铺,私底下另有许多不能见人的隐秘勾当,怎肯轻易把自家底细和盘托出?他说到后来便有所隐瞒,只告诉他二人:“美人盂其实是具前朝古尸,盗发损毁皆为刑律所禁,咱们寻常百姓要它更是无用。可本掌柜懂得古方,正好要用其肉入药救人,甘愿替你们两个担了这天大的干系。你们切记守口如瓶,回去之后千万不要走漏半点风声,否则免不了要吃官司。”

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终于知道了美人盂是件什么东西,心下一阵悚栗,好生作呕,对铁公鸡后边那些话,都听得有几分恍恍惚惚,并未上心。

铁公鸡又唠叨了一阵,无外乎是些兜圈子的车轱辘话,张小辫儿支应了几句。他得了灵州黑猫,不想再在松鹤堂里久留,抱着黑猫又要告辞,临走前向铁公鸡打听了一件事情:“听说灵州城以前有户姓娄的大贵人,娄家的宅子里种了许多槐树,有个别名叫槐园。自打娄家衰败之后,槐园也随着荒废了,想跟您打听打听这座宅子现在还有没有?”

铁公鸡闻言一怔:“娄家后人穷困潦倒,早已将祖宅转卖,槐园如今是我铁家的产业了。你这穷小子打听此地想做什么?”

张小辫儿只记得林中老鬼嘱咐的事情,是先用瓮冢山里的古尸换猫,然后再到槐园中寻宝,却不曾想到娄氏槐园已然换了主家。他灵机一动,借着铁公鸡的话头说:“眼瞅着天色全黑,城门都已关了,城中又要宵禁戒严,小的们在此无亲无故,只想寻个破庙荒宅对付一夜,挨到天明再做理会。想起听人说起过有座槐园荒宅古旧破败,这才动了念头前去,不承想竟然是您铁掌柜的产业。”

槐园是处古宅,亭廊院落精致典雅,内部多有石、泉、花、木组成的园林景观作为点缀,在当地极具盛名。铁公鸡前几年看中了槐园,巧取豪夺占了此宅,谁想那宅中闹鬼,根本容不得活人居住,偌大的宅院荒废至今。

铁公鸡处处都想占人便宜,他翻了翻眼珠子,心想那槐园凶宅空着也是空着,这几年连打更守夜的都不敢从边上过,更别提再转手倒卖给哪个倒霉鬼了。还不如让张小辫儿这伙不知情的外来人进去住一住,要是他们命大没死在里边,凶宅的恶名自然是不攻自破,万一被厉鬼索了命去,也只不过是件无头公案。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死几个穷小子又算得了什么大事。打定了主意,便大大方方地取出一串钥匙来丢在桌上说:“各道城门早就闭了,掌灯后即便在破庙旧祠周围,也常有兵勇巡逻,如果遇到流民乞丐,多是不分良贱好坏地拿住,先是要当作细作严刑拷问一番,随后轻则丢进深牢大狱,重则当堂毙在杖下。别看灵州城虽大,却哪有容人留宿的去处。唯有我铁家在城南的槐园大宅,是个人去楼空的荒废所在,里面没甚值钱物事,只是常年无人打扫,有些…有些个不太干净,你们要是不嫌弃,倒是可以在里边将就过夜。”

张小辫儿闻言,连忙抓起钥匙道:“不嫌不嫌,我们一向是犯法的不做,犯歹的不吃。倘若在夜里没头没脑地被官军抓住下狱,岂不冤杀了我等安分守己之人,恐怕死后也没处叫这撞天的屈。”他表面上是对铁公鸡一番千恩万谢,心中却偷笑:“别看你铁掌柜奸似鬼,今日却成了张三爷发财登天的垫脚石,现下是一石二鸟,正好带着黑猫进槐园寻宝。”

张小辫儿心里的如意算盘虽然打得好,但他毕竟没有未卜先知的法子。如果身边真有个能掐会算之人,知道他在槐园中会遇到什么事端,此时肯定要把他拦腰抱住,舍命阻拦。只因他不去则可,这一去就要闯出一场塌天的大祸,直教灵州城里血流成河,城郊野外又添无数坟丘。

欲知槐园凶宅详情如何,留待下回分说。

第三章 猫仙爷

话说世间造化变移,兴衰起伏,沧海可以变为桑田,这人活一辈子,他究竟是贫贱还是富贵,从来就没个定数。所以常有许多心怀不足的人,巴盼着撞上一注横财陡然暴富,却不知天底下好人也有穷到底的,倒不如安分守己,随缘度日,图个清静平安。

张小辫儿偏偏就有些短薄见识,专爱做些小便宜勾当。他发财心切,换取了药铺中的黑猫之后,自以为得计,只道好事全被他一个人赶上了,急于想去槐园寻宝,哪还管得了是什么凶宅、鬼宅。他接了钥匙在手,谢过铁公鸡留宿之恩,便推说天色晚了,便和孙大麻子两人匆匆告辞离开。

灵州城入夜后,便严禁百姓们出门走动,大街小巷里,都有一队队官兵团勇往来巡防。当时城中守军不足,各家各户都要抽丁助防。铁家有一个老仆,被调去充做了老军,专司打更报时。此人熟知城中地形,可以避过夜间盘查,受铁掌柜吩咐,就由他引着张小辫儿等人前往槐园。

先不说铁公鸡如何处置那具僵尸,单表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抱上黑猫,到药铺外边接了小凤,三人慌里慌张地跟在巡夜老军身后,在夜色中穿街绕巷而行。张小辫儿嘴皮子油滑,胡乱搭上几句话,就与那老军熟络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老军随了主家的姓氏,姓铁名忠,从他祖上八代开始数,全是灵州本地人。

铁忠老汉五十来岁,言不惊人,貌不出众,一看就是个忠厚老实的仆役。他穿了一件破旧褴褛的号坎,手里提着灯笼,身上挂着铜锣和梆子,边走边吆喝:“平安无事喽…小心火烛哟…”

众人走到一条黑漆漆的巷子中,眼看快到地方了,铁忠老汉却忽然停下脚步,告诉张小辫儿三人:“不是我吓唬你们,灵州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槐园中确实有厉鬼出没,不知害掉了多少人的性命,四邻街坊无不惧怕这座凶宅,早都搬了一空。这一带除了野猫和老鼠,再没别的活物出没。到了夜间,就连巡逻的团勇们都不敢从周围经过,老汉我说句不中听的,你们几个后生,万一今夜撞上鬼死在槐园里,想找个给你们收尸的人都难。若是听我良言相劝,就趁早去投别的宿处。”

张小辫儿满不在乎,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心想三爷有个诨号唤作“张大胆”,可不是凭空搏来的虚名。这些年破庙荒祠没少住过,怎么会怕城里的一处宅院,就对铁忠老汉说:“多谢您老人家好心指点,可是这深更半夜的,城中哪还有别的地方能容我等落脚?小人张三又是个破落户,鬼神不收的贱命一条,所以胆气极壮,随他千妖百怪,我是绝不怕的。”

孙大麻子专爱听这些卖弄豪杰事物的大话,当下也说道:“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我辈大丈夫,气吞湖海,一向是行得正、坐得端,胸中又有的是胆量,世间即便真有鬼物,按道理也该是它怕我们。”

小凤自打进城以来,始终担惊受怕,但乡下丫头,也没什么见识,遇到生人时开口说话都难。她看眼前这一片街巷宅院,全是悄无人声,而且黑压压的没有灯火,不由得胆寒起来,正想劝众人别去凶宅,这时忽听得身后屋顶上发出“喵呜”一声猫叫,好不悚人毛骨,吓得她险些瘫坐在地,幸亏被铁忠老汉扶住。

张小辫儿左右一打量,黑夜中却难辨野猫踪迹,只见周围街巷院墙颇有些眼熟,猛然想起来,原来此地正在先前到过的猫儿巷附近。

铁忠老汉对小凤说:“莫怕,城里野猫多,尤其是在猫仙祠附近。你们胆大包天竟敢夜宿凶宅,绝不是作耍可以了账的事。奈何我一介打更巡夜的,口中讲不出什么真实道理,看来是劝不住你们了,但眼下正好路过此间,总该进仙祠去给猫仙爷磕几个头,让他老人家保佑你们一夜平安。”

灵州有拜猫仙爷的古风,张小辫儿这三人十分信服,也为了壮些胆色,当下齐声称是,顺路进了古祠。见那堂中神龛里有尊泥塑的神像,青袍长髯,慈眉善目,是个饱学儒者的模样。看神位不是别个,正是在当地屡显灵异的猫仙爷。

张小辫儿等人虽然久闻猫仙爷的大名,却不知这些古迹的来历出处,也从没进仙祠里烧过香,还以为大仙是只得道的老猫。此时一见,不免觉得诧异,但不敢怠慢,恭恭敬敬跪地磕头,在神位前许愿道:“小人们都是善男信女,求大仙爷务必保佑弟子们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今后如有寸进,能得些小富小贵,肯定不忘买些咸鱼馒头布施庙中野猫;倘若是猫仙爷开恩,能保佑弟子们有场大富贵,那就要给您老重塑金身、造寺建塔,心意至真至诚,还求仙爷灵验感应。”

拜罢了猫仙爷,张小辫儿心中好奇,想问个究竟,就跟铁忠老汉打听起来:“小人们一向只听说猫仙是灵州城里的神明,却不知大仙爷得道的这段事迹,到底是出在什么人家?又是怎地起头,怎地了结?”

铁忠老汉自幼就把猫仙当作菩萨佛祖一般来信,见张小辫儿等人竟不知大仙来历,便责怪道:“你们这些只顾吃闲饭、找闲事的光棍没头鬼,空在祠中拜了一回,怎么连猫仙爷他老人家的事也不清楚?”

铁老汉随即讲起经过来,传说都是几百年前的旧事了,早在那时候灵州城里就以猫多闻名。在城外有鄙雷寺古刹,乃是南北朝时期所建,多次毁于战火,但事后又都被重建修筑,规模是越来越大。寺中历代都有高僧住持,香火极盛。

曾有一位高僧法号昙真。这老和尚活了一百多岁,虽年事已衰,但畅晓佛理禅机,能知过去未来之事,讲经说法时妙语无边,有如口吐莲花。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士农百姓,都将其视为鄙雷寺里的活佛,昙真老和尚不理俗务,每天只在庙堂里焚香诵经。

鄙雷寺庙前有个放生池,当地百姓称其为鄙雷塘,是个千年不枯的古潭。绿水幽深,不论天气如何炎热,鄙雷塘附近也是凉意森森。凡是大一点的寺庙里都有放生池,里面养着龟鱼之属,放生池一来有佛法好生之意,二来池中蓄水可以防火,池塘的大小则取决于寺庙规模。常有灵州城里的大猫小猫们来到池前看鱼,猫不会水,它们看着池塘里的游鱼,只能图个水边凉爽,空流馋涎过过干瘾,所以鄙雷寺前多有野猫出没,寺中僧人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

又因庙里的和尚们都吃素,故此附近的野猫只在鄙雷塘前游荡,极少进寺,唯有一只满身生癞起疮的老猫,一连数年,整天整夜地徘徊在这座寺庙里。

扫地的小和尚心善,见到这老猫,就寻些草药给它治疗身上的癞疮。谁知药不对症,猫疮更加溃烂流脓,变得腥臭无比,不用草药倒还好些。那小和尚也就只好不敢再管它了。

这天早上,昙真老和尚在佛堂前讲罢了南无妙法,唤过扫地的小和尚,对他点手指了指伏在对面墙檐上的癞疮老猫,说道:“此物不可再留,你行个方便,替它寻个了断之处去吧。”这意思就是让小和尚找个地方,把老猫宰了,而且还吩咐要在明天天亮之前料理干净,死猫尸体可以埋在后山密林。

扫地小和尚一听吓了一跳,心想师父一贯慈悲为本,善念为怀,今天这是怎么了?那老猫虽然肮脏邋遢,却不曾惹出祸事,出家人最戒杀生,如何对它下得去手?想要再问端倪,昙真老和尚却闭上双目入了定。

师命难违,小和尚不敢多言,爬到墙上捉了老猫下来,想用手掐死它或是棍棒打死,可都下不了手。最后想来想去,就将老猫抱到放生池边,打算将它扔进水里溺死,犹豫再三,仍然狠不下心肠。他是胎里素,蝼蚁也不肯踩死一只,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佛门静地,岂容杀生害命?”就偷着把猫撵到寺外,见它去得远了,方才回去复命。

等到昙真法师出了定,就在佛堂上召来小和尚,把那老猫之事相问。小和尚谎称已将老猫淹死在鄙雷塘中了。昙真法师斥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当着佛祖的面怎敢口出虚言?”

小和尚大惊,忙在佛前叩头称罪不已。昙真法师道:“你速去捉了那只老猫回来,倘若天亮前还不能将它打发了,你我师徒都要平添一场孽业…”随后念出四句偈语来,说是“世间万物藏因果,大海浮萍有偶然;生死来去君莫怨,电光石火梦中身”。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章 槐园凶灵

且说扫地的小和尚领了法旨,匆匆出了山门,一直找到后半夜,总算寻得了那只癞疮老猫,将它抱至鄙雷塘边,叹道:“叵耐①你这业畜不晓事,不知怎地得罪了老禅师,却要着落在小僧身上,今夜不得不结果了你的性命,这就念经超度你去往西天极乐世界了…”随即硬起心肠,将老猫投入潭中溺死,又捞出死猫尸体,埋在了后山密林,这才回转寺庙,向昙真长老复命。

常言道“入门休问枯荣事,观看颜色便得知”。昙真长老一看小和尚的神色,就知他已将事办妥。他见此时天光大亮了,就问小和尚是如何将猫了断,当时是否天色未明?

扫地的小和尚破了杀戒,心中多是恍恍惚惚的,隐约记得淹死老猫之时,似乎是东方刚动,城门也还未开,当着昙真长老面前,不敢再有什么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昙真长老听罢,心想“看来此乃天意,人力不可强求了”。此前只因禅机不可明言,难以对扫地小和尚直说,所以不能如实相告。原来佛家讲个因果循环,那只满身癞疮的老猫虽是坠在畜生道里,但它生来带有道行。每到鄙雷寺中有僧人焚香诵经,敲木鱼的声音一响,老猫必定闻声而至,伏在堂前檐下聆听经文。

昙真长老慧眼相看,知道此猫是一身道骨,成不了佛,但佛道众生,皆是眷属,它听经多年,早晚会有一段善果,只不过还要投胎在人间有些作为才能得大道。正值头天夜里,灵州城有位产妇临盆,胎儿横生倒长,产妇性命垂危,眼瞅着就要呜呼哀哉一尸两命了。接生婆和乳医束手无策,十分焦急。

外人不明就里,只有昙真长老一人清楚,此猫不死,彼妇不产。这才命小和尚与那老猫行个方便,但是没想到,阴错阳差地误了时辰,如今只能看这老猫自己的造化了。

当天早上果然有谭员外家喜得贵子,取名为“百征”。谭家是灵州城中有名的书香门第,到了谭公子这代,已是人丁不旺,千顷地里只有他一根苗。谁知这小公子自生下来起,就全身生疮,遍求名医也难以治愈。好在此人生来聪颖,读书过目不忘,年轻时有意考取功名,但他学问虽然到了,福气却不到,任凭胸中锦绣,笔走龙蛇,总是没有登科之命,每次皆是名落孙山,好在家产殷厚,不必为生计担忧。

谭公子有一个怪癖,他平生酷爱养猫,各种《猫经》、《猫谱》从不离手,还常常花大价钱,从两粤之地请人过来相猫。他在功名场上屡试不中,心意渐渐淡薄了,此后更是将全部精神命脉,都倾注在了养猫这一件事上。他散尽家财,整日与群猫为伍。

灵州自古便有老猫能通人言的传说,谭公子逢猫就问:“汝能言否?”看到屋顶有野猫经过,也要追着问:“瓦上郎君留步,你可能通人语?”可不论家猫、野猫,向来没有一只肯理睬谭公子。他的这些怪异举止,被邻居家人看在眼中,也多以为谭公子是失心疯魔不可救药了。

有一年谭公子在城郊野外闲走,遇到一只形态罕见的四耳花猫,正伏在树杈上呼呼大睡。此猫全身酒气冲天,似乎是刚从什么地方偷酒喝过,醉卧在此。谭公子擅能相猫,一眼就瞧出此猫绝然非凡,似乎是只脱化来的四耳仙猫,不知何以如此。他看得好奇,就坐在树下想要看个究竟,直等到夕阳西下,那只四耳猫方才醒了酒,对树下的谭公子看也不看,打个哈欠溜下树来,摇摇摆摆地径自去了。

谭公子跟在四耳猫身后进了深山,这一去就是十几年,外人都道此人早已死了。谁知谭公子在山里却有一场奇遇,至于他究竟遇到了什么,却极少有人知道。只知他从山里出来之后,身边就带着一只四耳花猫,时常呼朋引类,聚集大群野猫招摇过市,沿街叫卖“猫儿药”,号称能治百病。

世人多将他看作疯子,谁肯吃他的野药?但也有些行讨的乞丐,病入膏肓却无钱看病,只好拿他的“猫儿药”来吃,总强过活活等死做了“路倒”。谁知竟然是药到病除,被他治好了许多疑难杂症,活人无算,一时间声名大著,远近相闻。

那一年灵州城发生了百年不遇的大旱,土焦田裂,河港枯竭,不仅河里没水,水井也多是枯的。百姓们为了取水,把井打到十几丈深,都见不到一丝潮气,天空上一轮红日炎炎相照,毒火相逼,不知渴死了多少穷苦人,酷暑更使尸瘟蔓延。原本的富贵盛地、繁华之乡,在旱灾中几乎变为了一座死城。

满城的官吏百姓,都聚集在龙王庙前祈雨,那庙里虽然供养着五湖四海的行雨龙王,却没一个显灵落雨。这时谭公子带着群猫来到龙王庙前,告诉众人,龙王庙大殿梁柱中生有“火蚕”,吸干了地脉中的水气,若不拆毁庙堂,旱情便不会缓解。

灵州军民虽是求雨若渴,却哪敢做此亵渎神明之举,谭公子之言触了众怒,被逐出城去。当夜,城中龙王庙发生大火,被烧了个片瓦无存。有人见到是几只野猫推翻了庙中的灯台,引起火头,料来也是出于谭公子的指使,正要将他绑到衙门里问罪,谁知蓦地里一声惊雷,四野阴云聚合,从空中降下一场甘霖。

众人这才知道旱祸果真起自龙王庙,先前是错怪好人了,此后更是将谭公子视作活神仙一般。灵州城内不分男女老少、贫富贵贱,人人争服谭家“猫儿药”,以求延年益寿、家门平安。除却行医施药之外,还有人问他休咎祸福,所问之事,无不奇中。又过了数年,谭公子带着四耳猫离开灵州城出外云游,最后不知所终。

灵州百姓都说他得道成仙去了,就在城里建造仙祠供养灵州花猫。自打猫仙祠建成后,香火旺盛,数百年不衰,常常都显出许多灵异,当地拜猫之风从此兴起,因此留下这段逸事至今。猫仙古迹,真真假假,奇奇怪怪,当世罕闻,各地少见,虽是说来好听,却未必都是属实,传说中涉及了“释、道、儒”三教六众,也是本地民风使然。

老军铁忠对此深信不疑,他指着巷子深处说:“槐园老宅就是在龙王庙旧址上所建,向来是处凶宅鬼府。你们前去过夜,务必多加小心,但盼着猫仙爷显灵,保佑你等平安无事。我是年老胆薄,不敢再往前边相送了,咱们就此别过。”说罢,他借了一只灯笼给张小辫儿三人,就佝偻着身子转身离去了。

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都是有些泼皮胆量、泼皮手段的人,满脑子想着到槐园中发笔横财,根本不肯将铁忠的话放在心上,带上小凤和黑猫,提着灯笼放开脚步,径直来到槐园门前,取出钥匙开了大锁。只见里面好大一座园子,门第森严,屋宇连绵,虽非天上神仙府,也是人间富贵家。

天黑后的槐园静夜沉沉,四周皆是悄然无声,唯见头顶明月高悬,脚下银光泻地,园中的庭廊水榭、楼台花木,在月影之中看起来显得分外清冷凄凉。张小辫儿到得此处,心中也自打鼓,林中老鬼只说带黑猫进这凶宅,就能挖出金山银山,其余细节却未作交代。不知究竟要如何作为才能取了那桩富贵。此行是凶是吉,还要全看张三爷自己的造化。

眼见这座槐园楼阁院落众多,不知该从何处着手,只得先打开正堂屋门落脚。但见楼中蛛网闭户,灰尘满布,是个久无人登的所在。房里的家具摆设,早被搬了一空,三人找个角落,胡乱收拾扫抹了一番,就在屋中分吃剩下的几块干粮,想要先填了肚子,再到园中各处巡视。

白天奔波多时,三人都已饿得很了,此时狼吞虎咽,谁也顾不上说话,正吃着半截,就听后宅里传来一阵孩童啼哭之声。哭声凄惨飘忽,时远时近,那黑猫极是警觉,它原本蜷伏在地,此刻听到响声,猫耳朵一动,噌地蹿了起来,猫眼充血。它如临大敌,显得十分惧怕。

张小辫儿听得真切,又是出乎意料,不免又惊又奇,险些被嘴里的干粮一口噎死。他翻着白眼好不容易才强咽下去,暗骂一声作怪了,在这荒园废宅里,怎会有小孩哭泣?

小凤被那阵揪人心肺的哭声所吓,惊道:“莫非是凶宅里有小鬼作祟?”张小辫儿抱起黑猫来,对小凤说道:“怕什么?黑猫、白狗专能辟邪。纵然是厉鬼,也要惧怕它们几分。听这哭声有异,也说不定是园中埋藏的银子成精了。”

孙大麻子说:“世上之所以会有鬼魅妖邪之物,多是因为人心不平。所谓一正压百邪,倘若问心无愧,就算真是闹鬼又有什么可怕?”说话声中,他便抄起杆棒在手,壮起一身虎胆,当先循着哭声找向后院。

后院是片荒废园林,种有数百株刺槐,如今这些槐树多半都已枯死了。枯树在月光下枝杈戟张,犹如一片片狰狞的鬼影。满院子全是没膝深的荒草,草窠墙缝中没有任何蛙鸣蚓叫之声。一派死寂中,只有那断断续续的小孩啼哭声,不时从草木深处传来。

早年间曾有许多埋银化物的传说,说是大户人家深宅大院,地下常会藏有隐秘的银窖,埋下许多金银财宝,以防后世子孙坐吃山空。但是把银子埋得年头太久了,物老生变,就会变化成人形作祟,民间称之为“银魄”。张小辫儿财迷心窍,认准了凶宅藏银、荒园埋宝,思量着那哭声定是积银之兆,挑起灯笼,放开脚步拨草折枝,径向槐树丛中走去。

孙大麻子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糙人,仗着会些拳脚,抡着杆棒同张小辫儿并肩上前,正待打它个“棒开方舒五内愤,棍发助得一身威”。谁知拨开面前一片枯枝败叶,却见到古槐丛中竟有一座两层的木楼,碧瓦朱漆,楼阁玲珑,门窗却都不全,显得破败颓废。小儿啼哭之声正是从此楼中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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