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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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花厅,王清正一改油嘴滑舌的嘴脸,颇为严肃地坐了下来。他身边的保镖将手提箱搁在桌上,然后默默地退到了门外。

大门一关,气氛瞬间变得沉重起来。我给他上了一杯茶,然后直接摊牌道:“东西我们要定了,条件你开。”

王清正打开手提箱,取出一份文书:“电话里已经谈得够清楚了。既然是杨老先生的遗物,我们博物馆愿意无偿归还,相关文件都在这里,谁签字?”

我拿起文件夹,交给四眼检查。他皱着眉头前后翻了好几遍,然后又送回我手里。

王清正打开另外一个手提箱,推到我面前:“编号527,学名:镇库黑陶纹蛟瓶。半年前并购斯里洛瓦博物馆时所得。我的研究员已经做过相关调查,锦盒里装的是一个有两千年历史的黑陶瓶,不过它的具体功用还未查明。研究报告就附在文件后边,你们谁来验收?”

Shirley杨戴上手套,熟练地打开了锦盒。通体乌黑的小陶瓶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我注意到瓶底刻有一幅十分眼熟的图样,与老揣随身携带的古币上的花纹几乎一模一样。可以肯定这件东西就是我们要找的遗物无疑。

签过字盖完章,小王八慢悠悠地站起身,带着手底下那群人大摇大摆地离开了一源斋。

胖子摸着脑袋纳闷儿道:“这事忒邪乎啊!老王家的人什么时候开始长出良心了。你说陶瓶会不会有猫腻?”

我心里其实也没底,不过东西已经到手,就算他翻脸,咱们也不怵。Shirley杨抽出附页中的考古明细开始翻看。我对传说中的镇库陶瓶十分好奇,瓶子通体黑亮,左右有两只蛇蟒瓶耳,封口处上宽下窄,瓶身整体呈椭圆状,高约一尺三寸。我拿起陶瓶隔空晃了晃,里面没有任何声音,似乎是空的。

揣祖山在信中再三言明,他在镇库古城中找到了能够治愈鬼眼诅咒的东西。可眼前的小瓶子横看竖看不像有什么特别之处。如果不是瓶里装有灵丹妙药,难道还能藏着其他秘密?

我试着打开瓶口上的封泥,没想到那鬼东西粘得贼紧,抠了半天,连屁大的缝隙都没找到。

胖子也凑上来研究,他指着瓶底问:“哎,我见过啊这图样。就,就那个!”他激动地拍着大腿,“叫什么来着,舒师傅家那座山里,你们还记得吗?”

“舒师傅?我怎么记得是老揣带来的那枚古币。”被他这么一说,我忽然回忆起在犰狳洞里找到的尸体,背包里似乎确实出现过相同的异文图样。

不会这么巧吧?原本天南海北毫不搭噶的两件事,现在看来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们有谁听说过镇库这个地方?”Shirley杨的提问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和胖子面面相觑,压根没听说过有这么个地方。Shirley杨提笔圈了几段文字:“陶瓶的来历果然和鬼洞有关,你看看这里的坐标和环境描写,是不是很眼熟?”

她在纸上做了简单的中文标注,我一眼就认出了那片地形。“这片古城的位置与精绝国相仿,离鬼洞十分近。怎么,这只黑耳双蛟瓶是在那里出土的?”

“上面提到一处叫作镇库的沙漠绿洲,我对当地的历史地理不了解,不过如果这份资料属实,外公的套书里应该有相关记载。咱们去找薛二爷,他在古玩界纵横多年,说不定曾经见过相似的物件。”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先通知老揣要紧,估计他都快急疯了。”

听说顺利找回了父亲的遗物,老揣乐得眉开眼笑,捧着黑陶瓶死活不愿意撒手。我懒得管他,倒是对附录中提到的沙漠古城镇库十分好奇。薛二爷最近一直在帮我们翻录鹧鸪哨的薄皮套书,我们找到他的时候,老人家正戴着老花镜,手里握着毛笔。我见满桌的小楷,就问他写了些什么。他笑道:“闲着也是闲着,红皮书的内容已经抄得差不多了。有几段特别有意思,待会儿咱们聊聊。我听花厅那边动静不小,锦盒找回来了?”

我把小王八送锦盒的事给薛二爷这么一说,他也啧啧称奇:“我和王浦元打了半辈子交道,这绝不是王家的作风。也罢,既然锦盒已经拿回来了,还怕他再耍花招?”

老揣怀抱陶瓶钻进了书房,见我们都在这里,兴奋道:“多亏了各位活雷锋,我们揣家有救了。”

“你先别急着道谢。咱们还没搞清楚瓶子里装的是什么。”

“不急不急,我回去再看也行。在你们这里白吃白喝待了这么久,家里老婆孩子也该惦记了。我打算收拾一下,现在就走。”

“你做人不地道啊,老揣!”胖子吆喝道,“来的时候死皮赖脸求着我们帮你找锦盒,现在东西到手,拍拍屁股就准备走人。你胖爷爷批准了吗?再说了,几千年前的东西,你知道它过期了没有?”

老揣半信半疑地晃了晃陶瓶:“怎么好像是空的?听不见响啊!”

“我早试过了,里面好像真没装什么东西。就是个空瓶。”

“空瓶?”老揣瞪大了眼睛,“那,那一个空瓶子要怎么治病?”

我对他解释说,黑耳瓶刚到手,附录里边尽是些洋文,咱们正在研究,暂时还没看出端倪。如果真想知道瓶子里的装了些什么,不如现场打开。

“那,那怎么行!”他护在黑耳瓶面前,“万一宝贝飞了怎么办!你说开就开?我不同意。”

“哎呀,你不要这么古板,打开看看又不会少块肉。你爹的遗书里也没提陶瓶的事,说不定它就是个普通的古物。”我说着伸手去取黑耳瓶。老揣当场跳了起来,大手一挥死死地护住了黑陶瓶的底座。我一手揪着瓶耳,一手扣住瓶口:“别抢别抢,这玩意儿我拿了也不能当饭吃。不就看看嘛,你至于这么大动静吗!”

“你先放手!”老揣仰着脖子,“这是我们揣家的东西!我下半辈子就指望它了!快放手!我要翻脸了!”

我见他急得脸都红了,只好就此作罢。不想刚一松手,老揣那头就“砰”的一声摔了个大跟头。

“松手不早说!”他摸着屁股爬起身,话才说一半,脸色陡然变得狰狞起来。

眼尖的Shirley杨惊叫起来:“陶瓶碎了。”

巴掌大的黑陶瓶碎得四分五裂,一时间满屋子的人都傻了眼。不知从何刮来一阵大风,屋子里霎时间卷起了扑头盖脸的沙子。我眯了眼,挥手直喊关窗,其他人反应不及,纷纷捂住了眼鼻。眨眼的工夫,沙尘散去。薛二爷咳嗽了半天,Shirley杨忙上前给他扶背顺气。胖子吐了好几口唾沫:“啥玩意儿,呸!呸!吞了一嘴沙,呸!呸!”老揣愣在原地,望着满地的碎片发呆。我眼睛都揉红了,捡起碎片称奇:“怪了,难道瓶子里装的是黄沙?”

老揣抖了寒战,揪着我大喊道:“胡八一你这个浑蛋。你,你这是要我的命啊!我宰了你,我要宰了你!”

“冷静,冷静!”我钳住了老揣的手,努力说服他,“一罐沙子有什么好稀奇的,它肯定不是你要找的东西。”

“你放屁!我亲爹还能坑我?老子告诉你这事没完,我,我,我……”他喊着喊着,忽然冲出屋子,不知道要去干吗。

Shirley杨板起脸死死地瞪着我。我说:“冤枉啊,老揣他自己没端稳,没想到那玩意儿这么不禁摔。”

“你快气死我了。”她白了我一眼,然后蹲下身收拾残片。胖子不以为然:“碎都碎了,大不了赔他一个差不多的呗。实在不行,咱给他用糨糊粘回去。不瞒你说,我小时候手工活儿可细致了,劳作课经常拿小红花。”

薛二爷喃喃道:“为什么是黄沙呢,瓶子里装的为什么会是黄沙……”

我见他神色不对,似乎另有隐情,急忙上前询问。他抽出最近抄录的套书,指着其中一页宣纸说:“都过来看看,这枚钱币的图样,咱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那是一张拓印的石墨图,图中央印有一枚拳头大小的古币,外方内圆,整体呈菱形。古币正面刻有异文,背面则嵌着双蛇盘顶纹,与我们在犰狳洞中找到的标记不谋而合。

“这是揣先生带来的古币,我整理资料的时候顺便带了一份。如果我猜得没错,它应该是一枚镇库钱。”

镇库钱我们都知道,通常的官炉钱场在开模铸币之前,会优先铸造一批大型超重的钱币用以辟邪,也就是俗称的压厌,属于钱库专用的押胜品。

“那这枚镇库钱,和我们要查的镇库古城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这枚镇库钱应该是从当地出产。我稍微做了点调查,在塔克拉玛干深处确实有过一座绿洲,名为镇库。但史料记载并不全面,并没有找到太多关于它的描述。你们上次在犰狳洞里找到的资料与之牵连颇广,如果能把那本文献研究透彻,对镇库币的调查可能会有帮助。”

听闻精绝附近有一处古城被起名叫作“镇库”,我们都很好奇。胖子首当其冲地问:“那这地方是不是盛产钱币,相当于古国的造币厂?”

薛二爷点头称赞:“不错,史料记载中镇库确实隶属于精绝,当地矿产资源丰富,又靠近绿洲。‘镇库’一词的由来可能与之有着密切的联系。”

“那可就怪了。揣老先生冒着生命危险潜入镇库,最后就偷出来一罐子黄沙?”我掂量着手里的碎瓷片,想从薛二爷那里找到答案。

这时,老揣忽然破门而入,手里举着两把菜刀:“你这个孽障啊!这可是救命的东西,连正面都没瞧上就叫你给砸了。胡八一,我跟你没完!”

“你说话可得负责任,”胖子苦口婆心地开导他,“什么叫连正脸都没瞧上。大家伙可都看得真真的,不就一捧黄沙嘛,风一吹飘得满屋子都是。你要是稀罕你去工地里挖呗,有什么好金贵的,也不怕别人笑话。”

“话不能这么说,”薛二爷分析道,“瓷瓶底部的花纹我们已经比对过了,与镇库币上的图样不谋而合。如果不是攸关生死的东西,相信揣祖山也不会轻易托付给鹧鸪哨保管。如果遗书中的内容属实,我想这瓶神秘的沙土就是揣祖山信中所写的关键,或许能够抑制鬼眼发作。”

老揣听完丢下菜刀,大步上前从我手中夺过瓷片捧在掌中。瞧他一脸欲哭无泪的神情,我心说这次闹大发了,搞不好要出人命。如果认真追究起来,大部分的责任都在我身上;要不是我麻痹大意,非要当场打开瓷瓶,也不会整出这么多幺蛾子。

“行了,飞都飞了,哭也没用。这事我管,而且管到底。”

“你说得轻巧,”老揣歇斯底里地吼道,“什么都没剩下!一粒也没给我留!你拿什么管!”

“我们去镇库。”Shirley杨斩钉截铁地说,“眼下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揣先生的时间宝贵,祸是我们闯的,我们一定会负责到底。”

重返沙漠的计划迫在眉睫。胖子跃跃欲试,他说太久没有活动,筋骨早就痒了;何况我们几个都有沙漠探险的经验,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寻找镇库古城应当易如反掌。

老揣坚持同行,尽管他的健康状况本不适合参与长途颠簸,但他反复强调自己时日不多,如果非要死,宁可死在路上。我找不到任何理由回绝他的要求,这次搜寻时间紧迫,医生诊断说老揣的病情已经步入晚期,在接下来的两个月内将会逐渐丧失行动能力,直到最后全身血液凝固而死。

为了尽早上路,我们没有携带任何行装,一路直奔新疆而去,补给和装备全部托由分店的工作人员沿途接力传送。经过三十多个钟头的连夜跋涉,一行四人终于顺利抵达了塔克拉玛干的深腹地区。

再次返回沙漠,我们三人感叹良多,想起曾经牺牲在这片黄沙中的考古队员,一路上众人都默不吭声。老揣是第一次进沙漠,兴致很高,不知道出于亢奋还是恐惧,总之就没见他歇过嘴。

行程紧、任务急,我们也没有心思做伪装。向导拉姆大妈一脸了然地向我打包票说:“小伙子,你们这样的队伍,我一年要带三四次。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只要信封够厚,在沙漠里真主是不会多问的。”

我懒得解释,承诺安全抵达之后再包一个吉利封。拉姆大妈赶着驼队,笑得格外喜庆。老揣警惕地说:“露财不是好事。”我只好安抚他:“大妈已经把我们当成盗墓贼了,谈好价钱才能常来常往。她一家人都住在当地,你借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黑吃黑。”

“你查得还挺仔细。”

“吃过亏,苦怕了。我们时间紧,没必要跟她兜圈子。都说开了,人家也放心。”

Shirley杨和拉姆大妈不断地核对地图、调整路线。当夜我们在戈壁扎营时,她满脸凝重地走到篝火边上找我谈话。

“找古城的事不好办。”她一开口就把我给难住了。我们手头有精确的坐标图以及文献资料,来的时候早就做足了功课,我闭着眼睛都能把镇库城描出来,实在不明白Shirley杨为什么要说这样的丧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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