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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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止呢,大卫先生,我还学会了古老的交流技巧,你们管它叫……英语。”

  大卫笑了,“而且学得很好呢。我当时还担心,不知他们会真的把它给你还是会把它丢掉——罗塞塔石碑。”

  “啊,我神秘的捐助者终于现身啦!”米罗又鞠了个躬,“我要感谢你馈赠的语言。而现在,我可以报答这份馈赠,至少是报答一部分,”他神秘兮兮地扬起眉毛,“用一份晚餐?”

  “请吧。”凯特笑着说。

  大卫瞧向窗外。最后一抹阳光滑入了山后,好像一个老式钟的钟摆,摆进了钟座边上看不见的地方。“你该休息了,凯特。明天你要走很长的路。”

  “读完了我就休息。我发现朗读有助于休息。”她又打开了那个本子。

  1917年12月23日

  我屏住呼吸看着尘埃落下。然后我眯起了眼睛,简直不能相信眼前所见。我们之前发掘出了更多的阶梯,但现在出现了别的东西,在楼梯的右边——一个开口,似乎是在金属上的一条裂缝。

  “我们能进去了!”拉特格叫喊着,往前冲进那片尘土飞扬的黑暗中。

  我伸手抓住他,但他挣脱了。我的腿好点了,现在我每天只吃一片,偶尔两片止痛药,但我怎么也赶不上他。

  “你要我们跟着塔89进去吗?”那个摩洛哥工头问我。

  “不,”我说,我不会牺牲他们任何一个人去拯救拉特格,“给我一只鸟。”我接过金丝雀笼子,点亮我的头灯,走进幽暗的裂口。

  这个入口两边崎岖不平,显然是一次爆炸或者猛烈撞击产生的,但不是我们制造的。我们只是发现了它——两边的金属墙壁厚度接近5英尺。当我走进这个伊麻里将近60年来都在发掘的建筑时,我完全被敬畏感征服了。第一个区域是个门厅,10英尺宽、30英尺深。它通往一个圆形的房间,里面的奇景让我不知该从哪里开始描述。首先吸引住我的视线的是墙上的一个凹陷,里面有四根巨大的管子,状如超大的椭圆形胶囊,又或是拉长了的玻璃罐。它们竖立在自己的底座上,从地板上直顶到天花板下。里面是空的,只有底下有些微弱的白光和一些雾气。更远些的地方,还有另外两根管子。有一根我觉得已经被破坏了:玻璃裂开了,里面也没有雾气。但旁边的另外一根……里面有什么东西。拉特格也和我一样看到了那根管子,并朝它走去。它看起来似乎察觉到了我们的到来:我们靠近它的时候里面的雾散开了,仿佛一幅大幕被拉开,露出了其中的秘密。

  那是个人。不,是个猿,或者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什么东西。

  拉特格回头看着我,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自大和轻蔑之外的表情。他在困惑,也许还在恐惧。我肯定自己是在恐惧的。

  我在他肩上拍了拍,继续搜索房间:“什么都别碰,拉特格。”

  CHAPTER 88

  1917年12月24日

  穿着这套衣服,海伦娜熠熠生辉。裁缝花了一个星期才做好,从我们这儿发了一笔小财。但这衣服值得等待,值得我付给他的每一个先令。她光彩夺目。我们一直在跳舞,都忽略了她发过誓不会太累。我无法对她说不。我基本上是站着不动,疼痛尚可忍受,而且我们在舞池里看起来是天生一对——可能一辈子也只有这一次了。音乐慢了下来,她把头搁在我的肩膀上,让我忘记了那个管子里的猿人。感觉世界又恢复了正常——自从西线战场下的隧道里那次爆炸以后,这是头一回。

  然后,就像那根管子里的雾气一样,欢乐的气氛也消失了。音乐停了下来,巴尔顿勋爵在讲话,手里端着酒杯。他在朝我敬酒——伊麻里航运的新领导,他女儿的丈夫,并且还是个战争英雄。房间里的人们纷纷点头。他说了个笑话,什么一个现代的拉撒路,死而复生的男人。人们哄堂大笑我也笑了。海伦娜把我抱得更紧了些。巴尔顿的演说终于完结了,房间里面前来参加聚会的人们纷纷饮下香槟,朝我点头致意。我傻里傻气地微微鞠身还礼,然后护送海伦娜回到我们的桌前。

  这时,因为某些我自己也不明白的原因,我的脑子里想到的全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我父亲时的情景——我乘船奔赴战场的前一天。那天晚上他喝得烂醉如泥,失去了自控能力——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唯一一次看到他无法自控。那个晚上他对我讲起了他的童年时代,我理解了他,或者是我当时以为我理解了。人们对他人能有多少真正的理解呢?

  我们住在西弗吉尼亚州查尔斯顿市中心的一间普通房屋里,跟为我父亲工作的那些工人的家挨着。他的同伴们——其他的企业所有者、商人以及银行家——都住在城市另外一头,我父亲喜欢这样。

  他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边说边吐痰。我坐在那里,穿着我那件朴素的灰色美国陆军军服,衣领上挂着一个陆军少尉的黄色军衔标志。

  “你看上去就跟另外一个我认识的加入了军队的人一样蠢。他跑回木屋的时候简直要飞起来了。他把那封信在空中摇晃着,仿佛那是英国国王给他写来的亲笔信似的。他给我们读了信中的内容,虽然我那时候还不能全听懂。我们要搬到美国的一个叫弗吉尼亚的地方。大约两年前美国各州之间爆发了战争。我想不起具体的时间了,总之,到那个时候,战争已经变得相当血腥。双方都需要更多的人力,新鲜的血肉去填进磨盘里。但如果你足够有钱,你就不需要上战场,你只要派一个替身去。某个富有的南方庄园主雇用你的祖父作为他的替身。雇用一个替身,这意味你可以雇另外一个人替你去战场送死,仅仅因为你有钱。等他们这次开始实行征兵制的时候,没人能让别人去替死。我会在参议院里确保这点。”

  “他们不会需要实行征兵制的。数以千计的勇士们在主动参军——”

  他大笑起来,又喝了一口酒:“数以千计的勇士们。用火车皮装的傻瓜——参军是因为他们认为战场上可以获得荣耀,或者是名声和冒险经历。他们不知道战争的代价。你要付出的代价。”他摇摇头,又喝了一大口,酒杯几乎要空了,“小道消息很快就会传开,然后他们就必须要强制征兵了,就像联邦在内战期间所做的那样。他们开始也没有强制征兵,是在战争开始一年后,人们开始尝到了战争的滋味,这时候他们就开始实行征兵制了,富人们就开始给我父亲那样的穷人们写信了。但加拿大新垦地那边信件投递非常慢——如果你是个住得离城镇有一段距离的伐木工就更慢了。我们还没走到弗吉尼亚,那个种植园主就已经另雇了一个替身,他说他一直没有你祖父的音讯,害怕他可能会被迫‘亲身上场’,那可是天理不容啊。但我们已经到了弗吉尼亚,你祖父不顾一切地拼命想要发财——当替身最多能拿到1000美元——如果你能攒这么些钱的话,这倒的确能算是发了笔财。嗯,他没有。他找到了另一个被要求服兵役的种植园主。然后他穿上了那件该死的灰色军装,穿着它死了。南方失败以后,社会崩溃了,答应给你祖父做报酬的那一大片土地被一些北方提包客90依照县法院的裁定廉价买走了。”他终于坐了下来,手里的酒杯已经空了。

  “但这比起重建时期91的恐怖来说还算轻的。我看着我唯一的兄弟死于伤寒,当时占领那边的联邦士兵把我们家里的东西给吃得一干二净——所谓的家也就是个种植园里的小破窝棚。新的业主把我们踢了出去,但我的母亲做了笔交易:如果我们能留下,她就去田里干活。于是她去了,在田里干活干到累死。那时候我12岁,徒步离开了种植园,一路搭便车到了西弗吉尼亚州。矿上的工作不好找,但他们需要小男孩,个子越小越好——好钻进那些狭小的空间。这就是战争的代价,现在你知道了。好在你还没有家人。但你要面对的就是这些:死亡和悲惨的生活。如果你以前不明白为什么我对你这么无情,这么冷酷,这么严苛——这就是原因了。生活是艰辛的——对每个人都是——但如果你太蠢或者太弱,那它就是人间地狱。你不蠢也不弱,我努力保证了这点,而现在你这样回报我。”

  “这场战争不一样——”

  “战争总是一样的,改变的只有死者的名字。战争总是为了一个目的:哪一批富人能分到赃物。他们叫它‘世界大战’——巧妙的市场营销啊。这是一场欧洲内战,唯一关系到的是战争结束的时候哪些国王和女王会分享那块大陆。美国在那里没有利益,这就是为什么我投票反对参战。欧洲人很精明地远离了我们的内战,你不觉得我们也该一样吗?整个事情实际上是那些王室家族的家庭内斗,他们彼此都是亲戚。”

  “他们也是我们的亲戚。我们的祖国已经陷入绝境。如果我们濒临覆灭,他们也会来帮助我们的。”

  “我们不欠他们任何东西。美国是我们的。我们为这块土地付出了我们的血、泪和汗水——也只有这些才是真正能拿来购买土地的硬通货。”

  “他们急需矿工。地道战可能会提前结束战争。你想要我待在家里?我可以拯救人们的生命。”

  “你救不了。”他看起来恼火了,“我说的话你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对不对?出去。即便你能从战争中回来,也不要回这里了。但是帮我个忙,看在我为你做的一切的分上。如果你发现了你正在打其他人的战争,就离开。还有,直到你脱下那身制服,不要成家。别像我父亲那么残忍、贪婪。他明知道前面是什么,还是一头冲进去。等你亲眼看到了战争,你会明白的。做些比今天这个要好些的选择吧。”他走出了房间,从此我再也没有见到他。

  我完全迷失在回忆中,以至于几乎都没有注意到从我们身边鱼贯而过的人群。他们依次自我介绍,然后碰一下海伦娜的肚子。我们坐在那里,好似哪个国家典礼上的一对王室夫妻。镇上来了成打成打的科学家,毫无疑问是来研究我们最近挖出来的房间的。我还见到了伊麻里国际上各个分部的领导。这个组织还真是庞大。康纳德·凯恩迈步走来,他的腿和手臂都有些僵硬,背部挺得笔直,一点儿都不打弯,仿佛有什么看不到的仪器在监视他似的。他向我介绍他身边的女性——是他的妻子。她用温和的笑容和亲切的声音让我卸下了防备,让我对自己的粗鲁仪态感到有点羞愧。一个小男孩从她身后跑过来,跳到海伦娜的怀中,撞到她的肚子上。我抓住他的胳膊,把他从海伦娜身上拖了起来,一把摔到地上。我的脸上满是怒气,那男孩看起来马上就要哭起来了。康纳德死死盯着我,但那孩子的母亲用她的双臂围住了孩子,责备道:“当心,迪特尔。海伦娜现在怀孕了。”

  海伦娜在椅子里坐直身子,把手朝那男孩伸去。“没事的。把你的手递给我,迪特尔。”她抓住那孩子的胳膊,把他拉起来,然后把他的那只手放在自己的腹部,“你感觉到了吗?”男孩抬头看着海伦娜,点点头。海伦娜向他微笑,“我记得你在你妈妈的肚子里的时候。我记得你出生的那天。”

  巴尔顿勋爵走到我和康纳德之间:“到时间了。”他看了看那个女人和那个摸着海伦娜的大肚子的孩子,“请原谅,女士们。”

  其他的末日使徒们在等着我们:拉特格,马洛里·克雷格,还有一队其他的人,大多数是科学家和研究人员。介绍很简短。这些人显然并不把我当作是什么明星。大家花了一小会儿进行互相祝贺和吹捧,仿佛我们已经治愈了绝症似的。然后他们进入正题。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进入——阶梯的顶端?”康纳德问道。

  我知道我想要说什么,但我的好奇心占了上风,“我们发现的那个小房间里的那些装置是什么?”

  一个科学家说:“我们还在研究中。某种休眠舱。”

  我曾经做过这样的猜想,但从一个科学家的嘴里说出来,这话听起来没那么疯狂了。

  “那个房间是个实验室?”

  那科学家点点头:“是的。我们相信,这一建筑是用于科研的,可能是个巨大的实验室。”

  “如果那根本不是建筑物呢?”

  他看起来有些迷惑,“那还能是什么?”

  “一艘船。”我说。

  巴尔顿发出一阵大笑,然后快乐地说:“够了,帕蒂92。你为什么不专注于发掘工作,把科学问题留给这些人呢?”他满是敬意地朝那些科学家点点头,“我向你保证,他们在这个领域比你强。来吧。拉特格告诉我们,你在担心楼梯上面的水和气体。你的计划是什么?”

  我继续说:“那些建筑物里的墙,它们看起来更像是船上的舱板。”

  那个带头的科学家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是的,的确。但是它们太厚了,接近5英尺。没有什么船会需要这么厚的墙板,而且这样的船也浮不起来。还有,作为一艘船来说,它也太大了。那是一座城市,我们完全肯定这点。还有那些台阶,台阶在船上会显得很古怪。”

  巴尔顿抬起手,“我们进去以后会击破这些谜团的。你能给我们一个估计吗,皮尔斯?”

  “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

  有那么一小会儿,我的思绪飘回了西弗吉尼亚的那个晚上,然后我回到了房间里,望着伊麻里理事会和那些科学家。“因为我不再参加发掘工作了,去找别人吧。”我说。

  “喂,孩子,看看这地方。这可不是那些社交俱乐部,那些可笑的组织,你加入了,然后觉得职责对你来说压力太大的时候就退出。你要完成工作,兑现你的诺言。”巴尔顿勋爵说。

  “我说我会让你们打通隧道,而我已经打通了。这不是我要打的战争。我现在有家庭了。”

  巴尔顿站起身来,打算朝我咆哮。但凯恩抓住了他的胳膊,然后今晚凯恩第一次开口说话:“战争。对这个词语的选择真是有趣。告诉我,皮尔斯先生,你觉得最后那根管子里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

  “你应该在乎。”凯恩说,“那不是人,而且它和我们曾发现过的任何化石都对不上。”他停了一下,观察着我的反应,“让我来给你把事情串起来吧,既然你看起来要么是没能力,要么是粗心得做不到这点。有些人建造了这个建筑——这颗行星上最先进的技术杰作。而且他们是在好多个千年之前,甚至也许是数十万年之前建造了它。那个冰冻的猿人在那里天晓得过了多少个千年了。等待着。”

  “等待着什么?”

  “我们不知道,但我能对你保证,一旦他和其他建造了这个建筑的人们苏醒,这颗行星上的人类这个物种也就完了。所以,你说这不是你的战争,但其实它是的。你不能从这场战争中逃走,不能掉过头去,一走了之。因为这次的敌人会追逐我们,直到世上最偏远的角落,然后把我们斩尽杀绝。”

  “你认为他们是充满敌意的,因为你自己充满了敌意。你的思想中充斥着灭绝和战争,还有权力,于是你认为他们也一样。”

  “我们唯一能肯定的是:那个东西是某种人属生物。因此我的假设是有根据的,而且切合实际。杀掉他们能确保我们的生存,和他们交朋友则不能。”

  我仔细思考着他的话,然后让我感到难为情的是,我必须承认我认为这话有道理。

  凯恩看上去感觉到了我的动摇,“你知道,这是真的,皮尔斯。他们比我们聪明,不知道聪明多少倍。如果他们让我们活下来,即便数量还不少,我们也只会是他们的宠物。也许他们会把我们选育成驯服、友善的物种:在他们代代相传的篝火边喂养我们,淘汰掉那些有攻击性的个体。我们在若干千年之前就是用同样的方法把野狼驯化成狗的。也许这其实已经发生了,在我们甚至还不知道的情况下。或者,他们也许不会觉得我们有宠物那么可爱,我们可能会成为他们的奴隶。我相信你很熟悉奴隶这个概念吧93。一群拥有发达技术的人类,野蛮,但是聪明,征服了一群不那么发达的人类。但这次,奴隶制持续的时间将会是永远;我们会再也没有机会进一步发展或者演化了。想想那幅景象。但我们可以阻止这个命运的降临。这看似很冷酷:闯进去把他们杀死在睡梦中。但想想如果不这样做会怎么样?历史真相被揭示之后,我们会被作为英雄歌颂。我们是人类全体的救星,先知——”

  “不。无论以后发生什么,都跟我无关。”我无法驱除脑海里海伦娜的脸。养育我们的孩子,在某个湖泊边上慢慢变老,在夏天里教我们的孙辈钓鱼。我满脑子都是这些。伊麻里的计划有没有我都差不多,他们会找到另一个矿工的。也许那会耽搁他们个把月,但那下面的那东西,不管是什么,会等着他们的。

  我站起来,朝凯恩和巴尔顿看了好一会儿。“先生们,请务必见谅。我妻子怀孕了,我要带她回家。”我凝视着巴尔顿,“我们正等待我们第一个孩子的降生。我祝你们在项目上好运。你们都知道,我是个军人,而军人是能保守秘密的。差不多就跟他们能打仗一样。但我希望,我战斗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大卫站了起来:“我知道他们是在做什么了。”

  “谁?”

  “伊麻里——‘多巴计划’——现在说得通了。他们在建立一支军队,我敢打赌是这样。他们认为人类将要面对非常先进的敌人。‘多巴计划’,削减总人口,制造遗传学瓶颈,然后制造出第二次大跃进——他们这样做是为了创造超级战士的种族,能跟制造了直布罗陀的那东西的种族作战的更高级的人类。”

  “也许吧。还有些别的东西值得注意:在尼泊尔有个装置,我认为它跟这些事有关。”凯特说。

  她对大卫讲了她在尼泊尔的经历,讲了那个钟形的玩意儿,它在屠杀了大批试验对象之后发生融化,然后爆炸了。

  她说完以后,大卫点点头:“我想我知道那是什么了。”

  “你知道?”

  “唔,大概。继续读吧。”

  CHAPTER 89

  1918年1月18日

  管家闯进我工作室的大门的时候,我第一个想法是海伦娜出事了:她破水了吗?……或者她摔跤了,或者——

  “皮尔斯先生,您的办公室打电话来。他们说事情很重要,很紧急。关于码头那边,库房里面。”

  我走下楼,到管家的屋子里拿起电话。没等我开口,马洛里·克雷格就开始说话:“帕特里克,发生事故了。拉特格不让他们给你打电话,但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他催进度催得太紧了,操之过急了。有些摩洛哥工人被困住了,他们说——”

  我不等他说完就站起身来,走出门外。我自己开车到了库房,跳进里面的电动卡车,坐到我的前助手旁边。我们一路狂飙,跟拉特格第一天带我来隧道的时候一样。那个蠢货终于搞出麻烦事了——他催进度催出了一次塌方。我有些害怕看到现场,但还是催促我的前助手开得快点。

  车子开到了隧道尽头。走进那个巨大的石头空间——我最近四个月一直在里面工作——的时候,我注意到电灯都关了,但这里并不黑暗——有一打光束在房间里交错晃动。是那些矿工帽子上的头灯。一个人抓住了我的胳膊,是那个工头。

  “拉特格在电花上等你,皮尔斯先生。”

  “是‘在电话上’。”我边说边疲惫地走过黑暗的地域。我停了下来,我额头上有水,是汗水吗?不,又多了一滴。一滴水,从天花板上滴下来——它在渗水。

  我抓起电话:“拉特格,他们说这里发生事故了。你在哪里?”

  “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别玩了。事故现场在哪儿?”

  “噢,你现在就正在那里呢。”拉特格的语气听起来像在打趣,充满自信。他很满意。

  我环顾四周的空间。矿工们三五成群在乱转,大惑不解的样子。为什么不打开电灯?我放下电话,走到输电线边上。它连到了一根新电缆上。我用头灯照着这根电缆,沿着它移动视线。它爬到了墙上……到了天花板上,然后延伸到台阶上,到……“出去!”我大喊道。我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尽力快跑,跑到房间后面,努力想把那些工人聚拢,但他们老是撞到一起,光和影剧烈波动,仿佛大海上的汹涌波涛。

  头顶上,爆炸声响起,岩石落下。房间里满是尘土,就像在西线战场上的那些地道里一样。我救不了他们,我甚至看不到他们了。我挣扎着往回走,进入隧道——通往那间实验室的入口——里。灰尘也跟着进来了,我听到岩石把入口埋起来的声音。惨叫声渐渐消失了,就像是,就像是一扇门关了起来。我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只有那些管子里还闪着微弱的白光,雾气涌动。

  我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但我饿了,很饿。我的头灯早就熄了,我坐在寂静的黑暗中,靠在墙边上,沉思着。海伦娜会急得发疯的。终于她要发现我的秘密了吗?她会原谅我吗?这些都得建立在我能从这里出去的前提下。

  我听到岩石的另外一边有脚步声,还有人说话。都很模糊,但岩石之间的空隙刚好足够让我听到他们的声音。

  “嘿!……”

  我必须仔细选择我的用词,“去电话那边,给巴尔顿勋爵打电话。告诉他,帕特里克·皮尔斯被困在隧道里了。”

  我听到大笑声,是拉特格,“你总能成为幸存者,皮尔斯,这点我得承认。而且你还是个优秀的矿工。但说到人际关系,这建筑的墙有多厚,你大概就有多傻。”

  “你杀了我,巴尔顿会要你的脑袋的。”

  “巴尔顿?你以为是谁下的命令?你以为我能自顾自杀了你?要是这样,我老早就把你除掉了。不是这样的。巴尔顿和父亲在我和海伦娜出生前就为我们定了亲,但她不喜欢这个主意——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战争一爆发,她就跳上了开往直布罗陀的第一班列车。但我们是无法逃避命运的。这个发掘工作让我也来到了这里,生活开始要回到原有的轨道上,直到那次瓦斯泄漏杀死了我的工人们。然后你出现了。巴尔顿做了一笔交易,但他答应爸爸,会取消交易的。怀孕大概算是最后一根稻草吧。不过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许许多多的孩子因为各种各样奇怪的疾病一出生就死了。别担心,我会在她身边安慰她的。我们可是相识多年了。”

  “我会从这里出去的,拉特格。我出去以后,就要杀了你。你听明白了?”

  “保持安静,小帕蒂。这边大家还在工作呢。”他离开了被岩石堵住的门厅入口。他用德语叫喊了几句,然后我听到那边的房间里到处都是脚步声。

  接下来的几个——我不知道具体几个——小时当中,我把这个神秘的实验室彻底搜索了一遍。没有任何我能利用的东西。所有的门都被封死了,这里会成为我的坟墓。一定会有路出去的。最后,我坐下,盯着墙壁,等待着。我看到墙壁像玻璃一样闪光,似乎是在反射着那些管子里发出的光,但又不完全像,是一种暗淡、模糊的反光,那种钢材的磨砂表面上出现的光。

  在我头顶上,我时不时听到电钻的声音,还有鹤嘴锄敲击岩石的声音。他们想要完成工作。他们离阶梯顶部一定很近了。突然,嘈杂声停止了,我听到德语的叫喊声,“水!水!”他们一定是遇到积水了——然后传来巨大的隆隆声。毫无疑问是岩石坠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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