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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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世界犯罪史上陆续出现了一些密室杀人案,但都被迅速侦破,而且类似案例的犯罪手法都相当幼稚:比如,原以为反锁的房间只有一把钥匙且放在室内,最后发现其实凶手还复制了一把;或者某个密闭的室内死了夫妻二人,最终有证据显示是丈夫先杀了妻子,然后自杀……

毕竟,不论哪个凶手,设置密室的根本目的不在于“炫技”,也并非为了引人注目,而是要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相比之下,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方法还有很多,哪一种都比设置一间密室来得省事。更何况,刑事侦查学中有一条铁律——犯罪分子在现场的活动量与证据遗留量成正比,也就是说,假如犯罪分子在现场“折腾”得越多,留下的犯罪证据也就越多。而随着现代科技的发展,微量证据提取的手段不断增强,只有愚蠢透顶的罪犯才会冒着留下指纹、工具、毛发、mo典型犯罪手法等等各种风险,去设置一个极端复杂、会引来无数刑侦专家关注的密室。

据记载,中国的密室犯罪记录更是少之又少,在册的只有1990年前后发生的几起,大多发生在一些二线城市,原因说起来简直匪夷所思,完全“归功”于1989年上映的一部很卖座的国产恐怖片——《黑楼孤魂》。

《黑楼孤魂》说的是十年动乱时期,一名老人临终将女儿小菊和一笔存款托付给一个朋友,请朋友把小菊抚养大,谁知这朋友竟然谋财害命,将小菊吊死在一栋黑楼的地下室里,然后独吞了那笔存款。十多年后,在黑楼即将拆除之际,小菊的冤魂向凶手索命……在电影的开头部分,凶手将小菊吊死后,擦掉了室内的指纹,清理了遗落的毛发,然后用一根细绳打了个小结,套在插销的一端,接着,凶手自己退到屋外,关上门,轻轻地拉动那根细绳,将门锁的插销插上,之后放开绳子,使绳套渐渐松弛并从插销上滑落,凶手通过门缝将细绳抽出,成功地制造出了小菊在密室内上吊自杀的假象……

电影热映后,一些为非作歹之徒或许是觉得“这招挺好用”,于是模仿电影中的情节,在杀人后伪造密室。一开始,警方还真没能勘破,于是以自杀案结案。后来,江西省公安厅的一名老公安在侦查一起案件时,无意中发现死者上吊用的凳子较矮——凭死者的身高,站在凳子上就算踮起脚,也不可能把脖子伸进绳套,老公安不禁怀疑这是一起谋杀案。但是,毕竟房间的门是用插销反锁着的,凶手是如何离开的解释不通。他想了几天,想得昏头涨脑,于是去堂弟家睡午觉,午睡醒来发现堂弟一家正在看录像——《黑楼孤魂》……可以想象,发现了密室奥秘的他是如何激动!

此后,不仅此案成功告破,公安部还特地下令,要求全国各地公安系统对一年之内发生的封闭式自杀案件(那时推理小说在国内还未流行起来,尚无“密室”之说)全部复审,那名老公安因此还荣立了一等功。

那以后,虽然全国的刑事案件发生率逐年波动,但密室杀人案一直相当稀少,在公安系统内部,“密室”一词几成笑谈。

基本上,现实中的密室杀人案大多如此。所以,楚天瑛一句“在现实中,你见过几起密室杀人案”的质问,让李阔海顿时哑口无言。

是啊,现实中,有什么密室杀人案啊!胡萝卜狠狠地晃了晃脑袋,像摇一面拨浪鼓,打消掉不该有的念头。

“你的意见是,此案的办案方向,应该定位为内讧造成的自相残杀?”王副厅长盯着楚天瑛问。

会议室里,所有的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对准了楚天瑛。作为初侦报告的报告人,他这一工作的最终目的就是“树靶子”——确定整个案件的侦查方向。而王副厅长的提问,正是督促他负责任地做出这个“确定”。

当然,大家心中有数,根据刚才对李阔海的驳斥,几乎可以肯定,楚天瑛正是把侦办方向定位在内讧引发的自相残杀上——受害者和凶手均已死亡——如此一来,重要的是确认哪些死者是受害者,哪些死者是凶手,犯罪动机何在,犯罪手法怎样等等,但最终并不需要“侦破”,只需还受害者家属一个“明白”……当然,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也需要进行证物鉴识、现场重建和尸检等工作,但总比费劲地去寻找什么7号凶手x之类的轻松多了。

于是,所有警察只等楚天瑛点一下头,就去开展工作了。

但是,楚天瑛摇了摇头——

“啊?”李阔海忍不住惊讶地叫了出来。

“我认为,侦办方向依然是凶杀案——犯罪分子在逃。”楚天瑛把每个字都说得非常清晰。

会议室一下子成了被捅的马蜂窝,响起一片肆无忌惮的议论声,不少人还偷偷瞄向王副厅长,心想他恐怕要大发雷霆了吧?眼前发生的是何等大案,确定侦办方向又是何等严肃之事,他楚天瑛怎么能如此出尔反尔,信口开河?!

王副厅长只是神色凝重地看着楚天瑛。

“你刚刚不是说‘一切罪行的施与受,都是在这个房间里的六个人之间进行的’吗?现在咋又出来个犯罪分子在逃?”李阔海喘着粗气,“楚处,咱们地方上的人不比你省城来的,脑子慢。你倒是给说个明白,到底咋回事?”

“如果没有你说的那个7号——白衣女子,我基本上可以确认:案子就是包间内六人之间展开的一场自相残杀。但是,多了这个7号,整个案件就完全不同了。”楚天瑛慢慢地说,“没错,我刚才是对案件的发生经过进行了几种猜测,但是想不明白,那个白衣女子是怎么回事,其他的猜测都合乎逻辑,可是,唯有这个白衣女子,她的出现、她的在场,都是一件很不合乎逻辑的事……”

会议室里,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英俊的面庞,特别是那高挺、洁白的鼻梁。

“虽然我还没有亲自审过那个白衣女子,但我们可以推测一下:整栋湖畔楼,除了包间,其他地方并没有血迹,而根据法医的检查结果,白衣女子身上也没有伤口——就是说,她衣服上的血迹必然来自包间。包间里,两个人的体表有创伤,一个是1号,一个是6号。6号虽然后脑被砸裂,但是流出的血液并不多,倒是1号老人,腹部主动脉破裂,大量出血。所以,白衣女子应该是在贴身救助这名老人时,衣服沾上血的。”

警察们听得频频点头。

“白衣女子是在什么时候离开了包间的呢?现场勘察表明:包间门内侧的拉手上只有6号带血的指纹,门又是从外往里推的,包间里的人想出去,非得拉动那个把手不可。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1号被害之后,6号打开门,放白衣女子逃离包间。”楚天瑛的瞳孔发出幽幽的光芒,“那么其他人为什么没有同样逃离呢?难道他们真的已经死掉了?如果他们都死掉了,最后又是谁杀了6号呢?”

这时,有人提议:“可不可以作这样的假设:当时包间里的1、2、3、4、5号意识到自己中毒后,有三个人立即毙命,还剩下两个人活着,其中1号想夺路而逃,没能成功逃掉,被6号杀死。白衣女子哀求6号放过自己,6号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放了她。这时,最后剩下的一个人虽然也中了毒,但坚持着用烟灰缸砸死了6号,自己也倒下毙命……”

“你这个分析,有几个不合逻辑的地方:第一,如果按你说的,白衣女人在1号被杀之后,哀求6号放过自己,那么6号为什么一开始给包间里的所有人下毒时,唯独没有给她下?难道白衣女人是6号的同谋?既然是同谋,6号为什么放她走?任她在寒风刺骨的草原上狂奔?第二,你说剩下最后一个人虽然中了毒,还是奋力用烟灰缸砸死6号,自己才死去,那么,你有没有注意到刚才我做的初侦报告中,有一件最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什么事?”那个警察张大了嘴巴。

“作为凶器的烟灰缸上——没有找到任何人的指纹。”楚天瑛说。

“啊!”人们发出一片恍然大悟又困惑不解的叹息。

“一个中了剧毒、行将倒毙的人,为什么还要找个东西包在手上,然后才拿起烟灰缸砸向6号,以避免留下指纹?”楚天瑛摇摇头,“恐怕这太有悖常理了吧!”

“所以呢?”一声疑问,从王副厅长的口中发出。

楚天瑛转向他,直面着他锋利的目光,从容不迫地说:“所以我认为,砸死这个6号的,不是包间里六名死者中的任何一个,一定另有其人!”

“那么这个凶手,究竟是怎样从门窗反锁的房间里逃出来的?”李阔海眯起一只眼睛,现在,他问起了这个楚天瑛曾经用来问倒他的问题。

楚天瑛站在那里。所有的人都看着他,等着他给这个最难的问题,作出一个完美的解答。

沉默,良久。

目光像快要熄灭的火烛一般,渐渐微弱……终于,楚天瑛抬起头来,吐出清晰的四个字——

“我不知道。”

“嘶——”李阔海把头往后一仰,吐出一口不屑的长气。会议室里,一些警察脸上也不免露出嘲讽的神色。

“我确实不知道。”楚天瑛平静地说,“这回,真的是一起密室杀人案。”

“要我说,还是那个白衣女子杀的人。她见6号杀了1号,就去救1号,弄了一身血。趁6号不注意,她戴上手套用烟灰缸砸死了他,然后不知道用什么办法从门反锁的包间里逃了出来。”李阔海不耐烦地说,“至于门把手上那个带血的指纹吗,也未必是6号放走她时留下的,没准是杀完人一不留神抹了一把……”

“不!”楚天瑛摇摇头,“那个白衣女子不像杀人犯。”

“不像?”李阔海鼻子喷着气,笑了出来,“杀人犯还有像不像的?难道脑门上都贴张纸,上面写着‘我杀人了’?”

“你没理解我的意思。”楚天瑛说,“杀人犯用烟灰缸砸死6号时,刻意避免留下指纹,这是一种很冷静的行为。这样的凶手,对一切——杀人也好,逃跑也罢,都会详细策划、思虑周详的,不至于穿着带血的睡衣,大半夜的站在国道上,这样,不被车撞死也要被冻死。那个白衣女子,刚才听胡所长说是个有点儿癫疯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和这个案子的凶手,很难在个性剖绘上画上等号。”

李阔海还想和他争,王副厅长一挥手打断了他们:“这样,负责对那三个目击者初审的同志,来说说情况吧。”

负责初审的刑警翻开记录本,说起陈少玲和张大山陈述的案件目击经过,和胡萝卜说的基本一致,“那个叫陈少玲的女孩情绪非常不稳定,带到派出所后,一开始根本说不出句完整的话,只是一边哆嗦一边哭,看样子是吓坏了。至于张大山,神情木讷,不是很配合,对我们的提问有一定的抵触情绪,我们后来查了一下,发现他是个刑满释放人员。”

“哦?”王副厅长一愣。

胡萝卜连忙把张大山当初犯案的经过讲了一遍:“当年那件案子,判得也过重了。不就是砸个车窗玻璃吗?关了人家三年,所以他对我们公安人员有些抵触情绪,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我可以拍着胸脯保证,那孩子的本质并不坏。”

负责初审的刑警补充:“后来我们给他讲了讲政策,他还算是问一句答一句,看样子,该说的也都倒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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