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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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谢谢你,”格雷戈里说,“我为你能说到做到而骄傲。不过,当然了,现在没有这个必要了。我可以让你获得释放,帮你回到正常的俄国人的生活。”他把钱袋递了回去。

列夫接过来,拿在手里,盯着它。“你是什么意思?”

格雷戈里看出列夫有些委屈,知道自己拒绝礼物伤了他的心。不过格雷戈里脑子里还有个更大的隐忧。列夫和卡捷琳娜重聚会发生什么?她会再次爱上更有魅力的弟弟吗?想到自己有可能失去她,格雷戈里就觉得心里一阵发凉,毕竟他俩共处很长时间了,一直都在一起。“我们现在住在莫斯科,”他说,“在克里姆林宫里有套公寓,卡捷琳娜、弗拉基米尔、安娜和我。我能轻易为你弄上一套公寓……”

“等一等,”列夫满脸疑惑,“你以为我想回俄国吗?”

“你已经回来了。”格雷戈里说。

“但不会留在这儿!”

“你不可能要回美国。”

“我当然要回!你们也应该跟我一起走。”

“没有这个必要!俄国跟以前不一样了。没有沙皇了!”

“我喜欢美国,”列夫说,“你也会喜欢的,你们几个都会喜欢,尤其是卡捷琳娜。”

“但我们正在这里创造历史!我们已经发明了一种全新形式的政府,苏联。这是新的俄国,新的世界。你错过了一切!”

“你才是什么都不懂的那个,”列夫说,“在美国我有自己的车。那儿的食物多到吃不完。还有各种我喜欢喝的酒、喜欢抽的烟卷。我有整整五套衣服呢!”

“有五套衣服有什么用?”格雷戈里失望地说,“这就像有五张床。你只能睡在一张床上!”

“我可不那么认为。”

列夫显然觉得格雷戈里看不清事实,实在令人恼火。格雷戈里不知道还要说什么才能让他的弟弟回心转意。“那些东西真的是你想要的吗?香烟、很多衣服和汽车?”

“那是每个人都想要的东西。你们布尔什维克最好记住。”

格雷戈里不打算从列夫那里听取什么政治说教。“俄国人想要面包、和平和土地。”

“别的不说,我在美国有个女儿。她叫黛茜,今年三岁。”

格雷戈里疑惑地皱起眉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列夫说,“我不关心卡捷琳娜的孩子——他叫什么名字?”

“弗拉基米尔。”

“你觉得我不关心他,所以我也不关心黛茜?可这不一样。我从来都没见过弗拉基米尔。当我离开彼得格勒的时候他只是一个小斑点。但我爱黛茜,而且更重要的是,她也爱我。”

格雷戈里至少可以理解这一点。他很高兴列夫有足够的心肠体会到与女儿之间的感情。尽管他很困惑为何列夫如此偏爱美国,但在格雷戈里内心,如果列夫不回俄国,他会感到巨大的宽慰。因为列夫肯定想接触弗拉基米尔,然后,还得花上多少时间弗拉基米尔才能明白列夫是他的生身父亲呢?还有,如果卡捷琳娜决定离开格雷戈里,跟列夫走,同时带走弗拉基米尔,那样的话,安娜该怎么办?格雷戈里也会失去她吗?他不无愧疚地想,对他来说,最好是列夫一个人回他的美国去。“我相信你作了个错误的选择,但我不会强迫你。”格雷戈里说。

列夫笑了:“你怕我会带走卡捷琳娜吧?哥,我太了解你了。”

格雷戈里一愣。“是的,”他说,“带她一起回去,然后再抛弃她一回,再留给我收拾一回残局。我也太了解你了。”

“至少你会帮我回美国。”

“不。”看见列夫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格雷戈里不禁感到得意,不过他没有让这种折磨持续太久,“我会帮你回到白卫军那里。他们可以带你回美国。”

“我们怎么做呢?”

“我们开车去前线,再稍稍越过一点儿。然后我把你放在无人区。之后的事就得靠你自己了。”

“我会被人打死的。”

“我们都可能被打死。这是战争。”

“那我还是碰碰运气吧。”

“你会平安无事的,列夫,”格雷戈里说,“向来如此。”

威廉姆斯?比利被人押着走出乌法市立监狱,穿过尘土飞扬的市街前往被英军用作临时驻地的商学院。

军事法庭设在一间教室里。菲茨坐在讲台上,旁边是他的助手穆雷上尉。格温?埃文斯上尉拿着笔记本和铅笔坐在那里。

比利浑身脏兮兮的,脸上胡子拉碴,跟镇上的醉鬼和妓女关在一起让他睡不好觉。菲茨像往常一样,穿着熨烫齐整的制服。比利知道自己陷入了一场大麻烦。判决已成定局。证据十分清楚——他用编码文字将军事机密透露给了他姐姐。但他横下一条心,绝不让自己显得害怕。他要好好为自己辩解。

菲茨说:“这是战地高等军事法庭,获准在被告为现役或正在国外,且无法设立更为正式的军事法庭时设立。法庭仅要求三名军官担任法官,如果人数不足,也可以是两名。法庭可以对任何级别的军人的任何罪行加以审讯,有判处死刑的权力。”

比利的唯一机会是影响判决结果。可能的惩罚包括劳役、苦工和处死。毫无疑问,菲茨希望把比利送到行刑队面前,或者至少判他在监狱里蹲上几年。比利的目标是让穆雷和埃文斯脑子里对审判的公正性产生足够的怀疑,让他们提出较短的刑期。

现在他说:“我的律师在哪儿?”

“不可能给你提供法律代理。”菲茨说。

“你确信这一点吗,先生?”

“问你的时候你再说话,中士。”

比利说:“在笔录里写上我被拒绝拥有律师的权利。”他盯着格温?埃文斯,只有他拿着笔记本。见埃文斯一动不动,比利又说:“这么说,这次审判的笔录是一个谎言了?”他把重点放在谎言两个字上,心里清楚这样会冒犯菲茨。从不说谎是英国绅士礼法的一部分。

菲茨朝负责记录的埃文斯点了点头。

一开场就赢了一局,比利想,心里有些高兴。

菲茨说:“威廉?威廉姆斯,你被指控违反了陆军法案第一章。指控你在服现役期间故意实施有计划的危及陛下武装力量的行为。法庭将判处死刑或相对较轻的处罚。”

对死刑的反复强调让比利浑身发冷,但他仍然保持一脸坚定的表情。

“你有什么要申辩的吗?”

比利深吸了一口气。他说话时声音清晰,鼓起勇气,尽量让语调充满轻蔑和不屑。“我的申辩是你们竟会如此大胆,”他说,“你竟敢假装这是一次客观审判?怎么敢装作我们来俄国是执行合法的军事行动?你们怎么敢指控一个三年来与你们并肩作战的人犯了叛国罪?这就是我的申辩。”

格温?埃文斯说:“不要无理取闹,比利。这样你只会自讨苦吃。”

埃文斯假装仁慈,但比利不吃他这一套。他说:“我建议你马上离开,不要跟这个私设法庭有任何瓜葛。等到消息传出去的时候——你尽管相信我,这件事会登上《每日镜报》的头版——你就会明白丢脸的人是你,不是我。”他看着穆雷,“无论谁跟这场闹剧扯上干系,到头来都会落得名誉扫地。”

埃文斯有些不知所措。显然他没想到这有可能被公布出去。

“够了!”菲茨大声呵斥道。

好,比利想,我已经击中他要害。

菲茨接着说:“我们有证据,穆雷上尉,请开始吧。”

穆雷打开一个文件夹,拿出一张纸。比利认出了他自己的笔迹。不错,正像他预料的那样,那是一封他写给艾瑟尔的信。

穆雷把信拿给他,问道:“这封信是你写的吗?”

比利说:“你是怎么注意到它的,穆雷上尉?”

菲茨咆哮道:“回答问题!”

比利说:“你是在伊顿公学上的学,对吧,上尉?正人君子绝不会读别人的信件,我们一直是这样被人教导的。不过据我所知,只有官方检查员有检查士兵信件的权利。所以,我认为是检查员让你注意到它的。”他停顿了一下。正如所料,穆雷不打算回答。他接着说:“那么说,这封信是非法获得的,对吗?”

穆雷重复道:“是你写的这封信吗?”

“如果是非法获得的,那么就不能在审判中使用。我认为律师会这样说。但现在没有律师在场。所以这是一个私设法庭。”

“这封信是你写的吗?”

“除非你解释了怎么得到这封信的,否则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菲茨说:“你要知道,你会因为藐视法庭受到惩罚。”

我已经面临死刑了,比利想,菲茨这家伙真愚蠢,竟然认为这样就能吓倒我!不过他还是说:“我指出法庭的不当行为,指出起诉的非法性,从而为自己辩护,这你也要禁止吗……先生?”

穆雷妥协了:“信封上写了发信人的地址和比利?威廉姆斯中士的名字。如果被告说他没写这封信,那他现在就要做出这样的申明。”

比利什么也没说。

“这封信是一条编码消息,”穆雷接着说,“它可以通过读取第三个单词进行解码,外加歌曲和电影名的首字母。”穆雷把信交给埃文斯,“解码完成后,它的内容就是这样。”

比利的信描述了高尔察克政权的无能,说他们尽管拥有大量黄金却仍无法支付西伯利亚大铁路人员的工资,所以不断遇到供应和运输问题。信中还详细介绍了英国军队试图提供的帮助。英国公民支付军队的开销,他们的子弟冒着生命危险去打仗,这样的信息都是对英国公众保密的。

穆雷问比利:“你否认发送了这一消息吗?”

“我不能对非法获取的证据发表意见。”

“收件人是E.威廉姆斯,实际上是艾瑟尔?莱克维兹太太,她是‘不要插手俄国’运动的领导人,对吧?”

“我不能对非法获取的证据发表意见。”

“你以前给她写过编码的信件吗?”

比利一言不发。

“她利用你提供的信息写出了那些充满敌意的新闻报道,败坏了英国军队的声誉,同时危及我们在这里的行动。”

“当然不是这样,”比利说,“军队的声誉是被那些不经议会同意便派我们执行这一非法秘密任务的人败坏的。‘不要插手俄国’运动只是必要的第一步,让我们回归原有的英国捍卫者的身份,而不是去当右翼将军和政客们的私人军队,执行他们的小阴谋。”

菲茨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比利看在眼里,心里十分得意。“我们已经听得够多了,”菲茨说,“法庭现在要考虑最后的裁决。”穆雷低声说了一句,菲茨接着说,“哦,是的。被告有什么话要说吗?”

比利站了起来:“我要传唤我的第一位证人,伯爵菲茨赫伯特上校。”

“这太可笑了。”菲茨说。

“让笔录记下这一点,法庭拒绝允许我询问证人,尽管他出席了审判。”

“往下说。”

“如果没有剥夺我传唤证人的权利,我就会问上校他跟我的家人之间有什么关系。他是否因为我父亲担当了矿工领导的角色而对我个人怀恨在心?他跟我姐姐的关系如何?他是否雇用她当自己的管家,然后又神秘地解雇了她?”比利真想多说几句艾瑟尔的事,但这会玷污她的名声,而且这几句暗示已经足够了,“我还会询问他在这场反布尔什维克政府的非法战争中存在什么个人利益。他的妻子是俄国公主吗?他的儿子是这里的财产继承人吗?上校是否在捍卫自己的个人经济利益?所有这些问题是否就是他召集这次虚假法庭的真正解释?在这种情况下,他是否完全没有资格担任法官?”

菲茨板着面孔狠狠地盯着他,但穆雷和埃文斯两人都显得很吃惊。他们对这些私人情况一无所知。

比利说:“我还要指出一点。德国皇帝被控犯有战争罪。有人认为他是在将军们的唆使下发动了战争,违反了德国人民通过国会代表明确表示的意愿。相比之下,有人强调,英国只有在经过下议院讨论同意后才对德宣战。”

菲茨装出一副无趣的样子,但穆雷和埃文斯用心听着。

比利接着说:“现在想一想俄国这里的战争。一切从未在英国议会讨论过。有人以保证行动安全为借口,对英国民众保密,军队一有见不得人的秘密就搬出这一套说辞。我们在打仗,但这场战争从未公开宣布。英国首相和他的同僚处在与德皇和他的将军们完全相同的处境下。是他们在干非法的事情,不是我。”说完,比利坐了下来。

两名上尉与菲茨凑到了一块儿。比利怀疑自己是否太过分了。他觉得有必要把话说得尖刻有力,但这样也许会得罪两个上尉,无法赢得他们的支持。

但几位法官好像意见并不一致。菲茨在强调着什么,但埃文斯摇头表示否定。穆雷显得有些尴尬。这或许是一个好兆头,比利心想。尽管如此,他还是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无论是在索姆河面对机枪的扫射,还是在矿井下经历爆炸,都没有比性命被几个心怀恶意的军官攥在手里,更让他害怕的了。

最后他们似乎达成了一致。菲茨看着比利说:“起立。”比利站了起来。

“威廉?威廉姆斯中士,本法庭认定你有罪。”菲茨盯着比利,好像希望在他脸上看到被击败的屈辱。但比利早已料到有罪的判决。他担心的是判决结果。

菲茨说:“你被判处十年劳役拘禁。”

比利再也无法保持平静的表情。判决不是死刑,但刑期竟是十年!出狱的时候他就三十岁了。那将是1929年,米尔德里德该三十五岁了。他们的半辈子已经过去。他那目空一切的伪装轰然倒塌,泪水涌上了他的眼眶。

一种巨大的满足浮上了菲茨的脸。“解散。”他说。

比利被押了下去,开始了他的刑期。

第三十七章

1919年5月至6月

五月的第一天,冯?沃尔特?乌尔里希给茉黛写了一封信,从凡尔赛镇寄了出去。

他不知道她是死是活。自从斯德哥尔摩见面后,他就再也没有她的音讯。德国和英国之间仍然没有通邮,因此这是他两年来第一次有机会给她写信。

沃尔特和他的父亲是前一天动身到法国的,以德国代表团成员的身份随一百八十位政治家、外交官和外交部官员前来参加和平会议。穿过满目疮痍的法国东北部时,法国铁路让他们的特别列车降低速度,慢得如同步行。“好像只有我们往这儿扔过炸弹似的。”奥托气愤地说。他们乘坐小巴士从巴黎出发去小镇凡尔赛,被丢在水库大饭店。行李都卸在院子里,被告知需要他们随身携带。沃尔特想,法国人肯定不是那种胸怀坦荡的胜利者。

“他们的问题就是没打赢,”奥托说,“实际上他们也不算输,英国人和美国人搭救了他们——但这不值得夸耀。我们打败了他们,大家心知肚明,这伤害了他们膨胀的自尊。”

这家酒店阴森冷清,但外面的木兰花和苹果树盛开着。德国人获准在大城堡周围散步,也可以去商店转悠。酒店外总是聚集着一小群人。平民并不像官员那样恶毒。他们有时发出嘘声,但大多时候只是好奇地看着敌人。

沃尔特第一天就给茉黛写了信。他没提结婚的事,因为他还不清楚是否安全,再说他一贯的保密作风也很难打破。他让她知道他身在何处,对酒店及周围描述了一番,让她给自己写封回信。他步行去镇上买了邮票,把信寄了出去。

他焦急地盼望着回信。如果她还活着,仍然爱他吗?他几乎可以肯定她会的。但自从她在斯德哥尔摩的酒店房间急切拥抱他,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年。很多男人从战场返回家园,却发现漫长的分离已经让女友或妻子爱上了别人。

几天后,各代表团的领导被召集到公园对面的特里亚农宫酒店,正式移交由战胜国起草的和平条约的打印副本。文件是用法语写的。回到水库大饭店,副本分发给翻译小组。沃尔特就是这个小组的负责人。他把他收到的文件分成几部分发给大家,然后坐下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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