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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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焕明一矮身,躲到土堆后面,方建堂一个箭步跳到他身边。两人一齐看着男人渐渐走近,他步履匆匆似乎急着办一件天大的事,而让方吴二人大惑不解的是,他身上竟沾满了血迹。脸上的血迹被擦过了,但是却没擦干净,额头上也有一处血渍,衣服上的一大片污渍明显也是血,现在蒙了一层煤灰,颜色里透着诡异。

烂仔明看得出神,却被方大炮捅了捅胳膊,这才想起来他是来打劫的,于是跳将出去,大喝一声:“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

方大炮将他一把推开,不耐烦地说道:“哪儿他妈有树?”又朝点子吼道,“把钱拿出来。”

点子无动于衷,愣愣地看了看二人。方大炮抽出砍刀,在点子面前晃了晃,像大炮般吼道:“识相点!”

点子不恐惧,也不反抗,从口袋里掏出五千块钱递了过去。方大炮怒目一瞪:“怎么这么少?”

烂仔明突然叫道:“大炮哥,那边有车过来了。”

方大炮急了,将砍刀架到点子脖子上,喝道:“快点,不然要了你的命。”

点子说道:“就这么多了。”

“钱包呢?钱包拿出来!”

钱包也很瘪,方大炮一把夺过去捏了捏,说道:“肯定还有,快点拿出来。”

“真的没了,不信你搜。”

烂仔明叫道:“大炮哥,快走了,那车开过来啦。”

方建堂怒不可遏,他在太阳地里烤了一个中午了,本以为能钓条大鱼赚个几十万,谁知道竟遇到这么一个软硬不吃的家伙,看来不痛下杀手,这厮是绝不肯就范了。他抡起砍刀说道:“别怪我不客气了。”

点子见状,飞起一脚踢到了方大炮的肚子上。方大炮没想到点子的力道竟这么大,他吃不了疼,一屁股坐在泥地上。他更怒了,这厮竟然在他的地盘上撒野!他立即手握砍刀从地上爬起来追上前去。

吴焕明急得大叫:“大炮哥,别追啦,别搞出人命啊!”

第02章 遇难名单绝不能公布

他轻咳一声,继续说道:“……我们赵董现在也是痛不欲生,白头发都添了不少,他有件事情想跟乡亲们商量下,看看能不能不要把死亡名单全都公布了。按照要求呢,这个名单必须全部公布,但是赵董看着痛心啊。他说了,只要同意不公布死亡名单的,每个人再多给三万块钱。”

获救矿工是“群众演员”?

救援工作结束后,事故调查组召开了一次新闻发布会,通报了救援的总体情况,说这次矿难被困矿工二百一十四人,事故发生后,市五套班子领导十分关心,第一时间成立了由副市长杨爱民为组长的事故调查组,主要领导也都到现场指挥救援工作,在国外考察的市领导也都发回了慰问信。由于有了领导的关心,加上数千名救援人员的努力,最后一百八十五人成功获救,只有二十九人不幸遇难。随后,副市长杨爱民说,由于各级领导不抛弃不放弃,庄家沟矿难的抢险救援在中国事故抢险救援史上创造了两个奇迹,一个是被困工人的生命奇迹,一个是事故救援的奇迹。总之,这次抢险救援工作取得了胜利,而且是伟大的胜利。

这次新闻发布会是何旋和庄雪涯去采访的,这条新闻也是何旋编出来的。编完之后何旋就去吐了,同事问她怎么了,她说恶心。问她为什么恶心,她说这几天累着了。然后余制片就让她回家好好休息了。

何旋回到家的时候,苏镜不怀好意地看着她,这让何旋好生奇怪,问道:“你怎么了?谁欠你钱了?”

“羡晓倩给你寄样书了。”

“真的?”何旋高兴地叫道,两眼放出精光。

羡晓倩是出版社的编辑。几年来,何旋在连续被毙掉多条新闻稿件之后,索性利用业余时间写起了小说,用她的话说,她要用的文学的形式,将那些可憎可恨之人永远地钉在耻辱柱上。

“在哪儿?”何旋急匆匆问道。

“我已经拆了,”苏镜扬了扬手中的书,那是一本《封口费》,讲的是何旋所在的《顺宁新闻眼》四个同事被连环谋杀的故事,这事发生在去年,案子最后就是由老公苏镜破获,在这本小说里,何旋以苏镜的侦破过程为线索,揭露出假新闻、封口费等新闻腐败现象,并含沙射影地抨击了三聚氰胺、问题疫苗、跨省追捕等社会问题,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还故意隐去了自己的真名,取了一个颇为男性化的笔名。

何旋夺过书,迫不及待地看了看封面,说道:“这封面上的男人长得真丑啊,晓倩也不找个好看点的肖像。”

苏镜却说道:“我还有意见呢!”

“你有啥意见?”

“你瞧瞧,什么‘中国记者在生命、金钱和良知之间徘徊挣扎的生存启示录’,我说苏太太,我是主角啊!怎么就变成你们记者的生存启示录了?”

“你要端正态度好不好?主角就那么重要?你的责任,就是带着读者看遍世态炎凉人生百态。”

“你还歪曲事实,说我直到最后才知道凶手是谁,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别吵别吵,这叫文学加工懂不懂?”何旋翻起了书,继续说道,“你再聒噪,我就在下一本书里把你休了。”

苏镜却突然坏笑起来,说道:“你能不能在下一本书里给我安排一次艳遇啊?”

“可以啊,让你爱上杀人凶手怎么样?然后你还被凶手阉了。”

“真不够意思!”

何旋不再理他,翻了会儿书,给晓倩发了个短信告诉她书收到了,然后一本正经地对苏镜说道:“我要跟你说个事。”

苏镜说道:“你怎么突然这么严肃?”

“想你了呗。”苏镜说着就将老婆抱在怀里。

“看你色迷迷的样儿。”

“你难道不想我?”苏镜坏笑着,手伸进了老婆的衣衫下。

何旋却突然问道:“做饭了没有?”

“没有。”

“去做啊。”

“哦。”苏镜立即住手,转身就往厨房走。

何旋拉住了他,说道:“算了算了,叫外卖吧。”

苏镜再次坏笑起来,老婆及时打断了他的遐思,说道:“正经点儿,我先跟你说个事。”

苏镜性趣顿失,问道:“什么事?”

“今天事故调查组开新闻发布会了,我觉得这事很恶心,”何旋说道,“你知道吗,他们说这次仅死亡了二十九人,他们用了一个‘仅’字,还说创造了奇迹取得了胜利。”

“嗨,中国哪次事故之后不是这么说的?”

“但是这事把我恶心了之后,我就开始觉得这整件事情都不对劲。”

“哪儿不对劲了?”

何旋犹豫片刻,说道:“我也不知道对不对,我先说说以前的一条新闻吧。”

苏镜见老婆如此郑重其事,心中大惑不解,于是一动不动地竖起耳朵聆听教诲。何旋说:“1999年9月6日,京珠高速上的靠椅山隧道工程发生大塌方事故。四个月后,根据举报,广东一些媒体不惜人力物力,终于破解了一出把死人导演成活人的丑恶内幕,这个工程的承包商和施工单位费尽心机让四名抢救人员冒充死者。他们挑选了四十名可靠的职工组成抢险队,将外单位抢险队员全部撤换,并找到四名可靠人选接受了一项特别秘密的任务,一进洞就地躺倒,假扮被困人员,由其他抢险队员将其抬出……”

“你是说庄家沟矿难也是如此?”苏镜惊讶地问道。

“是,”何旋说道,“我怀疑有些获救的矿工根本就是演员。”

“这也太黑了吧,”苏镜犹疑道,“这么丧心病狂?”

“为了掩盖真相,他们什么事情干不出来?”何旋说道,“你还记得吗?好像2002年吧,有个地方金矿爆炸,矿方为了掩盖事实,竟将数十具遇难者的尸体藏在荒野,甚至焚尸灭迹。”

“何旋,你说这话可得负责任啊,”苏镜说道,“你有证据吗?”

“新闻都报道过了。”

“我说的是庄家沟。”

何旋从包里掏出一个U盘,说道:“这里有我们新闻的截屏画面,我们到电脑上看。”打开电脑,何旋调出一张张图片,指给苏镜,“这是卓均彦在医院拍的,你看这个人,他不肯接受采访,一看到记者来了,赶紧把脸躲到一边去。”

“这段新闻我看过,”苏镜不以为然,“也许只是因为他不爱上镜吧,其他人不都接受采访了?”

“我不是说这个,你仔细看看这张图片,仔细看看这个人,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苏镜其实早就觉得不对劲了,甚至在看电视直播的时候,就满腹疑窦了,此时,他故意装出一副不明白的样子,问道:“哪里不对了?”

“还当警察呢!”何旋揶揄道,“你看他的脸多黑啊,是!应该黑嘛!在矿井里待了十天能不黑吗?可是你再看看他的胳膊,多白啊!你觉得这可能吗?”

“呃……也许是医生给他擦过了。”

“医生不给他擦脸,不给他擦手,只给他擦胳膊?”

“其他照片呢?有什么问题?”

何旋又指着另外一张照片说道:“这是庄雪涯和我在救援现场采访时拍到的,这四个救援人员正抬着一个矿工从井里出来。你看看这个矿工,十天了,竟然一点脱水的迹象都没有,而且唇红齿白。”

“井下不是渗水了吗?那应该有水喝啊。”

“那种混着煤的水根本不能喝,会中毒的。即便他真的喝了,也不会是现在这种状况。我再问你,你多久刮一次胡子?”

“我一天不刮胡子就受不了,几天不刮感觉就成了黑李逵。他在井下十天了,竟然没长胡子!”

何旋连续点击了多张图片说道:“你看这些人,都是没长胡子的。”

“天啊,草菅人命草菅人命啊,”苏镜惊呼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矿井里不是还困着很多人?”

“应该是。”

“天啊,他们连宣布一声‘我死了’的权力都没有了。”

何旋上网搜索庄家沟矿难,发现已经有很多网友质疑这次救援行动了。

“你看,这里有篇文章也在质疑这事呢。”

这篇文章的作者自称从事煤矿工作二十余年,曾多次参与或带队处理煤矿井下事故。他说,渗水事故发生后,井下肯定极其潮湿和脏乱,衣服和手碰到哪儿都是泥,但是,那些从井下抬着矿工出来的救援人员,衣服却非常光鲜干净。他们号称是从回风井出来的,在回风井,即使让那污浊的风流过一下,衣服都会变得很脏。他还贴出了几张截屏图片,说救援人员的呼吸机都非常干净纤尘不染,手套也还是白的,竟然没粘上一点煤灰,而且从积水中救人,竟然连裤子都没湿。

看完这篇文章,苏镜突然大叫一声:“原来是他,对,对,就是他!”

“谁?怎么了?”何旋吃惊地看着老公。

苏镜拿过鼠标,迅速找到医院里那张照片:“这个人,就是这个人,他今天被人杀了。”

谁把这事捅出去了,一分钱都别想拿到!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荀安刚把一众暴跳如雷的家属安抚好,就听到屋外有人大喊:“杀人啦,杀人啦。”

荀安心跳骤然加速,脊梁也泛出一丝冷汗,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感到了一丝眩晕,心里想着:“怎么会呢?怎么会呢?谁会知道这事呢?”屋里的几个家属疑惑地看着他,更是让他不安,沉思片刻,他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冲着家属们无奈地一笑,说道:“哎,出事之后就谣言不断,来来来,我们继续谈正事。”他轻咳一声,继续说道:“刚才在外面,有些话我不方便讲,现在咱们关起门来就是一家人了。这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我们赵董现在也是痛不欲生,白头发都添了不少,他有件事情想跟乡亲们商量下,看看能不能不要把死亡名单全都公布了。按照要求呢,这个名单必须全部公布,但是赵董看着痛心啊。他说了,只要同意不公布死亡名单的,每个人再多给三万块钱。”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然后悲戚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笑意。荀安知道大功告成,便把协议书分发到众人手上,要求大家签字画押,嘱咐道:“各位大爷大娘大叔大婶们,还有句丑话我可得说在前头喽。这事只能做不能说,尤其是不能对记者说,否则的话,赵董说了,谁把这事捅出去了,他一分钱都别想拿到。”

有人不服了:“这什么意思啊?坑人啊?”

荀安立即赔着笑,压低了声音说道:“小点声,别让外人听见了。说老实话,我也是个打工的,咱细胳膊扭不过粗大腿,只能认怂啊。你难道想去打官司?赵本仁有的是钱,有的是时间,打官司,他出得起钱,咱出不起啊。再说了,他在市里后台硬着呢,要不也开不起这么大一公司,你们说是不是?说白了,市领导都得给他几分薄面。咱们啊,把钱拿到手就行了呗,干吗一定要把咱亲人的名字登到报纸上啊?你们说是不是?”

有人附和:“是是是,不登报不登报。”

如此喧闹良久,众人把死亡赔偿协议书也都签了,才陆陆续续离开了横天煤矿。荀安说最迟十天半个月就能拿到赔偿金了。

就在这时,警察来了。

荀安悚然心惊,忙不迭地站起来,哈着腰,觍着脸,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有什么事啊?”

警察圆脸阔嘴,浓眉大眼,不屑地看了看荀安,问道:“你是负责人吗?”

“是,是,是。”

“不知道死人了吗?”

“知道啊,这不是正在处理吗。”

“你还是跟我去工人宿舍看看吧。”

荀安心中万马奔腾忐忑不安,不知道哪里露了馅,以至于警察这么快就找上门来,难道该打点的还没打点到?直至他到了宿舍,看到老闷儿的尸体,才定下心来。

老闷儿仰面倒在地上,双眼紧闭,眼角有泪痕,额头被打破了,左胸被捅了一刀,血迹还没有干。

尸体是几个工人发现的,他们立即拨打了110,当地派出所的两个民警随即赶到了现场,但是他们什么也干不了,留下一人看守现场,一人把公司的负责人找了来。

此刻,老闷儿的房间已经被隔离,荀安站在警戒线外,如释重负之后又再次紧张起来,毕竟公司上下尤其是赵董肯定不希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讪笑着掏出名片递给两位警官:“我是横天煤矿项目部的经理,请多包涵。”

“包涵可不敢当,”先前那胖脸警察说道,“他叫什么名字,是你们工人吧?”

“是,是我们矿上的,叫老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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