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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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点四十五分,废弃的崔克兄弟货运站车场附近一根电线杆旁的变压器突然爆炸,闪出紫色的火光,金属碎片四散飞到车场的石棉瓦屋顶上。其中一块碎片切断了高压缆线,电缆掉在屋顶上啪啪作响,像蛇一样不停扭动,射出水柱般的火花。虽然大雨倾盆,屋顶还是起火燃烧,车场很快陷入一片火海。电缆从屋顶滑落到通往停车场的草地上,那里过去常有小男生聚集打棒球。德里消防队清晨六点零二分出动,六点零九分抵达车场。卡尔文·克拉克是其中一名消防队员,他跟他的双胞胎兄弟是本、贝弗莉、理查德和威廉的小学同学。他下车才走了三步就踩到电缆,当场触电身亡,舌头吐出嘴外,橡胶消防外套也开始冒烟,闻起来就像垃圾场里焚烧的废轮胎。

  清晨六点零五分,老岬区梅里特街的居民感觉地底发生爆炸,架上的盘子和墙上的画掉落一地。六点零六分,新建于荒原的污水处理厂蓄污池的管线突然逆流,让梅里特街所有住户的马桶瞬间喷出粪便和污水,有些甚至在浴室天花板炸出了大洞。其中一户的老旧马桶喷出一枚齿轮,导致名叫安妮·斯图亚特的女性死亡。当时她正在淋浴间洗头发,齿轮有如子弹般打穿毛玻璃门,射穿了她的喉咙,差点让她断头。齿轮来自荒废的基奇纳钢铁厂,将近七十五年前进入下水道中。污水逆流暴冲还造成另一名女性死亡,原因是伴随污水而来的甲烷导致她家马桶像炸弹一样开花。这位不幸的女人当时正坐在马桶上翻阅最新的服装商品目录,结果被炸得粉身碎骨。

  六点十九分,一道闪电击中人称亲吻桥的木桥。这座桥横跨运河,连接贝西公园和德里高中。碎片冲天飞高,然后如雨一般落入湍急的运河中,随波逐流。

  风势愈来愈大。六点三十分,法院大厅的记录器测得的风速是每小时二十四公里,到了六点四十五分已经变成三十八公里。

  六点四十六分,迈克·汉伦在德里医院病房里醒来。他恢复意识的过程非常缓慢——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假如是梦,那也是很怪的梦——他的心理医生老友艾伯森可能称之为焦虑的梦。虽然没有理由焦虑,但那感觉就是挥之不去,单调的白色房间看起来就是危机四伏。

  他慢慢察觉自己醒了,单调的白色房间是病房。他头顶上方挂着瓶子,一个装满透明液体,另一个装满深红色的液体。是血。他看见墙上挂着电视机,并且发现雨水不停地打在窗户上。

  他试着移动双腿,结果一边很容易,另一边(右腿)却动也不动。右腿几乎没有感觉,接着他发现腿上紧紧缠着绷带。

  记忆一点一滴回来,他想起自己在笔记本上写东西,不料亨利·鲍尔斯竟出现在图书馆,简直是来自过去的炸弹、天然气爆炸源。他们打斗,然后——

  亨利!亨利到哪里去了?去追其他人了吗?

  迈克伸手去按呼叫铃。按钮挂在床头上方,但他双手才刚抓住呼叫铃,病房的门就开了。一名男护士站在门口,白色制服上衣的纽扣有两颗没扣,深色头发喷了定型液,有一种本·卡西的蓬乱感,脖子上挂着圣克里斯托弗像。迈克虽然昏昏沉沉,半梦半醒,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者是谁。一九五八年,一位名叫谢莉尔·拉莫尼卡的十六岁女孩在德里遇害,被它所杀。女孩有一个十四岁的弟弟,名叫马克。这名护士就是他。

  “马克?”迈克虚弱地说,“我得跟你谈谈。”

  “嘘,”马克一手插在口袋说,“不要说话。”

  他走进病房站在床脚,迈克发现他眼神空洞,顿时脊背一凉,陷入绝望。马克微微仰头,仿佛在听远方的音乐。他从口袋里伸出手,手上握着一支注射器。

  “这能让你睡着。”马克说,开始朝床边走去。

  城镇地底/清晨六点四十九分

  虽然甬道里只有他们轻微的脚步声,但威廉忽然大喊一声:“嘘——!”

  理查德点了一根火柴。甬道内壁更远了,偌大的空间让置身城镇底下的五个人显得非常小。他们靠在一起,贝弗莉看着巨大的石板地面和低垂的蜘蛛网,忽然有种做梦般的似曾相识感。他们很接近了。非常接近。

  “你听见了什么?”她问威廉,一边就着理查德手上的火光四下张望,觉得随时可能有东西从暗处爬出或飞出来。翼手龙?西戈尼·韦弗遇到的异形?还是有着橘眼睛和银牙齿的大老鼠?但她什么都没看见——只有暗处的尘土味和远处流水的轰鸣声,感觉下水道已经满了。

  “有事、事情不对、对劲,”威廉说,“迈克——”

  “迈克?”埃迪问,“迈克怎么了?”

  “我也感觉到了。”本说,“迈克他……威廉,他死了吗?”

  “没有。”威廉说。他目光迷蒙遥远,不带情绪——只有语调和身体的防卫姿态泄露了心里的警觉。“他……他……他……”他吞了吞口水,喉咙发出咕嘟声。他忽然瞪大眼睛:“哦,哦,不要!——”

  “威廉?”贝弗莉高喊,语气紧张,“威廉,怎么了?出了——”

  “抓、抓住我的、的手,”威廉大叫,“快、快点!”

  理查德扔掉火柴,握住威廉的手,贝弗莉抓住他另一只手,同时伸手出去。埃迪勉强举起断臂牵着贝弗莉。本握住他另一只手,接着牵起理查德的手,五个人形成一个完整的圆。

  “把我们的力量传给他!”威廉再次用那奇怪、低沉的声音说,“把我们的力量传给他,不管你是谁,把我们的力量传给他!就是现在!快!”

  贝弗莉感觉有东西从他们体内奔向迈克,让她有如狂喜般摇头晃脑。她听见埃迪的哮喘和下水道的轰隆水声融成了一个声音。

  “来吧。”马克·拉莫尼卡低声说,说完叹息一声——男人快要高潮时会发出的那种叹息。

  迈克拿着呼叫铃不停猛按。他听见走廊上护士值班区铃声大作,但就是没半个人过来。他顿时明白护士其实都在,正喝着咖啡看早报,听见铃声却像没有听到,也没有反应,要等事情结束了才会听见,因为德里就是这样。在德里,有些事情最好不要看见,也不要听到……直到一切结束之后。

  迈克松开手中的呼叫铃。

  马克弯腰凑到他面前,注射器的针尖闪闪发光。他掀开棉被,圣克里斯托弗徽章前后摇晃,像要催眠人一样。

  “这里,”他呢喃道,“胸骨这里。”说完又叹息一声。

  迈克忽然感觉力如泉涌——一股原始的力量有如高压电流灌入他体内,让他全身僵硬,手指抽搐似的往外张,眼睛瞪大,嘴里发出低吼,之前那股可怕的瘫痪感仿佛被人一拳挥开似的消失无踪。

  他右手猛然伸向床头桌。桌上有塑料水壶和一只自助餐厅用的厚玻璃杯。他握住杯子。拉莫尼卡察觉到了他的改变。他眼中那股梦幻、愉悦的神情消失了,变得戒慎与困惑。他稍微后退,迈克举起杯子朝他脸上砸了过去。

  马克尖叫一声,跌跌撞撞往后退,注射器从手中掉落。他双手捂住喷血的脸庞,鲜血从他手腕流出,泼到白色制服上。

  力量来得快也去得快。迈克呆呆望着床上的碎玻璃、身上的住院服和流血的手。他听见生胶鞋底踏地声从走廊传来,脚步急促轻微,朝病房走来。

  她们来了,他心想,没错,终于来了。她们离开之后,谁又会出现?接下来又会轮到谁?

  之前猛按呼叫铃都不来的护士们冲进病房,迈克闭起眼睛,祈祷事情已经结束,他的朋友正在城镇地底某处,而且平安无事。他祈祷他们能了结这一切。

  他不晓得该向谁祷告……但还是不断祈祷着。

  城镇地底/清晨六点四十五分

  “他没、没事了。”威廉不久后说。

  本不知道他们手牵手在黑暗中伫立了多久,他感觉有东西——来自他们,来自他们形成的圆——从他体内出去又回来,但不晓得那东西——如果真有其事——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

  “你确定吗,威老大?”理查德问。

  “我、我确定,”威廉松开理查德和贝弗莉的手,“可是我们必、必须尽快把、把事情结、结束掉。走、走吧。”

  他们继续前进,理查德和威廉轮流点火柴。我们火力太单薄了,本想,但事情就是这样,对吧?Chüd。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又究竟是什么?它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我们当年就算没有杀死它,也伤了它,但我们是怎么做到的?

  他们置身的密室——现在已经不能说是下水道了——愈来愈大,脚步声在偌大的空间中回荡。本记起这个味道,浓浓的动物园味。他发现不再需要火柴了——地道里有光,算是吧: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辉光,而且愈来愈亮。在迷蒙光线的映照下,他的伙伴个个像是会走的僵尸。

  “前面有墙,威廉。”埃迪说。

  “我知、知道。”

  本心跳加速,嘴里出现酸味,脑袋也开始发疼。他心惊胆战,行动缓慢,觉得自己很胖。

  “门到了。”贝弗莉低声说。

  是的,门到了。二十七年前,他们只要低头就能走过,现在却得学鸭子走路,甚至趴在地上爬过去。他们长大了。如果长大需要证明,这就是了。

  本脖子和手腕的脉搏充血发烫,心脏跳得更快更乱,有如心律不齐。像鸽子一样,他舔舔嘴唇,心不在焉地想。

  青黄色的光芒从门底下流泻而出。同样的光穿透装饰用的锁孔,感觉像柱子一样可以切割。

  门上的记号还在,四人又看到了不同的影像。贝弗莉看见汤姆的脸庞;威廉看见奥黛拉的断头,用控诉的表情和空洞的眼神瞪着他;埃迪看见毒药标志:狞笑的骷髅头,下面两根交叉的骨头;理查德看见保罗·班扬满脸胡楂,杀手似的眯着双眼。本看见亨利·鲍尔斯。

  “威廉,我们够强吗?”他问,“我们做得到吗?”

  “我不知、知道。”威廉说。

  “要是门锁着呢?”贝弗莉声如蚊蚋。汤姆的脸朝她讪笑。

  “门、门没锁,”威廉说,“这、这种地、地方从来不、不会上锁。”他伸出受伤的右手——他得弯腰才碰得到门——轻轻一推,门就开了,恶心的青黄色光芒从门后涌出。动物园味扑鼻而来,过去的味道变成了现在的,鲜活得可怕,充满了兽性。

  滚吧,轮子,威廉心不在焉地想,转头看了他们一眼,接着趴在地上。贝弗莉跟着照做,然后是理查德和埃迪,本殿后,手和膝盖的肌肉再度碰触地上的陈年沙粒。他钻过入口,直起身子,火光有如诡异的蛇影在渗水的石壁上蜿蜒爬行,最后的回忆忽然涌现,有如破城槌般狠狠冲破他的心门。

  他大叫一声,踉跄倒退,一手抓头,心里浮现的第一个慌乱念头是:难怪斯坦要自杀!天哪,早知道我也自杀了!他看见其他人脸上也是同样的震惊与谜团最后终于解开的顿悟。

  它从轻飘飘的网上直扑而下。梦魇般的蜘蛛。超越时间与空间,就算住在第十八层地狱的恶徒也无法想象的蜘蛛。贝弗莉高声尖叫,紧紧抓住威廉。

  不对,威廉冷静地想,它也不是蜘蛛,不算是。蜘蛛并非来自我们的想象,却是我们所能想象的最接近(死光)

  它的真面目的东西。

  它大约五米高,身体和无月之夜一样黑,足和健美先生大腿一样粗,眼睛有如发亮的红宝石,充满恶意,突出在滴着铬色黏液的眼窝外,锯齿状的下颚开开合合,流出一条条泡沫。本吓得动弹不得,感觉就要发疯了,脑袋却像台风眼一样宁静。他发现泡沫是活的,一落在发臭的石板地面上就开始扭动,有如原生动物钻进石缝里。

  但这不是它的真貌,它另有形象,而我几乎可以看见,就像看见正在走过电影屏幕后方的人的身影一样,它是别的东西,可是我不想看见它。神哪,求求你,别让我看见它……

  不过也没差别,对吧?反正他们看到什么就是什么。本忽然明白它其实被困在这个形体之中,困在蜘蛛的轮廓里,因为他们不约而同看到的就是蜘蛛。他们是死是活,就看能不能打败眼前的它。

  那东西咆哮号叫,本非常确定自己听见同一个声音两次。先在他脑中,然后在他耳朵里,相隔不到一秒。心电感应,他想,我能读到它的心思。它的影子有如圆蛋在它巢穴的古老石壁上快速移动,身体覆着粗毛。本看见一根刺,长得足以戳穿人体,刺的前端滴着透明的液体。他发现毒液也是活的,和唾液一样,滴到地面就钻入缝隙之中。它有刺,没错……但刺的下方是隆起的腹部,大得出奇,几乎拖在地上。它微微改变方向,准确无误地朝他们的老大——威廉走去。

  那是它的卵囊,本想,心中随之尖叫了一声。它的真貌我们不得而知,可是眼前这个形体的含意却很准确:它是母的,而且怀了孕……它那时也怀了孕,我们都不晓得,除了斯坦,哦,天哪,没错,是斯坦,是他,不是迈克,是他发现这点,是他告诉我们的……所以我们才非回来不可,无论如何都得回来,因为它是母的,而且怀着我们难以想象的后代……它就快死了。

  出乎意料地,威廉·邓布洛竟然向前一步。

  “威廉,不要!”贝弗莉大喊。

  “别、别过来!”威廉大吼,没有回头。理查德喊着威廉的名字跑过去,本发现自己的双腿也动了起来。他感觉不存在的小腹在身前晃动,他觉得很好。就是得变回小孩,他心慌意乱地想,只有这样才不会被它弄疯。我得变回小孩……得接受事实,无论如何。

  他跑着,嘴里大喊威廉的名字,隐约察觉埃迪跑在旁边,断臂上下晃动,威廉用来固定他手臂的浴袍拖在地上。埃迪已经拿出哮喘喷剂,感觉就像拿着古怪手枪、营养不良的抓狂枪手。

  本听见威廉咆哮:“你杀、杀了我弟弟,他、他妈的混、混账!”

  它仰起身子挥舞前脚,将威廉吞没在它巨大的身影中。本听见它的叫声充满饥渴,看着它永恒邪恶的红眼……忽然看见了它形体下的形体,看见光,看见完全由光组成、毛茸茸的怪物。橘色的光,幻化成嘲弄生物的死光。

  仪式再度开始。

  

  第二十二章 除魔仪式

  

  它的巢穴/一九五八年

  当巨大的黑蜘蛛沿着网子俯冲而下,刮起恶心的微风扫过他们头发时,是威廉将他们拉在一起的。斯坦利尖叫得像个婴儿,棕眼浮凸,手指猛抠脸颊。本缓缓后退,直到大屁股撞到门左边的石墙。他觉得冰冷的火焰正烧穿他的裤子,于是又从墙边退开,只不过动作恍惚得像做梦一样。这一切都不可能发生。这是世上最可怕的梦魇。他发现手举不起来,好像绑着千斤重锤一般。

  理查德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看着蜘蛛网。几具吃剩的腐烂尸体挂在网子上,有些缠着细丝,有生命似的摆动着。靠近天花板的那具尸体虽然没有脚,也少了一只手臂,但他觉得就是埃迪·科克兰。

  贝弗莉和迈克像《糖果屋》里的兄妹一样紧抱彼此,呆呆看着蜘蛛爬到地上,朝他们靠近,扭曲的影子在墙上亦步亦趋。

  威廉转身看着他们。他高高瘦瘦,原本的白衬衫沾满泥巴和污水,牛仔裤裤脚翻了边,帆布鞋满是泥土,头发垂到额头,眼睛闪闪发亮。他打量了他们一眼,似乎叫他们退开,接着又回头面对蜘蛛,而且竟然朝它走去。没有跑,但脚步很快。他抬起手肘,前臂紧绷,双手握拳。

  “你杀、杀了我弟、弟弟!”

  “不要,威廉!”贝弗莉尖叫一声,挣脱迈克朝威廉奔去,头发在身后飞扬。“别过来!”她朝蜘蛛大吼,“我不准你碰他!”

  该死!贝弗莉!本心里咒骂一句,也跟着往前跑,跑得小腹前后晃动,双腿像泵上下起伏。他隐约察觉埃迪·卡斯普布拉克跑在他左边,没受伤的手里握着喷剂,像拿手枪一样。

  就在它仰起身子挥舞前脚、将手无寸铁的威廉吞没在它巨大的身影下时,本的手抓到贝弗莉肩膀,但才碰到就滑掉了。贝弗莉回头看他,眼神疯狂,朝他龇牙咧嘴。

  “帮帮他!”她大吼。

  “怎么帮?”他吼了回去,说完转身面对蜘蛛,听见它饥渴号叫,看见它永恒邪恶的双眼。忽然间,他瞥见它形体下的形体,比蜘蛛可怕百倍。那形体什么都不是,只有疯狂的光。他顿时勇气全失……但求他帮忙的人是贝弗莉。贝弗莉。他爱她。

  “该死的家伙,放开威廉!”他尖叫。

  这时,有人朝他的背重重打了一下,让他差一点跌倒。是理查德。他虽然脸上都是泪水,却发疯似的笑个不停,嘴巴几乎咧到耳朵上了。口水从他齿缝间流了出来。“咱们去抓她吧,干草堆!”他大吼,“Chüd!Chüd!”

  她?本愣愣地想,他刚才说“她”?

  他说:“好啊,但Chüd是什么?那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才有鬼咧!”理查德大喊,接着朝威廉跑去,冲进它的影子里。

  它用后腿蹲着,前脚在威廉的头上挥舞。斯坦利·乌里斯从身体到心理都抗拒前进,却被迫往前,不得不前进。当他看见威廉抬头瞪着它,蓝色眼眸盯着它那非人的、射出可怕死光的橘色眼球时,斯坦利停了下来,知道Chüd——不管那是什么仪式——已经开始了。

  威廉在虚空中/当年

  ——你是谁,为什么来找我?

  我是威廉·邓布洛,你知道我是谁,也清楚我为何而来。你杀了我弟弟,我要杀了你为他报仇。你杀错人了,贱货。

  ——我是永恒的,是“吃世界的人”。

  哦?真的吗?你不会再有下一餐了。

  ——你没有力量。我才有力量。见识一下吧,小鬼头。见识之后再说你想杀了永恒。你以为看见我了吗?你只是看到自己心里的投射罢了。你想见到我吗?来呀!有种就来吧,小鬼头!来呀!

  被抛——

  (他)

  不,不是被抛,而是发射,像子弹一样射了出去,就像每年五月光临德里的圣殿马戏团的人肉炮弹秀。他被拎起来扔到蜘蛛巢穴的另一头。这只是我心里的幻象,他朝自己喊,我的身体还站在原地,和它四目相对。勇敢点儿,这只是心智游戏。勇敢点儿,真实点儿,站直了,站直——

  (双手握拳)

  轰然向前,撞入滴水的黑暗甬道中,壁砖腐坏剥落,可能有五十、一百、一千或一千兆年历史,谁晓得。在死寂中飞过一个个交口,有些被扭曲的青黄火焰照亮,有些飘着散发鬼魅白光的气球,还有些漆黑一片。他以一千六百公里的时速飞过一堆堆枯骨,有些是人骨,有些不是,有如风洞中的火箭推进器朝上方直蹿,但不是飞向光明,而是飞向黑暗,巨大无边的黑暗(他的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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