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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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宝眨巴眨巴眼,说:“恶……恶心?没什么呀,看惯了就好了。上次我请你们吃野生老鳖,你们吃得不是挺快活吗?”

  “什么意思?”陈诗羽警觉地问。

  “上次我喝多了,路过一个水库的时候,趴在水边就睡着了。”大宝说,“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我旁边趴着一个老鳖,于是我就提回家红烧了给你们吃了。不记得了?”

  “记得啊,然后呢?”林涛说。

  大宝说:“哦,那是因为我当时喝多了,吐了,老鳖从水里跑出来吃了我吐的东西,然后它也醉了。不然,我怎么抓得住一个大王八!说明胃内容物有的时候还可以钓鱼,钓的还是甲鱼。”

  “我关心的是,我们吃了那只吃了你胃内容物的老鳖?”林涛瞪大了眼睛。

  大宝故作无辜地点点头。

  “你他妈也太恶心了!”林涛和陈诗羽一起去捶大宝。

  “这里别闹。”我制止了他们,说,“胡科长你们赶紧去送检吧,出结果了也告诉我们一声。我们也要开始检验这具腐败尸体了。”

  胡科长锁好门,点点头,说:“估计检验结果今天夜里能够出来。”

  说完,胡科长一组人上车离开,而我们则留下来对山中的腐败女尸进行尸检。

  因为腐败的关系,死者的衣物牢牢地粘在尸体的皮肤上。而死者的皮肤又因为腐败液体的渗透,变得容易脱落。所以我们去除了死者衣物以后,死者的表皮也就脱落得差不多了。

  和尸表检验的结果一样,我们仔细检查了这具“绿巨人”,全身都没有找到明显的损伤。表皮是不是存在擦伤,则不得而知了。

  我重点看了看死者的足底,因为死者是赤足的,如果足底干净则会是一个疑点。不过,此时腐败液体产生,死者的足底黏附了大量的泥土,究竟是生前行走时黏附还是死后黏附,已经不太好判断了。不过,死者的足底表皮并没有因为脱衣服而损坏,我小心翼翼地用纱布将死者的足底擦净。

  因为腐败,死者的足底皮肤都已经皱巴巴的了,有没有损伤实在不太好判断。但是总体看上去,好像并没有老茧的普遍产生。

  一个长期赤足行走的人,足底会没有老茧吗?现场灌木丛生、石子遍布,爬了一半的山,足底没有大的溃口可能吗?我的心里产生了一些疑问。但是毕竟尸体是高度腐败的,有可能导致征象的错误,所以仅凭这一点,并不能说明什么。

  说不定,并不是一直赤足,而是走到半路才把鞋子走掉呢?

  现场附近有杜洲的血迹,还有杜洲的鞋子。鞋子,是不是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呢?

  一时想不明白,还是从尸体解剖开始。

  但法医和大宝一组,对尸体的胸腹腔进行解剖检验,而我则剃除死者的头发,对死者的颅腔进行检验。

  剃下头发后,我把头发整理好,准备放进塑料袋。突然,窗口的一束阳光照了进来,我愣了一下。

  “这头发,我怎么感觉好像染过?”我说,“好像是栗色的。”

  “不会吧?”大宝探头过来看。

  大家都知道,如果是个流浪人员,染头发则不太好解释原因。

  “没有啊。”大宝说。

  “你鼻子那么好使,眼神咋就不行?”我把头发举起来,让阳光照射。

  “我也看不出来。”林涛说。

  “是我眼花吗?”我有些质疑自己的发现。

  “不是眼花,是色盲。”但法医也帮腔道。

  “好吧。”我把头发装好,说,“死因找到了吗?”

  但法医摇摇头,说:“没有任何损伤的征象,虽然有窒息征象,但是口鼻腔和颈胸部并没有损伤痕迹,也不是机械性窒息死亡。胃里面虽然是空的,但是肠内是有明显食糜的。也就是说,死者是末次进餐后七八个小时死亡的。食糜我们也看了,毕竟已经消化到了肠道,基本辨别不清食物形态了。”

  我突然想起大宝的老鳖,泛起一阵恶心。

  “既然这样,显然也不是迷路后饿死。”我说,“那死因是什么呢?”

  说话间,大宝已经用“掏舌头”的手法,把死者的食管、气管和肺脏拉了下来。因为腐败,内脏器官的结构都已经模糊不清了。

  “病理又做不了,拉脏器做什么。”但法医说。

  大宝则仔细分离了死者的喉部,说:“你们看看,死因应该在这里。”

  顺着大宝的手指,我们看见死者的喉头部位被大宝分离得很干净。这里的软组织颜色明显比周围软组织颜色要深,而且因为肿胀,闪闪发亮。这里的肿胀不均匀,显然不是由腐败而导致的肿胀。基本可以确定,在死者死亡之前,喉头就已经水肿了。

  死者喉头水肿的程度是比较罕见的,整个喉管都因为周围软组织肿胀而被堵塞了,会厌因为被挤压,微微翘起。如果不用手指去探查,甚至不知道死者的气管入口在哪里。

  “喉头水肿吗?”我从大宝手中接过死者的喉头,问道。

  大宝点点头,说:“我刚才在检验死者口腔的时候,就看见喉头部位好像有些反光。如果不是高度肿胀,从口腔里是看不到反光的。”

  我点了点头,用手术刀切开死者的气管。气管因为是软骨,所以腐败的程度远远没有其他软组织那样快。死者气管内侧的形态还都是正常的。从气管的内壁,可以看到密密麻麻交错的毛细血管网。显然,这也不是腐败形成的,而是一种生活反应。

  “死者的气管也是高度充血。”我说,“虽然进行组织病理学已经没有意义了,但是我们还是可以推断出,死者死于哮喘病引发的喉头水肿。”

  “死者有哮喘?”但法医问。

  我说:“很有可能。”

  “如果有哮喘,还得不到治疗,她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大宝说。

  我摇摇头,说:“我觉得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以前哮喘发作的程度并不严重,而这一次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发作程度加重,又得不到治疗,所以引发了喉头水肿而窒息死亡。”

  “又或是有人看护的精神病患者,在走失后迷路。”林涛说,“不巧的是,迷路了以后,又突然发病,没有得到及时救治。”

  “如果真是这样,倒是好事。”我点点头,说,“如果是有人看护的精神病患者,走失后肯定会报警,甚至录入DNA,那么找到尸源也就方便结案了。”

  “好在是死因找到了,而且是疾病死亡。”但法医松了一口气,说,“既然是疾病死亡,死者身上没有伤,会阴部也正常,没有遭受性侵的迹象,死者穿着又这么廉价,也不像是有侵财的事件发生,这应该就不是案件了。不是案件,我们法医的工作也就完成了。”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心想既然死者不是被他人杀死,那么即便是和杜洲有关系,杜洲也不是凶手。想到这里,我的心里踏实了一些。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进行个体识别了。我拉开死者的下颌骨,准备对死者的牙齿进行观察;而大宝则开始用电锯锯死者的骨盆,准备拿下耻骨联合进行观察。

  死者的牙齿非常洁白、干净和整齐。

  “她的牙怎么这么干净?”我说。

  林涛探头过来看看,说:“看起来她平时确实是有人看护的,是意外走失的。”

  我点点头,看了看死者的牙齿咬合面说:“死者一颗蛀牙都没有,保养得不错。看咬合面,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

  “这么年轻?”林涛惊讶道。

  我说:“越年轻越好,有报失踪记录的可能性就越大。”

  尸检结束后,但法医一方面要赶回去给办案单位提供法医学意见,一方面要把取下来的耻骨联合进行水煮处理,观察联合面形态从而更加精确地推断年龄。

  而此时已经到了下班时间,我们也就各自准备回家。

  虽然发现了一些杜洲的痕迹,仿佛是将工作推进了一步,但是面对茫茫人海,我们依旧无计可施。

  在检查完女尸后,我的心里总是隐隐地觉得她和杜洲的失踪有着一些若有若无的联系。但这种直觉究竟从哪里来,我也说不清楚,更没有依据去支持。仅仅是因为两个现场距离比较近吗?我自己想不明白,就不再去深想,一心赶回家去,抓紧这些没有出差的时间,和儿子拉近距离、搞好关系。

  带孩子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睡觉的时间。

  一觉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我刚刚走进办公室便接到了胡科长的电话。

  “案件复杂了。”胡科长说,“昨晚我们局理化部门加了一晚上的班,能想到的毒物都做了,可是所有的检材都没有发现有毒物。”

  “啊?”我顿时有点蒙,愣了半晌才说,“那您觉得呢?”

  “如果要考虑是气体中毒的话,情况就有些复杂了。”胡科长说,“如果是气体中毒,我们提取的检材都不具备检验条件,必须得要血液。所以,今天凌晨,我去了医院,一方面调取了毛庭的病历档案,一方面也提取了他的血液。目前的结果,是排除了一氧化碳中毒;根据病历,二氧化碳中毒也可以排除。是不是有磷化氢等其他有毒气体中毒的可能,还在进一步检验。”

  “磷化氢中毒也常见于意外事件。在六七月份的时候,很多农户会收回稻谷堆在家里,然后为了防虫,会在稻谷上喷洒磷化铝。磷化铝会和空气中的水分发生化学反应,生成三氧化二铝和磷化氢,磷化氢是有毒气体,可以致人死亡。”我说,“但是现在不是季节,而且现场也没有存放稻谷的迹象。如果是磷化氢,岂不肯定就是命案?”

  胡科长没有吱声。

  “我们马上过去。”我说。

  坐在龙番市公安局法医门诊,我们轮流翻看着毛庭的病历。

  “毛庭现在情况怎么样?”我问。

  “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了,但是不能说话,好像意识还是模糊的。”胡科长说。

  “HBDB、CK和LDH都很高啊,但是炎症反应又不是很明显。”我沉吟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林涛一头雾水。

  “羟丁酸脱氢酶、肌酸激酶和乳酸脱氢酶。”大宝解释道,“这些化验单几乎都提示了毛庭的心脏功能遭受了严重的损害。”

  “如果只是心肌损害,那还是要考虑一氧化碳中毒啊。”我叹道。

  “可是刚刚出的结果,毛庭的血内,碳氧血红蛋白含量低于百分之三。”胡科长说,“毛庭平时吸烟,吸烟的人达到百分之四都是正常的。而如果是一氧化碳中毒,肯定要大于百分之十。”

  “可是,如果是一氧化碳中毒,也可以解释毛庭血中碳氧血红蛋白低。”我从书架上拿下一本《法医毒理学》,说,“从病历上看,毛庭是昨天早晨七点半就脱离了现场环境,并且一直接受吸氧治疗,一氧化碳会通过毛庭的肺脏原物呼出。有研究显示,正常情况下吸氧,一氧化碳的平均半排出期只有八十分钟。而我们是昨天晚上抽取的毛庭的血液,当然早就没有了碳氧血红蛋白。死者的血液提取了吗?”

  胡科长点点头,说:“我马上安排人去重新拉出尸体取血。不过,死者的尸斑并没有樱红色的特征啊。”

  我翻了翻书,说:“这个知识倒是不太常用的。其实一氧化碳中毒也分型,分为闪电型中毒、急性型中毒和慢性型中毒。我们经常遇见前两者,慢性型倒是不常见。前两者是环境里的一氧化碳浓度高,直接导致呼吸中枢麻痹而死亡。但是,如果现场一氧化碳含量正好是临界于致死量,很有可能出现慢性中毒,逐渐意识丧失,最终死亡。因为在意识不清的时候,现场一氧化碳含量逐渐减少,然而死者的心肌损害没有得到纠正,所以,最后的结局是心律失常死亡,而体内的碳氧血红蛋白含量并不是非常高,因此尸斑的樱红色表现也就不显著。”

  “可以解释了。”胡科长说,“可是现场环境不是很支持啊。你看,进入现场抢救的人,并没有中毒,而且现场的一氧化碳探测器也没有报警。”

  “是啊,这也确实不好解释。”我说,“不如我们重新回现场看看再说吧。”

  4

  我在现场的周围绕了一圈,直到现场墙外的窟窿引起了我的注意。

  现场的那半扇窗户对应了厨房所在的位置,墙壁上的排气孔,只有十厘米的直径大小。可是昨天看现场的时候,我明明记得排气管有二十厘米的直径呀。

  想到这一点,我连忙穿上现场装备,走进了现场。

  “看到没有,这么粗的管子,其实是个摆设。”我说,“直径二十厘米的内管,其实是套在直径十厘米的外管上面的。”

  “你是说,内管的直径大,所以管子里的一氧化碳不能通过细了很多的外管全部排出?”胡科长摸着下巴说,“可是这个热水器使用了两年啊,之前都没有出过事情。”

  我站到之前林涛站的板凳上面,看了看热水器内管的情况。

  “这根内管是依靠塑料胶布黏附在墙壁的瓷砖上的,因为管口和墙壁被塑料胶布密封,所以虽然内管较外管粗,但是产生的一氧化碳不能通过其他途径排出,只能通过外管排出室外,所以没事。但是,可能是因为塑料胶布年久,黏性下降,所以脱落了。这样一来,内管管口不仅和外管连通,也同样和室内连通。产生的一氧化碳因为不能顺着管道迅速全部排出室外,有很大一部分通过管口和墙壁的缝隙排进室内。这就是中毒的原因。”我信心满满,“看起来,这一起中毒事件,是可以定性了。是热水器排气管未能按照规定安装而导致的意外事件。”

  胡科长此时接了一个电话,说:“死者心血内的碳氧血红蛋白在百分之三十左右,虽然没有达到公认的致死量,但是足以证明是一氧化碳中毒了。”

  “我刚才说了,没有达到致死量,是因为从死者昏迷到死亡经历了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里环境内的一氧化碳逐渐减少,死者体内的一氧化碳也被死者原物呼出一部分。”我说,“但是中毒没有及时得到救治,所以引起了慢性中毒、心律失常而死亡。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那么多抢救的人进入现场,并未发现中毒症状。”

  大家都在低头思考。

  “我来解释一下现场情况吧。”我胸有成竹,“案发当时,毛庭在外间喝酒吃饭。先吃完饭的毛远大在里屋床上看书,而荣冬梅则在卫生间洗澡。因为卫生间和厨房是共用一个推拉门的,所以在洗澡的时候,厨房就对室内敞开了。因为洗澡,热水器产生的一氧化碳从管缝中漏出,导致室内的一氧化碳浓度逐渐增高。此时,里间的毛远大和外间的毛庭先出现了中毒症状,分别昏迷。毛远大也是因为有求生意识而从床上掉下。从室内瓷砖上的挂壁水珠上可以看出,室内密封环境特别好,而且荣冬梅这个澡洗了很长时间。虽然关门洗澡,但是一氧化碳同样进入了卫生间,导致荣冬梅身体不适。荣冬梅极度难受,没有穿衣服就拉开卫生间门走出来,这时候,她已经发生了呕吐和昏迷,丧失了自救的能力。而此时,热水器已经停止工作,而且随着荣冬梅的开门,推拉门把一氧化碳浓度最高的厨房给封闭了起来。经过将近一夜的时间,空气中的一氧化碳从窗户上五厘米的开口处慢慢散发了出去,但是丧失自救能力的荣冬梅和毛远大因为心律失常而死亡。外间的毛庭因为距离产气源最远,所以中毒症状较轻,但是也出现了严重的心肌损害。你们看,这样解释全部案件,是不是很合理?”

  胡科长拍了拍手,说:“完全可以解释了。不过,如果要结案,还需要进行侦查实验,确定热水器打开的情况下,是不是能产生大量的一氧化碳进入屋内。如果可以的话,就可以顺利地结案了。”

  “在这么密闭的空间里,做侦查实验还是有些危险的吧。”我见胡科长拿出自己携带的一氧化碳空气探测器,说。

  “再危险也要做啊。”胡科长笑了笑,说,“杜绝一切明火。我放下探测器,然后打开热水器,大家一起离开。”

  打开洗澡间的水龙头后,热水器开始轰鸣了起来,我们几个人一起退出了现场。

  不到一分钟,探测器便开始叫了起来。

  “秦科长推断得不错,现场产生一氧化碳的速度非常快。”胡科长屏住一口气,迅速冲进现场,先是关了卫生间的热水开关,然后用相机对探测器上的数值进行拍照,最后打开窗户透气。

  “看来证据确凿了。”胡科长满意地说。

  “等等。”一个可怕的想法在我的脑中一闪,“刚才您进去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那个一氧化碳探测器在不在响?红灯有没有亮?”

  “没有。”胡科长肯定地说。

  “那就不对了。”我说,“之前我的推论,如果我们到现场的时候,现场一氧化碳已经散去,探测器不响不亮是正常的;案发当时即便探测器响了亮了,当事人已丧失自救能力也可以解释。但是,为什么我们做实验的时候,它也不响不亮?”

  “聋子的耳朵,摆设?”林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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