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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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徐玉兰已兀自给自己倒上了酒,修长的手指利落地一弹杯边儿,平平地端了起来。

“看不出哩,玉兰妹子喝酒这么爽气……”

老屌举起杯来,犹豫了一下,才一口喝下去。心里不禁纳罕,她男人才死了半年,这女子就不大惦记了?看来的确不是省油的灯,上午还把自己撩拨了一番,如今就跟没事儿人似的。再瞟一眼黄老倌子,他已摊在太师椅里,正在那里恶作剧般地笑。

“老屌你个木鸡!老子的外甥女都能把你吓成这样,亏你还是枪林弹雨过来的?呵呵……喝吧喝吧!玉兰啊,反正你晚上不走了,就陪你屌哥喝个痛快吧!”

老屌平生头一次和女人喝酒,架不住徐玉兰一杯接一杯地敬酒,心想人家只一女子,却也没少喝,俺这大男人还不喝,这面子如何过得去?这黄老倌子总在一旁煽风点火,时不时地也和老屌猛干几杯。这徐家沟的老烧后劲儿极大,没过多久,老屌的头已经晕得像坐了船,眼前的徐玉兰变成了好几个,那双桃花眼越看越好看,直欲勾了自己的魂儿去。

老屌焉知,徐玉兰从小就喝这徐家沟老烧长大,一斤多下去根本没什么反应。老屌酒量虽大,但一则喝的是空肚酒,二则被这挺稀罕的女人撩拨了一上午,毕竟有些慌乱,十几个来回就稀松了下来。玉兰频繁进攻,老屌步步撤退,后面的事情顺理成章,老屌醉了,醉得一塌糊涂,再醒来时已是后半夜。徐玉兰也醉了,饶是她酒量不错,怎敌得过老舅黄老倌子的别有用心。

“进来!你把那几个老婆娘叫过来,盯着她们把这两个都抬到他家床上去,都扒光了,上上下下地搞在一起!记住,不准走漏任何风声!”黄老倌子对一个人吩咐道,嘴角一撇,挤出一声得意的奸笑。

半夜醒来,老屌口渴难忍,便挣扎着下了床,到水缸里舀水喝。饮了个饱之后才发现自己光着腚,赤条条的一丝不挂,心里十分纳闷,平常睡觉至少留着一条裤衩,这咋回事?方才想起昨晚在黄老倌子家跟那玉兰妹子喝酒的事,不由得脸上一阵发烧。可是谁把自己送回来的,谁又把自己扔上了床,竟是一点都记不得了,依稀记得的只是在梦里和一个女子轰轰烈烈地交过一战,折腾得自己满身是汗……

黑暗中摸回床上,刚钻进被窝,一只热辣辣的手便搭上了自己的腰。老屌惊得头皮炸裂,从床上蹿起老高,带着棉被飞到了地上。

“鬼!”

老屌刚惊呼出口,一丛火苗噗地在床头跃起,屋子一下子光亮了,那团跳跃的火苗照亮了老屌惊愕的脸。一个赤裸的女人盘在床上,正慢慢地拨那油灯的火头。她头发披散,周身雪白,胸脯丰满,腰腿圆润,正是昨晚灌醉自己的玉兰妹子。

“你……你咋了在俺床上?你咋了光着腚?”

徐玉兰猛地瞪大了眼。

“……你还问我?我还要问你呢!我喝得不晓得事了,你就把我弄到床上来,趁机占了我?还以为你醉死了,我醒来的时候你正趴在我身上……你还问我?难道不是你弄我来的?我怎么上了你的床?”

老屌扔了枪,连忙揪了条裤子掩住了下身,将棉被扔回给那光腚女人。他用力回忆着,可如何也想不清这事的原委。然而这事儿却是铁板钉钉的,往下一摸,分明是弄过的样子,自己在梦中弄的那个女人肯定就是这个徐玉兰!这女人面色潮红,胸脯上还有着自己啃咬的痕迹,这可如何是好?黄老倌子要是知道了,不是要扒了俺的皮?黄家冲人要是知道了,不是要死瞧不起俺?兄弟们知道了,不是要笑话死俺?

老屌光着屁股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用手捶着头,发出一连串懊悔的叹息。

“叹个么子气喽?搞就搞了,敢做就敢当嘛!还见过么子大世面呢……再说我又没有怨你,要不早就把你蹬下去了……”

“玉兰妹子啊,俺有老婆孩子……俺当真没想占你便宜……俺给你赔不是了,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啊!”

“……老婆孩子怎么了?隔着十万八千里,我就不能做你的小?你都碰过我了,我还怎么嫁人?我肚子里说不定已经弄上你的种了,你想赖都赖不掉!我怎么就被你弄上了床,反正你是说不清了,你占了我,我就是你的人了。除了我死去的男人,没有人碰过我。如今我是你的了,你愿意怎么搞就怎么搞……现在这兵荒马乱的,你也回不去。将来要是你非要回去,我也不拦着你,我也不跟着你,只要你把孩子留下就行嘚,我在咯里也过得下去……”

徐玉兰已披了件上衣,端坐在床上,定定地看着老屌,并无羞怯之意。老屌也望着她,心里还是一团糟,可那下面又不争气地翘了起来,他忙转身,偷偷把那闯祸的东西打了个卷儿,背朝着徐玉兰坐回了床沿上。

那盏油灯的灯芯烧化了,火光跳了几下便萎靡下去,黑暗又笼罩了这间房子。老屌在这寂静的黑暗中听到,徐玉兰慢慢地躺了下去,她喘气的声音在黑暗里十分清晰,仿佛越来越近,如同就在自己的耳边。她的手突然摸上了老屌的腰,开始抚摸他的脊背和肩膀,手指若即若离地在他的腿上滑过,又抓过了他的手,将老屌慢慢地拉向她的身边……

自打那个蹊跷尴尬的夜晚之后,老屌终于矜持全无。徐玉兰如火的激情彻底将他融化,这多情的湘女简直就是人间尤物!她像一汪无穷无尽的泉水,像一团勾魂摄魄的云雾,让老屌享受了前所未有的冲动和晕眩。女人柔若无骨的身子气象万千,那毫不顾忌的呻吟和尖叫,让他觉得自己像大山一样伟岸,像大河一样浩荡!女人那灵动的舌尖游走在他的每一处伤疤,唤醒了他每个细胞中沉睡的野性,他犹如一只壮硕的公牛闯进了平静的山涧,搅得水花四溅,莺燕乱飞。男人那粗愣愣的双手肆意地揉搓着她圆润的胸脯,那坑坑洼洼的伤痕尽情地摩娑着她丰腴的腰臀,她感觉如同赤裸着滑过麦浪。他那雄健的体魄几乎揉碎她的身体,她感到几乎要被他撑爆了,那一阵阵自下而上传遍周身的晕眩快感让她窒息,让她痉挛,让她直欲休克过去。在男人温柔的爱抚和热烈的冲撞中,她像彩虹下的花朵一样地怒放了……这是一个颠覆之夜。他造就了她,她满足了他。只那一夜,徐玉兰便彻底为这个男人所倾倒,这个憨厚的北方汉子,已经从里到外牢牢地拴住了她的心。不论世间如何动荡,不论万事怎样无常,她都愿意与他长相厮守。此后的半年里,二人时常紧闭家门日夜激战,旗鼓相当,直打得天昏地暗,把驴饿得叫成一片……

老屌颇感意外的是,玉兰妹子远非他以前认为的那般轻浪,这竟是一个持家有方,对自己体贴入微的好女人。嘴上虽然泼辣,一个字一把刀,心地其实非常善良。没过多久,老屌对她的感情,就从最初比较简单的身体欲望,浓厚到愿意与之共度一生的高度了。玉兰妹子是老天爷给自己的恩赐,相守一天,就要对她好一天!

久旱多年的老屌娶了黄老倌子的寡妇外甥女,黄家冲人丝毫不觉得意外,一个流浪汉,一个骚寡妇,干柴烈火地滚到一起,能有什么稀奇!他老屌信誓旦旦,劝退若干媒婆,还不是黑灯瞎火地搞了寡妇?这北方佬啊,脸皮一会儿薄,一会儿厚!薄起来吹弹可破,厚起来锥子都扎不进。再看徐玉兰那婆娘小脸整天红扑扑的,不管白天黑夜,隔一差二地就叫床,一叫就是一两个时辰,跟闹猫似的,也不是盏省油的灯。这老屌看来也是憋疯了,半年下来都没消停几天。远近邻居婆娘们将这一事件各自添油加醋地一传,这消息就像长了腿,飞快地传遍了整个黄家冲。乡亲们只纳闷这黄老倌子做大长辈的,对这对狗男女的事非但不闻不问,不管不怪,反倒显得挺高兴的,真不知这古怪老头子是怎么想的?

曾一度,有关老屌和徐玉兰之间的大小趣事,都能成为黄家冲人茶余饭后的主要话题。直到徐玉兰的肚子开始鼓起来,众人的关注热度才逐渐冷却了。

民国二十八年九月,在长沙东部和北部外围,国军和鬼子再度交手,战况空前激烈。中日双方尸横遍野,可国军竟然顶住了十几万日本鬼子的进攻。消息传回黄家冲,黄老倌子喜出望外,老屌也觉得不可思议,国军时来运转了?他按捺着这种好奇的冲动,在心里努力地警醒自己——黄家冲是自己唯一的安身之地,就安安生生地和玉兰过吧。回家的事,心里记着想着,终归不能插上翅膀飞回去。虽说这仗不可能天天打,早晚有个胜负,可等天下安定了,自己还能不能回去,回去了家还在不在,翠儿和孩子又咋样了,如此如此,就像黄家冲天边的晚霞一样变幻无常,就像山上的云彩一般捉摸不定。再说玉兰肚子大了,眼见着过完年就要生了,要是离开她,玉兰和孩子咋办哪?不管咋的,先等孩子下来再说吧……

直到玉兰腰身见长,二人才不再像此前那般日夜折腾了。女人心满意足地挺着大肚子招摇过村,静候着年关的到来。

这天老屌去山那边和弟兄们练枪去了。玉兰晃完了黄家冲,就一个人慢慢走到了山顶,坐在一颗大树下的石墩子上,惬意地眺着懒懒冬日下的村庄。山那边时不时传来几声枪响,回音在山里听起来很是悦耳。她甚至可以看见几个人影在林子边晃来晃去,哪一个是老屌呢?他们在朝这边走了,前面那个是他么?

老屌背着枪,带着大伙往回走,他也看见了对面山顶的人,看到那块绿头巾和身上的花格袄,老屌便知是玉兰了。老屌高兴地向她挥着手,还大喊了几声,估计她听到了,因为她也在向自己挥手了。

头顶的天空出现了一个老屌熟悉的东西,正在慢慢地飞过来。

“飞机!是鬼子的!”

陈玉茗大叫道。

老屌揉了揉眼睛,的确是一架鬼子飞机,它正在低低地掠过山坳,向着这边飞来。

“玉兰趴下!玉兰趴下!”

老屌简直要腿软了,忙一把扔下枪向玉兰跑去。徐玉兰没听到过这么大的轰鸣声,这是么子东西?能在天上飞?是老屌说的飞机么?她好奇地用手搭起凉棚,想仔细地看看这个东西,可那个东西飞得好低,几乎是朝着自己站的方向飞过来了。一时她惊惶失措了,不知道该跑还是趴下。她瞧见那个飞来的怪物里仿佛有个人影,还戴着个帽子。那巨大的声响震得脚下的地都在发抖,玉兰拔开双腿向老屌跑去。她简直是在飞奔,边跑边回头望,脚下突然绊住了一条树根,几个跟头跌下来,便人事不省了。

“玉兰!”

老屌发疯一般冲向山顶,玉兰静静地躺在一颗大树下面,脸色煞白,脸颊被划破了几道血痕。昏迷中,她的双手仍然抱着肚子。那飞机打了个旋儿就飞走了,陈玉茗等人的一顿乱枪毫无用处。老屌的心几乎要跳出喉咙,扑到玉兰身边,上上下下摸了个全,知道她并没有受伤,只是吓昏了,忙抱住她说:“玉兰醒醒……没事了妹子,那狗日的飞机没打着你,没事了,娃也没事了……”

很快,玉兰幽幽醒转,惊悸之下,双唇兀自抖个不停。

“真是吓死我了……我倒没啥,要是害了你的孩子,我可该怎么办呢?”玉兰死死抓住老屌的手,满脸泪痕。老屌听了,十分伤心和感动。

“鬼子看来离这里也不远了,这是他们的侦察机。”陈玉茗说。

“终归还是打过来了……”老屌沉重地应道。

“老哥,等玉兰把孩子生下来,咱们该合计合计了。”赵海涛说。

“嗯,迟早得拿个主意了,晚上俺去趟老倌子那里,和他说道说道……”老屌长出一口气,抱着玉兰缓缓向山下走去。

鬼子飞机的到来让黄家冲颇为担忧,家乡的安危是乡亲们最近唯一的话题。黄老倌子不敢大意,让一众老兵配合老屌,重新开始黄家冲的民团训练。老屌面上应了,可心思全在玉兰身上,倒出不了什么力。玉兰在那次惊吓之后,原本豪辣的性子,变得谨小慎微,甚至有些弓杯蛇影,门槛都不敢迈。黄贵的婆娘说她被惊了胎气,震了心魄。再不可有任何惊吓和闪失。老屌揪心,昼夜伺候在她身边,说话都不敢大声。没多久,玉兰病了,不发烧不头疼,就是眼前发黑,麻子妹说是低血糖,黄贵婆娘说是潮气侵了,眼见她肚子里面的娃越来越大,二人用药就都不敢放肆,老屌纵是抓耳挠腮,也没个实在的办法,只能天天盼着那个娃赶紧出来,免了他娘的苦。民团在老兵们的带领下 天天打靶,山坳里的枪声清脆悦耳,老屌听来却弹弹穿心。

“屌哥,想你的翠儿不?”

“还说这干啥?现在照顾好你才是正经……想又能咋样?想多了现在也没用,现在俺就是想你能赶紧好点,生娃的时候才受得住哩。”

“我真是个享不了福的,才有了你的娃,就算不图希个能守你一辈子,怎么连这个十月都熬不过去……”玉兰哭了。

“你看你,你平常的那点辣劲儿都哪儿去了?连鬼子飞机这般诈唬都奈何不了你,你还担心这没边没靠的事。麻子妹说你要增加营养,黄贵婆娘说你要补补血气,你那身子底子好,一晚上折腾俺都不觉得累……肚子里的娃你也别嫌他太娇贵,俺娘生俺的时候还在地里埋粪哩,稀里糊涂地俺就下来了,俺娘就用粪筐兜着俺回来,俺不也没事?”老屌给她换上一方头巾说。

“她们说她们的,我的命只有自个儿知道,那点子精气好像一说话就往外跑似的,想是被鬼子的飞机把胆吓破了,眼前的黑越来越多,外边大白天的,我却只觉得黑……屌哥,你终归是要走的,收了我,老天爷这是放你呢……”玉兰的眼盯着窗外的一羽燕儿,神情出奇的凝重,老屌随着她的视线看去,那燕子却一扑棱飞了,落下两片灰白斑斓的羽毛来。

“你又瞎说了,谁在屋子里闷两个月,看见日头也会觉得黑哩,好歹就剩这几十天了,你别胡思乱想,把娃痛痛快快生出来,就是平安了。老天爷放俺,哼,往哪里放?鬼子那边?玉兰你就别瞎勒了。”

“自打犯了病,好久没有伺候你了,想不?”

“嗯,之前你有了娃,俺连劲都不敢使哩,等你好了,娃也出来了,有的咱们日弄的,急啥?”

“我不是急,屌哥,和你有这一遭,玉兰我这辈子值了,高兴的时候,我为你死的心都有,恨不得就那么翻白眼过去了,我要是去了,也一定是笑着去的……”

“啊呀你看你,说着说着又拐这儿来了……快把草药喝了,这是铜头采来的首乌精哩……”

日复一日中,他们就在这样的对话中度过。腊月初至,十月已满,玉兰丰润的身体如今只剩一身憔悴皮囊。孩子并没有如期而至,当寒风从黄家冲掠过时,老屌竟然已经听不到那肚子里的动静了,黄老倌子从长沙城请来的郎中仔细看过,说是死胎,吃药打下来,想办法保大人吧。

得知孩子没了,玉兰号啕大哭,老屌也默默落泪。十个月的期盼只盼出来一块黑红的血肉,老屌让黄贵婆娘拿走它,死死把玉兰按住,自己也紧闭双眼不去看孩子。玉兰哭得撕心裂肺,黄家冲人俱都嗟叹不已。孩子埋了,可灾难还没有结束,郎中想尽了办法,终归没有保住玉兰的命。那个死去的小生命离开的时候,仿佛彻底带走了玉兰的最后一丝精神,她的身体和她的眼瞳一样变得空空如也,曾经白皙的面庞如腊肉一般黑黄,一双凤目业已死气沉沉,褐色的眼帘昼夜不合,一只飞虫从灯前掠过,都会让她露出惊悸的神情来。

老屌悲痛无言,也跟着憔悴下去了,这可怕而缓慢的过程历历在目,如同黑夜里的梦魇一般无情,如同干旱的大地一样无奈。屋子里如今守护者甚多,亲戚朋友都来守候这女人最后的日子了,大家见医生郎中赤脚医婆都没了办法,就开始琢磨神鬼的手段,大仙请了,火符烧了,鸡头供了,豆子也撒了,三天三夜的折腾,玉兰毫无反应,最后一天半夜,手执符幡守在床前的老屌痛楚锥心,见几个大仙已经跳得颠三倒四没了章法,一步跳将出来推开他们,仰天叫道:“老天爷,还俺的玉兰来!……”

天上云波翻卷,猛地钻出一轮明月,一阵清风席地而起,将老屌的符幡吹得哗哗作响。

“先留我一步……”

众人大惊,久病不起的徐玉兰竟然坐起身来,支着床边说话了,她神色镇定,语字清晰,一缕乌黑的头发在额前随风摆动,不时露出那双已经布满血丝的眼睛。众人还没来得及接话,扔掉符幡的老屌还没来得及进屋,连大仙都没来得及收住蹦跳的腿脚,玉兰又说道:“屌哥切记,翠儿还在,记着回家,玉兰寻咱们的孩子去了……”

说罢女人就躺回了床上。等老屌扑到跟前,那双眼已经闭了,瘦削的脸颊上浮现出两个深深的酒窝,玉兰竟真的笑着去了。

这一天,老屌哭得跟个孩子似的,眼泪鼻涕糊成了一团。

徐玉兰的墓挨在麻子团长的旁边,山坡上又多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坟茔。老屌亲手挖的坑,并没有让兄弟们帮忙。他给女人洗了身子,换了衣服,他把自己的眼泪和希望一起同她埋进了泥土之中。日升月落,老屌常坐在她的坟前,就像她活着的时候坐在她的身边。树上掉下来的叶子,他都会小心地从坟上摘去。他常常一坐就是几天,不吃不喝不睡,谁也不知道他在念叨着什么,谁也不知道他还要坐多久。黄老倌子吩咐不要去打搅他,于是兄弟们只远远地看着他。直到他一头栽倒在冰凉的山坡上,兄弟们一拥而上,死活把他背下了山。

此后老屌大病,持续了一个冬天,浑身无力,见风就头疼。黄贵的婆娘给他熬了很多中药,这才慢慢将养过来,只是他那萎靡的样子再没能恢复过来。他又变成了那个孤身的老屌,自顾自地照顾他的驴马,每天都在山坡上的坟包周围打转,春夏秋冬,风霜雨雪,从不间断。

“团长啊,你走了这几个年头,这战况变了,你说你干啥走得那么快哩?俺知道你想家,你家被黄河大水冲了,你觉得对不起你爹和你娘。可你就没想想你的弟兄们?没有想想你那妹子?俺也知道你不愿意被俘虏,可你这样走,叫俺咋说哩?你是个能立大功名的将军啊……”

老屌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拔去麻子团长坟上的杂草,抚去碑上的灰尘。几天没来,坟上竟然多了不少鸟粪。老屌的那半把军刀插在他的坟前,如今已经锈迹斑斑了。老屌不想去擦拭锈迹,他宁愿这半把刀一朝风化不见,和这座没有尸骨的荒坟融为一体。

玉兰的坟上开了一朵小花,蓝莹莹的煞是好看,老屌就舀来清水浇在上面,十几天下来,那小花竟连成了片,像一面细细密密的花毯铺在坟上。老屌认为这花就是玉兰显灵的化身!抬头是蓝汪汪的天,低头是蓝莹莹的花,老屌终于笑了。

“玉兰啊,你变成了花儿,俺这心里好受点了……你叫玉兰,俺老婆叫玉翠,你俩都带个‘玉’字儿哩!你说这兵荒马乱的,俺回不了家;你还说,将来要是俺非要回去,你也不拦着,也不跟着俺,只要俺把孩子留下就成……俺还是想和你在这里过的……当时没想,可咱们阴差阳错地弄在一起了,俺就想好好过下去,将来的事儿将来再说……可俺打死也想不到,你就这么走了……俺这是咋回事儿哩?俺身边的人,男的女的,咋了都没个好下场哩?你招谁惹谁了?俺对不住你啊……啥也没给你留下……俺连你都护不了……俺连咱们的孩子都护不了,还有个啥心劲儿过活?玉兰啊……俺这心里愧啊……俺这心里苦啊……俺这心里……恨啊……”

老屌一边说一边抚摸着那些花儿,像抚摸女人的身体般颤抖着。一阵山风吹来,几片花瓣像蝴蝶一样迎风飞舞,飘飘悠悠的,竟越飞越高越飞越远。老屌迷茫地望着,望着,竟向它们挥了挥手,看着那些消失在晚霞里的花儿,痴痴地醉了……

到民国三十年底,长沙城已经顶住了鬼子的第三轮疯狂进攻。虽然长沙城已成焦土,并一度被日军攻占,但是整个战役下来,鬼子还是被赶回了战役前的起跑线。长沙城收复之日,整个城市断壁残垣却欢声震天。刘海群从城里带来了不少报纸,大家拖家带口地围成一圈听着小兰念那捷报,一时都感叹唏嘘不已。前两次长沙会战的战况已让他感到震惊,第三次长沙会战的辉煌胜利更让他感到振奋,敢情老蒋还打出脾气来了?

黄老倌子原本对国军和老蒋十分鄙夷,如今也不禁有些佩服,对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更是挑起了大拇指。第三次会战的时候,冲里有几个愣头巴脑的小年轻想是觉得历练出来了,背着黄老倌子和自己的家人,投奔了长沙方面的国军部队,捎回话说是要挣个功名。黄老倌子气几乎气仰,这还了得?还有没有黄家冲的规矩?可各类战报又撩骚得他心神不定,莫非外边的天地已经翻天覆地了?黄老倌子已是心痒手痒,只碍于自己曾说过硬话,发誓说不再给老蒋打仗的,如今面子上下不来,又不好和老屌明说,就拐弯抹角和老屌商量,要不找时间去趟长沙城遛遛?

过了些日子,黄老倌子的大侄孙子黄瑞刚和老兵刘武家的二伢子从长沙城里回来,带回了消息,说守城部队的指挥官正是黄老倌子当年的战友。黄老倌子心里就像揣了个蚂蚁窝一样麻痒难当了。老屌听出了这老爷子的弦外之音,悟到这是黄老倌子的军人天性在作祟。自己在黄家冲这几年,安生过,生离死别过,如今怎么过都没球所谓了!但一想到不远之处就有那么多国军弟兄在和鬼子拼命,而自己还在这方外之地养驴喝酒,心里就有些愧疚难当了。就这么活下去,啥也不管了?鬼子的飞机屡屡经过黄家冲,这里也早非安宁之地。翠儿或许真的还在等着自己,在鬼子的枪口下度日如年,该咋办哩?思来想去,老屌真想回去看看。好几年了,战场变化很大,莫非战无不胜的鬼子要开始走背运了?国军要灵光了?他又开始夜不成眠,经常看着天上的星星出神。他想像家乡的翠儿在看着它们,想像自己的孩子在他娘怀里辨认着星星。带到黄家冲的兄弟们都娶妻生子心宽体胖了,可他们和自己一样,一提到各自的家乡,就都沉默不语。黄家冲虽好,有再多的留恋,终归不是故土!

黄老倌子今年五十有六,这些年寸步未离黄家冲,时间一长,屁股上都生了老茧。眼见着黄瑞刚和二伢子这两年下来,还打出了黄家冲小子的威风。他们穿着新换的夏天军装,身上别着锃亮的军功章,大皮鞋踩得嘎嘎响,腰板挺得像搓衣板,下巴扬得老高,眼睛只朝天看。冲里的后生娃们只见过衣衫褴褛的如老屌一样的颓败军人,哪里见过如此光鲜的战士,羡慕得眼睛快要掉进嘴巴里了,纷纷像瞎子摸象一样地在他们身上上下揣摸。女子们更是拿热辣辣的目光去找寻他们的视线,心里已经把个英俊威武的后生亲了不知多少遍了。

黄老倌子和老屌看在眼里,心里怏怏的如同毛毛虫在爬。黄老倌子曾经说过硬话,要打瘸这些不自量力、敢去给老蒋打仗的娃子们的狗腿,如今看到村口像赶集一样的欢迎人潮,黄老倌子只能拉着老屌回去喝闷酒。那两个后生倒也晓得事,见过父母就直奔黄老倌子家,二人齐刷刷地跪下,毕恭毕敬地等待黄老倌子训话。老屌见两个后生打了两年仗,原先屁娃一样的脏胚子竟然已经变得仪表堂堂,神情不卑不亢,黝黑的皮肤像是刀割不破的结实,心想湖南佬真是不简单,同样是农民,咋的人家的娃子有点历练就这般虎气哩?

黄老倌子瘫坐在太师椅里,下巴顶到了肚子上,大水烟筒呼噜呼噜的闷声如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二人,看得二人有些手足无措。老屌等人也不敢插话,堂屋里的气氛十分别扭。良久,黄老倌子才慢吞吞地问道:“有没有丢黄家冲的人?”

“没有,我们给黄家冲挣了脸回来,要不也不敢来见您老人家。”

“……说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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