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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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嵩慢慢停住了颤抖,两眼却还在发直,望着面前书案上的奏疏和信。

“真是人心似水呀!”鄢懋卿一边继续抚着严嵩的背,一边愤慨地说道,“他胡汝贞走到这一步万万让人难以想到。”

“好嘛!”严世蕃咬着牙,“我们可以扶起他,现在还能踩死他!龙文,策动御史上奏疏,立刻弹劾!”

“住口!”严嵩缓过气来了,那只枯瘦的老手在面前的奏疏上拍了一掌。

严世蕃不吭声了,两眼却还横着,狠狠地盯着地。

严嵩:“我问你,问你们,毁堤淹田是怎么回事?”

罗龙文和鄢懋卿自然不敢接言,严世蕃也没有接言,两眼依然横着,望着地面。

严嵩:“说!”

严世蕃:“说就说吧。改稻为桑的国策推不动,他胡宗宪又首鼠两端,不淹田改不动,淹了田就改动了,就这么回事。”

严嵩想说话,那口气又觉着一下提不起来,便停在那里,两眼慢慢闭上了。

罗龙文给严世蕃递过一个眼神,示意他先冷静下来。

严世蕃走到椅子边一屁股坐了下去。

罗龙文轻轻地在严嵩耳边说道:“事先没跟阁老请示,是我们的错。本意也是怕阁老忧心,想干完了以后再跟阁老详细禀报。浙江那九个县的田,今年的青苗总是要改成桑苗的,不淹是改,淹了也是改。‘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老百姓不体谅朝廷的难处,我们也只能这样干了。本来像这样的事,胡宗宪只要和郑泌昌何茂才还有杨公公他们一个口径,报个天灾也就过去了。没想到他这次竟如此不可理喻。好在他总算还有些顾忌,只报了个河堤失修。我想,无非是出个难题而已,大事尚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改稻为桑的国策不能推行大势已经不可收拾!”严世蕃又焦躁起来,“他现在逼着郑泌昌何茂才还有杨公公联名上了这道疏,公然提出三年不改。国库这个样子,能支撑三年吗?”

鄢懋卿:“他说三年不改就三年不改?”

罗龙文:“不是他说三年不改就三年不改的事,高拱张居正那些人有了这个由头一起哄,事情便难办。我担心的是他胡宗宪那里还揣着马宁远的那份供状,吕公公那边有了顾忌就不一定和我们一起硬顶。我想,当务之急是阁老得立刻去见吕公公,然后一起去觐见皇上。只有皇上还决心要改稻为桑,剩下的事都好办。”

严世蕃的脸色慢慢好些了,深以为然地望了一眼罗龙文,又望向严嵩。

严嵩叹了口气:“八十一了……这条命也该送在你们手里了……”

罗龙文鄢懋卿立刻退了一步,跪了下来。

严世蕃满脸的厌烦,却也不得不跪了下来。

严嵩扶着书案站了起来,慢慢拿起那道奏疏:“遵你们的旨,我进宫吧。”

那道奏疏此刻正捧在静静站着的吕芳手中。

默然了许久,嘉靖在那尊圆形的明黄垫坐墩上慢慢站起了。严嵩也连忙吃力地在旁边的矮墩上跟着站起了。

嘉靖慢慢地踱着,顾自说道:“《道德经》第五十八章有云,‘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人之迷也,其日固久。’是宽亦误,严亦误,岂百姓迷哉?朕亦迷也。尔等不迷乎?”

严嵩扶着那个矮墩慢慢跪下去了,吕芳也跟着跪下去了。

严嵩:“宽严失误都是臣等的过错。浙江的事自然是胡宗宪最清楚,臣以为是否立刻召胡宗宪进京,一是赈灾,一是改稻为桑,到底还能不能兼顾,臣等同他一起议个妥善的法子。”

嘉靖这时已踱到了那排大书橱前,在贴着“浙江”标签的那个书橱前站住了:“神仙下凡问土地。就把土地爷请来吧。”

严嵩:“是。”

嘉靖:“还有两个人,一起请来。”

跪在地上的严嵩和吕芳都默跪着,等听下文。

嘉靖:“这两个人,一个姓杨名金水,是吕公公的人;一个姓谭名纶字子理,是裕王的人。连同严阁老你那个胡宗宪,三路诸侯,山神土地一起来!”

严嵩不禁一怔,向吕芳望去。

吕芳却淳淳地跪在那里,既不看他,也无表情。

严嵩不得不又答道:“是。”

农历五月下午的太阳仍然很高,斜照在北京前门巍峨的城楼上反射出的光还是耀人眼目。

北京的九门在辰时初到申时末虽都有官兵把守,但对所有进出的人都是敞开的。只是遇有皇室仪仗和二品以上大员进出时便会临时禁止其他人出入,待仪仗或官驾过去后才解禁。嘉靖四十年五月二十一的下午未时,前门的官兵开始疏散进出人等,贤良祠的驿丞也已带着四个驿卒和一顶绿呢大轿在这里迎候。按规制,这是总督一级的封疆大吏进京了。

然而在这里迎候的不只是贤良祠的驿丞,还有一名宫里的四品太监领着四个小太监,旁边摆着一顶蓝呢大轿也在这里迎候。

不远处一群马队裹挟着一团烟尘渐驰渐近。胡宗宪的亲兵队长领着四骑在前,接着便是胡宗宪,跟着的是谭纶,再后面便是杨金水,还后面便是胡宗宪另外八个亲兵和杨金水的四个随从。

到了前门,亲兵队长和所有的亲兵还有四个随从都下马了。

胡宗宪和谭纶也下马了,把缰绳一扔,向迎来的贤良祠驿丞等人走去。

只有杨金水还坐在马上,此时仍在喘气,两个随从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扶了下来,却依然迈不动腿。在随从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跟了过来。

那驿丞含着笑陪着胡宗宪走到绿呢大轿前,亲自打开了轿帘。胡宗宪低头钻了进去。这座大轿立刻被抬起向城门洞走去。谭纶和亲兵队牵着马紧跟着也走进了城门洞。

那个迎候的四品太监这时也亲自搀着杨金水走到了蓝呢大轿前,替他掀开了轿帘。

杨金水却不上轿,握着他的手腕贴近去,低声问道:“皇上为什么叫我也来?老祖宗那儿有什么话?”

那四品太监摇了摇头:“老祖宗是菩萨,您也知道,漫说是我们,司礼监那几个头都从他老人家那儿听不到一星半点的圣意。”

杨金水茫然了,愣在那里兀自不上轿。

那四品太监:“杨公公,老祖宗这时正在司礼监等你呢。”

杨金水才猛地一下省了,费劲地贴着那四品太监的手臂钻进了轿子。

一刻钟的时辰,抬着杨金水的轿子就到了司礼监值房的院内。

“干爹!”人还在门口,杨金水便一声贴心贴肺的呼喊,迈进值房门直奔到坐在那里的吕芳面前,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响头。

“起来吧。”吕芳的声音仍然很平和。

杨金水爬了起来,从杨金水身旁的茶几上双手捧起那个茶碗送了过去,两眼中露出的那种探询,如同在等候审判。

吕芳静静地坐着,其实过了也不多久,但杨金水端茶碗的手已经开始有些微微发颤。

“你喝了。”吕芳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这句话落在杨金水的耳里却如同纶音!外任太监进京见吕芳通常都是在敬献这一碗茶时便能知道自己的恩宠:茶递过去吕芳倘若不接,这便是等着发落了,是贬是关是杀全在吕芳接下来的话里;茶递过去吕芳倘若接过去喝了,那便是平安大吉,接着回去当差就是;要是吕芳赏敬茶的人喝下自己剩下的这碗茶,这便是当亲儿子看待的礼遇!因此杨金水听吕芳叫自己喝了这半碗茶,两眼立刻闪出光来,揭盖碗时手便止不住地颤抖,神情十分激动,一口将茶喝了。

喝完茶,杨金水挨着吕芳腿边慢慢蹲下,有轻有重地捶了起来,那张脸无限依恋地抬望着吕芳:“干爹……四年了……您又见老了……”说到这里,是真的哭了起来。

吕芳轻叹了一声:“过一天是一天吧。去洗把脸,换身衣裳,我现在就带你去见皇上。”

杨金水吓得一颤:“现、现在就见皇上……”

吕芳:“你什么都没瞒我,我自然什么都不会瞒皇上。毁堤淹田的事皇上都知道了。你去,再把详情细细向他老人家说一遍。”

杨金水依然六神无主:“那儿子这回的罪过……”

吕芳:“你也是为了宫里好。难得是你不隐瞒,这便是最大的忠。一两个县嘛,皇上心里揣的是九州万方。”

杨金水还在迟疑着:“干爹,儿子……”

吕芳:“什么也别说了,准备见皇上吧。”

名曰见皇上,见其实是见不着的,杨金水只能跪在大殿和精舍间那道纱幔外,也许是因为洗了脸换了衣,更是因心里有了底,跪在那里便显得端正而肃定。

“严世蕃那封信你亲眼看见了?”里面传来了嘉靖的问话声。

杨金水:“回主子,奴才亲眼看见了。信是写给郑泌昌何茂才的,叫他们干脆把田给淹了,改稻为桑也就成了。”

“马宁远的那份供状你亲眼见了吗?”里面又传来嘉靖的问话声。

杨金水:“回主子,胡宗宪当时叫奴才和郑泌昌何茂才看,奴才和他们俩人都没有看。”

“你觉得胡宗宪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嘉靖的这句问话声明显高了些。

杨金水一凛,不禁望向站在旁边的吕芳。

吕芳:“有什么就答什么。”

“是。”杨金水也提高了声调,“回主子,奴才觉得胡宗宪这样做至少有三个心思。”

“哪三个心思?”嘉靖紧接下来的问话声。

杨金水:“回主子,第一,胡宗宪肩上的担子重,倭寇闹得厉害,他害怕百姓失了土地再一闹事,内忧加上外患,那个时候他担不起罪过。第二,裕王府那个谭纶在他身边,他应该也受了些影响。第三,他对严阁老感情还是深的,但对小阁老做的事总是不以为然。”

“吕芳。”嘉靖这时在里面唤了一声吕芳。

吕芳连忙掀开纱幔走了进去。

杨金水的头还低着,那两只耳朵却竖了起来。

里面又传来了嘉靖的声音:“你用的这个杨金水还是得力的。明里不要赏他,暗里给他奖点什么吧。”

“是。”接着是吕芳的回答声。

杨金水那张脸虽然低着,但那份激动光看背影也能看了出来。

“通知严嵩叫他明天就带胡宗宪进宫。还有,叫裕王一起来。”

嘉靖的声音不高不低地在大殿里盘旋着。

大轿还有亲兵马队在离严嵩府大门还有三十余丈开外便停下了,胡宗宪掀开轿帘走了出来。

也就是戌时初,天也才将将黑。胡宗宪连晚饭也没吃,在贤良祠换了一身便服就来到了这里。下轿后,他站住了,远远地望着那座自己曾经多次来过的府第。府门廊檐下那四盏大红灯笼上,“严府”两个颜体大字依然如故。世事沧桑,二十年前刚中进士时严嵩在这里召见自己的情形恍同昨日。可这一次,前面也就不到三十丈的路程,他却觉得是那样遥远。他决定一个人徒步走完这段路,即将纷至沓来的责难和难以逆料的谋局,也需要他完成最后的心理准备。

“你们就在这里候着。”说完,他从亲兵队长手里接过一个四方的包袱,一个人向大门走去。

“呦,是胡大人。”门口站着的门房显然也是故人,见到胡宗宪这一声里便能见出久违的亲切,但这种亲切中这一次又明显透着陌生。

胡宗宪当然能感觉到他目光中那种既有久违又有审视的神色,带着笑问道:“阁老还好吧?”

那门房:“还好。”

胡宗宪:“烦请带我去拜见老人家吧。”

那门房沉吟了,好一阵才说:“真不好跟胡大人说这句话,下午阁老就有吩咐,胡大人是皇上召来的,他不宜先见你。”

胡宗宪一怔。一路上,到严府后种种尴尬和难堪的局面他都想象过了,但严嵩竟不见他,这却实在出人意料。他心里突然涌出一种难言的酸楚,沉默了好一阵子,深深地望着那门房说道:“烦请你去禀告阁老,于公于私,我都应该先见他老人家。”

那门房又犹豫了片刻,才勉强说道:“那胡大人就先在这里等等吧。”

其实胡宗宪已经不知道这两年来严府格局的变化。由于年老力衰,严嵩已经失去当年那种左右一切局面的精力,在内阁,实际权势都已经被严世蕃取代,何况家里?阖府上下,所有的人做所有的事,实际上都得听严世蕃的安排,然后才敢去干。不让胡宗宪进府本就是严世蕃的吩咐,那门房这时当然得到严世蕃这里来回话。

他犹犹豫豫地来到书房门口,轻声唤了一声:“小阁老。”

严世蕃正在屋子中间来回走着,一边口述;鄢懋卿则坐在书案前飞快地记录他说的话。

严世蕃只是白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门房,继续口述道:“臣既不能上体圣忧,又不能下苏民困。臣之罪已不可以昏聩名之,误国误民,其何堪封疆之任?倘蒙圣恩,准臣革去浙直总督及浙江巡抚之职,则臣不胜感激涕零之至!臣胡宗宪叩首再拜。”说完这句,他才望向那门房:“是不是胡宗宪来了?”

那门房:“回小阁老的话,是胡宗宪来了。”

严世蕃:“我教你说的那些话,你没跟他说?”

门房:“小人说了,他说叫我禀报阁老,于公于私,他都应该先来看阁老。”

严世蕃拿起鄢懋卿记录的辞呈一边看,一边对门房说:“去告诉他,就说阁老说,这里是私邸,要是谈公事明天可以到朝堂上谈,内阁也可以派人到贤良祠跟他谈。要是谈私事,严府跟他胡宗宪无私可言!”

那门房有些踌躇,轻声说道:“这样说是不是有点太伤他……”

“伤你妈的头!”严世蕃近乎咆哮地抓起书案上的砚池便向门口砸去!

那门房吓得连忙一躲:“小人这就去说……”一边急忙向外面奔去。

他这一砸,弄得正在写字的鄢懋卿没了墨汁,幸好平时就经惯了这样的事,不惊慌也不尴尬,喃喃地说道:“得重新磨墨了……”

严世蕃:“叫人来磨不就得了,这也要问?”说着,走了出去。

那门房虽躲得快,没被严世蕃的砚池砸着,但也吓得心里怦怦直跳,赶紧回来按原来的说法回了胡宗宪的话。

胡宗宪怔怔地站在那里,眼中浮出的满是伤感。

那门房也有些心中不忍了,轻轻地说道:“反正明天阁老会和胡大人一起去见皇上,有什么心里话,明天见了面也可以说……”

胡宗宪慢慢望着他:“多承好意……方便的话,就请再禀报阁老一声,有些话等到明天再说恐怕就晚了。”

那门房:“好。我一定禀告。”

“告辞了。”说完这句,胡宗宪大步走出门房。

这边严世蕃挡了胡宗宪驾,那边一向笃定守静的严嵩,今天晚上却显然有些心神不属。

他躺在书房中间那把躺椅上,平时听读时闭着的那两只眼睛,这时仍然睁着,望着屋顶上的横梁,像是在听耳旁的读书声,又像是在出神地想着什么。

罗龙文坐在他身旁一盏立竿灯笼下,正在读着《道德经》第五十八章:“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邪。正复为奇,善复为妖。人之迷也,其日固久……”

听到这里,严嵩抬了抬手,罗龙文便停下了。

严嵩眼睛仍然望着屋顶:“你说,皇上说这段话,是不是在哪里听到了毁堤淹田的风声?”

罗龙文一怔,接着答道:“应该不知道。浙江各级衙门都是我们的人,织造局市舶司那边都是吕公公的人。他们自己做的事自己肯定不敢露出半点风声。别的人不知道内情,又没有证据,谁也不敢闻风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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