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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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纶舀起了一瓢水走到门边,海瑞伸手去接,谭纶手一缩:“提起袍子我来替你淋。”

海瑞挽起袍子掖在腰带上,然后双手提起了裤腿,向一旁翘起一只赤脚。谭纶将那瓢水向他的脚淋去。这只脚洗完了,海瑞跨进了门槛,又把那只赤脚伸向门槛外。谭纶又舀起一瓢水,淋向他那只脚。

海瑞赤着两脚踏进了屋里:“神出鬼没的,将总督署的兵交给高府台带来,自己躲了,你以为现在偷偷跑来给我洗了地,我就能这么轻易饶过你。”

谭纶乜了他一眼,继续泼水:“一个淳安知县,你当你是多大的官。我谭纶怎么说也是裕王派到浙江来的参军,胡部堂都不敢要我伺候,我会一到这里就给你洗地?”

听到这话,海瑞立刻一警,目光望向了另一桶水和浮在水面上的另一只瓢,更有些明白了:“你不是将家母接来了吧?”

谭纶却不再看他,又舀起一瓢水向地上泼去:“先什么也别问,洗地要紧。我们一起洗,边洗边谈。”

海瑞印证了自己的猜测,立时急了:“你把家母接来了!”

谭纶这才慢慢站直了身子,定定地望着海瑞:“老夫人、嫂夫人还有小侄女随粮船明天一早就到。”

“谭子理!”海瑞一把抢过谭纶手里的水瓢,“灾民都还没有安抚好,这里又正闹瘟疫,你把家母接来干什么!”

谭纶被他抢去了水瓢,干脆在椅子上坐下了:“你责备的是。不过我也要问你几句。现在都六月中了,淳安几十万亩田还要不要赶插秧苗?”

海瑞:“赶插秧苗和将家母接来有什么关系?”

谭纶:“你认为没关系,淳安的百姓可认为有关系。借粮给他们度荒,还不要利息,他们为什么不愿意借?改插桑苗有那么多好处,他们为什么不愿意改?就一个担心,怕你这个青天大老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到时候没人替他们做主。”

海瑞没有接言,只盯着他。

谭纶:“现在淳安的百姓都信服你,你得让他们把心安到肚子里去。现任官不带家眷,谁会相信你在这里能待下去?”

海瑞被他这么一问有些词穷了:“那你就不能再晚几天把她们接来?”

谭纶:“改插桑苗不能再晚了。不要看灾民今天都开始签字借粮了,人心似水,民动如烟。不安住他们的心,老百姓说变就变。”

海瑞不吭声了,慢慢挽起了裤腿,走到另一只水桶边拿起水瓢舀起一瓢水向地上泼去。

谭纶这才又站了起来,走到自己那只桶边也舀起水一同泼了起来。

两只水瓢在向砖地上泼水,二人都沉默着一时无话。

“王用汲的家眷今天也到建德了。”谭纶泼着水打破了沉默,“他那里比你好办些,只有小半个县改种桑苗,高翰文也去了那里,最多半个月就能赶着把桑苗都插下去。”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郑重起来:“这一次你干的事不久就会简在帝心,行百里路半九十,赶紧把桑苗插了。有了这番政绩,好好干下去,今后封疆入阁都不是没有可能。”

“不要拿官场政绩那一套来激我!”没想到海瑞听了这话反而变了脸,“你们当时写信叫我来淳安是这样说的吗?什么‘公之母即为天下人之母,公之女即为天下人之女’,墨迹未干,危机四伏,下面情形如何还在未定之中,你们就巴巴地把她们也送来了。你想封疆入阁,我海瑞可不是为了封疆入阁到淳安来的!”

谭纶被他这一番发作懵在那里,好久才慢慢说道:“这句话是我说错了,可你这样说也没有良心。把你请到淳安来的是我。你在这里豁出命干,真要获罪了朝廷,追究起来,连坐的人里第一个就是我谭纶!那时候裕王保不了你也保不了我。不是说后怕的话,从你动身那一天,我就跟家里人说好了,为老夫人准备了住宅。你丢了命我坐了牢,就让我的家人将老夫人和尊夫人令爱接到我家去住。哪一天裕王爷真接了位,我能再有说话的机会,别的不敢说,替你讨个追谥,替老夫人请个诰命,请朝廷拿出一份俸禄给你养家还是能做到的。这些心里话你不会不信吧?”

听他这般分说,海瑞气平了些:“这些我都信。你就是不该不跟我商量就把她们接来。”说着舀起一瓢水又向地上泼去。

谭纶泼着水走近他的身边,低声道:“我接她们来其实也是为了给你安排一件大事,你想不想听?”

“不听。”海瑞继续泼水。

谭纶:“这可是能让老夫人最欢喜的事,你不能不听。”

海瑞的手这才又停在那里,望着谭纶,见他一脸的肃穆,事关母亲当然要问:“什么事能让家母欢喜?”

谭纶:“我有办法让她老人家生个孙子。这件事她会不会欢喜?”

海瑞始而一怔,接着脸色立刻又难看了:“谭纶,相交十几年你应该明白我的为人,我不喜欢开这样的玩笑。怪力乱神,尤其不要跟我说。”

谭纶却十分认真:“你不信神也不信医?鼎鼎大名的李时珍李太医这个人你总听说过吧。”

听到这个名字,海瑞的神色立刻也肃穆起来:“在宫里反对皇上信方术的那个李时珍?”

谭纶:“对了,正是此人。他不是怪力乱神吧?”

海瑞:“你能把他请来?”

谭纶:“是胡部堂请的。本意是请他来救这里患了瘟疫的灾民。在苏州我跟他谈起了你,他答应了,愿意给你和嫂夫人开几个方子,十成的把握没有,七成能替你海门点燃一支香火。这件事我可是实心为你做的。”

海瑞的脸色慢慢舒缓了,心里领情,嘴上却避开这个话题:“有他来救灾民就是天大的好事。李太医什么时候能到?”

谭纶:“和我一起从陆路来的,已经到了。”

海瑞:“在哪里?”

谭纶:“进县衙看见你那些患病的灾民就留在了那里,这时大约正在察看疫情。”

“搞什么名堂!”海瑞将瓢往桶里一扔,“快带我去见他。”

县衙的规制,除了大堂二堂,在两侧都有县丞主簿和钱粮刑名书吏当值的院子和房舍,平时就能供好几十号人办公吃住。现在这些地方都腾空了,房舍里住着灾疫重病的灾民,发病轻一点的灾民便躺在院子里的凉棚的席子上。这时一片月光,几盏灯笼照着,更添了几分“吾民病矣”的景象。幸亏有两口好大的铁锅也架在院子里,锅下正燃着熊熊大火在熬着药,才使这所院子有些生气。

李时珍束着发,只穿着一件长衫,也不带从人,便一个人在院子里一座座凉棚的病人之间慢慢走着,时而停下来看看地上的病人。没人认识他,也没人想认识他,他慢慢走到了那两口熬药的锅边。

大锅旁边摆着几只大竹筐,每个筐里都装着药材。李时珍伸手从一只筐里拿起一把药材看了看,又从另一只筐里拿起一把药材看了看,接着对正坐在锅边管熬药的那人问道:“郎中在哪里?”

那人竟是王牢头。因牢里这时也没了犯人,他便向海瑞讨了这份管熬药的差使,为的将功赎罪。大热天,又是大火边,守着好几百病人,几天下来已是苦不堪言,这时正扇着一头大汗满心烦躁,便乜向李时珍:“一边待着,等着吃药就是,几百人生病哪来的郎中一个个看。”

李时珍:“我问你郎中在哪里?”

王牢头望了望他,没心思跟他生气,便吩咐熬药的差役:“给他一碗药,让他走。”

熬药的差役便从旁边拿起一只碗,用竹勺筒从大锅里舀出汤药倒在碗里一递:“拿去吧。”

李时珍接过那一碗药,顺手往地上一泼:“这药不能吃,叫你们郎中来。”

“哪里来的混账东西,竟敢泼衙门里施的药!”王牢头倏地站了起来。

李时珍:“哪本医书上说过,衙门里的药就不许泼?”

“来闹事!”王牢头平时那股凶气又冒出来了,对熬药那差役命令道,“拉出去,交给外面的弟兄,问清楚是谁叫他来闹事的。”

那差役:“六老爷,海大老爷说了,这个时候不要跟这些灾民计较,不理他就是。”

“越让越上脸。有事我担着。拉出去!”王牢头喝着,一把抢过那差役手中的竹勺筒往锅里一扔,没料想被扔的竹筒溅起的热汤水迸了一脸,烫得跳了起来,又疼又恼,便自己一把揪住了李时珍的衣领,“走,跟老子出去!”揪着他就往外面走。

侧院的院门外海瑞和谭纶走进来了。

“老爷来了!”

“老爷!”

“大老爷!”

月光和灯笼光下,院子里那些病人看见海瑞和谭纶走了进来,纷纷坐起,向海瑞致意。

“躺下,都躺下。”海瑞一边打着招呼一边偕着谭纶从凉棚间穿行过去。

王牢头正揪着李时珍的衣领往这边走来,谭纶对面望见便是一惊,正要向前呵斥那差役,对面的李时珍用目光止住了他。

王牢头看见海瑞,便屈下一边身子行了个礼,那只手依然揪住李时珍:“太尊来得正好,这些人真是无法无天了。”

海瑞问王牢头:“什么事?”

王牢头:“太尊说得好,‘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太尊对这些人越好,他们便一发不知好歹了。就这个人,竟敢把太尊施的药泼了。太尊说如何发落吧?”

海瑞听王牢头这一番混说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可当他望向李时珍时,立刻一震,对王牢头:“把手放了。”

王牢头兀自不肯放手:“他泼了药还不打紧,还说你老用的药错了。这分明是在煽动灾民闹事。太尊,这可饶不得他!”

海瑞喝道:“放手!”

王牢头这才松了手,兀自恨恨地望着李时珍。

海瑞将两手在胸前一揖:“敢问先生可是李太医?”

王牢头见海瑞竟向这个人行礼立时一惊,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直望着李时珍。

李时珍既不还礼,也不接言,只摇了摇头。

海瑞一怔,回头望了望谭纶:“他不是李太医?”

谭纶知道这两个都是怪人,没想到见面时又有这段插曲,这时被李时珍的目光制止,只好站在那里不置可否。

海瑞便望了望李时珍:“有病养病,不要闹事。”说着目光便向前面望去。

王牢头憋在嗓子眼那口气这才长吐了出来,立刻凑过来给海瑞扇着扇:“太尊找谁?”

“我找谁不要你管。”海瑞依然向四周望着,“你刚才胡说什么‘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我什么时候跟你们说过了?为百姓做一点事便不耐烦,不情愿在这里熬药你可以回去。以后要敢再拿圣人的话瞎说就自己掌嘴。”

王牢头讨了个好大的没趣,讪讪答道:“小的明白了。”答着连忙向药锅走去。

海瑞便又对谭纶说道:“应该在里面房舍里,我们到里面找去。”说着便继续向前走去。

谭纶任他一个人向前走去,跟李时珍目光一碰,两人都站在那里,同时向兀自朝前走着的海瑞望去。

“没叫人跟着李太医吗?”海瑞以为谭纶还跟在身边,便一边走着一边随声问道,却不见应声。便又站住了,往一旁看时,才发现谭纶不在,回过头去,看见月光和灯笼光下谭纶和刚才那人站在一起,脸上隐约还发出诡笑,便立时明白了。怔了怔,海瑞连忙回身走去。

“子理,这位便是李太医?”海瑞一边望着李时珍,一边望着谭纶。

谭纶这才点了点头。

“刚才问你为何不说?”海瑞立刻又向李时珍双手一揖,“太失礼了,李太医见谅。”

李时珍这也才双手一拱,却说道:“你们对太医就这般看重吗?”

海瑞一怔。

李时珍:“我早已不是什么太医,海知县今后不要这般称呼。”

海瑞望了望谭纶,又转望向李时珍:“好。今后我就称你先生。望先生也不要称我知县,叫刚峰就是。先生一路风尘,请先到后堂稍事歇息。”

李时珍:“刚才那个事你也不问,现在就叫我去歇息?”

海瑞一怔,接着答道:“公门的人欺压百姓惯了,得罪了先生,我现在就叫他过来请罪。”

李时珍:“谁跟你计较这些?你的药用错了,得赶快改过来。”

海瑞一惊:“不会吧。我用的可都是解暑清热的药,全是按《千金方》上的方子抓的。”

李时珍:“凭一本《千金方》就敢给这么多人熬药治病,难怪谭纶说你这个人一身都是胆,你的胆子确实忒大了。快给我安排一间屋子,把你的手下叫过来,我重新开方,叫他们立刻重新去抓药。”

“我立刻安排。”海瑞毕恭毕敬地答道。

谭纶在一旁看着海瑞,怪怪地笑着。

直到丑牌时分,月亮升到了中天。忙完了李时珍那边的事,海瑞和谭纶又回到了后堂,在门口脱了鞋,光着脚进了屋子,两人都有些倦了,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李先生此人如何?”谭纶望着海瑞。

海瑞:“有本事的人脾气都大。”

谭纶一笑:“脾气比你还大?”

海瑞:“我没有他那么大本事。”

谭纶:“这我就放心了。今天来了个比你脾气大的李先生,明天还会来个比你脾气更大的老夫人。请来了这两个人,我可以走了。”

“你这就要走?”海瑞站了起来。

谭纶:“有些事本想见面时就跟你说,时间不多了,我拣要紧的跟你说说吧。”

海瑞严肃了面容又坐了下来,定定地望着谭纶。

谭纶:“改稻为桑搞到眼下这个局面,是严党原来预料不到的,连皇上也预料不到。他们想兼并百姓的田地补国库的亏空再也搞不下去了。国策有了变数,总得有人顶罪,亏空还得补,也要拿人开刀。”

海瑞:“严党误国误民二十年,也该是要倒台的时候了。”

“我说的不是他们,他们眼下还倒不了。”谭纶面容十分严峻,“倭寇最近会有大的举动,东南会起大战事。这一仗要打赢,就要用大钱,国库是空的,谁也接不了手,皇上眼下还要靠严嵩严世蕃他们支撑局面。他们拿不出钱便会拿有钱的开刀。胡部堂分析,眼下有巨财能填补国库亏空的只有一个人,沈一石!”

海瑞:“沈一石是织造局的人,他们敢动?”

谭纶:“织造局靠他发财,可他的财不是织造局的。要是这一次能贱买百姓的田地,织造局会依靠他多产丝绸卖给西洋换回银子。现在百姓的田地贱买不了了,朝廷就只好抄他的家财来补亏空。因为只有抄了他的家才有足够的丝绸卖与西洋商人!那么多作坊也就顺理成章归了织造局,这样的结果皇上也会同意。”

海瑞沉默了,少顷说道:“可沈一石这一次自己拿出了钱买粮借给百姓,抄他的家未免不近天理,也有违律法。”

“正因为这样做他才是自寻死路!”谭纶望着他,“他看出了上面有裕王反对,下面有你们抵制,知道要兼并百姓的田地已不可能,这才自己拿钱替皇上买面子买人心,以为这样做了就能自保。可他忘记了一条最要命的古训,历来国库亏空,要么打百姓的主意,要么打商人的主意。现在百姓保住了,他焉能自保!”

海瑞:“总得有个罪名吧?”

谭纶:“罪名还不容易。就拿他私自打着织造局的招牌买粮赈灾,朝廷就能给他安上一条‘商人乱政’的罪名!”

海瑞有些震撼了:“士农工商都是朝廷的子民,朝廷挥霍无度,官场贪墨横行,到这个时候用这些手段,立国如此不正,大明朝再不整治,亡国无日!”

“整治是以后的事!”谭纶立刻止住了他,“这一次你能保住几十万灾民,又打乱了严党的阵脚,已经是石破天惊了。有句话你不爱听我还得说。接下来朝廷有任何举动你都千万不要再去插言。严党一倒台,朝廷必定会重用你。为了谋国,你也得学会谋身。”

话说到这个份上,海瑞也着实有些感动了:“兵者凶也。你这一次去更要多保重。”

见他接受了自己的劝告,谭纶也甚是欣慰:“前方打仗就怕后方不稳。淳安是重灾县,你稳住了淳安就是稳住了半个浙江。你海刚峰稳住了,我谭子理就不怕。半月内让百姓把桑苗都插下去,产了生丝全卖给织造局。既要为百姓谋利,也要对上面有个交代。我向上面也好替你说话。”说完深深地望着海瑞。

海瑞沉默了少顷,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

“老夫人这一次我就不能拜见了。你代我磕个头吧。我走了!”说着便向门口走去。

海瑞抢着走到了他的前面,迈出了门槛,替他拿起了放在门槛外的鞋子,示意谭纶把脚伸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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