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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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皇上这时的目标,已不在这里,而集中在那些地方大吏身上了。可谓是威也使足,强也争足。

9.南巡风波,彭家屏案

乾隆二十二年初春,经历了头年特大水灾的河南、山东、江苏三省毗邻地区一片凄凉景象。然而地方官却无暇顾及赈恤灾民,原因是皇上南巡的车驾即将过境,诸多的迎驾准备工作已经把他们忙得不可开交了。

豫西一带民情汹汹,有些侠肠义胆的人开始暗中串联,准备当皇上过境之际遮道叩阍。不少乡绅也对州县官吏颇有怨言,希望皇上能了解实情。一月下旬,河南在籍布政使、夏邑县人彭家屏前往山东接驾。恰逢皇上垂询地方情形,彭就原原本本讲了豫西夏邑、商丘、虞城、永城四县去秋大雨成灾,而以夏邑独重;其间巡抚图勒炳阿讳灾不报,实负有不可推卸责任的情况。

听了彭家屏的陈奏,皇上心中不快。也许他对臣下揭露太平盛世的缺失,有一种本能的反感?特别是彭家屏,身为本地缙绅,有心邀誉乡里,更难免言之过甚。可畏的是,皇上对他本来就没好印象。认为他乃李卫门下一走狗,性情阴鸷,恩怨最为分明。从前每当奏对时,于鄂尔泰、鄂容安,无不极力诋毁,因此深薄其人。

乾隆十六年头次南巡途中,河南巡抚鄂容安奏,绅衿中有倚势抗粮恶习,彭家屏、李肖筠两姓即欠至七千余两之多。二人系藩臬大员,乃妄行逋赋累累,著交部严加议处,所欠积年正供之数,加罚十倍,勒限严追。(47)乾隆二十年,皇帝曾召彭家屏来京面询政事,遗缺江苏布政使派别人顶补,彭“心怀觖望。托病旷官”,返回故乡夏邑养老去了。

这一次彭家屏告发巡抚匿灾,就不免有地方缙绅干预公事之嫌。过了两天,河南巡抚图勒炳阿赴行在朝见,矢口否认夏邑等县去秋成灾。皇上让其带同彭家屏前往豫西实地查勘,表示要公正处理。恰好河东河道总督张师载奏报去年水灾,特别指出“惟夏邑被灾独重”。这有些出乎皇上意料,但考虑到张师载品行朴实,与彭家屏又素无瓜葛,他的话是可以相信的。而图勒炳阿却奏报说,去年雨水诚然过多,但高粱仍有九分收成,谷豆小有减产,不过二、三、四分不等。建议眼下开仓平粜即可,不必赈济。皇上令其查明地亩,给赈一月。

四月初,皇上结束南巡后,为巡视河工,又顺道深入视察苏北徐、淮两府属下桃源、宿迁、郑州、睢宁等县。所到之处,只见成群结队的灾民鸠形鹄面、衣不蔽体,令人不忍卒睹。这一来他总算对去年水灾有了一点直接的感受。联想到与徐、淮犬牙交错的豫西各县,那里的百姓自不免沟壑流离之苦。为证实这一点,即命随行的步军统领衙门员外郎观音保微服前往,密行访查。

就在皇帝一行从徐州府向山东境内进发之时,四月七日,忽见有人跪在御道之旁,高举呈状。经讯问是河南夏邑民人张钦、艾鹤年,告发本县县令孙默办赈不实。皇帝颇感不快,既然已命图勒炳阿加赈一月,刁民为什么还敢作无厌之求?于是下令将张钦、艾鹤年解交图勒炳阿审办。两天后,乾隆帝行至山东邹县途次,又有夏邑县人刘元德告御状,诉称很多实在极贫户口并未得到赈恤,请求撤换县令孙默。一起接一起的遮道呈控,而且都是夏邑人所为,使皇帝疑心背后有人操纵指使。审问的结果,暗中主使、商同具词、给予盘费的确有其人,但不是彭家屏,而是本县生员段昌绪和武生刘东震。皇上特命侍卫成林押解刘元德,交图勒炳阿深究主谋,严审具奏。与此同时,又降下一道谕旨,让夏邑等县百姓静候赈恤,即便地方官奉行不善,也要待该官上司查明参奏,不得借端妄诉。他还打了一个比喻:“州县乃民之父母,以子民而讦其父母,朕岂听一面之词,开挟制之风?譬如祖虽爱其孙,必不使其恃恩而抗其父。此等刁风断不可长!”但是,“祖父”一旦通过自己的耳目发现了事情真相又当如何呢?

四月十八日,在德州行宫,观音保风尘仆仆返回奏报此行密访的所见所闻:夏邑等四县系连年受灾,去秋大水,有如雪上加霜,穷黎惨状真令人不堪入目。观音保办事很精细,他在夏邑买了两个小孩,统共用钱不足五百文!还拿出两张卖身契恭呈御览,作为此次微服访察的有力佐证。

面对确凿事实,皇帝于当天降旨将图勒炳阿革职,发往乌里雅苏台军营效力赎罪;夏邑、永城二知县亦革职拿问,以为讳灾者戒!同时通谕夏邑等四县百姓:巡抚、知县的罢斥,并不因有彭家屏之奏,亦不因一二刁民遮道呈诉。彭家屏令就近还家,不得以乡绅干预公务,刘元德、段昌绪、刘东震从严交山东巡抚鹤年审办。

两天以后,情势急剧逆转。四月二十日,侍卫成林回奏,抵夏邑县后传讯段昌绪,段拒不到官,知县孙默亲赴段家查拿,在其卧室中搜出吴三桂反清檄文抄本。只见段在一段话下浓圈密点,加评赞赏:“彼夷君无道,好邪高张,道义之儒,悉处下僚,斗筲之辈,咸居要职,君昏臣暗,彗星流陨,天怨于上,山岳崩裂,地怒于下”。深感夏邑闹赈有着复杂的政治背景,于是立即采取了下面几项措施:一、图勒炳阿不必革职,仍留河南巡抚之任,理由是“缉邪之功大,讳灾之罪小”;二、夏邑县知县孙默“能查出此事,尚属能办事之员”,与永城知县一并不必革职拿问,各仍留原任;三、命直隶总督方观承驰驿前往,会同图勒炳阿追查段昌绪“伪檄”抄自何处,穷究审办;并前往彭家屏家查抄,是否亦有“伪檄”。

四月二十六日皇上回銮至圆明园,第二天召见九卿科道,彭家屏也以戴罪之身奉谕参加。在皇上的严厉质问之下,彭家屏交代,家藏的明末野史及抄本小字书若干种。六月六日,经军机大臣、九卿、科道会审,彭家屏拟斩。上谕:“彭家屏本应斩决,但所藏之书,既经烧毁,罪疑惟轻,著从宽改为应斩监候,秋后处决”。

彭家屏所供的几种明末野史并非彭家秘藏的海内孤本,法司定罪时,完全可以找出这些书籍,检查其中是否有“诋毁悖逆”之词。如《日本乞师记》、《酌中志》、《南迁录》等书或记明末事,或记南明弘光朝事,对清人绝无诋毁悖逆之词。至于《豫变记略》,写的是所谓“闯贼之祸”,更与清人无干。皇上却说彭家屏极有可能作了“批阅评点”,岂非“逆亿”?

本年七月,河南巡抚图勒炳阿为置彭家屏于死地,奏称他曾刊刻了名为《大彭统记》的族谱,内容“甚属狂悖”,这就为杀彭提供了借口:以《大彭统记》命名,这与累朝国号有什么区别?而该族谱凡遇庙讳及御名皆不缺笔,这最后一点,皇上特加说明:“朕自即位以来,从来未以犯朕御讳罪人。但彭家屏历任大员,非新进小臣及草野椎陋者可比,其心实不可问!”因其“目无君上,为人类中所不可容”,从宽赐令自尽。

彭家屏的家乡却收到了某些意料不到的实惠:夏邑等四县历年旧欠钱粮银谷一并豁免;本年应征地丁钱粮亦概予蠲免;派员通盘筹划根治归德府属各县历年受灾之源;彭案了结后,立即调图勒炳阿还京,体面地解除了他的巡抚一职;夏邑、永城两个不知体恤百姓的知县仍革职按问。

但皇上处死了彭家屏之后却未感到宽释,留存于民间的明末野史引起了他的高度警觉。据彭所供,其明末野史诸书俱得自昆山徐乾学家。徐乾学是明末大儒顾炎武的外甥,康熙朝曾充《明史》总裁官,家富藏书。也许,皇上从彭家屏案开始,已在认真探索一种将所有诋斥悖逆书籍统统销毁的一劳永逸之计了。(48)

10.其他案件

如果说,彭家屏案还带有一定的偶然性,以下几个案件则是有预谋的,也很难说是“文字狱”,还是“朋党案”,或者怀有其他什么目的了。

乾隆二十年旨在扫荡“朋党恶习”的文字狱——胡中藻《坚磨生诗钞》案,就是这样一个蓄谋已久的案件。

先是,几年以前,皇上已将查办胡中藻诗集一事,特交蒋溥密办,并亲自检查胡中藻诗集《坚磨生诗钞》。本年初又密谕广西巡抚卫哲治,将胡中藻任广西学政时所出试题及与人唱和诗文,察出速奏;并密令刘统勋亲往甘肃巡抚鄂昌署中,将其与胡中藻往来应酬之诗文书信,严行搜检,其与别人往来字迹中有涉讥刺嘱托者,亦一并搜查封固,驰驿送京。(49)同时,拿审曾为《坚磨生诗钞》作序、刊刻之侍郎张泰开,并派遣侍卫哈清阿等,赴江西拿解胡中藻;复降旨召甘肃巡抚鄂昌来京。

三月,皇上召见大学士九卿翰詹科道等,宣谕原内阁学士、学政胡中藻诸罪款,曰:从前查嗣庭、汪景祺、吕留良等诗文、日记,谤讪欺诳,大逆不道,蒙皇考严加惩创,数十年来,意谓中外臣民咸知警惕,不意尚有此等鸱张狺吠之胡中藻。其所刻诗集内如“一把心肠论浊清”句,加“浊”字于国号之上,是何肺腑?如“老佛如今无病病,朝门闻说不开开”之句,尤为奇诞,朕每日听政,召见臣工,何乃有“朝门不开”之语?又其颂蠲免则曰“那似偏灾今降雨,况如平日佛燃灯”,朕一闻灾歉立加赈恤,何乃谓佛灯之难觏耶?伊在鄂尔泰门下,依草附木,而诗中乃有“记出西林(鄂尔泰姓西林觉罗氏)第一门”之句,攀援门户,恬不知耻。朕初见其进呈诗文,语多险僻,知其心术叵测,命督学政时,曾训以论文取士,宜崇平正。今见其所出试题内,考经义有《乾三爻不象龙说》,“乾”为当今年号,“龙”与“隆”同音,其诋毁之意可见。其种种悖逆不可悉数!十余年来,在廷诸臣所和韵及进呈诗册何止千万首,其中字句之间亦偶有不知检点者,朕俱置而不论,从来未尝以语言文字责人。若胡中藻之诗,措辞用意,实非语言文字之罪可比。夫谤及朕躬犹可,谤及本朝则叛逆耳。

又训饬在廷诸臣及言官曰,数年来并无一人参奏,足见相习成风,牢不可破。今惩治胡中藻,实为申我国法,正尔嚣风,效皇考之诛查嗣庭矣!寻令将胡中藻斩决,家属免缘坐。原任甘肃巡抚鄂昌令自尽,大学士史贻直以曾致书鄂昌,为其子请托,命从宽以原品休致,勒令回籍,闭户家居。已故大学士鄂尔泰因“酿成恶逆”,命撤出贤良祠,并借此训诫臣工,曰:胡中藻系鄂尔泰门生,文辞险怪,人所共知,而鄂尔泰独加赞赏,以致肆无忌惮,悖慢欺诳,且于其侄鄂昌叙门谊、论杯酒,则鄂尔泰从前标榜之私,适以酿成恶逆耳。胡中藻依附师门,甘为鹰犬,其诗中“谗舌”、“青蝇”,据供实指张廷玉、张照二人,可见其门户之见牢不可破。即张廷玉之用人,亦未必不以鄂尔泰、胡中藻辈为匪类也。古来朋党之弊,悉由于此。江西石城知县李蕴芳嗣后亦因奉“逆犯”胡中藻为师,书禀往来,拟斩监候,秋后处决。

是月,广西巡抚卫哲治疏参原任湖南盐驿道谢济世“纵子指官撞骗”,命逮讯谢济世。(50)

或谓胡中藻案非一般“文字狱”,而是针对“朋党”问题的,(51)其说亦不无可疑。(52)其间的打击目标多在一些官僚大吏。(53)于以下事例亦可见一斑。

据说,胡中藻案发生后,内外臣工震惊之余,感受各异。皇上交代即将离京赴任的浙江按察使富勒浑一个特殊任务:留心体察在籍的协办大学士梁诗正对此有无怨言?富勒浑在兵部时,是梁诗正的下属。没想到梁一本正经地表示,胡中藻罪有应得,并谈了自己仕宦多年的体会:“总之笔墨招非,人心难测,凡在仕途者遇有一切字迹必须时刻留心,免贻后患。”富勒浑不甘心,不久又借机到梁家,引出胡中藻的话题,梁则大谈为官之道:“一切字迹最关紧要,我在内廷时惟与刘统勋二人,从不以字迹与人交往,即偶有无用稿纸亦必焚毁。”皇上得到密报,很满意,在富的折子上批示:“梁诗正知惧,尚不至于怨望,何必探求?”过了两年又起用梁诗正为工部尚书,就是因为梁诗正“知惧”,已被文字狱吓怕了,驯服了。所以孙嘉淦批评当时官场风气:“趋跄谄胁,顾盼而皆然;免冠叩首,应声而即是”。(54)

随后,又发生庄有恭案。乾隆十八年发生丁文彬投书案,于中发现,原任江苏学政、现任江苏巡抚庄有恭以曾收受丁文彬“逆书”而未奏闻。乾隆二十年六月二十一日,庄接到廷寄:“丁文斌所著逆书内,大逆不道之言甚多,庄有恭既经接收,何以不具折奏闻?又不即将该犯拿究?”时隔四年,现经严旨催问,庄才恍然大悟。随即缮折,奏明疯子献书的经过,至于所献之书,“实不知破簏败箧中果存此册否?容臣回署细检,如得之,当即缄封进呈”。皇上穷追不舍,在折尾朱批:“此奏又属取巧。细查书来,不可终归乌有!”庄有恭在二十五日三更回署,即亲自翻箱倒箧,搜寻三日,终归还是乌有,只好自请交部严加治罪。皇上则认为庄有恭“故纵逆罪”,且“狡诈为鬼蜮伎俩”,命照他学政任内俸禄、养廉数目加罚十倍银两。这个“加罚十倍”岂是小数,十余年后,即乾隆三十二年庄有恭病故,身后仍有罚赔未完银六万余两待家属亲族偿还,总算皇恩浩荡,皇上“加恩宽免”,才了却了这笔陈年旧账。此案大部分谕旨都是通过内阁明发的,皇上如此小题大作,决不仅为警戒一个庄有恭。

乾隆二十一年底,又发生了庄有恭擅准朱某捐输赎罪外结一案。先是,庄有恭任上曾批允主使殴打致死雇工之朱某捐银三万两以赎其绞罪,因未缴清银两,迨庄有恭丁忧离任始行奏闻。至是,上谕:庄有恭此奏,观之实为骇然。岂有入人死罪并未奏闻,擅自饬司准其收赎,至离任后始含糊具奏之理?观其专擅妄谬如此,大失人臣敬事之道,已令其家居待罪。嗣命庄有恭革职拿问,并查抄其行装字迹。翌年四月,拟绞。以此案无赃私入己情弊,从宽免死,发往军台效力。旋又命戴罪署理湖北巡抚。同案苏州守赵酉、通州牧王继祖劝捐于先,前任臬司许松佶率请外结于后,均受到处分。

现在问题已不止于政治案,而且发生在经济领域了。乾隆二十年二月,皇上在调阅查嗣庭日记时,见有进砚头瓶湖笔一事,即重申嗣后廷臣督抚,毋有所献。同月,发生鄂乐舜勒派盐商银两一案。上谕:自朕初年,鄂善以受贿严加惩创,意内外大臣,共知儆惕。而鄂乐舜身为巡抚,尚簠簋不饬乃尔。而如此定拟,反将参出之富勒浑,坐以重罪。则此后各省督抚,或有贪婪者,朕将何赖以觉察?着将尹继善、刘纶、喀尔吉善交部严加议处;浙江巡抚周人骥、布政使同德俱革职,发往军台效力。后审实鄂乐舜勒派商银至六千余两,赐令自尽。

乾隆二十一年八月,发现江南河工经前番整顿之后,不意尚有孙廷钺、舒超等愍不畏法,通同侵冒。故从重惩创,二人即行正法。

乾隆二十二年六月,发生了云南巡抚郭一裕参劾云贵总督恒文婪索属员一案,恒文供词内称,购买金子缘欲购备方物进贡。上谕:臣工贡献,前曾屡经降旨,概行禁止。即督抚所贡方物,不过若柑食品等物,以备赏赐。或遇国家大庆,间有进书画玩器庆祝者,酌留一二,亦以通上下之情而已,从未有以金器进贡者。嗣后各省督抚,除食品外,概不得丝毫贡献,违者以违制论。(55)是年秋,全案审结。恒文赐令自尽;郭一裕革职,从宽发往军台效力。复因“恒文之事,实由郭一裕举发,尚属彼胜于此”,加恩准其纳赎。(56)谕:外人无知者或谓恒文系满洲,郭一裕以汉人参奏满洲,是以两败俱伤。此则鄙谬,大不知朕心。朕自登极以来,满汉从无歧视。此案审定时,必办理至公至当,允惬众心。从前皇祖时张伯行纠劾噶礼,经大臣审讯诬坐张伯行。皇祖察知其实,重治噶礼之罪,而张伯行任用如故。此家法也。(57)此案中之纳世通、沈嘉征,身居藩臬,原许其具折奏事,遇督抚有事,即应据实陈奏,乃并匿不以闻。唯事迎合上司,俱照部议革职。案内甘心贿送之署玉屏县知县赵沁等十四员,俱着降一级从宽留任。被勒买金之永昌府知府佛德等四员,及被家人赵二勒索之临安府知府方桂等三十七员,俱经恒文败露之后始行报出,不得谓之自首,仍照察议赵沁等之例察议具奏。

嗣,湖北巡抚卢焯因前署陕西巡抚时因短价派办进贡方物,及调任后又借库银千两未还,命革职,发往巴里坤效力赎罪。上谕:督抚每年所贡方物几何?原可从容备办;即不备办,亦不强也。嗣后督抚各宜自量,不能则如勿进。若如卢焯及近日恒文之借口自肥,则断不可。彼受派累者,不且怨及君上耶?(58)

九月,皇上审阅本年秋审官犯册,见拟斩之原任湖南藩司杨灏一案,以限内完赃改拟缓决,大为震怒,不胜手战愤栗,命将原拟之湖南巡抚蒋炳革职拿解来京,并查抄其字迹赀财;三法司及与审之九卿、科道等俱交部分别议处。翌日又谕:近日内外问刑衙门习气,不求其情罪之允当,惟事妇寺之仁。杨灏身为藩司,为阖省属员表率,乃侵扣谷价数千两,是皆民之脂膏也,而遽以限内完赃欲贷其死。夫限内完赃,姑从末减,在微员犹或可言,岂有方面大员,婪赃累累,而尚欲借口完赃俾得偷生,有是理乎?朕临御二十二年,试问在朝诸臣,有敢窃弄威福、能生死人者为谁?为官相护之锢习,朕必力革而后已。嗣经刑部拟蒋炳斩监候,奉旨免其斩候,发往军台效力赎罪,侵贪至三千余两之杨灏即行正法。(59)据说,在这一案中,皇上降旨将尚书、侍郎、给事中、御史共六十八人,分别处以革职留任、降级留任、销级、销纪录、降级等处分。(60)

十月,据新任山西巡抚塔永宁密奏,前任山西布政使、原大学士蒋廷锡之子蒋洲亏空库银二万余两,闻升任巡抚之信,即与冀宁道杨龙文商议,代伊分札各府州县,勒派自数百两至千两不等,合计共银一万四千余两。狱具,蒋洲、杨龙文即行正法;原任山西按察使拕穆齐图与蒋洲交结,透支藩库银三千余两,并收受蒋洲古玩银两,革职,解京治罪;原任山西巡抚明德以明知蒋洲亏空,不行举发,反受其古玩银两,绞监候,秋后处决。因通行晓谕:山西一省巡抚藩臬朋比作奸,毫无顾忌,吏治之坏,至于此极!朕将何以信人,何以用人?外吏营私贪黩,自皇考整饬以来,久已肃清,乃不意年来如杨灏、恒文等案屡经发觉,而莫甚于蒋洲此案。朕为愧愤。蒋洲之罪,重于恒文、杨灏。若不大加惩创,国法安在?(61)

复以科道等官未能举奏恒文、蒋洲之贪黩败检,降旨申饬:朕御极初年,曾令科道各抒所见,尽言无隐。其时奏牍纷纷,亦多以细故塞责,且颇有借言行私者,而鄂善纳贿一案仍系别经发觉,非由科道纠陈也。可见科道等,一鼓励之,不过簧鼓窃权,而一裁制之,遂致因循观望,相习成风,已非一日。此风实属可虑。(62)

于是在乾隆二十年前后,就掀起了自乾隆十三年以来,对官员的又一波整肃。自那以后,它断断续续,几乎就没有停过。

而在办理蒋炳一案时,即令查抄字迹赀财,看来,皇上的“政治弦”是绷得够紧的了。恐怕乾隆朝要超过康熙、雍正,实现一个“现代化”的目标,即对人民的思想控制了。

11.余波

乾隆二十四年十一月皇上以十二月朔日日食,望日月食,“一月之间,双曜薄蚀,灾莫大焉,我君臣当动色相诫”,命大学士、九卿、科道等各抒所见,据实敷陈用人行政阙失。(63)

御史汤先甲应诏奏曰:内外问刑衙门遇有造作妖言、收藏野史之类多丽逆案,宜坐以所犯罪名,不必视为大案,极意搜罗;刑官何必立意求深,多援条例;州县侵亏帑项,宜照旧例办理,(64)在贪墨败检之徒,诚何足惜,然非所以慎重国帑;官犯提解至京,不宜亲临审鞫。

奏入,皇上逐条加以批驳,谓即如收藏野史案内,《东明历》等书,不但邪言左道,且有肆行诋毁本朝之语,此而不谓之逆,必如何而后谓之逆者;试问今日之刑官,较之往昔办案,究竟孰为宽,孰为严?若以限内完赃为慎重国帑,则是非为问刑,乃为言利矣;朕临御以来亲讯者,惟张广泗、鄂昌二人,一则玩误失机,关系军国重务,一则身为满洲世仆竟与胡中藻甘心唱和诽谤,此二人岂可以寻常官犯同日而语?总之,用刑之道,贵在鉴空衡平,而干犯法纪之人,莫如悖逆、贪污二者,复对“外省习气尚在从宽”表示不满:

国家治世之大权,而当宽当严,惟在因时随事,期于情法允协,所以惩奸宄而安善良。初不得借口于世轻世重,先自存偏畸之见也……

朕御极之初,承皇考整饬之后,钦遵成训,随时用中,复济之以宽大,……乃沿之日久,或贪官簠簋不饬,或奸民诪张为幻。此类怙恶自甘,既非可以德化,若煦煦以姑息为仁,将官方国纪、风俗人心,何所底止?(65)

几天以后,针对御史周照所奏一折,上谕:

如所称行政急于观成,必条例繁多,法令严密。承于下者,转得以空文相应,试问今日之行政,有视昔加严者乎?繁者何条?密者何令?

至称用人急于求效,便给近利之臣以小效炫其才智,而老成持重转因而退沮,何不指名奏出?……

续谕:适恭阅皇祖圣祖仁皇帝实录,有言路不可不开,亦不可太杂,明朝国事全为言官所坏之谕。昨者降旨求言,原冀得一二补阙拾遗之奏,庶几有裨实政。乃其中并无所见,而藉词应诏,妄肆簧鼓。朕若复崇尚虚文,则明季弊政,炯鉴俱在。周照著严行申饬。嗣后倘更有似此空言塞责。实行其私者朕必明治其罪。(66)

足见对当日朝政亦存在严厉的批评。确实,无论“南巡”或“西师”等,都是乾隆一朝以前难以想象的,现在不但局面逆转,且在多方面主动出击,以达到国家的特定目标。可见当日问题也不仅仅在于“当宽当严”一个方面。

但我们毕竟看到了对文字狱的不同意见。其后,还有着一系列的文字狱案,它恐怕还要持续很长时间,尽管在乾隆二十三至二十五年之间,数量曾一度有所下降:

乾隆朝文字狱·二(乾隆二十至二十七年)

隆二十年(1755年)

二月,胡中藻《坚磨生诗钞》案

五月,山西兴县县民刘裕后赴学政行署投献自著《大江滂书》。山西巡抚审奏:该书悉属妄诞不经,但自比圣贤仙佛,或称颂其父祖,借拟帝王,甚至有讥刺朝廷之语。因其素有疯疾,稍为宽纵,请旨即于市曹杖毙。

九月,旗人赵永德赴山阳县呈首原任刑部郎中、淮北盐商程鍪所著《秋水诗抄》,有造谤污蔑之语。经江南河道总督研审奏闻,上谕:其中并无讥讪悖逆之语,而送王大一首系抄袭古诗以为己作,则富商无识务名之习毕露。看来此事明系赵永德索诈不遂,挟嫌诬害。富勒赫为其所愚,据以入奏耳。倘因此案动于语言文字之间指摘苛求,则狡黠之徒借以行其诬诈,有司不察,辄以上闻,告讦纷繁,何所不至?迨至辩明昭雪而贻累已甚,此等刁风断不可长。赵永德著交该抚庄有恭严审定拟具奏。

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

正月,江苏常熟民人朱思藻以地方被灾,米粮昂贵,意谓地方官未必禀详,不能邀恩赈恤,于是将《四书》成语凑集成文,题为《吊时》,中有“暴君污吏,长君逢君”,“有王者起,犹解倒悬”等语。同乡监生呈首到官,两江总督、江苏巡抚以其“侮慢圣言,鸱张讪滂”,请旨即行正法;上命从宽免死,遣发黑龙江,谕:雍正十三年之间,江南赈项凡用一百四十三万,已不为不多,而乾隆元年至十八年,用至二千四百八十余万,米称是。且江省去年秋灾,截漕拨粟,数逾百万。朱思藻究因灾望赈,尚与胡中藻之身列仕版无故悖逆谤讪者有间。

四月,山东巡抚拿获妄言祸福流寓之人刘德照,称其人“似类疯癫”,随于直隶开州刘家墙洞内查出字帖四纸,有“兴明兴汉”,“削发拧绳”等语,直隶总督奏闻。上谕:近来督抚往往以迹类疯癫奏请杖毙完结,不思此等匪类,若不过词语不经,妄言灾祸,诓诱乡愚,或生事地方,訾议官长,杖毙已足蔽辜;如其讪谤本朝,诋毁干犯,则是大逆不道,律有正条,即当按法定拟,明正典刑,妻子缘坐,不得坐以疯癫,曲为原解,仅予杖毙。刘德照凌迟处死。自此案始,疯汉文字狱剧增。

六月,左必臣以训蒙卜课为生,因年荒失业,与朱伯侯相遇,遂仿照俗传刘伯温朔书,捏造所谓王将军判语刊刷,以诓人得分钱米。书内“十愁”有:“山东一扫平,四川起狼烟,江南不太平”等语。两江总督以不经语句妄言灾祸,诓诱乡愚,实与近奉上谕所指之匪类相同,请旨将其立予杖毙,朱伯侯请照“妖言惑众律”,杖一百,流三千里,佥妻发遣。

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

四月,彭家屏私藏明末野史案。

六月,上海县民人汪三私刻木戳,据该县讯供因疯自造,上谕:地方生事不法之徒,情伪叵测,或有平时阴图煽惑,及至败露,往往佯托疯癫,而地方官亦遂苟且以疯癫毙狱,殊非去恶务尽之义。朕阅汪三所刻戳记,并非因疯自造,明有代刻之人。该犯杖毙已足蔽辜,而所与往来如留文彩辈,自当穷诘根株,严行治罪。若竟以因疯自造一语,草率结案,奸民将何所惩儆耶。

十一月,阜宁知县搜出民人周瑞家藏妖书一本,面写“古圣遗书”,所载“均属狂悖”。两江总督以书内所撰刘伯温语,妄谈运数,不法已极奏闻,得旨:“甚可恶!非寻常劝人吃斋之可比,当尽法穷究。岂有本朝如此爱民,百年之久,尚有此语之理?”

十一月,湖南茶陵州生员陈安兆自著《大学疑断》、《中庸理事断》及《痴情拾余诗稿》等书为官府查获,湖南巡抚以评驳朱注,多尊崇谢济世之语奏闻,又与湖南学政检出诗稿“隐含谤讪”之处粘签禀呈。上谕:所奏殊为过当。即诗稿中间有牢骚词语,亦浅学人掉弄笔墨陋习,其实非谤讪国家,肆诋朝政,如胡中藻之比。

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

十月,汝宁府地方拏获湖广孝感县逆犯朱尚柄,指称故明后裔,所藏书册,大逆狂悖,按律凌迟处死。

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

七月,浙江归安县人沈大章蒙馆为生,兼工刀笔,与本县武举汤御龙挟有宿怨,遂刻板印书一本,内有兴复宋代、指斥清朝之处,将该书乘雨夜投入汤御龙船内。不料为汤赴官首缴,浙江巡抚照谋反及大逆律,将沈大章凌迟处死。

七月,浙江归安县屠雍若为人凶恶,见鲍体权小女尚未出嫁,每来窥看,调戏搂抱。鲍体权忿极欲报复,适本县有汤御龙首告逆书事,乘此写诗一首,有“屠人手内刀,雍康纂吾朝,若问行兵日,等动兑方刀”等句,于夜二更贴在本镇戏台上。浙江巡抚以“非寻常投帖匿名文书告言人罪及诬告人谋叛者可比”,奏请应照“妄布邪言书写张贴煽惑人心为首者斩立决律”拟斩立决,屠雍若照生事行凶例发往云贵川广烟瘴少轻地方严行管束。

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

江西泰和县童生李雍和读书不就,飘流四川算命营生,乞化时被递解回籍管束。六月,投呈学政,随于其家中搜出逆词一纸,第一条怨天,第二条怨孔子,第三条上干君父,指斥乘舆。江西巡抚以其胆敢造作逆词,肆其狂悖,罪大恶极,万死不足蔽辜,应照大逆律凌迟处死,亲属缘坐。

甘肃成县民人王献壁自幼读书未成,染患疯病,遂捏造仙佛下界等词欲图诳骗银钱。十月,将书词一封投入陕西学政轿内,以其书词悖逆奏闻。陕甘总督、甘肃巡抚请照大逆律凌迟处死,且于部文来到之前,恭请王命将王献壁赴市曹凌迟处死并枭首示众。

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

五月,山东莱阳县民宫立朝捏造逆词,诬陷宫立矩等谋为不轨。

七月,直隶正定兵丁拾获逆词,为李怀林等挟仇陷害,编造逆词,牵出豫省人犯孙耀宗,起获收元教经卷,供出其教起自山西长子,传教惑众,命直豫晋三省彻底根究,上谕:“阅所进逆词。乃横肆狂悖。从来未有大逆之尤”;“狂悖肆恶,迥非寻常逆案可比”,分别予以凌迟、立斩等。(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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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宫中档乾隆朝奏摺》,三辑,第673页。

(2) 孙文良、张杰、郑永川:《乾隆帝》,第201~208页。

(3) 孙文良、张杰、郑永川:《乾隆帝》,第158页。

(4) 乾隆十九年十月戊午谕。

(5) 乾隆二十年二月甲寅谕。

(6) 《啸亭杂录》卷7《宗室小考》。

(7) 乾隆二十年三月庚子谕。

(8) 乾隆二十年五月庚寅谕。

(9) 乾隆三十七年十月癸未谕。

(10) 乾隆六十年十月己亥谕。

(11) 乾隆二十一年六月壬子谕。

(12) 乾隆三十八年九月甲戌,谕伊犁驻防满洲官兵。

(13) 《避暑山庄后序》,《承德府志》卷首。

(14) 李零:《避暑山庄和甘泉宫》,《花间一壶酒》,同心出版社2005年版,第127页。

(15) 《御制避暑山庄后序》,乾隆四十七年七月。

(16) 《高宗实录》卷411,乾隆十七年三月辛巳。

(17) 《高宗实录》卷419,乾隆十七年七月丙子。

(18) 《高宗实录》卷446、447,乾隆十八年九月。

(19) 乾隆二十三年十二月癸丑;索约勒济围场在热河木兰之北,巡幸往返共四千余里。不过,此次筹划已久的巡幸后亦借故停止。

(20) 乾隆二十四年三月辛巳谕。

(21) 乾隆二十四年九月壬申谕。

(22) 乾隆三十九年九月癸酉谕。

(23) 《高宗实录》卷367。

(24) 《高宗实录》卷411。

(25) 《簷曝杂记》卷1《蒙古诈马戏》。

(26) 以上参见孙文良、张杰、郑永川:《乾隆帝》,第四、五章;白新良:《乾隆皇帝传》,百花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第125~127页。

(27) 乾隆二十年六月己酉谕。

(28) 以致民间流传皇上把女儿嫁给了孔氏,去曲阜是为了看女儿的故事,参见孙文良、张杰、郑永川:《乾隆帝》。

(29) 乾隆十二年六月庚申谕。

(30) 乾隆十三年二月己卯谕。

(31) 以上参见孙文良、张杰、郑永川:《乾隆帝》,第四章。

(32) 据钦天监正、西洋人刘松龄在1749年的一封信说:在山东,皇上和皇后一起去一个庙里祈祷,由于神不要听他的祷告,在回来的路上,皇后突然发了可怕的病,一天就死去了。由于皇后之死,皇帝感觉严重地丢了面子和难以忍受,于是变成了一个很厉害的仇恨的爆发者。皇上拿脚踏皇长子,然后命令打他,说他在皇后死后的仪式上不够悲哀。另把两个大臣打得同样厉害,以致一个当天死了,一个过几天也死了。此外一个大家认为最有智慧、有文化的一品官员,也在宫廷遭到审问,几个月后才得到赦免。因为在皇后丧仪期间剃了头,按照满洲的习惯这是不允许的,两江总督,一个满洲人,被发配到满洲,他被没收了土地房产,拿着扫帚在宫廷扫地,每月只有一两银子的生活费。参见高王凌:《刘松龄笔下的乾隆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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