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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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子澄想了想道:“孝直说的是,先前因怕燕王不满,北平都司仍由旧人执掌。如今二王被削,皇上威势已立,应可于北平再行动作,不怕他燕王反对。”说完,又对齐泰道,“尚礼执掌兵部,可速选得力之人执掌北平诸卫,将北平军权收归朝廷手中,如此则燕王羽翼大减。此番布置,你意下如何?”

“仆看可以。”齐泰点头赞同道。其实他所想还不只如此。在齐泰的计划中,还需不断调兵遣将,以练兵、备边为名,进驻北平四周;并找理由将朱棣的燕山三护卫逐步削减。如此一来,燕王就是只猛狮,也被朝廷关进了笼子。到时候要削要除,还不是建文一句话的事?不过此番筹措尚需逐步推行,眼下他还不想说出来。

黄子澄却没齐泰这多心思。此时他见削燕有望,情绪大涨,一把拿起桌上茶杯对二人道:“今日一宴,收获良多。我三人忠心为国,苍天必定相佑。只要除了诸藩,朝廷再无内患,孝直革旧鼎新也无隐忧。我等此番便以茶代酒,共饮此杯,愿我大明蒸蒸日上,国运永昌!”

应天城里鞭炮齐鸣,一夜喧嚣,建文元年的元旦终于到了。前一日是洪武三十一年除夕,建文下午便至文华殿受了斋戒。除夕刚过,他便带了一帮侍从礼官从正阳门出城,至天坛行了南郊大礼,紧接着又到孝陵祭扫。待从钟山上下来,依次经朝阳门、东安门,由东华门回到紫禁城时,已是正月初一的拂晓时分。建文于华盖殿换上衮冕服,在一干导驾官引领下来到奉天殿时,文武百官已在殿外丹墀上恭候多时。

建文于殿内御座坐下,大朝仪正式开始。一名仪礼司执事官行了五拜之礼,奏唱升殿。建文起身,乐工们奏响了《中和之乐》,其后一众礼官、司官、内官们各司其职,按部就班,将仪式的每一部分都演绎得尽善尽美。这套礼仪从洪武二年便开始启用,至今已有三十载,虽是繁缛无比,但却庄严肃穆,气势恢宏,彰显了数千年华夏文明的博大精深,将礼仪之邦的精髓展现得淋漓尽致,也让万里来朝的番邦属国使节们感受到天朝上国的无上威仪,进而对大明天子产生无限景仰与敬畏,并成为他们各自归国后夸耀终生的谈资。

仪式中间,翰林侍讲方孝孺作为代致词官,于丹墀正中诵出自己精心准备的贺词,对建文的孝悌仁爱做了恰如其分的赞颂。随后又是一番仪礼。终于,在百官三呼“万岁”,行了两次四拜之礼后,大朝仪结束。此时一众内官齐力挥舞响鞭,众人肃静。建文随即起身,在导驾官的引导下返回华盖殿。一路之上乐声不断,直到皇帝进入华盖殿,音乐方止,文武百官此时才依次退下殿来。

在大朝仪上,燕府长史葛诚作为燕王朱棣的贺使也参与其中。这不是他第一次参加此等大仪,洪武年间他也曾代燕王进京,恭贺新年。但此次与会,葛诚却仍感到无比震撼,作为大明官员的自豪感通过这套皇家仪礼被完全的激发了出来,使其内心无比激动而几乎不能自持。

待出了午门,气氛便松了下来。一些相熟的官员三三两两的聚到一起,而那些平日便爱埋头攀迎的下官们则纷纷跑到各自上司跟前点头哈腰,攀附交情。葛诚是藩国属官、自然没有什么人来巴结他,而他在京中也无特别熟稔的官员,此时便独自步行。正过了端门,一个小内官急急小跑过来,对葛诚细声道:“葛大人留步,皇爷要召见你哩!”

葛诚顿时一震。王府官属进京朝贺,皇帝要问事情本也是情理之中,但一般不会在元旦召见。而且通常召见,也是一众长史一起见驾,少有单独奏事的时候。如今朝廷正在削藩,北平城内已是风声鹤唳,建文这时候单独召见自己,联想到朝廷对燕府的态度,葛诚不由得一阵紧张。

但皇帝召见是不可能推辞的。葛诚忙整了整衣冠,轻声道:“请公公带路。”便随那内官一起折返回去。

葛诚被召见的地方是乾清宫。乾清宫位于内廷,乃皇帝寝宫。一进乾清门,葛诚便背心发凉:皇上不在外廷,而在寝宫召见自己,究竟所为何事?莫非陛下已决心要找燕藩的晦气,而先拿自己开刀?葛诚越想越怕,却又不敢多问,只得硬着头皮,随小内官走了进去。

内官并未把葛诚带进大殿,而是左弯右拐,直到一扇小门前才停步。他轻轻推开房门,对葛诚笑道:“皇爷有旨,命葛长史在此见驾。你请进。”葛诚听他如此说,忙道了个谢,提脚跨了进去。

方一进门,后面咣的一响,门已经被闭上。葛诚吓了一跳,来不及细想,忙埋头便跪道:“臣葛诚叩见陛下!”

一声道闭,却没听见有人答话。一时房间内静寂无声。葛诚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身子伏在地上不敢起来。

过了良久,葛诚跪不住了,房间里铺的是青砖,把他的膝咯得生疼。而此时又正是冬天,阵阵寒意透着地板沁上膝盖,让他无法忍受。见过了半晌还无人搭理,葛诚实在跪不住,便大着胆子稍稍抬头,想看看建文到底在做什么。

待到抬头一看,发现房间内空无一人,建文并未在里头。葛诚顿时一头雾水:既召我来,怎么却又没人。一时间葛诚微微有些愠怒。他当然不敢在此地发牢骚,但见建文既然不在,便也大着胆子扭了扭已跪的酸疼的双腿,径直站了起来。

待起身后,葛诚仔细观察了下四周:这房子不大,只向南面开了一扇小窗,屋内北面有张坐塌面南而设,想必是为建文所备;墙壁上挂了几幅行草,葛诚粗粗一看,似是北宋黄庭坚的笔法;坐塌前方还摆着一个红木凳子,不知是不是为自己所设。不过建文不在,葛诚自然不敢贸然坐上去,只得站在那里轻轻搓手。

就在葛诚等的颇为不耐之时,坐塌后面的屏风处突然传来一阵响声,葛诚忙一骨碌跪下,此时一阵脚步声传来,葛诚心中暗道:皇上来了。

“葛诚起身说话!”建文说话了,其声音深沉冰冷。葛诚听了心中一惊,来不及多想,忙磕头谢恩,完了方站起来。

建文此时已换下先前大朝的衮冕服,换上一身素白的衰服。葛诚早已听说,建文自太祖崩后,便立誓三年之内,除上朝外,平日皆服衰服,以全人孙尽孝之道,今日一见果然不假。葛诚亦是极重孝道之人,见皇上如此打扮,不禁心中对其评价又高了几分。

“葛诚,可知朕今日召尔至此,所为何事?”建文语气仍是冰冷,一句问询的话中似乎带着极大的压力与威严,葛诚心马上又提了上来,小心翼翼道,“臣愚昧,请陛下明示?”

建文没有说话,房间里鸦雀无声,葛诚额头上顿时冒出热汗,头深深地埋在下面。

“葛诚,尔是几品?”建文终于发话了,但却是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葛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毕恭毕敬道,“回陛下,微臣是正五品。”

“尔可知这五品官位是谁所赐?”

葛诚忙道:“自是太祖高皇帝的恩典,太祖命微臣辅佐燕王,效忠朝廷。”

“如今太祖已升遐,尔又应效忠于谁呢?”建文步步紧逼。

葛诚吓了一大跳,忙跪下道:“当然是效忠皇上,臣食的是朝廷俸禄,对皇上忠心不二,岂敢受他人驱使!”

“好一个忠心不二!”建文一声冷笑,顿了一顿,突然厉声道,“朕问尔,尔身为燕府长史,自当谨慎侍奉燕王,使其恭顺朝廷。为何燕王有不臣之事,尔既不规劝,又不禀告朝廷,尔之内心可真把朝廷与朕放在眼里?”

建文声色俱厉,葛诚顿觉五雷轰顶,整个人顿时呆住。其实燕王府自太祖驾崩以来,便多有不寻常之事,葛诚身为长史,多少也晓得一些。前些日子葛诚还隐隐听说,暴昭访燕之前的一个晚上,曾约有千人由燕府北面的广智门直入内苑。不过葛诚虽然有些消息,但俱是道听途说,且大都语焉不详,他并无证据在手,自然不敢贸然劝谏;且燕王平日对其也不错,虽谈不上依为心腹,但也十分尊敬,这在诸藩王中已算难得。正因如此,当刘璟在北平对其屡次试探时,葛诚虽知燕府不正常,却也没有抖搂出来,只是支吾以对。没想到今日进京,皇上竟当面诘问!葛诚此时方寸大乱,忙拜了一拜,用颤抖的声音答道:“臣惶恐,臣实在不知燕王有何不臣之事……”

“胡说!”葛诚尚未说完,建文便将其打断道,“燕王收买民心、结纳异人,谋逆之心昭然若揭。前日暴昭采访北平已得了实证,尔身为朝廷命官,竟袒护燕藩,知情不报,难道不知朝廷惩治王府官属的律令吗?”

葛诚一惊,差点没被吓晕过去。原来明代藩王有错,通常王府官属亦需担责,其惩罚较藩王本身有过之而无不及;有时候藩王犯错,受顿斥责,下不为例也就过去了,王府官属却被冠上辅佐不力的罪名,而被罢官、谪戌乃至杀头。如今皇上竟说燕藩谋逆,且连证据都掌握了!自己身为王府属官之首,其结果除了灭族不做他想。想到这里,葛诚头上汗珠大把大把滴落于地,人几乎都跪不稳了。

其实建文此时心中也很紧张。方才那些燕府谋逆、暴昭已得实证之类的话,都是齐泰教他编出来吓唬葛诚用的。若葛诚此时如实坦白倒还好说;若其真心向燕王,抵死不认,那自己就麻烦大了。若放葛诚回去,他必告诉燕王今日详情,燕藩很有可能立马举兵;若将葛诚扣下,却又没有正当名目,燕王见葛诚无端被扣,必知朝廷有惊变之举,其结果恐怕还是兴兵作乱。眼下朝廷针对燕藩的部署刚刚开始,燕王若真于此时扯了反旗,自己必是猝不及防、酿成大祸。此刻建文的内衣已被汗湿透,只是神态上看不出来而已。

“陛下……”过了良久,葛诚一阵大哭道,“臣有罪,臣有罪啊!臣其实知道些燕府动静,只因无凭无据,不敢乱说,怕说错了自己遭罚,藩王谋逆乃是大罪,臣不敢不慎啊!”

建文浑身紧绷的神经瞬间松了下来,人忽然有一种虚脱感,过了好一阵方恢复过来。他见葛诚已伏在地上哭成个泪人儿,便微微一笑,起身亲自将葛诚扶到红木凳子上坐了,方温言道:“葛爱卿不必如此。人孰无过?能改了便好。且你谨言慎行,不做妄言,本也是人臣之道,岂有罪过可言?今日朕召你于此密室,便是望你敞开心扉,将所知尽皆奏上。至于实与不实,朕自有明断,必不怪你欺君!”

葛诚见建文如此礼遇,不由一阵感动,而建文之言也打消了他被燕藩牵连的恐惧。待心绪平稳下来,葛诚便将自己所见所闻一一道出,连当日东殿议事时高煦的不敬之语也如实复述出来,只是隐去自己被辱一事不提。

听完葛诚叙述,建文皱眉想了一会,便已明白:尽管没有燕藩确凿的谋反证据,但情况已经明了,自己这位四叔已对朝廷防范颇深。尤其广智门放人进府之事,其中颇为蹊跷,应不是空穴来风,燕藩背后必然隐藏着反常之事。想到此,建文脑子一转,心中已有了计较,便对葛诚沉声道:“葛爱卿,朕有一事需尔去做,不知尔敢与不敢?”

葛诚见建文一脸肃容,忙起身跪下道:“陛下言重了,臣乃朝廷命官,陛下若有差遣,臣万死不辞,岂有不敢之理!”葛诚本来就是谨守君臣纲常之人,以前因着种种顾虑不敢言语。今日建文恩威并施,已成功将其慑服,他的那颗忠君之心顿时活了过来,此时一番表态倒也并非做作。

“好!”建文对葛诚的表现十分满意,随即道,“朝廷削燕之意已定。朕要尔回燕府后,阴刺燕王罪证,配合朝廷除掉燕王。此事风险极大,若被燕王得知,你必然死得不明不白,朕也解救不得。不知你可愿做?”

葛诚受此重任,血气大涨,大声说:“臣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此番臣回到北平,必寻得燕王奸计,不负陛下所托!”

元旦过后,葛诚又在京城盘桓数日,方陛辞返燕。一路颠簸回到北平府,葛诚也不休息,直接进王府向朱棣交差。

朱棣这段时间心情愈发不好。就在不久前,朝廷连发调令,北平布、按、都三司掌印全部换人。工部右侍郎张昺任北平布政使,山东按察使陈瑛平调北平,而都指挥使一职则由河南都指挥金事谢贵接任。这三人朱棣先前都不熟悉,待上任后略一接触,除了陈瑛还较好说话外,张、谢二人均是表面恭敬,骨子冷淡。且他们私下还派人四处打探燕府动静,摆明了就是朝廷派来对付自己的。正当朱棣为北平官府被朝廷控制而忧虑不已时,新年一过,大同又传来惊天消息:大同参将、中府都督同知陈质参劾代王朱桂品行暴躁,虐害军民。朝廷得奏,马上将朱桂废为庶人,囚禁于大同代王府内。这已是第三位被削藩王了。尽管朱棣也曾听说这位十三弟平日做事有些出格,但他于如此敏感之时被削,朝廷又岂是为了惩戒这么简单?紧接着,朝廷诏旨又下:重申亲王不得节制文武吏士。接连噩耗,朱棣是又惊又惧,无奈之下,只好称疾不出,躲在王府内静观事态发展。

朱棣传旨,在东殿议事阁接见。葛诚整好衣冠进去,见燕王二女儿永平郡主的仪宾李让也在里面。他跪下对朱棣行完参见之礼,又对李让作了一揖。待朱棣问他进京事宜时,他方把在京城的一应公务等例行公事般说了,至于被建文召见一事,因为当日葛诚受内官传诏时尚有别的官员在旁,为以防万一,他并没有打算在此节上刻意隐瞒,便也讲了出来,只不过理由成了太后关心燕王和王妃,故建文召其入宫觐见太后。

太后吕氏乃建文亲母、懿文太子朱标的侧妃。建文登基以后追尊朱标为兴宗孝康皇帝,吕氏也母以子贵进位太后。当年朱棣与大哥关系还算不错,而且燕王妃徐仪华出自名门,出嫁前也与后宫颇有往来。所以葛诚便编了这套说辞,希望能够把朱棣糊弄过去。

果然,朱棣没有揪着此事继续追问下去,只是微笑着询问了些太后与建文的情况,便命他告退。

待葛诚走远,朱棣从面前案牍上拿起一张信纸,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抬头问李让道:“葛诚所言,尔认为可信否?”

“儿臣认为有可疑之处!”李让思忖许久,方应道。

“哦?”朱棣有些意外,“信中所言皇上单独召见一事,葛诚已承认不讳,还有何疑点?”

“皇上单独召见故是未有隐瞒,但此次召见所为何事,葛诚的解释恐不周全!”

“说来听听!”朱棣坐直了身子。李让一向心思缜密,善辨辞色,素得朱棣信任,此次召见,他有意让李让在一旁观察葛诚举止。

李让吸一口气,侃侃言道:“父王昔年固与孝康皇帝交好。但儿臣闻孝康皇帝为人宽和,对一众弟弟均十分友爱,几时又对父王有特殊照顾?且吕太后与父王有叔嫂之嫌,何以独独关心父王一人?何况当日大朝仪后,皇上应是去给太后请安,恭贺新年,实没道理将葛诚带上;即便带上葛诚,却又不叫上其他长史,这又是何意?”

朱棣默然。确实,这些都是可疑之处,李让的揣测不无道理。莫非葛诚已然变节,成为朝廷对付自己的一柄暗刃?不过思虑再三后,朱棣仍轻轻摇了摇头。毕竟他一向待葛诚不错,且在他看来,葛诚又是个懂礼守道的儒家子弟,不可能做出这种背叛主上之事;李让之言也只是凭空猜测,多少显得有些捕风捉影,并无实际证据。但话虽如此,这一片疑云却缠绕在朱棣脑中,总也挥之不去。想来想去,朱棣下了决心:值此多事之秋,凡事需谨慎为上,万不可因一个疏忽,被朝廷逮着什么把柄,毕竟自己的屁股也不是那么干净的。念及于此,朱棣沉下脸来对李让低声说道:“等会出去后密传为父旨意,对葛诚要暗中防范,切不可让他知道任何王府机密之事。”

李让素来沉稳,方才已从朱棣表情中已瞧得倪端,此时也便不多言,只是沉着答道:“儿臣领旨。”

待李让的身影从眼前消失,朱棣突然产生一种身心俱疲的感觉。朝廷步步紧逼,自己已渐程不支之势。半年之内三位弟弟相继深陷囹圄,自己是否也会步其后程?朱棣忽然觉得愤怒:自己守边十余载,两次出塞,均为国立功,且平日又谨慎恭顺,哪有什么过错可言?太祖遗诏要削藩王军权,自己明知其伪,仍二话不说就交出,建文为什么还是纠缠不放?难道这位当年被自己抱在怀里大哭的侄儿皇帝真的就下了死心,非要让诸位叔叔身败名裂,成为囚徒方才安心?“自古天家无骨肉,何况叔侄?”朱棣暗暗想着,心中先是愤怒,继而恐惧,到最后却又感到一丝悲哀。忽然,一个念头从他心中冒起,朱棣隽然而起,急匆匆地在房中转了几圈,却又颓然坐下。“此计是否可行?其结果会不会是自投罗网?”朱棣喃喃几句,仍是拿不定主意。终于,他一把推开槅门,对侍立在远处的黄俨喝道:“去庆寿寺将道衍师傅请来,快些!”

申时,伴随着散衙的钟声,洪武门外的朝廷大小衙门前热闹起来。众官吏处理完一天的公务,此时纷纷走出衙门,骑上马驴骡子等座驾,相互拱手道别归家。

徐增寿没有即刻回府。直到右军都督府前的白虎街稍稍安静,他才踱出大门,上马往大功坊方向行去。

到家后,增寿将官服脱下,正自斟了杯茶欲饮,一个家丁便慌慌张张地跑来禀道:“四爷,大事不好了!”

“何事如此惊慌?”

“回……回四爷话!”家丁口齿都有些不利索了,“四小姐方才怒气冲冲地提了把剑出去,说……说要去找皇上算账!”

“砰”的一声,增寿手中茶杯落地,他一把抓住家丁,大声道:“尔个狗奴才胡说什么?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徐增寿待下人一向亲和,家丁从未见他如此态度,好一阵方缓过神来,哭丧着脸道:“小的没有胡说,小姐出门时,奴才见她一副怒气冲天之样,口中还念念有词道‘非……非把炆哥哥一剑刺个窟窿’,这可不是要去找陛下麻烦么?”

家丁话音方落,徐增寿顿觉手脚发凉,好一阵方怔怔道:“她……她为何要刺陛下?”

“这……这小的就不知了。”

“都是小女的错!”一阵嘤嘤声从门外传进,玉蚕已眼带泪光走了进来。

玉蚕勉强行了个礼,旋抽泣道:“方才与四小姐絮家常,忽她言许久未见二姐,甚是挂念,小女一时忘了国公爷和大人的嘱咐,便把代王一家被陛下囚禁之事跟她说了。小姐一听,当场就急了眼,提了她的越女剑便出去了。因还没到散衙时候,国公爷、膺绪老爷和大人您都未回府,咱们一帮子下人拦不住她,就被她闯了出去!”

“唉……”徐增寿当即一跺脚。原来代王朱桂的王妃是徐达第二女。前些天,建文削代藩,囚朱桂于大同王府中,代王妃自然也免不了一起身陷囹圄。徐氏三女皆是亲王正妃,值此朝廷厉行削藩之际,徐家自然处境尴尬;偏偏魏国公徐辉祖又一向尽忠王事,对朝廷削藩竟也坚决支持。两重因素交汇一起,徐辉祖便以长兄和徐家爵主身份告诫家人,令他们务要谨言慎行,与亲藩划清界限。家人中,膺绪为人无主见,一向遵长兄之命是从;增寿顾及时局不妙,为着家族考虑,便也答应下来。而对于妙锦,因其素得几个姐姐喜爱,与代王妃也是姊妹情深,不管是辉祖还是增寿,都恐其一旦得知二姐被囚,激怒之下蛮横心起,徒惹出什么乱子,因此一致决定,命徐家上下皆对妙锦暂时隐瞒此事,待过了这阵风头再想办法开解。十来天下来,妙锦被蒙在鼓里,倒也太平无事,谁知竟在今日东窗事发,惹出大祸。

“妙锦什么时候出的府?”增寿问道。

“大约半炷香之前。”

“或还来得及!”增寿倏的起身,迅速又将公服穿起,匆匆冲出房门。走到大门口,辉祖与膺绪正散衙回来,增寿粗略将情况一说,二人也是大惊失色,三兄弟遂一起拨马回返,直往皇城奔去。

就在徐家三个男人心急火燎地往皇宫赶时,紫禁城午门之外已是闹翻了天。

话说徐妙锦怒气冲天地从大功坊出来,一路直奔西安门,西安门守卫见是她,便也不加阻拦。但到了西华门外,却生了岔子。

妙锦是马皇后的手帕交,又和建文从小一块打闹,凭着与帝后二人的这份过硬交情,她要入宫从来都是畅行无阻。可这一次,西华门当值的内官却死活就不放行,连帮她传话都不肯。就在妙锦要发作时,御用监少监王钺溜了出来。

“王钺!”妙锦作色一喝,“你带的好奴才,连我也敢阻么?”

“徐小姐息怒!”王钺陪着笑脸道,“皇后娘娘正去太后处请安,恐见不了您!”

“我不见娘娘,我要见皇上!”妙锦板着个脸道。

王钺瞅了一眼妙锦腰间的宝剑,略一顿道:“敢问小姐,您求见皇上做什么?”

“放肆!我要与皇上说的话,还用得着事先通报你这老黄门?”妙锦白了他一眼道。

王钺见妙锦一副气冲冲的样子,话语间又如此呛人,心中顿明白了什么。他忽敛了笑意,一脸正容道:“并非奴婢要横生阻拦。只是陛下尚在外朝理事,小姐要见陛下,需得将欲请之事详细说来,奴婢好转告皇上。见与不见,自由皇上决断!否则小姐是女身,私闯外廷,可是违反宫禁的!”

王钺就着规矩说话,妙锦倒也无可反驳。略一沉吟,妙锦抬头冷冷道:“那你去跟皇上说,他无端囚我二姐和二姐夫,我要找他讨个公道!”

“果然是这事儿!”妙锦话音方落,王钺心中就一咯噔。其实此时建文就在后宫里,根本没到外廷理事。他之所以敷衍妙锦,却完全是遵照建文的旨意。

自削代藩后,建文生怕妙锦进宫走马皇后的门路,横生枝节;而他更怕这位蛮横小姐来找自己晦气,说不清道不明之下大吵大闹,徒给自己惹不痛快。因此,削藩的当天,他便给王钺下了道旨意,让他支使下面小内官,近段时间不许放妙锦进宫。

不过建文是下道旨意就完,王钺要阻妙锦,可就费了好些功夫。本来,王钺是想着虚与委蛇,在不得罪妙锦的情况下,把这只小刺猬安安生生地打发回去了事。谁知妙锦不但来势汹汹,腰间居然连剑都配上,而且直言不讳,直接挑明了是为二姐出头而来。这下王钺知道事情棘手了。

思忖半晌,王钺有些想明白了:今日之局,要想装聋作哑,将妙锦堪堪糊弄过去已不可能。可要放她入宫更是万万不可。别说建文事先有交待,就是皇上没说,他也不敢将此般模样的徐妙锦带进宫去,谁知道这位姑奶奶会惹出什么事儿来?无计可施之下,王钺心一横,索性直言道:“皇上已有明旨,近期徐四小姐无旨不得入宫!请小姐体谅卑职难处!”

王钺不这么说倒罢了,他这一说,妙锦得知是建文有意不见自己,顿时更是怒上加怒,当下也不答话,径直便朝西华门内硬闯。

王钺这下慌了神。若就让妙锦这么闯进去,谁知道她会折腾出什么动静来?情急之下,王钺大声一喝道:“众侍卫守住宫门,胆敢擅闯宫禁者就地擒拿!”

号令一出,把守西华门的侍卫上直军兵士纷纷拔刀,将妙锦挡在门前。

妙锦虽横,但也不傻,见上直军这副架势,她知道在这里是讨不到好了。眼珠一转,妙锦急中生智,忽咯咯一笑道:“咿呀,好你个王钺,对一个区区弱女子也犯得着摆这大排场?”

你哪里是弱女子?你分明就是一只母老虎!王钺心中狠狠骂着,面上却不卑不亢答道:“职责所在,奴婢不得不如此,还请小姐见谅!”毕竟妙锦与帝后关系不一般,王钺也不敢对她太过分。

“好!”妙锦将手中马鞭放下,声音转柔道,“不闯也行,不过我进宫一场,就算没见着炆哥哥,总得让他知道我来过吧?你去跟炆哥哥说一声,他要真不见,你再回来告诉我,我便打道回府如何?”

“皇上早有明旨,勿需再禀,还请小姐先回,今日之事咱家过后自会跟皇上提起!”王钺生怕中了妙锦调虎离山之计,自己甫一离开,这位横小姐便要强闯入宫。没了自己坐镇,眼前这些小内官和侍卫们拿捏不住分寸,到时候不管是被她闯入,还是阻拦时刀枪无眼伤着她,都是一件大麻烦事。

王钺不上钩,妙锦顿觉气馁。见王钺一副公事公办之态,妙锦气咻咻地道:“咿呀,真个是宫门深似海。你们这帮狗奴才,竟连声儿都不让皇上闻得!”

妙锦虽仍喋喋不休,但气焰已消了许多,王钺心中有些得意,呵呵一笑道:“非小的不通人情,只是皇命在身,不得不遵旨行事。”似乎是为了不让妙锦觉得自己专门针对他,王钺又画蛇添足道,“其实莫说小姐,就是您家国公爷来,只要皇上不愿见,那也是无法可想的。除非敢去午门外敲那登闻鼓,否则任凭在宫外叫破天,小的也不敢违旨放行!”

登闻鼓!妙锦眼光一亮。稍一沉吟,妙锦忽一冷哼,也不再搭理王钺,径直离了西华门一路向南,竟朝午门方向奔去!

王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得意忘形,竟把登闻鼓给提了出来。这登闻鼓一般官员是不敢敲,可徐妙锦是什么人?天下哪有她不敢做的事?搞清楚状况后,王钺悔恨不得当场就给自己一大耳刮子!无奈话已出口,收也收不回来了。情急之下,王钺只能一跺脚,跟着妙锦的背影飞快追去!

登闻鼓的来历源远流长。早在晋朝时,晋武帝司马炎便在宫外悬置登闻鼓,允许百姓击鼓鸣冤,直接向朝廷申诉。其后,这一制度也被历代华夏朝廷沿用。明太祖朱元璋登基伊始,便设登闻鼓,由都察院监察御史与六科给事中等言官轮班值勤,一有冤民申述,皇帝必须亲自受理。如有官员胆敢拦阻,一律重罚。

不过登闻鼓虽有奇效,但实际应用却不多。首先是皇帝自己受不了。天下之大,即便是太平盛世,冤假错案也是数不胜数。若冤民都跑来击登闻鼓,那皇帝也不用做别的事了,只管当个判官便是。因此,登闻鼓便设到了紫禁城的午门之外。紫禁城是宫城,外头还有一道皇城城墙,如此便把黎民百姓拦在了外头,连登闻鼓的影子都见不着。

百姓是挡住了,官员却是进得皇城的,他们有机会接触登闻鼓。不过实际上官员也不击鼓。因为若要击鼓,除非有紧急军情,剩下的都必是确有天大冤屈才可。而且饶是如此,击鼓也得先担上个惊扰宫禁的罪名,其结果很可能是冤屈不解,反倒罪加一等。久而久之,登闻鼓也就成了摆设,每日午门处人来人往,但从未有人想到要多瞧它一眼。不过登闻鼓毕竟未废,科道言官也依然轮班值守。

却说徐妙锦从王钺话中受到启发,沿着紫禁城城墙根一路飞奔,不一会儿便出现在午门前。

此时已近傍晚,入宫奏事的官员已走的差不多了,午门外只有些内官与侍卫。妙锦甫一出现,便引起了一阵骚动。原来午门直接通向紫禁城外廷,外廷是处理国政之地,而妙锦却是女身,即便她要进宫,也不能到外廷转悠。见得妙锦直向门前行来,众兵士和内官均面面相觑,均不知这姑娘要做什么。

直到妙锦拿起鼓槌,众人方如梦初醒。有人要击登闻鼓,而且击鼓的还是个妙龄少女!一时间众人大哗,大家呼啦啦一下子便围了上来。

不过众人看似把架子拉得很大,等真到妙锦身边,却都又止住了步。胆敢阻拦击鼓者,一律从重处罚!这些兵士和内官整日在午门当差,这一点都是一清二楚,谁都觉得一个小姑娘击鼓太过儿戏,可谁也不敢将她拦下来,一些认识徐妙锦的,也只能是暗暗替她担心。王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见此情景吓得是魂飞魄散,连连叫苦,可碍于严律,也只能在一旁哀求,却万万不敢上前拦阻。

妙锦得意了。见片刻前还神气活现的王钺此时吓得满脸苍白,妙锦心中充满报复的快感。她娇哼一声,提起鼓槌便要上前,忽然人圈中传来一阵清朗的叫声:“且慢!”

妙锦杏眼一瞅,只见一个身着绿色公服。年约二十六七的官员挤出人群,拦在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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