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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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让耿炳文始料未及的是,他为糊弄朝廷而派出的两支先锋,也正好成为朱棣觊觎的目标。莫州和雄县皆远离真定,所驻军马又不是太多,拿他们开刀堪堪正好。偏偏耿炳文认为自己虽不足以速平燕藩,但实力仍远超燕军,朱棣必不敢主动挑衅,这就给燕军的奇袭留下了可乘之机。依照金忠的方略,八月十四,朱棣亲率燕军主力出顺承门,一夜疾行,于清晨抵达涿州境内的娄桑。

娄桑位于涿州西南十五里处,是三国时蜀汉昭烈帝刘备的故里。到达后,朱棣命全军略作休息,蓄养体力,自己则领着妙锦向南缓行。

妙锦今日是要启程南返。本来她方入北平,一切都新鲜,实在不想这么早就回去。尤其得知燕军要出征后,她更是一蹦三尺高,硬拽着朱棣要和他并肩杀敌。妙锦的这股子昂扬斗志让朱棣哭笑不得,只得跟她解释,说她私自离京,徐家内部必然闹翻了天,尤其是这北上送信,对朝廷而言是勾结叛逆,北平城内有诸多朝廷耳目,一旦被侦知,徐家顷刻间便有覆顶之患。一开始,妙锦还不在乎,她压根儿就不信建文会把自己怎么样。但当朱棣一本正经地说,朝廷不会仅认为你一个丫头私通燕藩,而必然将此事判定为是徐家兄弟的撺掇时,妙锦终于有些坐不住了。她再对三位哥哥一肚子火,也不愿他们因为自己受到什么灾祸。终于,在朱棣与徐仪华夫妇苦口婆心地劝说下,妙锦答应南下回京。不过临走她前也提出个条件,硬要跟燕军一同出发,说是得见识见识大姐夫统帅三军的风采。无可奈何之下,朱棣也只得应允,并将她带到了娄桑。

“好了,妹子!”行了几里路,朱棣驻足道,“送行千里,终须一别。从此地往南走不远便是河间。你在那寻船顺运河南下,到山东后再换一次船,即刻直达京师!”说完,他又对专门派去沿途保护妙锦的狗儿、尹庆两名内官道:“如今战事已起,山东、直隶虽非战区,但也不平静。尔等路上务须护好小姐,勿得有半点差池!”

“王爷放心!”狗儿与尹庆慨然作答。

“大姐夫!”妙锦依依不舍地对朱棣道,“此次走了,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呢?人家很想念你呢!”她好不容易来趟北平,没呆上几天就要回去。想到又要与朱棣分别,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这种失落的感觉,甚至比与大姐告别时还要浓上几分。此时临别在即,妙锦言语间竟有些凄凄之感,再一品味,还夹着几丝哀怨,眼珠子也略有些发红。

妙锦这番落寞,朱棣看在眼里,顿觉心头猛得一紧。不过他马上露出笑容道:“妹子勿需伤感。待靖难功成,我必与你大姐一同进京。到时候有的是机会见着。”

“咿呀,是哩!”妙锦忽然一拍手,展颜笑道,“你要是靖难成功,帮炊哥哥除了奸臣,那接下来肯定就要进京辅政,我自然可以来找你玩了!”在北平这几天,上至朱棣、徐仪华,下到高炽兄弟和永安、永平两郡主,以至于袁容、李让两位仪宾,均不厌其烦地跟妙锦絮叨,说建文受奸臣蒙蔽,方才会行迫害亲叔之逆举;至于奉天靖难,则是为清君侧,正朝纲,辅建文重归正道。妙锦一个小女儿家,本不知所谓“靖难”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大姐夫是冤枉的。得知大姐夫起兵的目的是让炆哥哥迷途知返,更是高举双手支持,对燕藩靖难也是满怀期待。

“当然,到时候你随时可来寻我与你大姐!”朱棣满脸笑意地道。

又叙谈一阵,妙锦才依依不舍与朱棣挥手作别。一路上,她几步一回头,过了好久方罢。朱棣站在路中,目送妙锦他们离去。直到三人消失于茫然天地间,他饱经沧桑的脸上方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送走妙锦,朱棣拨马返回军中。方一下马,金忠和朱能、张玉等文武便围了过来。

“王爷,探马回报,雄县南军果真无备,此刻正备置酒菜,欲晚上赏月畅饮,欢度中秋!”不待朱棣发话,金忠已面露兴奋、抢先发言。此次出征的方略乃金忠一手制定。在他的计划里,像箭头一样直指北平的雄县南军是需首先除掉的要敌。经过一番考量,金忠定下计策,选中中秋这个常人思乡的节日奇袭雄县,以求攻其不备,出奇制胜。此时得知南军毫无防范,与自己之前所料相符,金忠觉得兆头不错,心情也颇为激动。

朱棣的心也是一宽。不过他城府颇深,喜怒素来不行于色。想了一想,朱棣方沉着道:“其他的就不用提了,关键是雄县守军必要全歼。此部南军全是精骑,雄县离北平又近,他们不除,我军难以从容转圜。传令下去,让众军饱食一餐,午后渡白沟河,晚间必须赶至雄县城下。本王要用雄县之捷,开我燕军此役之胜途!”

“领命!”众将抱拳一揖,慨然应诺。

燕军的行军十分顺利。不过一个时辰,大军便全数渡过白沟河。当晚圆月高悬之时,朱棣已带着众人摸到了雄县城外。

此时雄县城内的南军正喝得酒酣耳热。这部分南军全是京卫军士,其中有些还是上十二卫的天子亲军。自洪武十五年平定云南以来,京卫再少有外出作战,这帮天子脚下的御林军们早已是安生惯了。眼下正值中秋,一众军士岂有不思乡的?因此在这万家团圆之际,习惯了太平盛世的南军将士们未免也就放松了警惕,何况他们也不认为力量薄弱的燕军会主动主击,因此竟在前线欢度起佳节来。这便给了燕军偷袭的良机。

但是夺城的计划也并不像金忠预先设想的那般容易。南军故是防备疏忽,无奈中秋时节月色明朗,燕军在城外时还能藏好不让南军知晓,一旦登城就再也隐瞒不住了。很快,登城燕军便被发现,一时间城内大乱,锣鼓齐鸣。此地南军不愧为精锐,此时竟也能放下酒杯,提刀便冲了上来。倒把候在城下的朱棣等人给急出一身冷汗。

不过强弱已分,等到燕军登城的人越来越多,南军便招架不住了。毕竟南军都是酒过三巡,凭对朝廷的一份忠心,外加一股酒气冲将上来,开始倒是嗷嗷直叫,无奈对上一阵,便觉头重脚轻,手脚发麻。燕军可是憋了一股子气的,此时又岂会手软?他们在趁着南军全身酸软的劲儿,一阵冲杀,南军气势很快便被压灭下去。刚过四鼓,雄县北门便被打开,等待多时的燕军铁骑一涌而入,城内顿时火光冲天。待到黎明,雄县便告易主,南军九千将士全军覆没。燕军大获全胜的同时,还收获了数量高达八千匹的高大战马。燕军将领正为战马不足,己方骑战优势无法充分发挥而苦恼,南军的这份大礼着实让朱棣等人笑开了花。

当城门大开,燕军进城展开巷战时,朱棣便知大局已定。他近两夜未眠,此时顿觉疲惫,索性在城外帐中呼呼大睡起来,待城中残敌肃清,方起身和金忠一起进城。城门口,张玉、丘福、朱能等一干武将早已列班恭候。高阳王朱高煦站在城门中央,待朱棣过来,他干净利落地抱拳一揖,大声道:“儿臣恭迎父王进城!”

雄县之战是高煦首次上战场。在凌晨的登城战中,身为燕王次子的他率众登城,极大鼓舞了燕军士气。在城墙上,高煦将一把大刀舞得是虎虎有声,让南军闻风丧胆,连城门也是由他带人杀出一条血路打开的。经此一战,高阳王英勇无敌的威名也迅速传遍了全军,连张玉等老将也是惊叹不已。

朱棣此时心情十分舒畅。这不仅是因为拿下雄县,他下面的计划便可顺利施行;更让他感到高兴的是,经过此次实战,高煦证明了自己的本事,从此在燕军眼中,他不仅是燕王府的二郡王,更是一名能征善战的将军!

朱棣只有三个儿子。三子高燧年纪小,不说也罢;长子高炽作为燕世子,自己的传人,却一直让他这个当父亲的不太满意。原因很简单:这个世子实在和自己太不像了!高炽天生体胖多病,既不善骑马,更不会射箭,和能征惯战,马上建立功业的朱棣相差太远。

而二儿子高煦就不同了。高煦从小身子便十分强健。长大后,他受朱棣影响,对武事十分热衷,平日没事便往燕山护卫军营跑,和丘福、张玉等一众军校混得十分熟稔,也从他们身上学到不少行兵打仗的本领。靖难开始,高煦屡次请战,求朱棣让他上阵杀敌。朱棣也很想看看这个最像自己的儿子本事到底如何,这次便把他带了出来。

方才进攻之时,朱棣为安全起见,本没准备让高煦参与登城,只想等城门开后,再让他随大军杀进城内,先见识见识战场再说。哪知高煦见父王要将自己留于后军,当场不依,对朱棣一阵软磨硬泡,非要让他允自己操刀上阵。后来见朱棣执意不准,高煦索性走到阵前,当着众人的面儿直言请战。这下朱棣可就傻眼了:这么多将士的眼睛盯着,他们可都是给自己卖命之人,自己要是当众驳了高煦,那其他人岂不认为燕王只护犊子,而不关心将士死活?无奈之下,朱棣只得应允。高煦一个小聪明换来上阵机会,顿时兴奋得两眼冒光,登城之战中将自己能耐展现得淋漓尽致,一举立下夺门首功。

“诸位将军辛苦了,都快起来吧!”朱棣让众人平身,又说了一顿赞赏的话,方对高煦道,“尔今日表现不错,不枉丘福他们多年教导。”

高煦得到朱棣夸赞,心中得意,当即笑道:“承蒙父王夸奖,儿臣当再接再厉,再立新功!”

朱棣一笑,不再说话,遂带着众人进城。

此时城中已恢复了宁静。巷战中着火的房屋已被扑灭,路上的尸体也都被移走,并用清水洗干净了。朱棣神清气爽,率着众将昂首进入县衙。

雄县县令早在朱棣举兵不久便弃印而逃。此时衙门被临时改做燕王行辕。待众人到齐,朱棣这才将此次行军之方略详尽道来。

在朱棣的计划里,此次出征是只能胜、不能败。若是败了,耿炳文必然抓住战机,乘胜直扑北平。到时候自己纵有唐宗宋祖之能,恐也无力回天。

可要想胜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且不说敌强我弱,这耿炳文不愧是开国宿将,竟一上来就定下个防御的调子,准备来个慢工出细活。南军是朝廷王师,人数又多,还凭坚城而守;正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燕军人少,攻城本就不利,更要命的是燕军以前主要是出塞击胡,要论野战自是没话说,可要说攻城那还真不在行!毕竟草原上的鞑子是不建城池的。也正因为如此,他与金忠两人一致认为:要胜南军,就必须将其从城中诱惑出,用燕军最擅长的野战方式来解决问题。

为此,金忠想出了中秋奇袭雄县的法子。雄县像把刀子直插北平,且其中九千将士又都是骑兵,行动迅速。只有除掉他们,燕军在攻打他部时方能确保不会腹背受敌。而且雄县离莫州不过四五十里地,雄县有失,莫州的潘忠、杨松必然来攻,自己正好以逸待劳,将他们也一锅端了。

因为是偷袭,为防人多口杂,这些策略事前并未告知众人。此时朱棣将计划一说,众人纷纷称善,以憨直勇猛著称的的燕山右护卫副千户谭渊头一个出来叫道:“这个计策好!某最怕就是攻城,一点儿都不畅快!要能将潘忠、杨松他们调到外头,某定一刀一个,叫他们有来无回。”谭渊是个骑将,攻城本不在行,所以先前登城时没派他上场。待到城门大开,他和张玉等人催马进城时,已是大局已定,南军或死或降,其他人也都醉醺醺的,跑一步都得晃两圈,等着燕军来割脑袋,让素好肉搏血拼的谭渊大呼不过瘾。

“谭将军想做主攻?”谭渊话音方落,金忠便在一旁插问一句,语气中却带着几分异样。

“当然,野战某最在行,我不上谁上!此次谁也不要和我抢!”谭渊丝毫没听出金忠语气不对,脖子一伸,傲然做答。

金忠眼珠子一转,忽然对朱棣笑道:“王爷,既然谭将军主动请缨,咱们也不好折了他的锐气。依臣看,此次破敌之事,就交给谭将军如何!”

朱棣当然知道应该如何破敌,此时见金忠这般说话,心中也觉好笑,随即微微颔首。

金忠见朱棣点头,随即将头扭向谭渊,故意作出一番严肃表情道:“此战也是计取。你虽是主攻,却也不需与南军对阵硬抗,而是要打个埋伏,攻其不备!这个伏兵你可愿当?”

谭渊是个憨鲁的汉子,此时只急着立功,又哪知其中就里?当即拍胸脯道:“愿当、愿当!别说当个伏兵,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谭某人也不会眨下眼睛!”

“这可是你说的!”金忠嘻嘻一笑道,“当然不用谭将军去上刀山、下火海。你听好了,这雄县南十二里处白沟河上有座月漾桥,乃雄县与莫州之间必经之路。潘、杨得知雄县被袭,必然带军来救。而南军渡河,定是从月漾桥上过来。你既任主攻,则可率一千将士伏于桥下河水当中,待南军过河,攻我县城时,你们再从背后杀出,潘、杨猝不及防之下,必然大乱。只要夹击之势一成,南军想不败也难。”

金忠说完,谭渊便傻了眼:如今已是八月中旬,天气虽算不上冷,可河水已是凉得很了!长时间在里面泡着,这滋味岂是好受?更要命的是,鬼知道潘、杨什么时候收到消息,又什么时候到达雄州?要他一个时辰不到,自己就得泡一个时辰;要是南军惧战,干脆坚守不出,那自己还不得在河里干等到死?谭渊此时方知金忠先前笑容不怀好意,忙大声叫道:“先生害我!谁晓得南军什么时候到?要是姓潘的也喝醉了酒,闭上门睡大觉,我岂不被泡死了?”

“雄县乃莫州门户,潘忠、杨松又怎会不拼死夺回?何况雄县南军全军覆没,他二人身为主将,难逃罪责,必然会率兵杀来,以期将功折罪。至于时间么,若我料不差,应是夜间,最迟明日天明之前!”

夜间也包含了将近五六个时辰,要是潘忠磨蹭一下,拖到个四更、五更,那谭渊可真就惨不忍睹了。谭渊此时方知着了金忠的道,当即大呼上当,金忠却只是一脸坏笑,待谭渊叫毕方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谭将军就辛苦一番吧。大不了让王爷暂破禁酒令,准你部兵士各携烈酒一壶暖身用。至于到交战时,我再派一些火铳手埋伏路边,待南军过河便发铳射击,将军再从后杀出,必然大获全胜!”

话说到这份上,谭渊自知逃不掉了,不由大叹倒霉,事情没问清楚便抢着出头,结果摊上这么一苦命差事。众人见谭渊一副自怨自艾的样子,尽皆忍俊不禁,连一向商讨军情时表情严肃的朱棣也不禁莞尔。

“不对,不对!”谭渊像想到了什么,忽然大声道,“先生此计有毛病!今天是八月十六,天上月亮仍圆的很!我军潜伏水中,总得把头露出来换气吧?到时候南军近前,发现河上一片人头,又岂会过河?倒反过来杀我们了!先生算漏一着,可差点儿害死某了!”

谭渊之言甚是在理。不过金忠早有准备,他不慌不忙道:“无妨!河北乃平原,荒野上茭草遍地,谭将军此刻便带人去采些茭草包在头上,这样南军不就发现不了了么?”

谭渊不但没能劝得金忠改变计划,还寻了个采草的破差事,只得垂头丧气,回去带人割草去了。

果不出金忠所料,刚过亥时,白沟河南便冒出一大片南军身影,领头的正是莫州主将,都指挥使潘忠。

潘忠督率一军屯于莫州,本是作为北伐偏师,与耿炳文互为奥援。当燕军杀到,雄县失陷的消息传到莫州时,潘忠大吃一惊。雄县九千先锋正在其标下,这支部队是他专门用来威胁北平,对抗燕山铁骑的精锐之师,也被耿炳文当作将来扫荡河北平原的一大主力。如今雄县被破,九千京卫将士授首,耿炳文知道岂能饶他?潘忠越想越不对劲,遂不顾副手杨松的苦苦相劝,当即点起两万兵马直扑过来。他要趁燕军休整未毕之机打个胜仗,夺回雄县,否则真没法儿跟朝廷交差。

也活该潘忠倒霉。按说八月里白沟河水量较大,河面上应不会有如此多的茭草。可潘忠进兵心切,根本没注意到水中异样。待全军过河,行了几里,便遇张玉率兵拦截。

潘忠看见燕军旗帜,心中冒火,当即长枪一指,大声喝道:“燕贼无耻之至!竟敢袭我雄县!”

张玉见潘忠张牙舞爪,一副吃人的样子,不由一声冷笑。当下也不答话,只是一夹马腹,胯下战马飞驰而出,后面燕军随即跟上,对准南军便展开逆击。

南军方到,立足未稳,伊始有些混乱。不过燕军人少,论数量不过南军一半,因此尚不能将南军击溃。经过一番混战,双方进入胶着状态。正在这时,南军后面忽然传来一阵喊杀之声,紧接着官道两旁也是铳声大响,火光齐鸣。潘忠回头一看,却是一名穿着燕将服饰的中年汉子,正率着一群浑身滴水的军士冲了过来。

这位中年将领正是谭渊。在潘忠抵达之前,他已在水中伏了两个时辰。此时谭渊将头上茭草一把扔到地上,拿起葫芦樽往嘴里灌了口烈酒,方一抹嘴巴狂笑道:“个狗娘养的,总算把你个狗日等来了!看爷爷怎么收拾你!”说着便扬起手中的短柄长刀,率一群亲兵杀入阵中,锋头直指潘忠。

南军顿时陷入一片恐慌。北面,张玉率军猛攻,城楼上观战的燕王朱棣也带兵前来增援;南边,谭渊等人在水中泡了许久,憋了一肚子的鸟气,此时一壶烈酒下肚,更是个个发狂,不要命地向南军后阵猛闯;而官道两边,燕军铳手频繁发铳,专打战团边缘看得清服饰的南军士卒。不多时,潘忠他们便再也支撑不住,开始溃逃。

不过南军想逃也没地方逃了。没逃几步,败兵便来到了白沟河前。河上唯一的通道月漾桥已被谭渊派人牢牢守住。桥面狭窄,南军惶急之下也夺不回来。燕军则在朱棣亲自率领下大举压上,将南军逼到河北岸的狭长范围内。

半个时辰后,战斗宣告结束。南军将士非死即降,剩下的将士纷纷跳河泅渡,不过很快就被赶来的燕军弓手射死在河里,游到南岸的南军精疲力竭,成为守在桥南端的燕军将士的追杀目标,最后真正得以逃脱的只是极少数。潘忠在跑到河北岸时被谭渊迎上,几番争斗,谭渊大发神威,将他一脚踹倒在地,后面跟上的燕军将士随即将其牢牢压住。

潘忠被押回雄县后,朱棣立刻对其劝降。潘忠武人,本也对齐泰等文臣不太满意,此次出战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已。当朱棣亲自为其松绑,并分析形势、晓以利害后,潘忠明白:朝廷这边儿已没有他潘某人的活路了。就算燕王大发慈悲,放自己回去,齐泰、耿炳文也不会饶过自己这个败军之将。没费多大功夫,南军参将潘忠便正式归附燕王帐下。

潘忠既降,莫州情势便已明朗:眼下莫州尚有军士万人,战马九千匹,由杨松负责防守。让朱棣感到欣喜的是:这万余莫州守军中,有近半数是昔日永清左卫和永清右卫的士卒!

永清二卫本是北平城内的朱棣嫡系。半年前,宋忠出任总兵,将永清二卫分别调往彰德和顺德,后又将他们打散。此次南军北伐,永清二卫也都参战,其中一部便分在了潘忠帐下。潘忠也知道永清二卫靠不住,因此此次出战前便将他们悉数留在莫州,免得阵前生乱。

此时潘忠已败,杨松只剩孤军,其中还有不少昔日旧部,朱棣当然不能放过这上好机会。

将详情打探清楚后,燕军兵不卸甲,直扑四十里外的莫州城。燕王朱棣亲率一百精锐为先锋。此时莫州已知潘忠兵败,阖城一片恐慌。当朱棣的身影抵达莫州城下,永清二卫旧部马上倒戈,开门迎燕军进城。杨松见大势已去,索性也卸甲投降,燕军兵不血刃夺取莫州,南军全军覆没。

站在莫州城头,望着城墙下欢呼雀跃的燕军将士,金忠淡淡一笑,侧身对朱棣道:“王爷,该行下一步计划了。”

朱棣点点头,随即将目光瞄向了身旁的马和。马和会意,当即下墙上马,直出莫州城门,向保定方向奔去。

当莫州被破,潘忠、杨松降燕的消息传到真定,耿炳文顿时惊得呆住!随即一股巨大的恐惧感迅速占据了他的心头。耿炳文没有想到,兵微将寡的朱棣竟敢主动出击,找上门来打仗;他更没想到的是,燕军竟然这么快就全歼了潘、杨大军!

雄县、莫州共有近四万人,兵力不可谓不雄厚。且这些兵士都是京卫或镇守卫军,绝非徐凯手下那些上不得台面儿的屯田军可比。耿炳文一直视此二城为自己臂膀,也是他齐攻北平计划中的先锋之师。而燕军能有多少人?除却北平、永平二府及辖下州县的守军,朱棣能带出三万兵马已是撑破天了,论人数绝超不过莫、雄二地。可就是这样一支大军,竟会在两、三天之内被燕军完全吃掉,连个渣儿都没吐出来!在被朱棣的出其不意打花眼的同时,耿炳文更为燕军的骁勇善战惊心不已。

略微冷静下来后,耿炳文迅速在脑海中分析形势:燕军打下莫州,北平以南就只剩下河间徐凯和真定的自己了。真定有十三万大军,以燕军的实力,无论如何也打不下这里,如此看来,他的下一个目标应该是河间。河间只有四万兵马,且都是山东屯田军,这些所谓的军士多年只拿锄头不拿刀,连基本的操练都没有,战斗力低得吓人,燕军若去打他们,那胜算还是很大的。想到这里,耿炳文立刻给徐凯发出手令,令其严加防范,万不可擅自出城。

送走信使,耿炳文稍稍稳定住心神,正思如何扳回局面,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叫声:“大帅!大帅!”

耿炳文抬头一望,一个老苍头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慌什么慌!难不成燕军杀进城了吗!”耿炳文眉头一皱,厉声斥道。

老苍头吓了一跳,半晌方定住了神,结结巴巴道:“不、不是的。禀大帅,是那个程、程参军在门口求见。小的见他气势汹汹,怕是又来惹麻烦的。”

老苍头话一说完,耿炳文头皮顿时一炸:这家伙怎么又来聒噪?

苍头口中的程参军便是当日在午门阻妙锦击登闻鼓的程济。在被妙锦抽了一鞭子后,程济也因自己的忠于职守引起了建文的关注。后来燕藩三子借勋戚之力欺压朝廷,脱困北归,程济看在眼里,更是怒不可遏,当即借天相之学上书朝廷,说北方将起大乱,请朝廷削燕。奏本一上,满朝皆惊。其时建文已决心削燕,只是尚在暗中准备,并不能放到明面上讲。为避免因这一道奏疏引起燕藩疑心,横生枝节,建文当即以胡言乱语、妖言惑众的罪名,将程济打入大牢。不过建文虽罚了程济,其内心对他的言论还是十分赞同的。燕王反后,建文便将他从刑部大牢里放了出来,改授翰林编修。此次耿炳文北伐,程济又被任命为参军,随军出征,赞襄军务。程济儒生出身,素以忠君爱国为念,燕王起兵谋反,他自然是恨之入骨,因此一到军中便极力主战,与抱着“坚守待机”想法的主帅耿炳文发生冲突。偏程济心高气傲,言辞又一向锐利,见耿炳文不愿进兵,他便左一个“畏敌不战”,又一个“老气横秋”,毫不避讳地当着众将之面把这位平燕总兵官一阵猛批,让耿炳文大光其火。无奈程济是建文亲点的参军,又是方孝孺的门生,耿炳文虽心中窝火,但也不能把他怎么样。程济见耿炳文说不过自己,更认定了他年老懦弱,由是愈发变本加厉地连连发难,让耿炳文头疼不已。

“兵主!”就在耿炳文寻思用什么理由挡住程济时,外面传来一声尖利的喊声。原来这程济等的不耐烦,竟自己闯了进来。

耿炳文叹了口气,忙换上一副微笑的表情,对程济道:“程参军何事这般着急?”本来程济是耿炳文下属,他称个“尔”字就可。可程济这段时间连连找茬儿,硬把耿炳文整得是焦头烂额,实在怕了他,故见到程济时,竟客客气气地以官职相称。

不过炳文虽客气,程济却不领情。只见这热血书生勉强作了个揖,马上白眼一翻,冷冷道:“都火烧眉毛了,耿帅倒仍是这般好气度。”程济本正在午睡,得知莫州失守,他一跃而起,连官服都来不及换,随手找了件长衫套上便赶了过来。此时他见耿炳文仍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立马气不打一处来。

耿炳文心中厌透了眼前这个人,不过却发作不得,无奈之下,他只得捺住性子答道:“程参军说的是莫州之事吧?潘忠、杨松心怀不轨,与燕庶人暗通款曲,害了我数万军士。本帅马上便要上奏朝廷,抄籍其家!”

“抄籍其家?”程济一声冷笑,寻又出言挖苦道,“败都败了,就是刨了他二人的祖坟又于事何补?数万大军全军覆没,敢问将军还有颜见江东父老乎?”

程济本就言辞尖利,此刻心急火燎之下,话语间更是带足了刺,耿炳文被他气得是胡子直颤,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混账!尔一个小小参军,竟敢以下犯上,尔眼中可有军法?”

说话的是耿炳文长子耿璿。征虏大将军行辕戒备森严,一般将佐非召亦不得入内。不过耿璿是耿炳文儿子,自不在此例。耿璿本来院外巡视,见程济气咻咻地跑进来,知他又是来寻爹爹的晦气,便忙跟了过来。此时见程济出言不逊,耿璿肺都气炸,当场发作。

程济一愣,此时方注意到耿璿也在屋里。耿璿是建文亲妹妹江阴长公主的驸马,故耿家也算是皇室姻亲。程济此时方觉得有些孟浪了,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翰林,来军中也是赞襄军事的,这般言语确实不该。虑及于此,程济颜色方缓,一时不再说话。

程济虽闭嘴,耿璿却是怒气未消。他当即抱拳对耿炳文道:“父帅,程济目无上官,屡出肆言,若纵容下去,其他将士见而效仿,父帅威仪何在,军中纲纪何存?军纪败坏,我军焉能不败?此次务要对其严加惩戒,以儆效尤!”

耿璿一说完,程济顿时大怒。他本就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方才容忍已属难得。耿璿若是仅就斥责一通,程济因着自己理亏,也就咬牙认了。偏偏耿璿不知见好就收,反而当面就要炳文追究其罪!程济的犟脾气顿又上来:你不就是个驸马么?皇上连亲叔叔都能废成庶人,何况你这个瓜蔓儿皇亲?你们打了败仗,丧师辱国,回头皇上岂能轻饶?再一想,程济愈发觉得不对:这仗打成这样,明明是你老子统兵无方,不听良言所致,如今却说是因我败坏军纪造成?你耿璿也未免太过分了!想到这,程济恼怒不已,一声冷笑道:“耿都督可别含血喷人!莫、雄之败,却与我毫无瓜葛,这黑锅我就是想背,也背不了!耿帅布置失当,致使数万将士折戟沙场,这是谁也抹不掉的事实!是是非非,将来朝廷必有明断!”

程济一言道闭,耿璿顿时一愣,过了一会方反应过来:这程济想得歪了!竟以为自己是要将兵败之责嫁祸与他!

耿璿是个正直的军人,他虽然讨厌程济,倒确实没存过这种心思。见程济误解自己,他忙欲解释,但一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竟哑在那里。

耿璿的神色,程济全看在眼里。在他看来,耿璿的哑口无言,便是被戳破诡计后最正常的表现!程济冷哼一声,转对耿炳文狠狠一揖,方冷声道:“大帅,莫怪下官没提醒,朝廷的劳军中使不日即到真定。莫州兵败,大帅身为总兵,无论如何也逃不了干系,到时中使问起,大帅如何作答,还请事先斟酌妥当!”

话说完,不待耿炳文答话,程济袖子一甩,竟自去了。

程济临走之言,把耿炳文刺了个激灵。他这时方想起来,皇上的中使已在路上,再过几日就要来了!中使得知此番惨败的详情,回去必会如实奏与天子,自己想借着天高皇帝远打个遮掩都不行;程济更会在中使面前,对自己坚守不出的策略大加诋毁,而这些也最终会传到皇上耳中。皇上对此次北伐寄予厚望,盼着自己能早日平燕。一旦他知道惨败,又听了程济的胡言,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耿炳文不敢再往下想。

“耿帅!”耿炳文正心烦意乱,门外又传来一阵洪亮的声音,耿家父子放眼一瞧,平燕布政使暴昭匆匆忙忙赶进屋来。

“暴大人何以匆忙至此?”见暴昭满脸大汗,耿炳文忙上前相迎。

“有急事!”暴昭也不寒暄,直接撩起袖子将满脸油汗抹了便道,“方才顺德知府送来急函,中使一行已至沙河,两日后即到真定!”

“怎么这么快!”耿炳文当即大惊。就在前日,他才收到河南都司行文,说中使尚在开封,怎么这么快就到顺德了?

“是快了些!”暴昭寻了张椅子坐下道,“据说中使一行到开封后便突然加快了行程,连过彰德、广平二府地界,连城都没入!”

耿炳文听罢心中一抖:莫非中使已得知莫州、雄县之败?不过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不大可能。就是他自己也是刚收到败报,中使便是长了顺风耳,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知晓。

“耿帅!”暴昭从苍头手中接过茶,仰头一饮而尽,方道,“事情还不止如此。更离奇的是,此次劳军,这中使在中途居然换了人!”

“什么?”这下不仅耿炳文,连一旁的耿璿都惊讶不已:劳军中使中途换人,这在大明朝还真是闻所未闻。

暴昭将身子往前凑了凑道:“据河南消息,中使一行到开封府后,皇上派御用监少监王钺追至,随后这劳军中使就换成了王钺!王钺一接任,便星夜往真定这边赶,这其中颇有玄机!”

耿炳文猛一哆嗦:这王钺是建文最信任的内官,劳军这屁大点事,怎需劳他大驾?而且还是中途接任!皇上此举,到底是何用意?

耿炳文尚在思忖,暴昭已沉声又道:“若仆所料不差,王钺突然出马,必是圣意有变!他此番前来,十有八九带了圣上的密谕!”

“北伐未满一月,圣意能有什么变?”耿炳文皱着眉头道,“誓师当日,陛下曾亲口允诺不干兵事,一应军务皆以我令为准,怎得这么快就变卦?”

“耿帅有所不知!”暴昭低声道,“您北上不久,京中便传出一股风声,说您离京前曾私下言道‘燕藩兵精将勇,朝廷大军华而不实,平燕恐需缓缓而行。’耿帅您也知道,朝廷上下,皆认为燕藩地不过两府,兵不过三五万,此番三十万王师出征,自当一鼓作气,灭此朝食。故而此言一出,舆论大哗,文武大臣皆纷纷上书,请皇上催促您尽快进兵,以速安社稷。仆料想,皇上自己也有此意,故临时让王钺接任中使,催您进兵。”暴昭是在刑部尚书的位置上被放到河北专职平燕的,在朝中文官圈子里人脉甚广,消息十分灵通。反观耿炳文,他虽也是勋臣,但生性寡言,不擅交际,又是年过六旬的开国老将,无论是与文官还是与那些年轻的二代勋臣们都合不到一起去,所以消息反而闭塞。不过这也是齐泰荐他为帅的重要原因——与那帮一肚子坏水的勋戚不合拍!

不过耿炳文性子虽孤僻些,脑子却一点不迂,暴昭话一说完,他脸色立马就变了。皇帝的心思他很清楚,这位年轻天子恨不得自己即刻就踏破北平。若朝臣果真群起上书,他十有八九会经不住撺掇,派人催自己进兵。不过细细一想,耿炳文又觉得此事很是蹊跷:所谓私下放言云云自是子虚乌有,可问题是自己的方略是怎么泄露到京城的?自己八月初才到真定,这坚守待机之策也是在之后才定下,就算有人对此策不满,想用朝廷来压自己,也不可能这么快啊?何况风声这么快就传遍京城,还引得大臣纷纷上疏,这就更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了。那又是谁有这么大能耐呢?思忖再三,耿炳文仍无答案,遂问暴昭道:“敢问暴尚书,都是哪些人出此言?”

“一开始也就是坊间私下浪言,本无大碍。可忽然间曹国公和子澄大人联名上疏,这一下就成了气候!曹国公身份显赫,子澄大人又是削藩主谋,他二人一出头,朝中本就有许多以为平燕不过反掌间事的人,这下全都站了出来一起起哄!”说到这里,暴昭感到有些惭愧。他心里清楚,朝中叫嚣着速平燕藩的多是文官。这些人对燕王谋反之举恨得是咬牙切齿,但偏偏又不了解北平详情,想当然地认为王师一出,燕藩朝夕可定,故而闻风鼓噪,一下子就形成了一股汹汹舆情。暴昭虽也是文官,但他身在真定,对北平局势可谓一清二楚,自然对这种看法嗤之以鼻。无奈其孤身一人,又不在朝中,对此也是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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