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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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兄请留步!请留步!”见徐增寿要走,一旁的李增枝急忙拉住他的手,央求道,“我家哥哥不是这意思!”说着,增枝又埋怨李景隆道:“哥哥你也是!增寿兄弟好心好意来帮你,你怎能这般疑他?”

李景隆也反应过来:徐增寿可是眼下他活命的唯一指望!想到这里,他心中一慌,忙也起身赔笑道:“寿弟不要动气,我是方寸已乱,一时口不择言。冒犯之处,还请寿弟多多包涵!”

“国公爷言重了!”见李景隆服软,徐增寿方重新回身落座。看着李家兄弟满脸惶恐的样子,他呵呵一笑道:“其实在下也明白,我徐府与李府往日里有些过结,故国公爷见我突然出手相助,心中难免有些疑虑。在下之言可是?”

李景隆尴尬一笑道:“寿弟这是哪里话!近两年因着公务缠身,与贵兄弟生分了些是有的,但要说过结那绝对谈不上。徐、李两家同为开国世族,岂会因些许小事生出嫌隙?”

徐增寿淡淡一笑,也不说破,只自顾自道:“其实国公爷有此疑惑,亦是人之常情,在下之所以出手相救,自也有自己的考虑!”

李景隆心中一抖,嘴唇动了一动,似想说些什么,却终没有开口。

曾经不可一世的李景隆,现今却变得如此谨小慎微,徐增寿看在眼里,心中颇有几分感慨,不过说话的语气仍十分从容:“依在下看来,皇上对国公爷还是颇有旧情的。国公爷眼下虽犯大罪。但若能逃过一劫,将来未必就没有东山再起之日。而反观我徐家,自入建文朝来,一直流年不利。如今朝中奸佞当道,皇上又失于明察,我徐家将来命运如何,尚在未知之间。”说到这里,徐增寿喟然一叹,又道,“文官咱是攀附不上;武官勋戚本就不受皇上信任,近来连受打压,更成一盘散沙;唯一能受皇上信任的国公爷,眼下又将遭不测。如此一来,将来齐泰他们要害我时,又有谁能出手相救呢?故在下思量,趁着眼下说话还有些分量,救国公爷一次,将来您东山再起,我若有事求着国公爷,还请您仗义相助!”

听了徐增寿这番解释,李景隆稍有些明白,但细细一想,却又陷入迷惑:按眼下朝中形势,徐增寿为自己着想,要事先留个地步倒也不是说不过去。但仅就为了一个未雨绸缪,却不惜触怒气焰熏天的文官,甚至招天子猜忌,这未免也有些太得不偿失了吧?且不说自己能否东山再起,就是果真重新得势,他就不怕自己翻脸不认人?而他这“仗义相助”又是什么?这“有事”是否意有所指?这所有一切,李景隆都想不明白。一望徐增寿,他却没有继续解释下去的意思。李景隆也不敢明问,只得试探的一感慨道:“我李某人何德何能,竟让寿弟担着这等干系出手相救!别的不说,将来我若果真翻身,自当竭力报答!”

徐增寿明白李景隆言语间隐含的疑惑。但自己话中之深意,此时却是不能明言的。为打消李景隆的疑虑,增寿心思一转,随即一笑道:“其实这将来之事,亦只是在下愿助国公爷的原因之一。”

“那还有的是……”

徐增寿突然面露尴尬,转而望了旁边的李增枝一眼,他苦笑一声道:“这个……想必国公爷也心中有数吧?”

“心中有数?”李景隆一愣,顿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见李景隆发愣,徐增寿稍显惊诧,不过马上又反应过来,嘿嘿一笑道:“国公爷既然不知,那还是回头去问增枝老弟吧!”说到这里,徐增寿离座起身,将手一拱道,“国公爷,时候不早,在下不能久留了。还请国公爷将方才之话记在心里,明日按计行事。只要国公爷这边不出差池,在下保您安然无恙!”

“是,是,是……”李景隆忙也起身,一脸诚恳道,“寿弟高义,愚兄铭记于心。此番若能逃得大劫,将来必报此大恩!”

“国公爷客气了!”徐增寿哈哈一笑,潇洒而去,李景隆兄弟忙起身相送。

为了避免为外人知晓,徐增寿来时是一副士庶装扮,由增枝领着从后花园的小门入府。这时告辞,自也从后门出去。李家兄弟将他送到后门口,待他远去,方转身回行。

刚过连接前庭后院的月洞门,李增枝突然道:“哥哥,我先回房歇会儿!”说着也不待景隆答话,便头一缩想开溜。李景隆一把抓住他的手,冷冷道:“方才徐增寿说问你,这是什么意思?走!到我书房去说!”说完,李景隆便死拽着增枝的衣袖,直往书房而去。李增枝心中一万个想溜,但瞅瞅李景隆神色,只得耷拉着脑袋紧紧跟上。

进入书房,李景隆“砰”地一声将房门紧紧关上,随即搭下脸沉声道:“说!你跟徐增寿暗地里干了什么龌龊勾当?”

李增枝脸一红,半晌方讪讪笑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哥哥莫要多心。总之他有把柄在我手上就是了!”

“少跟我嚼舌头,实话实说!”

见哥哥一副愠怒之态,李增枝知道躲不过去,无奈下只得凑到李景隆跟前,期期艾艾地道:“哥哥……先前的玉蚕,就是那个在白沟河刺杀你的贱婆娘,是……是徐增寿送我的!当日你领命出征,弟弟也封了参将。徐增寿便来找我攀交情,说愿把那个玉蚕给我。我琢磨着他是见哥哥就要一飞冲天,怕咱惦记着他上次在大街上强夺这婆娘的事,将来寻他晦气,故有意拿这女人赔罪,就……就一时糊涂答应了!”

“什么!”李景隆一听,当即勃然大怒道,“果不出我所料!我说那徐增寿也算个聪明人,怎会仅为未雨绸缪这等无影之事来帮这份大忙?果然是和你小子有勾结!”说着,李景隆一个大耳刮子甩向增枝,破口大骂道:“你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为个屌鸡巴的破事儿,竟色令智昏至此,他一送你就收?你就不知道收的后果?你……你好,你这一收,可就葬送了你哥哥我的身家性命啊!”说着说着,李景隆又怒又气,竟一把将李景隆推倒在地,狠命地抽打起来。

“哥哥!莫打!莫打啊!”李增枝趴在地上,一边抱着脑袋,一边连声哀求道,“哥哥,收也收了,败也败了,哥哥打我又何用?不管怎么说,他这也是有把柄捏在我手里!这次他能出手相助,多半也就是为这婆娘。这婆娘在军中砍倒了大纛,若让皇上知道是他徐增寿送的,那他十个脑袋也被砍了!”

听了这番话,李景隆总算停下了手。看着一团烂泥样儿的李增枝,李景隆心中五味杂陈:若不是他纳了玉蚕,又带到军中,自己岂会有今日这般惨状?可事到如今,又是因这该碎尸万段的女人,才能逼得徐增寿不得不出手相助。想到这乱七八糟的因果联系,李景隆简直是哭笑不得。

不过不管怎么样,李增枝这番话也解答了他心中的疑惑:徐增寿本想送女化解与自家的仇怨、岂料此女太过刚烈,被辱后竟在军中行刺自己。这件事事出仓促,且发生后南军随即兵败如山倒,而后局势糜烂,故从自己以下,也无人再去追查玉蚕的真实身份,大家皆只当做是燕藩伏在自己身边的密探而已!但别人不知道,李增枝却是清楚的!徐增寿不知道增枝也向自己隐瞒了玉蚕的来历,故以为自己对此也是一清二楚。玉蚕出自徐增寿之手,他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为防自己在临死前咬出他,故他不得不冒风险出手相救。想通这一层,再联想到徐妙锦也曾擅闯德州被增枝擒获,这两件事加在一起,李景隆终于相信徐增寿是真心真意相助自己,那颗一直提着的心也终于落定。

“你起来吧!往事便不计较了,以后要精明些!”确定徐增寿的心意后,李景隆的心头顿时一松。见增枝仍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景隆哼了一声,终于放过了他。

李增枝大难得脱,却已成了惊弓之鸟。因怕哥哥再次暴怒,李增枝方一起身,便忙作了个揖,继而满脸惊惶地向屋外踉跄而去。

望着增枝离去的背影,李景隆又气愤又无奈地一声哀叹。愣了半晌,景隆又转身回到书案前坐下,欲斟酌明日上朝的应对之策。正思考间,忽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并迅速填满了他的脑海。李景隆浑身一震,再一思索,他已是面如土色,额头上也冒出一层冷汗来。过了半晌,李景隆方颓然瘫倒在椅子上,面上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苦笑,口中喃喃道:“徐增寿,尔果真够毒……”

早朝时间是卯时。寅时刚过,李景隆便已起身。穿戴整齐后,在一众家丁的护卫下,李景隆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骑上马,向宫中行去。

李景隆的岐阳王府紧挨着皇城的西安门。若是平常,他直接由西安门进皇城便可。不过现在他是待罪之人,为表郑重,他特地绕了个圈,经由西皇城内大街、转入西长安街,然后穿过西长安门,再从承天门进入皇城。

承天门一直往北,经端门、午门,便可进入紫禁城。不过与往日不同的是,在方孝孺的主持下,这三座门的名字也被纳入改制的范围当中。依周朝旧礼,承天门被更名为皋门、端门改称应门、午门改称端门。此外宫城内的谨身殿也被改为正心殿。

改名之举,在支持复古改制的官员看来,是改革国家礼法制度的一项重要举措。但在武官甚至一部分文臣眼里,这种改名存属无事生非。尤其是在朝廷连战连败,燕藩日益嚣张的当下,这种更改太祖定制的做法,更只能给燕庶人留下更多鼓吹“靖难”的口实。

不过关于改制的孰是孰非,李景隆并无心情去关注。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门匾上新改的门名,而是直接走到午门——也就是新端门的右侧武官列班处等候。

过了一会儿,其他文武百官陆续赶到。见到李景隆,众人均对其投以不同寻常的目光。武官们倒还好些,他们或是同情、或是鄙夷、抑或幸灾乐祸,怨毒的眼神倒不多见。而左班文臣那边则迥然不同,他们大都对李景隆投以愤怒且仇恨的目光,黄子澄尤其如此。在朝廷的明发邸报上,黄子澄与齐泰已被罢官,但那不过是缓燕藩之师的障眼法罢了。实际上他二人仍保留着品级和散阶,照样序班上朝。此时见了李景隆,黄子澄顿时神情激愤,只是碍于礼制,暂且隐忍未发,但那一双眸子中喷出的熊熊烈火,却足以将李景隆灼出烟来。

对百官的各式神态,李景隆早有准备。但即便如此,当自己真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时,李景隆心中仍不免七上八下,只得把头一垂,龟缩不语。

又过一会儿,宫门打开,百官依次从左右掖门鱼贯而入。今日是普通的常朝,建文在华盖殿视事。百官分别经中左门、中右门走到鹿顶外的东西两侧序班而立。随后,建文驾到,一众内官挥鞭肃静,百官依次行礼。随后,各侍班大臣依次入殿,其他低级官员则继续在殿外面北侍立。

一进殿,李景隆便小心地望着建文的神色。与一年前相比,这位年轻天子已明显憔悴了许多,本就单薄的身子,如今更是消瘦不堪,眼眶也深深凹陷进去,想到这都是拜自己的连番大败所赐,李景隆心中顿时一紧。不过李景隆不知道的是,今天的建文,至少在精神上已较前段日子好了许多。白沟河大败的消息传回京城后,这位年轻天子好长一段时间夜不能寐,上朝时也是满脸愁容。直到燕军撤退、济南解围的消息传来,他才稍稍松了口气,人也逐渐缓了过来。但与精神头相比,建文的脸色无疑难看至极。自然,这也是因为眼前这位曹国公大人的缘故。

“李景隆,尔办的好差事!”建文终于说话了,不过语气甚为不善。

“来了!”李景隆心中一震。不过他很快便反应过来。暗地瞄了徐增寿一眼,李景隆二话不说,立刻出班跪伏于地,将头上的漆纱展角帕头取下,满脸惶恐地接连磕头。额头撞在大殿的金砖上,发出“咚咚”的清脆响声。

见李景隆如此诚惶诚恐,建文的心不由一软。但想到那一连串动摇国本的大败,他顿又生出熊熊怒火。

建文冷笑一声,讥讽道:“郑村坝、北平、白沟河、禹城!尔败得真利落,败得漂亮。尔也当真败得起!”说到这里,建文越想越气,当即倏然而起,指着李景隆的额头满腔悲愤地咆哮道:“尔可知尔前前后后丧了多少将士吗?近五十万!五十万啊!”建文伸出一支巴掌,面色苍白的像一个死不瞑目的僵尸,“尔可知这五十万对朕,对朝廷,对我大明意味着什么吗?尔丧了朝廷的元气!尔也配称名将之后?尔也配当大明的曹国公?”

“皇上……”尽管事先已有心理准备,可当这一句句满含悲怆的话从建文口中说出来时,李景隆的心仍如被针扎了般难受。在这一刻,他产生了一种由衷的负罪感,对无比信任自己的年轻天子的愧疚。激动之下,李景隆痛哭失声道:“臣有罪!臣万死难恕其过!请皇上重重责罚……”一边说,李景隆一边狠狠地叩首,身前的金砖上很快出现一片血迹。

痛斥过后,建文满腔怒气倾泻不少,心中总算稍稍平复了些。看着李景隆满脸血污,一副惶恐已极的样子,建文的心又是一酸。

在登基以前,建文经常到岐阳王府做客。当时的李景隆英俊潇洒,书读的也不错,标准的才貌双全。在注重官员仪表的大明朝,这样的人物当然讨人欢喜,太祖朱元璋一直将他视为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在皇祖父的影响下,昔日的建文对李景隆也十分仰慕,两人关系之好甚至达到让其他勋戚子弟眼红的地步。

亦君亦友!这就是建文私下里对他与李景隆关系的认识。尽管在得知前方惨败的消息时,建文把李景隆恨得要死。但真当这位曹国公惨兮兮地跪在面前,等待自己处罚时,建文却一时有些下不了手——毕竟是十几年情如兄弟的交情啊!年轻天子心中的那份宽仁心性又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

不过建文犹豫,文官们却不!对这位误国大将,一众削藩派大臣已恨得咬牙切齿。如今这罪魁祸首就在眼前,他们又岂能将其放过?

“陛下!”黄子澄一声大喊,随即走出序班,满腔激愤地说道,“李景隆丧师误国,不杀不足以谢天下!”想到自己推荐了这么个草包,以致招此大败,子澄悲愤交加之下,已是带着哭腔:“五十万大军,国家的元气啊!就被这厮给败没了!臣荐景隆误国,万死不足赎罪!”言毕,黄子澄竟不顾礼仪,当殿嚎啕大哭!

黄子澄一骂,将文官们的怨愤撩拨到了极致。立时,他们纷纷出列,将满腔怒火喷向了李景隆。

“坏陛下事者,此贼也!臣备员执法,不能为国家除奸,死有余罪!”御史大夫练子宁高叫。

“此贼不死,难平天地之怒!陛下当明诏斩首,以谢罹难将士亡灵!”齐泰也在怒吼。

“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绝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杀了这个草包!”

“杀了他!”

“赵括!”

文官们纷纷将最怨毒的言语泼向李景隆。练子宁性子刚烈,见李景隆跪地不语,一时怒火攻心,当即欺身上前,扬起手中的笏板,竟对着李景隆的头狠狠砸去。

“啊……”李景隆一声惊叫,头上鲜血顿流了下来。不过文官们犹不解气,见练子宁动手,竟群起效仿,纷纷围住李景隆,好一阵拳打脚踢。大殿之上,顿时一片混乱。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御座上的建文大吃一惊。他知道文官们恨李景隆,但没想到他们竟会愤怒至此。一时间,年轻天子慌了手脚。

左班的文官纷纷撩起袖子动武,右班的武官们看在眼里,却都是目瞪口呆。他们有的同样鄙视李景隆,有的却对他暗中同情;还有的见文官嚣张至此,一时竟生出兔死狐悲之感,但不管是何等想法,值此之际,却没一人敢做仗马之鸣!大家都知道,这时只要稍稍为李景隆开脱,必然会招致文官的众怒,那接下来挨打的,十有八九就是自己!

武将序班中,徐增寿也冷冷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过与表面上的面如冰霜不同,徐增寿心中却兴奋不已:他早就料到文官会找李景隆的麻烦,但他没想到他们会不顾体统的群起殴之!不过这正是他想要的。文官们越激愤,对他接下来的计划就越有利!而李景隆的表现,也正合乎他的期望。就在昨天,徐增寿郑重告知李景隆,今日无论面对何等责难,只能老老实实地照单全收。看到李景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一副惨兮兮之状,徐增寿自觉把握又增大了几分。

终于,暴风骤雨般的拳脚伺候结束了。徐增寿一眼望去,李景隆已经是鼻青脸肿,身上那件绣着大独科花的绯色盘领右衽袍子已被拉得稀烂,腰间的玉腰带也被扯落,左脚上的皂靴也被人拽下来扔到了一旁,其状几与丧家之犬无二。再一望建文,这位年轻天子虽仍一脸阴沉,但眼中却露出几分不忍之意。

“是时候了!”徐增寿心中一动,当即踱步出班,上前将李景隆从地上扶起,随即眼中寒光一闪,对一干气犹不平的文官道:“曹国公虽有罪,但尚未问谳,皇上亦未下旨发落,尔等身为朝廷官员,在朝堂上公然侮辱国家大臣,成何体统?”说完,增寿一转身,对着建文一拱手道:“臣请陛下整肃朝纲,穷究黄子澄、练子宁带头扰乱朝堂,侮辱大臣之罪!其余参与人等,亦应究其不恭之罪!”

“什么!”犹如万里晴空中突然响起一声霹雳,一众文官被徐增寿的话惊呆了。大殿上顿时出现了一阵短暂的沉默。但很快,文官们便惊醒过来,随即展开了疯狂的反击:“徐增寿,尔敢包庇李景隆?”

“李景隆罪不可恕,应千刀万剐,打他还是轻的!”

“尔之言是何居心?”

对文官们的指责,徐增寿充耳未闻。而他接下来的话,更是石破天惊:“臣还奏请陛下免曹国公死罪。恕臣直言,李景隆虽丧师辱国,但就其实,并非他不欲破燕、实因他无此才干罢了!心有异,自不可恕;但才所不能胜任,则情有可原。曹国公虽有大败,但并无诛心之过,皇上素以宽仁治臣,又何必非欲置李景隆于死地不可呢?”

建文心念一动。对李景隆,他一直都存着一份恻隐之心,而一干皇亲国戚说情后,他就更加心存不忍了。只是李景隆之罪实在太大,就这么饶过他,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文官们更不会罢休。可听得徐增寿为景隆开脱,又眼见李景隆一副惨不忍睹之态,建文犹豫之心犹是更甚。

就在建文彷徨之际,徐增寿却话锋一转,望着黄子澄冷冷又道:“当初举荐者不能详查其能,强推其登总兵之位;如今兵败,却反作义愤填膺状,欲置其于死地。如此作为,是否是想将兵败之责推到他一人头上,而使自己蒙混过关?”

“你……你血口喷人!”黄子澄气得身子直抖,两张嘴唇哆嗦着道,“仆举荐失当,自当领罚!然李景隆之罪天下皆知,不杀不足以平众怒!”

徐增寿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口中不无挪揄地道:“那敢问黄大人,你自认当受何罚?你已经罢官,接下来是谪戌还是下狱?该不会又是做做样子,仅夺个品佚散阶什么的,照旧当你的朝廷大臣吧?”

黄子澄的脸一下涨得通红。他望着徐增寿,似乎要把他吃了一般,半晌,方强压怒火,冷冷笑道:“徐大人也未免把仆看得小了?仆荐人失当,致朝廷招此惨败,当受重罚。”

“受何罚?”徐增寿紧逼不放。

就李景隆的这番滔天罪过,真要按律处罚,自己也免不了连坐伏诛。不过黄子澄早已抱了必死之心,因此并未受增寿要挟,而是傲然一笑道:“无非是受死罢了!”

“如此说来,只要李景隆受死,黄大人也愿连坐伏诛?”

“当然!”黄子澄毫不犹豫地答道。

“好!”徐增寿心中大喜——他等的就是黄子澄这句话。当即,徐增寿撂下黄子澄,直转身向建文一揖,一脸正色道:“李景隆、黄子澄误国误君,罪大恶极。为平众怒,臣请陛下将它二人处以极刑!”

“啊!”徐增寿此话一出,顿时满堂皆惊!就在方才,他还一力陈情,要保李景隆的性命。可片刻功夫过去,他却又改弦更张,要置李景隆于死地!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李景隆更是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昨日还信誓旦旦要救自己的“恩人”!

“不过……”就在众人瞠目结舌之际,徐增寿镇定自若地一笑,又把话锋一转道,“太祖曾亲赐岐阳王铁券,券上明文有记‘持此券者,本人犯法免死二,子孙犯法免死一’。李景隆乃岐阳王嫡子,自当受铁券之护。此次虽犯死罪,但却可以铁券抵命!”说到这里,徐增寿向黄子澄眨眨眼,嘻嘻一笑道:“不过子澄大人似乎没有铁券吧?既如此,恐怕您就只有独自上路了!”

众人如梦初醒。岐阳王府有铁券,这事本来众所皆知。不过洪武朝时,朱元璋铁血治臣,功臣即便有铁券也保不得性命。所以大家也都没把这东西当回事儿。但建文朝不同,建文不是朱元璋,他没这个气魄,更没这份威势。而对文官而言,倘若他们一开始便一哄而上,以雷霆万钧之势逼得建文将李景隆的死罪定下,那时生米煮成熟饭,即便徐增寿拿铁券说事,他们也可以借口圣命已下,再循洪武朝之旧例,从而置之不理。可刚才众人只顾着打李景隆解气,却没来得及请建文定罪。此时徐增寿抢在定罪之前将铁券抛出,又把黄子澄诱得和李景隆绑在了一起,这样一来,别说建文本身就不大可能对铁券视而不见,就算他真敢置铁券于不顾,但情势发展到这份上,定罪时黄子澄的处罚也无道理比李景隆要轻。也就是说,李景隆若死,黄子澄无论如何也要抵命。这让建文如何答应?

徐增寿的话一出口,黄子澄的脸便瞬时憋成酱色,他张张口想说话,却不知说什么好!他万没想到,徐增寿居然如此处心积虑,一步步的给自己下套,愣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和自己演了一出请君入瓮!悔恨之下,黄子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黄子澄激愤难当,御座上的建文反倒一阵轻松。本来他就不太想杀李景隆,徐增寿这么一搅,倒给了他一个顺势而下的台阶。但很快,建文心中又是一凛:徐增寿为什么要救李景隆?他徐李两家不是不和么?建文顿时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建文已没时间多想。大殿上,百官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略一思忖,建文沉下脸,冷冷道:“二位爱卿不要再争。朕已有定见,罢李景隆总兵官、太子少傅之职,收征虏大将军印,回家闭门思过!”

“啊!”大殿上一阵惊呼,就是徐增寿和李景隆,也都诧异地睁大了嘴巴。总兵官、征虏大将军都是将帅出征时所授的临时军职,军事一结束,无论胜负都会去职,故撤掉乃情理之中事。但除了这两样,建文竟只免了太子少傅这个常授官职、却没夺他的爵位!这也就是说,李景然还是大明的曹国公!依旧是仅次于魏国公徐辉祖的天字第二号勋臣!李景隆的处分如此之轻,让所有人都难以置信!

“皇上……”黄子澄焦急万分地大喊。

“朕意已决!”建文这次十分果断,立刻阻住了黄子澄的劝谏,不由分说地道,“李景隆之事到此为止,众爱卿退朝回衙门署事!”

“万岁万岁万万岁!”见皇上不容置疑之态,众人纵有千言万语,却也只能咽到肚子。

出宫的路上,百官恪于礼制,尚不敢放肆。可刚过端门,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李景隆大难得脱,早已抢先一步溜之大吉,众人遂将焦点聚集到了徐增寿和黄子澄身上。不过黄子澄已气得满脸铁青,连路都走不稳了,大家也不敢惹他;徐增寿倒是依旧潇洒从容,一众武官遂一窝蜂将他围住。

“徐老弟,今日殿上大展神威,不愧是中山王的虎子啊!老王我佩服佩服!”左府左都督王佐大笑着凑了上来。王佐性子直爽,对文官早就看不顺眼,兼又与李景隆关系不错,方才眼见增寿帮李景隆出头,心中赞叹不已,一上来便大大咧咧地一阵猛夸!

“是啊!徐都督今日可给咱们武人长脸啦……”

“那个黄子澄,整日里趾高气扬的,今天却被呛得差点背气!哈哈……”

“你瞧徐大人挥斥方遒的派头,那叫一个威武……”

“平日里听朝天宫旁的张五十七说三国,讲到孔明舌战群儒那段,咱还不明白究竟是个啥场景。今日一瞧,徐都督可不就是孔明吗?”

……

众武官你一言我一语,生生把徐增寿给捧到了天上。其实武官们之所以如此,倒也不都因为和李景隆关系好,或为攀附徐增寿。只是自进入建文朝来,文官权势高涨,武官江河日下,大家心中都憋了好大一口气。尤其是燕藩叛乱后,朝廷屡战屡败,文官们纷纷把兵败的怨气撒在武人身上,动辄对他们大加责难。如今的朝堂,武官已成惊弓之鸟,基本上发不出声音。今日徐增寿一鸣惊人,三下五除二把黄子澄收拾得狼狈不堪,众武官在旁边瞧得,也觉出了一口鸟气,故有意趁捧徐增寿之机,再好好把那帮子文官羞辱一番。徐增寿被围在中间,几次想挤开人群却不得脱,只能哭笑不得“受贺”。

“好了!”就在众武官兴高采烈之际,人群后面忽然传来一声大喝。大伙儿一瞧,魏国公徐辉祖正一脸阴沉站在那里。

“哎呀,国公爷,您老还没走啦?”见徐辉祖脸色不善,王佐第一个反应过来,忙嬉笑着寒暄一声,旋一溜烟儿去了。众将亦如梦初醒,亦“哄”地一声作鸟兽散!

“大哥!”徐增寿整整被挤得有些凌乱的衣冠,干笑一声道,“这帮大老粗,弟弟也拿他们没办法!”

“我不管你这些!”徐增寿似有几份愠怒,但旋又收了,只是冷冷道,“下午散衙后立刻回府!我有话问你!”说完,也不待增寿回话,自一甩长袖去了。徐增寿一愣,旋又满不在乎地一笑,也缓缓而去。

退朝后,方孝孺没有和百官一起出紫禁城。自改制启动以来,他已把自己的署事之所从皇城外的翰林院搬到了左顺门边上的文渊阁。今日早朝的种种情事,方孝孺悉数收入眼底,不过自始至终,他都一言未发。退朝后,他回想着刚才发生的情景,也对徐增寿的反常大惑不解。正当他回到文渊阁值房内坐下,欲将此间种种想个明白时,外面江保忽然跑了进来。

“方大人!”江保进来先是一揖,然后恭敬禀道,“皇爷召您去乾清宫见驾!”

“哦?”方孝孺应了一声,随即问道,“公公可知陛下召我何事?”

“这个……奴婢不太清楚。”江保摇了摇头。

见江保如此,方孝孺自失一笑——建文家法甚严,江保一个内官,岂敢妄言政事?想到这里,孝孺微笑道:“知道了,劳烦公公带路!”

“回大人话,奴婢还要去传茹本兵,还请大人自己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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