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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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袭取大宁一样,燕军仍打着征伐辽东的幌子;但实际上,这次出征的目标却正是山东!到直沽后,燕军沿运河疾速南下,直扑沧州。在此之前,朱高煦亲率两万精骑先行一步,趁夜偷袭了青县。青县猝不及防,立时失守,两千守军或死或降,剩下少数想逃跑的,也被游弋于城外的朵颜三卫鞑骑斩杀得干干净净,竟连个风都没透出来。

青县一下,沧州前方再无阻碍,随后,燕军主力赶至,两军合流,直向沧州杀去!

直到燕军距沧州不到十里时,徐凯才得到消息,当即吓得魂不附体。尽管盛庸已连番催促,但此时沧州新墙仍未完工。仅凭旧墙,南军绝无可能挡住十万燕军的攻势。无奈之下,徐凯只得夺路而逃。刚一出城,高煦的燕山铁骑便迂回赶到,当即展开截杀;不久朱棣亲率燕军主力杀至,两军夹击之下,南军被杀得哭爹叫娘,徐凯见大势已去,索性也弃甲投降。至此,四万沧州大军全军覆没。

沧州败报传回,德州顿时大震。来不及检讨过失,盛庸立即判断局势:全歼徐凯部后,燕军并未就此北返,反而继续南下。这就表明:朱棣的胃口或比自己原先想的还要大,他是想趁势攻破德州,一举打破南军的包围!此时德州尚有大军十余万,人数与燕军大致相当,但以战力论则远远不及。于是,盛庸立即下令据城死守。济南一役,盛庸已看清燕军的致命弱点——不善攻城。当初燕军携白沟河大胜之势,尚不能打下危如累卵的济南,如今德州大营尚有十万大军,只要不傻到出城对阵,又岂会战败?念及于此,盛庸已定下了此战的基调——坚守不出,待燕军力竭而返!

可接下来的情况,却让盛庸以下所有文武都大跌眼镜——燕军赶到后,却瞧都不瞧德州城一眼,竟是全军南下,直向山东腹地而去。

燕军的诡异之举,让德州的官员们一时都摸不着头脑——朱棣这是要干什么?他就不怕自己断他归路?他就不怕德州这十万人马趁机北上,捣了他的北平老巢?

但很快,随着一个个惊悚的消息传至,德州官员逐渐慌了手脚——燕军一路南下,至临清、破馆陶、继而分兵杀向大名。

大名位于东昌府以西,是北平省境内最南之府。在这里,朝廷屯着三十万石粮草,这都是盛庸重建德州大营后,兵部从山西、河南等地转运过来,充作军用的。燕军抵达,运粮军一哄而散,劫掠一番后,燕军将无法带走的二十余万石粮食一焚而尽!

当大名粮草被焚的消息传回,德州的气氛更加紧张。德州城内本无太多存粮,而燕军又深入冀南鲁西,阻断了直隶与德州间的粮道。大名粮草被焚,德州短期内虽无大碍,但若燕军持续在山东扫荡,那德州大营的十万军士可就得喝西北风了!一时间,德州文武顿时分成了两派,以楚智、庄得为首的将军们主张趁燕军滞留山东,一举杀向北平,拼他个鱼死网破;而铁铉、王度则从求稳的角度出发,认为北平难以攻克,不若命真定大军移师德州,聚集全部力量堵住燕军的归路,来个关门打狗。两帮人各有道理,莫衷一是,盛庸亦无主张。

而就在德州文武吵得不亦乐乎时,一个更加骇人的消息传来,燕军夺大名粮草后,重新折而向东,陆续攻克东阿、东平。随后,燕军驻兵汶上,前锋直指济宁。

济宁位于山东省最南端,再往南就是直隶了!此时的直隶,除了徐州、淮安以及中都凤阳等要地尚有些军力外,其余各州府的驻军大都增援给了盛庸。若燕军突入直隶,很有可能就此越过淮河、甚至饮马长江!想到这里,盛庸再也坐不住,当即召集军议,与众文武僚属商议对策。此时参军高巍已回京师,参加会议的除盛庸、铁铉外,只有宋佚、王度两个文职参军以及楚智、庄得以及葛进三个新晋的参将。

“北兵驻师汶上,兵指江淮,诸位有何良策可以应之?”征虏大将军行辕的正堂内,盛庸神色严峻地望着面前的一帮文武,沉声问道。

“下官并不以为北兵欲南下!”宋佚略一沉吟,拱手道,“北兵若要南下,所图绝非江淮,而是要渡江犯阙!可如今我德州十三万大军在后,真定亦有十万兵马云集,北兵后顾有忧;二来,北平与京师相隔三千里,中间皆为朝廷疆土,燕藩无根据之地,如此孤军袭远,岂非自取败亡?北兵要南下,必须先取根据之地。先前燕庶人围攻济南,其意便是在此。可眼下济南仍在我手中,放眼两淮,淮安、徐州、凤阳等重镇亦有驻军,绝非轻易可破。以燕庶人之精明,岂会看不透这些?既然他明知南下会进退失据,又岂会自投罗网?”说到这里,宋佚深吸口气,坚声道,“故下官愚见,燕庶人此次南下,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

宋佚侃侃而谈,众人的思绪也随之清晰起来。待他讲完,铁铉便道:“宋参军的意思是,燕庶人此举,实为围魏救赵?”

“不错!”宋佚眼中精光一闪道,“现在北兵已逼近济宁,若济宁失守,其便可以威胁直隶。直隶一旦遭兵,京师必然大震,届时朝廷定会急令兵主南下。而这段日子北兵沿南北官道大肆劫掠,所破之城,皆尽力捣毁城墙,就是要让我军南下时无所依持。真到那一步,燕庶人根本不用学孙膑设伏桂陵,直接驱众与我堂堂对阵就是。以两军战力论,若真要野外决战,我军必无胜理!”

“奸贼可恶!”铁铉一拳头砸向身旁木桌,震得桌上杯中茶水四溅,“不敢攻城,便用这种奸计逼我出战!”

“兵者,诡道也!”宋佚笑笑道,“既然咱们看穿了他的奸计,那不就范便是。只命各州府严加防范,待他北兵闹够了,回军时咱们再设法破之!”

“怎么不就范!”宋佚话音方落,一旁王度那特有的清冷嗓音又响了起来,“江淮乃京师屏障。北兵兵犯江淮,朝中岂不恐慌?到时候一道催兵圣旨过来,我们能稳坐钓鱼台么?”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宋佚眉头一皱道,“既然已知燕庶人使诈,直接把内情禀明朝廷便是!”

“朝廷又岂会因你一面之词,而拿京师安危作赌?何况……”说到这里,王度又把眼光瞄向盛庸,意味深长地道,“以盛帅处境而言,恐怕是不受也得受啊!”

盛庸身子一颤。王度虽未明言,但其中蕴意盛庸却知: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虽称得上一说,但也是要分人分场合的。于私处说,他盛庸不过是一新晋总兵,资望甚浅,根本没资格抗拒朝廷旨意;若坚持不出兵,很容易被人理解成龟缩怯战。盛庸骤然显贵,朝中有一大拨人嫉妒眼红,到时候他们随便撩拨一下,鼓捣个“拒绝勤王”的大逆罪名出来,那别说皇上会龙颜大怒,就是世人的唾沫星子,也能淹没了自己!退一万步说,就算朝廷仍信任自己,可军中呢?军中武将,也不乏对自己的擢升颇有微词的,到时候他们更会以此为契机,对自己大加贬损,引得将士们看轻了自己。果真如此,就算朝廷继续让自己当这个总兵官,自己也没办法再指挥大军了。

“皇上毕竟是明理的,只要咱们把利弊分析清楚,他岂不能看清燕庶人之真意?”宋佚也露出一丝犹疑,不过仍强自争辩。

王度看看宋佚,又瞅了瞅盛庸,过了好一阵,方表情复杂地一笑,口中缓缓迸出八个字:“君无主见,臣心难测!”

这一下不光盛庸,就连铁铉也明白了其中含义。半晌,铁铉方黯然地道:“子中说得有理。北兵在山东还好说,可一旦他们进了直隶,朝廷……要让朝廷听信我们,难啊!”

盛庸也是一叹。他可以在军事上与朱棣斗智斗勇,但对于波谲云诡的朝堂,他却无能为力!想到这里,新封的历城侯一肚子的无奈:摆明了这是朱棣设下的套,自己却不能不钻!

“其实……”就在众人束手之际,王度也突然又说话了,“我军也不是全无胜算!”

“哦?”盛庸闻言一震,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子中莫非有其他办法?”

“或战或守,哪有什么他法可想?”王度嘿嘿一笑道,“燕庶人不是想逼咱们出兵吗?咱们出就是了!”

“出兵?”盛庸一听之下大失所望,“堂堂对阵,我军恐胜算不大!”

“岂止是胜算不大!”王度摇摇头道,“简直是毫无胜算!”

“那你还……”盛庸有些迷惑。

“兵主!”王度深吸口气道,“臣有一计,兵主依此出战,或可大败北兵!”

“子中请讲?”盛庸精神又是一振。

王度微微一笑,扫视众人一眼,沉声将自己心中想法说了。话音一落,宋佚便一拍巴掌,叫道:“这法子不错!只要行踪隐秘,胜算还是很大的!”

“不错,反正横竖是要打,不如就用王参军的法子!”

“燕庶人狂妄自大,以为咱都是软馍馍,咱正好给他个教训!”宋佚叫罢,楚智和庄得两个参将也连声附和。

盛庸没有说话,他望了望铁铉,脸上露出一丝忧色。铁铉明白他的心意,半晌方一叹道:“此策虽好,但却需真定军马相助。真定大营归吴侯统领,他……”

铁铉的话没有说完,但众人却都已明白过来,随即堂内又陷入一片死寂。说来说去,终究绕不开了那个令盛庸难堪,但却又无法回避的问题——盛庸爬的太快,招了人嫉恨。

自打盛庸从一个正二品都指挥使一跃成为历城侯、平燕总兵官以来,不仅是朝中,就是在军中,也引起了一帮子上将的眼红和不满。坚守济南的功劳,对建文而言,足以使他将北方战事全盘托付给盛庸,但在那些老资历将军眼中,却远不足以使他们心服口服。这一点在徐凯身上已经得到了印证。自打盛庸命他移师沧州,重修城墙以来,这位都督便心有不满,认定盛庸是无事生非,借此机会在他面前立威。前些日,盛庸几次下令,命徐凯加紧筑城,可他却嫌寒冬筑城太过辛苦,一直磨磨蹭蹭,直到盛庸限定的日子过了,墙也仍未筑好,这才给了燕军可乘之机,导致沧州四万大军覆没。

徐凯不过是个都督衔的将军,而此次盛庸他们要“讨扰”的却是堂堂安陆侯吴杰!

盛庸与吴杰是有“梁子”的。本来,吴杰以为李景隆、郭英回京后,这下一任的平燕总兵官自然会是自己,谁知建文却把它给了盛庸!吴杰只得了个副总兵!

得知自己屈居盛庸之下,吴杰当时便勃然大怒:盛庸是什么东西?他原先不过是一个都指挥使,论品佚也不过正二品,比自己的侯爵差了老大一截!就这样一个人物,就因为守住了济南,竟一下也被封为侯爵,还擢升为总兵!作为一个老牌子勋臣,吴杰实在不能忍受这等耻辱!自觉尊严受损,吴杰对盛庸这位新任上司可谓毫不客气。盛庸几次送去私信,信中言辞颇为亲切,可吴杰均置之不理,一个回复也无;而对盛庸的军令,吴杰也是阳奉阴违,敷衍了事。郭英罢免后,真定兵马由吴杰统领,在他的主导下,真定大营虽名归盛庸统属,但实际上却自成一体,平燕总兵官的军令在这里大半不能落实。

吴杰瞧不起自己,盛庸自然也明白。可他资望太浅,在军中势力也有限,实在拿这位世袭勋臣没办法。此次王度之策,需真定方面鼎力协助,万一这吴杰不搭理可怎么办?

“我给暴方子大人去信,让他劝劝吴侯!他是刑部堂官出身,在朝中也颇有威望,他开口的话,吴侯或许会卖这个面子!”铁铉沉吟半晌道。

“暴昭也管不了吴杰!”盛庸摇摇头道,“军务皆由吴侯统管,他若不听,暴大人一介文臣,又能有什么办法?”

“他不敢不听!”宋佚一咬牙道,“他不就瞧着兵主封了侯爵当了总兵,心中不服么?可他要有本事,当时怎么不来救济南?兵主只管下令,口气尽可严厉些,他若不尊,便是违抗军令。到时候我们大伙儿一起上奏,请皇上治了他!”

“不是这么一说!”铁铉摇摇头道,“子中之计,其实说到底也是个险招,必须真定那边配合得严丝合缝,方有可能成功。若盛帅以总兵之势压之,吴侯就算明面儿上不敢违抗,但心中只怕更加嫉恨。到时他只要暗地里动下手脚,随便找个理由慢上半拍。那咱们拿他没办法倒是其次,最要紧的是这十万大军,很可能会因此死无葬身之地。”

铁铉的话说得大伙儿悚然变色,但细细一想,确实也很有道理。堂内顿又是一阵沉默。不知过了多久,最先献计的王度方幽幽道:“若咱们甩开吴侯呢?真定大营也未必就只有他说了算!”

“啊!”众人一愣,继而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想之下,众人脸色不由大变。盛庸首先面露犹疑道:“若果真如此,吴侯必然将我恨到死处。他是副总兵,在真定军中也颇有势力。即便这次侥幸能成,可将来我还怎么和他共事?”

“哈哈哈哈……”王度忽然放声大笑,末了方不无挪揄地道,“兵主,恕卑职无理。若不如此,您还有将来吗?难不成您真想仅靠这十万人马去和北兵搏命?”

盛庸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王度之言行乖张狂妄,盛庸饶是好脾气,可也被他搞得很有些恼火。但盛庸也明白,他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正思忖间,王度却忽然间敛了色,沉声道:“兵主,此战不胜,则万事俱休,故你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者,兵主可知此战失败的后果?难道您愿意仅为不惹恼一个吴杰,就将自己和朝廷置于这万劫不复之境地么?”

“子中言之有理!”盛庸幡然醒悟,当即肃容道,“此战不仅关系我一身,更系着十万将士,系着朝廷的安危!本帅绝不能因小失大!”

“兵主英明!”王度从容一笑。

当天夜晚,一匹快马驶出德州小西门,向真定方向奔驰而去。

滑口是东昌府东南三十里处的一个小镇,镇南紧挨着大清河。因其不靠官道,故平日里算不得繁华。不过这一日,小小的滑口却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昨日,燕王朱棣亲率燕军主力渡过大清河,在滑口扎下了大营,很明显,他们将从这里出发直奔东昌,去迎战盛庸所统率的十万南军。

五更刚过,燕军便起床埋锅做饭。当远方的地平线刚刚露出一丝晨曦之时,燕军将士已踏着清晨的朝露,向东昌方向开进。

行军的途中,朱棣可谓神采飞扬。到现在为止,一切都按照他的设想进行。在自己劫大名粮草,继而扫荡鲁西南,威胁直隶以后,一直龟缩不出的盛庸终于不得不走出了德州,经故城、武城、临清,一路尾追到了东昌府。东昌不大,论坚固也远不如作为平燕重镇的德州,城防也在之前被燕军破坏大半,这便是说,南军将很难依赖坚固的城防与燕军对峙。将盛庸引出防御坚固的城池堡垒,这正是朱棣这次突入山东腹地的意图所在。现在目的已经达到,盛庸将不得不在鲁西平原与自己决战,以燕军的实力,与兵力大致相当的南军较量,又岂有不胜的道理?

与朱棣的神采奕奕不同,与他并辔而行的金忠却一直皱着眉头。燕军的进展十分顺利,但正因为这种顺利,反而使金忠心中有些不安。

“王爷!”想了一想,金忠扭头对朱棣道,“臣心中有几个疙瘩,还请王爷开解!”

“世忠且说!”朱棣勒了勒马缰,将速度放慢了些,对金忠一笑道。

“王爷!臣所疑者有二。其一,我军扫荡鲁南,实为引诱德州出兵。盛庸非等闲之辈,他真就看不出来?其既知晓,又为何如此轻易便上套?”

“这不是在北平时就已算计好了的么?”朱棣有点莫名其妙地道,“纵然盛庸明白,可朝廷未必清楚。我军一旦突入淮北,朝廷惊慌之下,必然会逼盛庸回师南下!”

“话虽如此,但我军尚未抵直隶境内,盛庸何以匆忙至此?且据京师谍报,朝中尚未有命盛庸回援的旨意!”

“这不难解释!”朱棣一笑道,“若我军突入直隶,京城舆论必然大哗。盛庸身为北伐主帅,届时必遭非议。盛庸不过一新晋总兵,资望甚浅,如何应付得了这些物议?故其明知挡不住我军南下,索性便提早出兵,迫我回师与其交战,如此便可将战事控制在山东境内。只要我军不入淮北,朝中便对他无可指责,若其侥幸得胜,将来论起功来也光彩些!”

“倒也是这个理!”其实金忠心中仍有疑惑,但却苦无根据,只得权按下不表,又换个话题道,“其二,盛庸岂会不知一旦出了德州,必然不是我军对手?他即便不得不出兵,但至少也应该聚集全部兵力与我军决战,如此方有胜算!可眼下东昌只有德州大营的十万之众,人数与我军大致相当。如此决战,盛庸焉能不败?按道理,他应召真定大营倾力来援才是!可王爷前几日已命二郡王率两万铁骑迂回至威县、清河一带,此乃真定至东昌的必经之路。据二郡王回报,并未见真定大军的踪影!如此岂不稀奇?”风遗尘整理校对。

“这个嘛……”朱棣眨眨眼,忽然不无得意地一笑道,“真定大营不会出兵了!”

“啊?”金忠不由一阵愕然。

“本王忘记和你说了!”朱棣呵呵一笑,解释道,“本王命煦儿出征时,特地命纪纲随从。当时你正和先锋部攻略滑口,没在本王身边,故而不知。到清河后,纪纲携本王亲书孤身潜入真定,见到了吴杰!”

“见到了吴杰?”金忠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王爷信中怎么说的?”

“信倒无甚稀奇,无非是晓以大义,劝其归降罢了!”

“吴杰不会降的!”金忠大摇其头道,“他是侯爵贵胄,一家上百口子都在金陵。要是这么平白无故的投降,得不偿失不说,皇帝也定诛了他九族!”

“他自然会不降!”朱棣阴冷一笑道,“那封信只不过是存个侥幸之念,吴杰不从也无所谓。要紧的是下面,本王还叫纪纲带给他一个口信!”

“王爷跟他怎么说?”

“本王劝他暂不出兵,并承诺只要他按兵不动,将来靖难功成,本王绝不计其抗拒天命之过,并另有重赏!”

话说到这里,金忠已经完全明白了:勋戚本就和藩王说不清道不明,加之朝廷改制抑武,故这帮贵胄对建文的忠心实在是有限的紧。如今天下大势扑朔迷离,朱棣捎给吴杰的这句话,实际上是个他吃了颗定心丸——只要他不出兵,将来自己获胜,他吴杰也不会因此获罪,照样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而且,盛庸骤然显贵,并顶下了吴杰的总兵位置,这位老牌子勋戚自然也是一肚子火。拒不出兵,不但可给自己的将来留个地步,还能整死盛庸,出一口鸟气;这种一举两得的好事,吴杰就是傻子也知道如何抉择。

朱棣对勋戚的心理一向把握得十分精准,这在对付耿炳文和李景隆时都有充分体现。他既然这么笃定,那金忠也不好再说什么。接下来,众人埋头赶路,终于在晌午时分赶到了东昌城外。此时,盛庸已得到消息,全部十万大军出营五里,在一片城郊的旷野上布开阵势。

东昌城建于旷野之上。先前燕军曾攻下该地。当时朱棣命部下拆城填壕,把东昌城墙毁了个七零八落。盛庸在城内立不住脚,只能选择城外扎营,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可当朱棣与金忠登上一座小丘,眺目看见南军阵型时,却不禁都微微一愣——远方南军大阵绵延六七里,虽因尘土飞扬,旌旗遮挡,朱棣他们瞧不清内中布置,但仅就轮廓看,却是一个大方阵!

方阵本身是偏重于进攻之阵型,当初耿炳文、李景隆出战,皆以此类阵型迎敌。可盛庸不是耿、李,他手下不过十万兵马,与燕军人数大致相当,论战力更是远逊。如此劣势,他应该是摆利于防御的圆阵方符情理。

“世忠,本王远远看来,盛庸所布,应是李卫公《阵纪》中所载之六花方阵。莫非其心存妄想,欲在此处击败我军?”朱棣疑惑地道。

“也不一定!”金忠也十分迷惑,他想了一想,小心说道,“阵无定型,六花阵势亦可随时变化,由方阵演变为圆、曲、直、锐阵。故其虚张声势亦未可知。且王爷请看,南军士卒,皆跪坐于地,此乃先秦兵法所载之‘坐阵’。‘坐阵’通常为取守势时所用,在秦汉后已不多见,盛庸布阵为方,却又摆成坐阵之势,臣亦不知其意图究竟为何。”

金忠说完,一旁侍立的燕王亲军统领火真瓮声瓮气地插话道:“先生,该不会是姓盛的故弄玄虚吧?”

“没个准!”金忠微微摇头道,“我就怕他摆出如此怪阵,是另有所图!若我军贸然进击,恐落入了他的圈套!”

“我看火真说得有理!”朱棣略一沉吟,抬头坚毅地道,“坐阵早已落伍,后代征战大多不用。盛庸敢如此,无非是仗着我军此次乃轻装出征,未携火炮。否则一通炮子打过去,看他坐也不坐?”说到这里,朱棣想想又道,“六花阵虽然奥妙无穷,但需将士操练娴熟,战场上方能变幻自如。南军皆屡败弱卒,盛庸又上任未久,怎能练出此等强兵?且若我军大举压上,其抵御尚且不及,又如何有变阵之机?故依本王看来,盛庸此举就是故布疑阵。他既打不过我燕军,又不敢不出兵,所以故布疑阵,虚张声势罢了!退一步说,即便他果真另有所图又如何?南军实力远在我军之下,如今堂堂对阵,就算他再耍花样,也不是咱们对手!”

金忠微微摇了摇头,此时的他已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对:盛庸贸然南下、真定拒不增援,再加上眼前的这个怪阵,这些都是不合常理之事。纵然每样朱棣都能给出合理的解释,但这么多怪事凑到一起,却不能不让人怀疑——总不能都是巧合吧?金忠不无担心地想到。

“王爷,不如先等上一两日,将二郡王的铁骑也召到东昌来,届时咱们再战如何?”斟酌再三,金忠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眼下燕山铁骑有大半被高煦带去了威县,使燕军的野战实力大受影响。若能让高煦的二万铁骑归队,那即便盛庸真有什么阴谋诡计,金忠自忖也足以应付。

“不行!”金忠刚一说完,朱棣毫不犹豫地立刻否决道,“战机稍纵即逝,怎能拖延?何况二万铁骑横于东昌、真定之间,亦是为了防备吴杰毁诺出师,岂能轻调?且即便没有那二万铁骑,我军仍有九万之众。以燕山健儿的战力,何愁打不垮盛庸的十万弱军?”说到这里,朱棣脸上浮出一丝不悦道:“世忠熟读兵书,岂不知《六韬》有云: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灾、莫过狐疑。眼下大战一触即发,尔怎就瞻前顾后起来了呢?”

金忠一阵默然。确实,他无凭无据,仅靠这直觉猜测,便想说服朱棣息兵,实在是有些底气不足。而且金忠还隐隐感觉到:燕王似乎已铁了心要打这一仗。济南一战,十万燕军竟被盛庸逼得铩羽而归,这对战无不胜的燕王来说无疑十分丢脸,故他急欲打败盛庸,以洗刷济南失利的耻辱;而且白沟河大捷后两军实力对比的巨大变化,更让朱棣信心暴涨,用兵时乾纲独断的势头也较往日大增。有这些因素摆在这里,要想劝得燕王收心,无疑是自讨苦吃。

就在这时,张玉与丘福、朱能等几个五军主将也从丘下爬了上来。张玉身披铁甲,外边套着一件鲜红大氅,花白的胡子顺风飘扬,显得十分潇洒。走到近前,张玉带头一拱手,用雄健的嗓音说道:“五军已列阵完毕,是否开战,还请王爷示下!”

“好!”朱棣眼中寒光一闪,“今日便是盛庸的死期!传令朵颜三卫攻阵!”朱棣交待完一句,随即匆匆下山,向军中走去。

望着朱棣远去的背影,金忠眼中浮过一丝忧色。

一阵号角响起,燕军中的兀良哈鞑骑开始出击。鞑子骑术精湛,来去如风,南军阵中的稀疏箭雨对他们的伤害微乎其微。一转眼功夫过去,鞑骑已距南军大阵仅二百步距离。

此时的十万南军,按照六花阵的七分法,共分为前、左、右、后、左虞侯、右虞侯以及中军共七个部分,其中中军主阵四万,六小军各一万。与六花圆阵不同,这六花方阵是让六支小军各自列成矩形,将盛庸的中军围在中间。而矩形的布阵,使直面敌人的前军、右虞侯军两部战线较为扁长,阵型也略显单薄,眼见鞑骑如狼似虎般杀至,一些南军将士出现了骚动,有些坐不住的也开始惊跳起来。

“不要起身!都给老子趴下!”指挥前军和右虞侯军的将军分别是庄得和盛庸的心腹大将葛进。见己部骚乱,他们不约而同的在阵中大喊。与此同时,早有准备的亲兵们已掏出手弩,谁敢起身便要一箭射去。在两人的弹压下,南军的骚动很快停止。

“点火!”当鞑骑冲到阵前约百步时,庄得与葛进几乎同时大喊。见主将发令,两军中各有一队步卒迅速趴到地上,拿起火石使劲地擦着什么。

“轰隆!”很快,一连串雷鸣声震天响起。燕军将士惊奇地发现,在离南军阵前百余步远的地上,竟突然发生了大面积的爆炸。

“地雷炮!”眼见前方人仰马翻,朱棣在短暂的惊骇过后,已第一时刻反应过来。尽管火器在大明军队中已不稀奇,但地雷炮的使用倒真不多见,朱棣也只是昔日与一众兄弟在凤阳练兵时见人演示过一次。而这么大规模的地雷炮爆炸更是第一次见到。一时之间,他几乎有些不敢相信。

朱棣的判断没错,这确实是地雷炮。利用守方优势,盛庸花了两天时间,在预设阵地的前方埋下了数百颗地雷炮。这些地雷炮都是陶罐制成,里面填有火药,并用竹竿套上火线,一直埋到南军阵前。当鞑骑冲近时,南军点燃火线,随即将各个陶罐炸个粉碎。被炸碎的陶片飞溅而出,直接打到鞑骑身上。而鞑骑身上最多只有一件皮甲,根本挡不住飞速溅开的陶片的锋芒。待硝烟散尽,上百名鞑骑已倒在了血泊当中。

“呜噢……”南军阵中爆发出一阵欢呼。这批地雷炮,是盛庸和铁铉将济南、德州的所有火器工匠集到一起,不分昼夜地花了七日功夫做成。此时果然建得奇功。

朵颜鞑骑长年居于塞外,平日里只知游牧骑射,连手铳火炮都很少见到,对这种能使地面直接炸开的地雷炮就更是闻所未闻了!一时间,本还凶神恶煞般的勇士们个个面露惊骇之色,生生在南军阵前停了下来。叽里呱啦的一阵鞑语后,鞑骑们竟拨转马头侧后方逃去。

“唉……”眼见鞑军败下阵来,朱棣脸色一沉,随即对身后的旗官道:“传令,推弩车上去!”交待完军令,朱棣又对身旁的金忠道,“世忠代本王坐纛指挥,本王亲率亲军冲阵,待局面打开,尔便挥大军压上!”说完,朱棣马鞭一挥,带着一众亲军向前方奔去。

旗兵挥舞令旗,很快,二十架弩车便从燕军阵中冲出,向南军战线的中央推进,在他们后方百步外,是朱棣亲自统率的三千亲军。此次燕军出征虽没带炮,但弩车却还是准备了好些的。见南军摆出坐阵,朱棣便拿定了主意,用强弩对付这帮敌人。南军坐在地上,无疑就是活靶子,眼见弩箭射来,他们不可避免的会产生慌乱。纵然弩箭直接杀死的敌军有限,但其他人受此威胁,再想保持镇定坐姿可就难了,接下来肯定就是下意识的起身躲避。只要南军不遵军纪乱哄哄地起身,朱棣便可率亲军趁机杀上。

南军没有弩车。白沟河大败和德州失守后,一切器械都已被李景隆丢弃一空,眼下的南军不光技不如人,就是器械也落后许多。弩箭射程远较一般弓箭为远,所以燕军很安全地推进到了弩车射程之内。

“停住,准备发箭!”指挥弩车的是中军右副将何寿。待已逼近到距南军约莫两百步时,何寿下达了命令。士兵们得令,纷纷把弩车停好,操纵车上的床子弩向敌军瞄准。在他们身后,朱棣和他的亲军已是厉兵秣马。只待南军阵型松动,便要呼啸而下。

南军这边也有了反应。见燕军弩车上前,南军前方两阵的前排兵士倏的起身,从身前的地上提起了一面面巨大的木盾,将身体牢牢护住。

何寿嘴上露出一丝冷笑。燕军弩车上的三连发床子弩乃精工所制,矢大如凿,两百步内发射可连穿数人!区区一面木盾,又岂能抵挡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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