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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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片应从声中,朱棣的贴身内官黄俨却有些迟疑。小心瞅了朱棣一眼,黄俨凑上前,附着朱棣耳根子嗫嚅道:“王爷,方才听王妃宫里的人说,徐四小姐正在后苑的太液池畔赏雪。奴婢想,王爷暂时还是别过去吧……”

朱棣笑容一窒,本已挪出的步子顿又收了回来。

四个月前,徐妙锦从金陵赶到了朱棣军中。当时的徐妙锦已尽知朱棣与徐增寿之间的龌龊勾当,正是满心的恼怒悲伤加愤慨。一见面,她便对朱棣展开了连番逼问。朱棣虽已从徐增寿信中得知妙锦来意,但真当面对这个来势汹汹的“内妹”时,仍羞赧得哑口无言。见朱棣无言以对,妙锦对他的最后一丝幻想也彻底破灭。绝望悲愤之下,她当即抽出宝剑,欲将这个表里不一、尔虞我诈的大姐夫一剑刺死。

妙锦的疯狂举动自然不会成功,当然朱棣也不会把她怎么样,但亦不可能放她回京,于是便派人将她送回北平,交由徐王妃看管。其后朱棣继续征战,其间也数次从北平前来奏事的内官中得知些妙锦的情况。据内官们讲,一开始时妙锦悲愤异常,谈起他时也是恨意满腔。饶是朱棣英勇盖世,听到这些内心也是一阵发虚。直到最近一两个月,来人才说在徐王妃的安抚开解下,妙锦的情绪已稍稍好转了些,虽然仍对朱棣愤恨不已,但不再像先前那般闻到燕王二字便拍案而起。而且,在徐王妃的精心设计下,妙锦逐渐对高炽四岁大的儿子朱瞻基产生了兴趣,成天与他腻在一起,脸上也逐渐有了几许笑容。得知这些,朱棣才长舒了口气。对这个曾经直爽纯真,却被自己深深伤害的小妹,朱棣除了因利用她而产生的深深歉疚,其内心深处还隐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感觉。也正因为如此,尽管他心志坚毅,为了靖难大业可以用尽一切狠毒手段而面不改色;但对利用妙锦一事,他却无法做到坦然释怀。回北平这几日,朱棣连王妃的寝宫都不敢踏进一步,与爱妻相见都是在自己宫中,怕的就是面对妙锦那愤懑悲怆而又带着几分怨毒的眼神。此时一听妙锦正在后苑,他携众臣踏雪的心绪顿消失得干干净净。

不过赏景的话已出口,要朱棣当着一众臣属子婿的面收回肯定也不合适。略一沉吟,朱棣对黄俨低声吩咐道:“尔这便去寻妙锦,便说瞻基昨晚着了风寒,眼下正哭闹不止,让她赶紧去炽儿宫中看看!”朱瞻基是高炽的长子,今年刚满四年。这小瞻基生得是粉雕玉琢、齿白唇红,兼又聪明伶俐,善解人意,十分招人欢喜。靖难的这几年,瞻基几乎就是朱棣开解烦恼、排解忧愁的开心果。妙锦第一次来北平时,便对瞻基十分喜爱;这次重入燕王府,瞻基更是在徐王妃的精心安排下,成了开解她的一个重要法宝。妙锦的滔天怒火能得以平息,倒有一多半是这个机灵可爱的小瞻基的功劳。

战场上叱咤风云的燕王,竟也会对一介弱女避若蛇蝎,黄俨瞧在眼里,心中暗暗好笑。不过他也不敢多言,赶紧答应一声,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因要等黄俨去支开妙锦,朱棣特地又在房中多待了片刻。在与道衍几个絮叨几句家常后,朱棣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遂打起精神领着大家向门外走去。

刚跨出东殿大门,黄俨便又气喘吁吁跑了回来。朱棣见其面色惶急,心中不由一紧:莫非这个徐妙锦又惹出什么事来?

朱棣正暗自彷徨间,黄俨已登上丹墀。见到朱棣一伙,黄俨也来不及行礼,只一阵小碎步跑到跟前,凑着朱棣耳根子前,颤抖着嗓音道:“王爷,刚才遵义门外来了三个京师口音的乞丐,说是奉徐增寿都督之命,特来拜谒王爷!”

“什么?”朱棣闻言大惊失色——徐增寿与燕藩联系,向来都是通过他的贴身心腹徐得传信,从未假手他人。而且即便是徐得,抵达北平后也都是先到三不老胡同的马和私宅,然后由马和领着偷偷进府。如今这大白天的,突然冒出三个不知来历的乞丐,毫不顾忌地直闯燕府大门,并自称是徐增寿派来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京城那边出了岔子?还是徐增寿……想到这里,朱棣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那两个乞丐现在何处?”强自按捺住心头的慌张,朱棣赶紧问道。

“刚巧马承奉出门,与他二人撞个正着,赶紧将他们引到后苑暂时软禁起来。方才奴婢去后苑,正与马承奉碰着,他便叫我赶紧前来报信!”

“三保有心计!”朱棣暗赞一声,心中随即掂量开来:徐增寿那边出了变故,这基本上无疑义,否则他不会撇开徐得换生人北上。不过如果徐增寿果真事泄被擒,那也就不会有人来找自己了。由此看来,此二人虽来得鲁莽,但也未必就意味着最坏的结局。想到这一层,朱棣心中稍安。他侧身一望,一众子婿僚属都在三步开外望着自己,眼色中也都透着惊疑。他们都是燕藩最核心的人,燕藩的一切机密他们俱都知晓。故而,朱棣也不瞒他们,而是脸一沉,对众人道:“京师那边出了岔子,今日这附庸风雅算是不成了,尔等都随本王回殿中,见几个‘不速之客’。”

朱棣虽未明言何事,但众人都不是傻子,一听是京师那边的事,一想之下也都多多少少猜到了几分。不过见朱棣脸色并非颓丧,大家遂也内心稍安,只个个一声不吭,跟随朱棣一起返回殿内。

不一会儿,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便在马和等几个孔武有力的燕府内官“引领”下,踏进了东殿的大门。

一进门,二人头也不抬,便直接朝大殿正中宝座行了一跪三叩之礼,口中念念有词道:“奴婢江保、马云、马骐,叩见燕王千岁!王爷万福金安!”

三人话一出口,大殿两旁侍立的高炽他们顿时面面相觑,脸上不约而同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此三人不光一副金陵口音,而且嗓音尖利,脖子处又没有喉结,摆明了就是宦官。而更让大伙儿吃惊的是,其中二人竟自称是马云和江保!马云是坤宁宫的老牌子管事,而江保更是这两年里建文皇帝身边突然冒出来的头号内侍,这样两个帝后心腹,怎么如丧家之犬般跑到北平来了?尤其不可思议的是,他们还打徐增寿的旗号!

朱棣也暗自诧异。不过他毕竟经验老到,只一瞬间的嗟讶后,他脸上又恢复了从容。打量三人一眼,朱棣扭头一想,遂对站在小丹墀下头的黄俨道:“去唤狗儿和尹庆来!”

一转眼功夫,狗儿和尹庆便进入殿中。他二人在真定时,曾协助妙锦擒拿马骐。一见马骐,二人便将他认出。

马骐既被认出,那其他二人的真伪应也就八九不离十了。确信三人身份后,朱棣脸一板,冷冷问道:“尔等不在紫禁城里侍候皇上,却来我北平做甚?”

“回王爷话!”马云跪伏于地,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只语气谦恭禀道,“奴婢几个惹恼了皇上,性命几至不保。听闻王爷爱护下人,奴婢几个走投无路,只得来投王爷,还请王爷收留!”接着,马云又将自己几个人的遭遇说了,末了将自己身上那件烂兮兮的棉袄撕开,小心翼翼地从里面的黑棉絮中扒出一封书信,随即恭恭敬敬地捧过头顶,一旁的马和接过,旋走上小丹墀,将它呈到朱棣手中。

朱棣接过一瞧,信封上的落款写着“徐增寿”三字,字体也正是徐增寿那一手漂亮的草书,封口处的火漆也完好无损。待拆开信一瞧,里面的字体仍很熟悉,几可确定是徐增寿亲笔所书,只是内容却荒诞不经,除痛骂朱棣叛逆背主外,还连带着对自己的大姐徐王妃一阵讥讽,末了毫不犹豫地表示与燕藩众人一刀两段,并扬言来日必将手刃朱棣,以向皇帝表明心迹云云。

看着这满纸谩骂,朱棣却毫不动怒,只沉吟一番,遂随手又将信递还给马和。马和接过,也不说话,只直奔大殿旁的议事阁。不一会儿,当马和出来时,手中的信纸背面已经沾满了水渍,而奇妙的是,在一片水渍中,原先净白的信纸背面正中,却映出淡淡的蓝色字迹,朱棣接过一瞧,正是《孟子》中的名句——“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朱棣微微一笑,心中一块大石落定。这是他与徐增寿之间的约定——若前往燕藩传信之人不是徐得,那么在信纸之背面,必用明矾水另写一约定之语。朱棣接信,若有此隐书,则可确定来者确为增寿真心所派。若无,则信与来人必有问题。之所以如此,一则是防徐得出个三长两短来不了;二则是增寿担忧一旦自己身份被泄,朝廷会伪造其密信,或干脆以家人相要挟,逼他写假信误导燕藩,如此便可避免朱棣上当。“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这一句,则是当初朱棣进京面圣其间,私下言及朝廷削藩恐不能免时,增寿用以激励他的旧语。时隔近三年,再看到这句话时,朱棣感慨之余,也对增寿对自己的拳拳忠心感激不已。当然,最重要的是,这十二个字的出现,已证明了一点:眼前这三个人,绝对是可以相信的!至于信中明文的辱骂,也不难解释——即便三人北上时被南军俘获,那这些辱骂之词,也足以让增寿安然脱身。

在认定了三人的身份后,朱棣再说话的态度明显亲切许多,而且,他也从江保原先的身份当中,窥得了徐增寿助他们北上的用意——此人既是建文身边的头号内待,就必然知道诸多朝廷绝密!想到这里,朱棣内心一阵兴奋,马上命马云他们平身,随后又温言问道:“尔等虽遭皇帝滥罚,但又是如何找上寿弟的?还有徐得为什么不一道前来?”这也是仍困扰在朱棣心头的问题:徐增寿的身份如此隐秘,这几个人怎么会知道?而且还撩开徐得,让他们孤身携信而来?这一切的疑惑,都急需从他们口中得到答案。

“徐得来不了了!都督现在身份已经暴露,他和徐都督都已被缇骑暗中监视!”江保的回答让朱棣震惊不已。而接下来,马云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建文发现徐增寿身份的事娓娓道来,并连方孝孺的对策也一并讲出,当把经过道毕时,不光朱棣,连一旁的道衍和高炽他们也都震惊得半天合不拢嘴来。

“是南军前真定大营监军程济检举的!”接下来,江保把自己当初所听到的程济、方孝孺密奏内容说了,末了道,“不过皇上眼下并无实证在手,为防朝中动荡,暂时还没把徐都督怎么样,但他和徐得已被缇骑暗中严密监视!”

江保道毕,朱棣一声哀叹。为了避免徐增寿身份泄露,他与增寿二人费尽心思,好不容易将徐妙锦诓到北平软禁起来。可谁知道顾了这头漏了那头,居然还是被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程济发现了秘密。徐增寿虽然暂时没有危险,但其在京中已是岌岌可危,以后自己再想探查朝中消息可就难了!

“王爷!”就在燕藩众人愁眉苦脸时,江保又禀道,“奴婢还知晓一些朝中机密,于王爷或有用处!”

“哦?”朱棣精神一振道,“是何机密?速速讲来!”

“遵旨!”江保干净利落地叩了个首,道,“这些都是奴婢侍奉陛下时听来的,是关于朝廷军事布置的情况。”接着,江保把自己被处罚那日,建文和方孝孺、茹嫦他们密议的内容详尽的与朱棣说了,末了道:“如今皇上手头也没太多兵马。除了京中上十二卫尚还完整,其余各地都是拆东墙补西墙,两淮兵马已悉数北上!”说到这里,江保顿了一顿又补充道:“临行前徐都督也特地交代,一定要奴婢将这些情况如实禀告王爷!”说完,江保又满怀期待地望着朱棣。这些内容,都是只有他知道的绝密,是卖身燕藩的本钱。别说马骐和马云,就是徐增寿问时,他也只说了个大概,至于详情,则是三缄其口。不过也就是这个大概,便让徐增寿发现了它的价值,并甘愿背负奇险,将他们三人送到北平。江保自信,自己的这番坦言相告一定能让朱棣大为满意,从而为自己下半生平安富贵奠定一个良好的基础。

果不出江保所料,他的话音一落,朱棣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江保的这番话,解开了最近一直困扰在朱棣心中的一个老大疑惑——那就是南军军力的底细。

自蒿城之战后,德州、真定两个大营基本上处于瘫痪状态。几个月下来,燕军席卷河北,更是将南军打的七零八落。按理说,经过这么多次惨败,纵然朝廷抚有天下,可也应该是油尽灯枯了。可在最近几个月,朱棣明显感觉到南军实力又大有恢复。尤其是数月前大同房昭侵入北平省,曾扎营于易州境内的西郎山。为彻底剪除这支大同势力,朱棣曾率大军围攻,当时真定方面为救房昭,曾派出三万大军增援。尽管最终真定的援军被打退,但朱棣也暗中吃了一惊——以真定之实力,怎能在如此短时间内恢复过来,并派出多达三万的大军?先前,因着燕藩探马触角够不到江淮、京师那边的徐增寿也久无消息,所以对江淮等地增援河北的情况不太了解。现在,疑惑终于解开,原来建文为了消灭燕藩,已经把家底都掏了出来,连京师屏障都给撤了!

“除两淮之外,皇上可有再派援军?”琢磨一阵,朱棣又问江保。

“没有!”江保肯定的答道,“按着皇爷和方先生的话,当今天下,除了两淮,已再无其他军马可派!先前,方先生也想着用沐侯爷的滇军。但因云南太过遥远,且当地汉夷杂居,夷人叛服不定,所以不敢轻动。除此之外,皇上已没有兵马可派,所以才不得已动直隶卫所北上。”

“哦!”朱棣应了一声,遂陷入一阵思索。就在这时,道衍突然抬起头,眼中射出一阵精光道:“据尔所说,方孝孺调直隶卫所北上,是要遏制我军,以为朝廷收集溃兵,整练士卒,重振旗鼓腾出时间。此言可为真?”

“此为小人在一旁亲耳所闻,绝无虚假。皇爷当时也已采纳。但小人当日晚间便被贬到宝钞司,其后有无变化就不知道了!”说到这里,江保想了一想,又笃定地点点头道,“不过皇爷对方先生一向倚重。且自齐大人、黄大人被罢黜后,他对方先生的话更是言听计从,想来变易的可能不大!”

“恩!”道衍点点头,遂转而用目光向朱棣示意。朱棣会意,遂对三个内官道:“尔等投我燕藩,其心可嘉;尤其是江保,更立下了大功,本王来日必会重赏!此刻已无尔等之事,便先行退下吧!”说完,他又示意马和领他们出去。

江保等人听命叩首,随着马和离开。待三人出门,朱棣问道衍道:“师傅可是有什么想法?”

道衍双手合十向朱棣行了一佛礼,却不正面回答问题,而是问朱棣道:“王爷,您以为这个江保之言有几分可信?”

朱棣想想道:“十分不敢说,但八九分应是有的。真定和德州兵力确实颇有恢复。除江淮、淮北一带,确实想不出朝廷还能调何处卫所过来。”

“那臣再问王爷。您觉得江保被贬之后,朝廷军略可有更改?将来又可有更改之可能?”

“绝无更改!”朱棣自信地道,“朝廷军事,我等虽不知其内幕,但从其动作中也能窥得一二。两相比较可知,朝廷近期确实是按江保所说布局。至于以后嘛……”朱棣想想道,“除非本王与盛庸再次决战,以致河北局势生变,否则一两年之内更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毕竟,朝廷眼下已无平燕之力,唯有恢复元气,方有可能再战!”说到这里,朱棣一怔道:“莫非师傅觉得此中有异?”

“非也,臣之所想与王爷无二。”道衍淡淡一笑,旋沉着道,“臣刚才细思之下,突然有了一个主意。只是此计之成败,与南军布局干系甚大,故需确认江保之言无差,方能说出!”

“哦?师傅有何妙计?”

“其实也是一步险棋!”道衍呵呵一笑,突然话锋一转道,“不知王爷可还记得三个月前我军攻彰德之事么?”

“当然记得!当时彰德闭门不出,我军一时奈何不得,便弃城而去。”说到这里,朱棣有些奇怪地道,“这与先生的妙计有何关联?”

“此次攻城与臣之计无关。只是臣想问,王爷可还记得彰德守将赵清的那张纸条?”

朱棣想起来了。当时,燕军刚刚在沛县烧了南军粮草,接着趁势西出大名,杀向彰德。彰德守将是都督佥事赵清。燕军赶到后,他出城打了一阵,但却不敌,遂躲进城内龟缩不出。见赵清死守,朱棣软硬兼施,一面指挥大军攻城,一面遣使入城劝降。使者进入城内,赵清倒也招待得客客气气。只是当使者提出要他举城投降时,赵清便托他给朱棣捎了一张纸条,上面写道:“殿下至京城日,但以二指许帖召臣,臣不敢不至,今未敢也!”。

当使者将这句话传给朱棣时,朱棣一笑置之,仍旧攻城不误。随后,因彰德久攻不下,燕军便转战他处,朱棣也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此时道衍怎么想到要提起这一茬来?

见朱棣疑惑,道衍含笑问道:“王爷,事到如今,您再想这纸条,觉得它到底是真是假?”

“当然是假的了!”朱棣尚未回话,一直没说话的高煦便在一旁插口道,“当时我也在,这赵清打不过我军,又怕我们攻城,就拿这张破纸条诓父王。只不过咱们本来也没打算拿下彰德,这才放了他一马。”

“二郡王这么想就太简单了!”道衍轻轻摇摇头道,“老衲当时虽未在现场,但听人说后略为思之,却觉得此纸条中之言大有深意。这赵清之言,其实是真亦假来假亦真!”

“什么是真是假来假亦真?”

“师傅说明白些,咱们都被绕糊涂了!”

……

道衍的话说得李让、袁容他们云山雾绕,纷纷迫不及待的出言相催。只有朱棣一言不发端坐位上,若有所思般静待下文。

“所谓真亦假者,是若我燕藩靖难失败,那赵清自然不会认账,即便朝廷知道了这张纸条,他也大可推脱称为保彰德而施的缓兵之计,正所谓兵不厌诈,朝廷当然不会怪他;相反,若我军靖难功成,那即便赵清开始时果真只是要用其缓我军攻势,届时亦会忙不迭地解释为早已有归附之心,这就是假亦真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一切依风云变幻而定,这就是赵清写这张纸条的如意算盘!”

“师傅之意,赵清其实是心中犹疑,欲以我燕藩与朝廷相争的最终结果,来决定其之态度。不知本王所言可是?”朱棣问道。

“不错!其实不光是赵清,这也是当下南军绝大部分将军的想法!”道衍面容镇定,锵锵有声地道,“朝廷要将士们与我燕藩厮杀,却又要搞什么改制复古,扬文抑武,军中诸将瞧在心里,岂无怨言?而偏偏王爷一向以武扬名,重视武功。两相比较之下,除盛庸等少数几个齐、黄死党外,恐怕绝大部分将军们心里,早就倾向于王爷了!只是毕竟朝廷势大、又占据着大义名分,将军们虽有反心,但却又有所顾忌,不敢轻举妄动,故而不得已只能听由朝廷驱使。可若王爷一举攻破京师,鼎定胜局,那他们又岂会冥顽不化,继续与燕藩为难?到时候想必会踊跃来投,天下传檄可定!”

道衍讲完,朱棣浑身一震。又思索了半晌,他方沉着脸挤出一句话道:“师傅之意,是要我军趁直隶和京师空虚,一举渡江,杀入金陵?”

“不错!”朱棣把话挑明,众臣皆面露惊诧,唯道衍纹丝不动,镇定自若地道,“今天下大势,我燕藩如日中天,朝廷已呈不支之势。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集天下之力,朝廷完全可以在一两年内重振旗鼓。届时我燕藩又将陷入困局。当今之计,唯有趁朝廷元气未复,一举将其击垮,这才是我燕藩取胜的唯一之望。”道衍深吸口气道,“天幸皇上自毁长城,将两淮屏障撤去,以致京师门户大开,这便是天赐我燕藩之千古良机。若我军略过德州、真定,长驱南下,一路直扑金陵,试问朝廷还有何力可以挡之?”

“略过德州,直扑京师?”道衍的话让众人吃了一惊。跳过德州、真定南下的事,燕军不是没有干过,但那时大多只是在山东作战,最多也不过抵达淮北。而道衍之意,则是在没有剪除背后敌军的情况下长驱三千里,直抵朝廷的心脏金陵!而且还是德州、真定两大营实力有所恢复,总兵力仍有十余万之众的情况下!如此孤军深入,一旦有失,全军几无生还可能!众人都被道衍的大胆想法惊呆了。短暂的沉默之后,大殿内立即展开激烈的讨论。

“这样做太险了!孤军深入,一旦战事不顺可怎么办?”

“就算直隶空虚,可京师还有上十二卫,长江天堑和金陵坚城也不容易攻破!”

“上次突入淮北,是为了引诱德州的盛庸,这次却是要打京师,其艰难不可同日而语。而且前次东昌一败,我军班师路上被南军连连偷袭,差点都回不来。这次要是去打金陵,一旦受挫,形势要比东昌时更惨!”

李让、袁容乃至最尊重道衍的高炽都纷纷发言,不约而同表达了他们内心对直取金陵的担忧。金忠则暂未吱声,似在权衡其中的利弊得失。倒是一直对道衍有些不以为然的高煦反而跃跃欲试。想到打下金陵,推父王坐上天子宝座,高煦眼中顿时迸发出狂热的光芒。

面对眼前的众说纷纭,道衍却丝毫不为所动,只如老僧坐定般,平静地听着众人的慷慨陈词。待大伙儿议论的差不多了,他方冷静地说道:“诸位所虑不无道理。但兵法有云: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今皇上与方孝孺断定我军不会南下京师,以致尽遣两淮驻军北上,我们偏反其道而行之,这便叫乘人之不及。攻其所不戒。至于孤军深入,看似危险,其实不然。如今两淮已无经制之师,即便有梅殷招募义勇,但也都是些乌合之众,守城还勉勉强强,野战根本不值一扫。我军此战之目的在直取京师。既如此,直隶城池要也无用,无需去攻。既不攻城池,梅殷的十万义勇即便募成,于我等也无任何威胁。”

“可还有京师的上十二卫!”金忠插口道,“盛庸和平安也不会闲着。就算他们一开始时不敢轻举妄动,可随着形势逐渐明朗,其判明我军意图后,必然倾巢南下。届时京师上十二卫再出。则我军将南北受敌。退一步说,纵京师不出兵,有盛庸、平安掣肘,亦难越过淮河、长江两道天堑。”

“世忠之虑有理。一旦我军真入两淮,河北南军必然南下追击。不过……”说到这里,道衍话锋一转,微微笑道,“如此一来,德州、真定的南军便也就出了城。盛庸既然要追击我军,则我军大可以在直隶与其决战!全歼河北南军的大好机会岂不就有了么?”

“啊!”金忠失声一叫,恍然大悟道,“师傅之意,莫非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再以南下之名,邀盛庸决战?”

“世忠说对了一半!”道衍含笑道,“此次南下,若朝廷和盛庸坚认我军乃诱其出战,拒不出兵的话,那我们便直扑京师,以朝廷眼下军力,根本无法抵挡。可若彼等幡然醒悟,判明我军意图,则我们便改弦更张,在江淮歼灭河北南军主力!只要盛庸之军尽丧,即便届时我军力竭,不得不班师北归,所得亦为不小!”

“忠明白了!”金忠也是机敏之人,当即举一反三道,“《孙子:虚实》篇有云: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师傅之计,明里目标明确,但暗中却另藏机锋,其真实之要义,是审时度势,视敌之变化而变化。而只要我军突入两淮,无论敌军作何应对,我军均已占得先机,此战也必大有斩获!”

“不错!”道衍点点头道,“南下最大之目的,在于拿下京师;若不能,那便退而求其次,全歼河北南军主力!只要我军小心谨慎,两者中必然能拿到一个!当然……”道衍又一笑道,“若能先打败河北南军,继而还有余力南下京师,那自是最好。没了盛庸的袭扰,我军攻打京师会更加从容!”

“好一个兵无常势、水无常行!”道衍话音一落,朱棣便起身击掌相赞。突然间,他又想到道衍话中的“小心谨慎”四字,似是意有所指,遂自信一笑道:“师傅放心,东昌一败,本王已得了教训。此番若再有机会与盛庸决战,必不会重蹈覆辙!”

“王爷能惕厉自醒,臣也就放心了!”道衍躬身做答。

“可儿臣还有一事不放心!”就在道衍说得朱棣热血沸腾时,一直在旁边听道衍、金忠他们说话的李让却突然皱眉道,“直隶南军虽不足虑,但京师毕竟还有上十二卫。届时很有可能在盛庸自河北南下的同时,朝廷又调此部上直军北上,形成夹击之势。方才道衍先生也说了,此战我军不取江淮城池。但若没有坚城依持,面对南军前后夹击时恐十分不利。父王去年费尽心机攻打济南,不就正是为南下寻一个根据之地么?”说到这里,李让又转身对朱棣一揖道,“儿臣还请父王务必三思,江淮不比山东、更不比河北。在那里遭敌夹击,一旦有个闪失,这相隔千里的,想平安返回北平可就难了!”

“儿臣也有顾虑!”李让话音方落,高炽也接着道,“以往父王出兵,战场多选在河北,这粮道维持十分容易;即便突入山东,但从北平接济粮草也都不难。可此番父王是要至河北南军于不顾,长驱南下,届时一则大军与北平距离遥远,二则有德州大营挡在中间,从北平运粮根本不可能。最要紧的是,父王是以下金陵为目的,这绝非区区二三十日就可以成功的。儿臣担忧的是,十余万大军长期在外,若无北平粮草接济,仅凭着出发时携的那点粮食,大军又能撑得了多久?万一到时候粮草尽了可怎么办?”

“呵呵,连世子和李仪宾都这么多顾虑,看来大家对南下之计的担心确实不小!”道衍哈哈一笑。高炽和李让只负责北平城防,通常对出兵作战的事情不会发表意见,更不会轻易驳他的计划。今日连这两个人都连连表示反对,足以证明在大家心中对直取金陵一事的犹疑。

“关于世子和李仪宾的疑问,老衲也自有计较!”道衍知道不光是高炽和李让,就是朱棣,心中恐怕也仍有些不踏实,因此必须将其中利弊详尽分析清楚,才能获得众人的赞同:“所谓南北夹击一事,在我军深入直隶后,的确很有可能出现。然则依老衲看来,这未必就会成为梗阻!如今朝廷尚存的南北两支生力军中,上十二卫是否调出或存变数,然河北大军南下几无疑问,只是或早或晚而已。若上十二卫不出,仅河北一军应战,以我燕军实力,歼之应不会难;而若两军齐动,乍看上去我军身处夹缝,颇为不利,但往深了究,其实也并无太大危险。”道衍轻咳一声,继续道,“上十二卫是朝廷最后的本钱,守卫京师全靠他们,所以不可能全部调出。以老衲看来,能抽出一半便不错了。而德州、真定两地虽有十五六万人,但还要守城,最多也就能带出个十万人马,两者加在一起也不过十二三万人,与我十万燕军相比,其战力并不占优。此外,我军突入直隶后,可以切断江南与山东之间的粮道,这样德州粮饷供应吃紧,想要大举出兵愈发艰难。而且南军南北夹击,中间有我燕军相阻,别说彼此协同不可能默契,就是相互间沟通信息也需费老大周折。如此夹击,能有几分胜算?既然其必协同不力,那我燕军居于其中,完全可以从容转圜,各个击破。试问,不管是盛庸、吴杰还是上十二卫,其中哪一部能与我军单独抗衡?若朝廷果真行此愚策,那王爷正好在渡江前将两部击溃,如此一来,到我军陈兵金陵城下时,皇上只怕连勤王兵马都找不出来了!”

“分而破之,各个击破!”朱棣眼光一亮,道衍讲的这种办法正是燕军屡次取胜的重要法宝。就拿之前的夹河一战来说,朱棣便是利用吴杰、盛庸配合上的失误,在真定大军尚未赶到之前将德州军马成功击溃。如今燕军的形势比夹河之战前要好得多,故即便果真出现南军夹击的情况,朱棣自信也可以从容应对。

“至于粮草接济不上,的确是此次南下之最大问题!”道衍皱皱眉头继续道,“此次南下,讲究兵贵神速,随军不可能携带太多粮草,故只能就地打粮。直隶与山东、河北不同,其本身便相对富庶,且一直未遭受兵戈,届时派兵赴各地打粮,所得应不会太少。而且如今两淮空虚,梅殷的义勇战力较弱,只能集中力量坚守凤阳、淮安等重镇,只要避开它们,从其他州府打粮不会有太多掣肘。”

道衍对第一个问题的回答颇能服人,但在粮草一事上的解释就很难让人彻底放心了。毕竟,粮草关乎大军命脉,而这个就地打粮,怎么看都变数太大。所谓打粮,说白了就是到直隶各州府县的官仓里去抢。可鬼知道江淮各官仓里究竟有多少粮食?万一梅殷察觉,提前将各地粮饷集中到淮安、凤阳,或者干脆付之一炬,难不成燕军到时候喝西北风去?

果然,高炽他们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表示心中的担忧。而殿中央坐着的朱棣则皱着眉头默然不语。平心而论,直扑金陵的诱惑确实让人心荡神移。若能就此拿下金陵,他朱棣将从此一跃登天,成为天下的主宰!想到这里,饶是他一向沉稳,也禁不住热血沸腾。可是粮草的问题是显而易见的。不解决好这个问题,那不仅南下金陵的美梦可能化为泡影,就是他带出去的大军,也有土崩瓦解的危险。

在以前,对于这种全军覆没的结局,朱棣有时也会心生恐惧。但当时燕藩本就如狂风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可能翻船。整日里提心吊胆,反而使他顾不上去顾虑许多,做决断时也是义无反顾。可现在,燕藩形势一片大好,朱棣也从一个赤脚乞丐摇身一变成了穿鞋的员外,这种角色上的变化,倒使他多少有些患得患失。在他看来,燕藩在与朝廷的较量中已占了上风,接下来只要步步为营,稳扎稳打,虽然慢一些,但也一样有希望打败朝廷。既然如此,那自己又何必冒这般风险呢?一想到这里,朱棣那颗沸腾的心顿时又冷却下来。

朱棣的犹豫,道衍一丝不漏全看在眼里。他正琢磨着如何才能说服眼前这位王爷,突然旁边的金忠忽然开口道:“王爷,请问您可知近年征战,我军耗粮几何?现北平存粮又剩几多?”

“啊?”金忠这一问与之前的话题八竿子打不着,朱棣听了不由一愣,半晌方回过神来。略一思索,朱棣答道:“去岁拿下德州时,曾从李九江那里缴获了六十万石存粮,当时已统统运回北平,记得当时北平本身尚存四十万石存粮,加上屯垦所得及四方购买,共有一百二十万石有余。后来连续用兵,存粮消耗不少,尤其是今年出兵长达七月之久,其间虽有从南军中劫掠,但大部分还是靠北平存蓄。仅此一项,所耗费者当在四十万石,加上去年征战所费及北平守城将士所耗,现仅军中已用了近六十万石,再加上支应北平、大宁百姓和军户之用,共用粮共七十万石,所存者应为五十万石左右!”这些情况还是前几日刚回城时高炽向他禀报的。当时朱棣因车马劳顿,人十分疲惫,只强打精神听了一遍便回宫歇息。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

“王爷好记性!”金忠由衷地赞美一句,旋即又正色道,“王爷既知我燕藩存粮数目,当知我燕藩目前之窘境!”

“窘境?”朱棣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如今燕藩形势一片大好,哪来的什么窘境?

“王爷请听臣细细道来!”金忠清了清嗓子,侃侃道,“自靖难以来,江南再无粮草接济北平。这两年多来,除了北平、大宁百姓和军户屯垦所得外,我燕藩最重要的粮草来源便是劫掠南军所得,尤其是大宁、德州之克,我军所得颇丰,这才使我燕藩得以支撑至今!”

“啊……”金忠稍微一点拨,朱棣立时便有些明白了,当即脸色一变道,“世忠的意思是……”

“臣是要告诉王爷,如今我燕藩虽然军势大振,但其实粮草已逐渐接近枯竭!”金忠深吸口气,沉声道,“北平素来贫瘠、大宁就更不用说了!此两地屯垦所得有限的紧。而劫掠南军粮草,虽有大宁、德州之例在先,但此为可遇不可求之事。且自盛庸为帅后,于粮草十分谨慎,屯粮之地多选在大名、沛县。此二地均距北平较远,中间还有真定、德州隔阻,我燕军即便劫了他们的粮草,也只能取其少数,供一时之需,大部分都无法带回,只能就地焚毁。而德州、真定虽然存粮较多,但此二城却非轻易可以攻破。如此说来,王爷再想靠劫掠获取大批粮草已无可能!而我军眼下总数近十五万。每日即便枯坐城中,所耗粮食最少也需一千三四百石之多;而若出战,以十万军计,将士每人每日最少需耗粮二斤。十万人便是二十万斤,一月下来便是五万石;另留守士卒每月也要耗费一万二、三千石,两者相加,再把供应百姓军户的算上,每月便是近七万石!而我燕藩眼下存粮总共不过七十万石,如此算来,王爷若再像今年这般征战一次,那明年这个时候,咱们燕藩就真得坐吃山空了!”说到这里,金忠突然语调升高,略有些激动道:“臣敢问王爷,仅存七八月之粮,又无其他接济,如此境况,我燕藩究竟是如日中天,还是外强中干?”

金忠神情激动,朱棣听了也是悚然动容。其实粮草的问题一直是燕藩的软肋,只是燕军运气好,两次夺了南军的大粮仓,这才能支撑到今天。但金忠说得对,上天不可能永远眷顾燕藩,以眼下的形势,再想一次性从南军手中夺几十万石粮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而燕藩又没有其他足以支持军用的粮草来源。这也就是说,快则七八个个月,慢则一年半,燕藩就将陷入断粮的绝境!想到这里,朱棣猛地打了个寒噤,头上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

待稍微按捺住心神,朱棣细细一想,便明白了金忠这番话的真实用意。本来,朱棣从江保口中得知朝廷要花两年时间重振旗鼓后,便生了稳扎稳打的心思。以燕藩眼下的实力,朱棣有信心在此期间打乱朝廷的部署,甚至步步推进,取得最终胜利。但是听了金忠的话,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这个想法其实是多么的愚不可及!七个月!这么短的时间,连德州、真定能否攻下都还两说,且即便最后攻克,血战过后的南军又能给自己留下多少粮食?没有粮,别说步步推进,恐怕到时候不用朝廷再派大军来攻,自己就已经先饿趴下了!通过这番分析,朱棣突然发现——道衍的建议,其实是自己眼下唯一的出路。要么杀入金陵,毕其功于一役;要么趁南下之机彻底击垮河北南军,从而可以扩大地盘,征集更多粮草。除此两者,他朱棣已没有别的路可走。长驱南下,表面上决定权握在自己手里,但实际上,朱棣已别无选择。

“一语惊醒梦中人,世忠见识不凡!”内心做出决定后,朱棣的脸上恢复了一贯的从容,他威严地扫视众人一眼,沉声道:“因粮于敌,亦为我燕军所擅长。以我昔日之弱,尚能掠取大宁、德州粮草;今我燕军兵精将勇,锐不可当,突入直隶富庶之地,何愁劫不到粮食?故……”说到这里时,朱棣从椅子上隻然而起,双手按住案几,加重语气坚定地道,“本王决定,便依道衍师傅之计,即日开始暗中准备,待新年一过,即挥师南下,直扑京城!”

十一

初夏的淮北、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这一日晌午刚过,灵璧县南面的官道上,一支大军正护卫着数千辆粮车娓娓向北而行。从队伍所打的旗号看,这正是朝廷平燕参将平安的人马。烈日炙烤下,将士们的衣服被汗水浸湿又晒干,贴在身上显得皱皱巴巴。

队伍最前头,是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将军。走了一阵后,他实在热的难受,待仰头将手中葫芦樽里的最后一滴水也饮尽后,他拨马折返,疾奔一阵,终于见到一个五旬老将的身影。待两人靠近,青年将军将葫芦樽扔到一旁,面色恳切地道:“平帅,天气太热了,这么急着走下去,将士们中暑的怕会不少。反正灵璧也就三十里路了,就先找个地方歇歇,待凉快些再赶路也不迟啊!”

被唤做平帅的正是平安,而这位青年将军则是南军参将葛进。听了葛进的话,平安左右一望,见自己身旁的亲兵们也都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平安心头一软,几乎就要答应葛进的请求。但话到嘴边,他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平安何尝不想让将士们歇息?可是他实在不敢啊!回想起这几个月来的经历,平安犹如做了一场噩梦,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四个月前,刚返回北平不久的燕军在经过短暂休整后,又顶着凛冽的寒风再次出征。这一次,燕军置德州、真定于不顾,直接略过二城,一路突入山东境内,并从鲁西平原一路南下,向直隶方向扑去。

燕军再次寇鲁,河北的南军却并未出兵。一来,两淮驻军的北上,虽然使河北南军实力有所恢复,但毕竟与夹河之战前不可同日而语。面对来势汹汹的十万燕军,别说本就心猿意马,后来又被燕军彻底打怕了的真定吴杰,就连德州城内的平燕总兵盛庸也不敢轻易出城迎战。而且,在盛庸看来,燕军此番前来,无非又是效当初东昌之战前的故技,欲引诱河北南军主力出城而已。

时过境迁,如今的南军已没有与燕军再次决战的实力,而且盛庸也不相信以朱棣的能耐,会重蹈东昌之败的覆辙。反正放眼南方,无论是济南,还是直隶境内的徐州、凤阳以及淮安等重镇,都有相对充足的兵力驻守,燕军想攻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有了这层计较,盛庸便打定主意闭门不出,由着朱棣折腾。在他看来,燕军即便突入直隶,也站不稳脚跟,迟早还要乖乖撤回北平。于是,盛庸在移文淮安,嘱咐梅殷严加防范后,便只命河北各路军马养精蓄锐,待来年开春后再作计较。

不过接下来形势的发展,则大大出乎盛庸所料。燕军进入淮北后,犹如蛟龙入海,不但没有北返的念头,反而愈发折腾得痛快。正月二十七日,燕军兵临沛县,守将王显自知不敌,马上开门投降,县令颜伯纬自尽。三日后,燕军兵寇徐州。三月,燕军撤徐州之围,继续南下,抵达淮北腹地的蒙城,直接威胁中都凤阳。

直到蒙城失守的消息传来,盛庸方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此次朱棣似乎不是冲着他的德州大营来的。想到这里,盛庸紧张起来,忙准备率军追击燕军。

不过此时盛庸想出兵也来不及了。沛县失守、徐州被围,河北南军的粮道再次被卡断。而且沛县还存着不少原打算供应德州的粮草,如今也全落到燕军手里。此时正值春荒,山东各州府也没有多少存粮,失去直隶的粮草支援后,仅凭德州现有的存粮,南军根本无法大举南下。无奈之下,盛庸只得一面行文鲁省各州府,抓紧征集粮草;另一面又急急传令真定,命平安火速领兵南下,增援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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