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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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此贼的狡猾之处!”施进卿冷笑一声道,“大人有所不知,旧港城北临大海,南距大山,西为千年老林,东则遍布沼泽。各处船来,唯有先至淡港,入彭家门里,系船于岸,再换小船入港内,方能至其国。两位大人若去招安,大船不得入其国,若乘小船驶入,一旦被其锁住出口,则成瓮中之鳖!”

施进卿一说完,郑和与王景弘皆大惊失色。思忖半晌,郑和倏地起身,双手一拱,郑重道:“多谢施头领告知详情,否则王师将遭重创!”见施进卿欲谦逊,郑和又一摆手阻止了他,继续道,“然此事干系重大,于陈祖义是剿是抚,本使尚需与众同僚商议后方能决断。还请施头领先上岸歇息,若果要进剿,届时还需请您鼎力相助!”

“遵命!”施进卿忙跪下道,“尽忠王事,本乃我辈本份。届时大人但有驱使,进卿敢不从命!”说完,他又磕了个响头,方恭敬告退。郑和二人亲送到船舷,目送他下船后,方转身回舱。

待回到舱内,郑和关上舱门,随即问王景弘道:“施进卿之言,你以为是真是假?”

“我看多半不假。陈祖义突然归附,本就不合常理,而且其之要求与施进卿所料不谋而合。由此可见,其必不安好心,竟敢打朝廷宝船的主意!”说到这里,王景弘又一感慨道,“幸亏这施头领忠义,否则我等贸然前往,必中陈氏奸计!”

郑和淡淡一笑没有吱声。施进卿有这等家世,那说他忠义倒也不假。不过在郑和看来,仅仅这份忠义,绝非是其愿意帮助自己的全部。自打朝廷水师出现在南海后,爪哇畏惧大明之势,称臣纳贡之余,也暂时退出了对旧港的直接争夺。眼下这旧港一国,刨去势小力弱的蛮夷小部落,成气候的便只有施进卿与陈祖义这两部华人。只要自己出手剿灭陈祖义,那施进卿便自然而然的成为旧港之主。也正是因为看清楚此点,这个施进卿才会如此急于劝说自己剿杀陈祖义。

不过虽看穿了施进卿的私心,郑和倒也不以为忤。只要施进卿能效忠大明,那让他做这个旧港之主也没什么不好——何况施氏一族的百年经历,也使郑和觉得此人可以信赖。

现在只剩下一件事,就是证实陈祖义的确是在诈降。这一点不搞明白,那即便施进卿再好,郑和也不敢送他这个顺水人情。不过郑和既已起意,那判明陈祖义心迹也非难事。与王景弘商议后,郑和以他二人的名义写了封密札,命人带到渤里交给陈祖义。信中,郑和对陈祖义的幡然醒悟大加赞赏之余,也以商谈招安事宜为由,命其隐匿行踪前来拜会自己。郑和的想法是:若陈祖义敢独自前来,那其之归顺是否出自真心尚不好说;若其推脱不至,则可断定其先前所谓之归顺云云皆为信口雌黄。届时自己便可名正言顺地出兵剿杀,也算为南海诸国除一大害。

不出郑和所料,密札送到,陈祖义果然支吾搪塞,最后只遣一心腹携信前来。信中,陈祖义罗列诸多自己不能前来之理由,最后仍坚请郑和率军前往旧港城。郑和览信后,心中顿有了底,当即不动声色地再修书一封命来人带回。书中,郑和言及信风已至,朝廷船队将借风势北返,无暇再至旧港,只命陈祖义约束手下部属,待朝廷水师再使西洋时再行招安。

送走来人后,郑和与王景弘立招施进卿上船。三人在船舱内嘀咕了整整一夜。五日后,郑和船队扬帆起锚,向北驶去。

郑和船队一离开,旧港局势顿又波谲云诡起来。没过几日,施进卿属下一艘装满方货的商船途经旧港海域,理所当然地被重新活跃的海盗劫下。而此次,施进卿一反往日之忍气吞声,竟督率麾下水师,气势汹汹向旧港城杀来。

施进卿的反常,倒让陈祖义大感意外。起先,他还怀疑施进卿是有明军水师撑腰,故龟缩港内不出,只遣小船冲到外海探查情况。过了几日,小船回报,未发现明军水师踪迹,只不过施氏水师较往日多了好些火炮,应是郑和北返前所送。陈祖义得报,胆子顿时大了起来。以实力论,陈祖义麾下战船不下百艘,海寇亦有两万余,且都是在海上厮杀多年的亡命之徒,远远超过不足万人的施进卿。此番施进卿仗着新得了些火炮,便想反戈一击,他陈祖义又岂能咽得下这口气?

陈祖义知道施进卿已归顺朝廷,但眼下郑和船队已经北归,就是想插手也鞭长莫及。计议已定,陈祖义再次遣人出海打探,在确信郑和已然北返后,他倾巢而出,将在旧港外游弋的施家水师打得大败而逃。而在施氏退兵后,陈祖义仍不依不饶,继续率军一路追击。陈祖义觉得,只要能在郑和下一次出使西洋前攻灭施进卿,那到时即便朝廷愤怒,最终也只得承认现实。退一万步说,就算郑和有意为施进卿报仇,可自己届时已全领旧港,实力大增之下,也不用太怕朝廷水师。有了这种念想,陈祖义一路紧咬施氏水师不放,一直追到施进卿驻地的水寨之外。其间,海寇几次差点将施氏船队追上,亏得郑和所送火炮厉害,每到关键时刻施氏水师便万炮齐鸣。陈祖义早已视施进卿如瓮中之鳖,不想自己伤亡太过,故未有紧逼,这才让施军残余的几十艘残破小船仓皇逃回。陈祖义抵达后,随即督率手下海寇猛攻水寨,施进卿率众拼死反抗,但仍寡不敌众。几次攻防下来,施军的炮子也消耗得差不多了,陈祖义见状愈发志得意满,只要彻底打败施军,整个旧港从此便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这一日的夜晚,旧港外海难得的风平浪静。经过数日攻防,施进卿虽仍在顽强抵抗,但已明显是强弩之末。陈祖义命属下尽早安歇,只待天亮后再次攻击。而就在万籁俱静间,一支船队却悄悄地包抄到了海寇水师的后方。

这支船队不大,一共约有船四十余艘,而率领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大明巡洋总兵正使、内官监太监郑和!

原来郑和鉴于旧港城易守难攻,便与施进卿一番密谋,定下了引蛇出洞之计。随后,郑和率领船队以归国为名,大张旗鼓地扬帆北上。而当走到满剌加海域时,郑和将船队交给王景弘统率,自己则带了四十艘精锐战船折返南下,准备回击陈祖义。

本来,陈祖义对郑和杀回马枪也有所防范,其围攻施进卿之余,亦派遣好些哨船在旧港大岛与满剌加之间来回游弋。不过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郑和为隐匿行踪,一路上昼伏夜出,采用星辰定位法,并借助之前出航时绘制的牵星图样及海屿水势山行图,成功避开了满剌加沿岸星罗密布的暗礁及海寇哨船,终于神不知鬼不觉地赶到了海寇水师的背后,而直到此时,陈祖义仍如在梦中,懵懂不知。郑和一身戎装,神采奕奕地从望台上远远看去,只见前方海寇船队一片死寂,唯寥寥几支火把闪烁摇曳,显是对自己的到来没有丝毫察觉。见状,郑和冷哼一声,扭头对一旁的副使张谦道:“命各船列阵,准备炮击!”

“兵主!”张谦犹疑道,“夜间布阵,仅凭月光肯定不够,需举灯笼以为联络。一旦举灯,敌寇必然察觉。现我军舰船不过四十艘,刨去水船,能战者不过三十五六,而敌船之数,则在百艘以上。一旦交兵,未必有全胜之算。依在下愚见,莫如等天明之后再战,到时旧港内的施进卿也会出来相助,如此似更为稳妥。”

“不了!”郑和摇摇头,自信地道,“我军虽少,但皆是大船,战力远超海寇。何况待到天明,敌寇察觉后必然严阵以待,彼时再战反而不美。且据阴阳官言,明晨或有阵风,届时船体颠簸,火炮准星更差,反不如此时开火,打他个措手不及!”

见郑和如此自信,张谦遂不再吭声,只命旗官打起灯笼,指挥各船列阵。郑和船队出海两年,战阵早已演练得炉火纯青。此番旗语大出,各船火长立刻指挥舵工开始操舵,水手和民梢们也开始奋力摇橹。不一会儿,十二艘战座船便驶到郑和座船之前,呈人字形面向前方摆开。同时,左右两翼,也各有十艘马快船列成展开方位队形,四艘体型较小的战船则布于船队尾翼,以为警戒。至于剩下的几艘粮船和水船,则都聚集到郑和座船周围形成卫幕,保卫主船安全。此阵乃郑和船队航海时的通用阵型,但有交战,以此阵迎敌,则各船可互通声气,进退如一。先前因为要隐匿行踪不能举火,故郑和冒险舍弃此阵,只命各船首尾相望,列单纵队潜行。而此时已无在隐匿必要,自然需要恢复常制。

郑和这边一举火,前方的海寇就察觉了。而明军的突然出现,大大出乎陈祖义所料,猝不及防之下,海寇立刻陷入一片混乱。直到郑和列阵完毕,全军向前逼近,海寇仍在仓皇整军。见己方前卫距离敌船已不过里余,郑和下令停止前进,接着“倏”地一声抽出佩剑,向前方稳稳一指。旗官见着,立刻将指令化作灯语打出,只听得“轰轰”一片作响,海寇船队中便传来一阵惊呼之声。

开炮的是十二艘前卫战座船。此类战船每艘上头皆配有二十四门碗口将军。上百门大炮一起开火,其威力之大可想而知。海寇们虽横行南海多年,与南海诸国也交过无数次手,但那些番邦小国之水师,又岂能与郑和的船队相比?只见明军战船火炮齐鸣,无数炮子呼啸飞来,海寇战船本就不算坚固,此刻又无准备,被明军一阵炮击之下,顿时更加混乱。一时间,一些胆小的便开始驱船脱离战场,剩下的虽欲结阵,但在明军炮击和溃散船只的双重干扰下,却无论如何也列不成型。

短短半个时辰,已有十余艘海寇舰船被击中覆沉。直到此时,海寇才稍稍缓过劲来。在陈祖义的指挥下,约二十余艘艨艟和海鳅被放了出来。这些小艇上各装载数十军士,他们仗着船小速快,硬是在明军炮火的缝隙中杀出一条血路,逐渐向前卫的战座船逼近。

而与此同时,明军两翼的马快船也杀了出来。此类战船身形狭长,船头犹如尖刀状,它们的参战,极大限制了海寇小船的发挥。马快船上的明军将士人手一门手把铳,望见敌船上的海寇便打,不一会儿,几艘海鳅便被打了个精光。艨艟船体边缘有女墙相护,海寇们龟缩墙内,只从悬眼往外放箭,明军一时奈何他们不得。不过当明军战船杀上时,僵持局面顿被打破。只见无数明军弓手冲上战船甲板,将万千火箭自上而下射向艨艟。一时间,艨艟上的篷、索、帆、板尽皆起火,海寇们再也坚持不住,纷纷跳入海中,随即被明军射杀殆尽。

战斗持续了两个时辰,到拂晓时,海寇终于崩溃,尽管陈祖义在自己的三层楼船上狂呼乱叫,但事到如今,再也无人听其号令。一些小船纷纷从两翼出逃,更多的则放弃抵抗,走上甲板向冲杀过来的明军弃械投降。陈祖义见大势已去,无奈下只得纠集了数艘大船,欲强行杀开一条血路,但很快便被明军大小舰船团团围住。最后,当投海自尽的陈祖义被明军水手捞起,五花大绑地送到郑和面前时,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海上枭雄,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经此一战,陈祖义部两万海盗悉数被歼,其旧港老巢闻信后也向明军投降。而此战过后,郑和水师的威名传遍南海,列国欢呼海盗覆没之余,对大明亦更加敬服。按照约定,郑和将旧港治权付于施进卿,作为其充当诱饵的奖赏,并答应回朝后为其请封。略事休整后,郑和在旧港华人的欢呼声中扬帆起航,追上王景弘的主力大部,一道北返归国……

待郑和述完,永乐回味良久,方一拍双手,展颜笑道:“此贼横行海上多年,终被尔等所擒,正应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一语!从此以后,南海再无祸患,尔等为天下做了件大好事!”

“此全赖陛下洪福!”郑和赶紧奉承一句,又问道,“如今陈贼已押解至京,如何处置,还请陛下示下!”

“弃市!”永乐毫不犹豫地迸出两字,旋又冷哼一声道,“此等恶贼,留在世上何用?朕自会命刑部赶紧定谳,年底前务必将他明正典刑!”永乐想了想,又补充道,“届时所有入朝番使都会前往观刑!”

郑和立马明白,皇爷这是要借此机会邀远人之心。南海番国受陈祖义祸害多年,让他们的贡使亲眼见到陈寇伏诛,无疑会使他们感恩戴德。当然,这其中也隐隐包含着威慑番夷的意思。想到这里,郑和赶紧道:“陛下圣明!”

“还有,那个施进卿,身居荒服心向大明,不愧为华夏子民!既然他已全有旧港,又建此大功,那朕自也不能亏待于他。便依其所请,于其国设旧港宣慰司,以他施进卿为宣慰使!”

“阿!”郑和大喜。

“好了!”永乐一望窗外,发现天色已黑,遂笑道,“尔与景弘刚刚回朝,便被朕召进宫说了这许久,想来已累坏了吧?赶紧道乏,回去歇息!”

“谢陛下!”郑和与王景弘赶紧起身行礼。

“对了!二下西洋的日期你二人都已知道了吧?”当郑、王二人一只脚已跨出御书房的门槛时,永乐的话声又把他们召了回来,“三个月后,便要再次出海,尔等莫要懈怠,歇息几日后,还需抓紧时间早做准备!”

“阿!”郑和二人齐声应诺,随即起身道乏。

郑和二人走后,永乐想到一下西洋的大获成功,顿时心头大慰。他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诗经》,翻到《小雅·北山》一节,那句家喻户晓的诗文映入眼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自朕起,诗中所言,将不再仅是虚文!”将书放回原处,永乐满脸坚定地想道。

这一夜,永乐睡得十分酣甜……

郑和一行进京过后不久,都督佥事柳升也押解着黎季犛父子抵达京城。相较于郑和的招揽番使入朝,黎季犛父子被解入京无疑更加令人振奋。为此,朝廷再次举行奏凯献俘嘉礼,规模之大远胜于郑和还朝。当黎季犛父子被五花大绑地引至午门前,向五凤楼上端坐的永乐皇帝跪下请罪之际,那些曾经在安南胡朝威胁下惶惶不可终日的南海番国的使臣们,此时莫不生出白云苍狗之感,他们再看永乐的目光中,则更多了几分敬畏、几分拜服。而大明朝廷的赫赫威名,也在这一刻达到了一个新的顶峰!

第五章 狼烟再起

经过三年的编纂,《文献大成》的重修终于大功告成。修成后的《文献大成》共二万二千八百七十七卷,目录六十卷,一万一千零九十五册,三亿七千万字,举凡天文、地理、人伦、国统、道德、政制、名物、奇闻异见以及日、月、星、雨、风、云、霜、露和山海、江河等一律收载。全书分门别类,辑录上自先秦、下迄明初的典籍八千余种,大凡经史子集与道释、医卜杂家之书均予收辑,并加以汇聚群分,其之详备前所未有,乃华夏古今第一巨作!

类书辑成,永乐览之大悦,并亲自作序。永乐五年十一月十五,永乐皇帝率百官勋戚驾临奉天殿,总裁姚广孝、刘季篪率一众修纂官员正式进书,永乐郑重受之,命藏于文渊阁,并诏告天下曰:“朕嗣承洪基,缅想缵述,尚惟有大混一之时,必有一统之制作……乃命文学之臣,纂集四库之书,及购募天下遗籍,上自古初,讫于当世,旁搜博采,汇聚群分,著为奥典……用韵以统字,用字以系事。……包括宇宙之广大,统会古今之异同,巨细粲然明备,其余杂家之言,亦皆得以附见。盖网罗无遗……名之曰:《永乐大典》。”从此,《文献大成》便更名为《永乐大典》。

在进呈《永乐大典》的大礼上,太子朱高炽与汉王朱高煦均一身吉服序班观礼。与朱高炽发自内心的喜悦不同,高煦对这部皇皇巨著却丝毫提不起兴趣,但因碍着永乐,故也只能强作笑脸,跟着一众臣僚一起山呼拜贺。大礼结束,永乐于华盖殿设宴奖掖一众修纂官员,高炽欣然出席作陪,高煦却借口身子不爽,推辞后径直打道回府。

回到王府,高煦便直接走入煦园。一进园子,便见史复正在几个下人侍候下,悠哉悠哉地坐在池塘边的石桌旁温酒赏梅。

“史先生好兴致!”高煦走到近前,挥手让下人散了,自己在史复身旁的石凳上坐下,拿过一个酒杯斟满酒,随即一饮而尽。

史复看着高煦把酒喝完,方微微一笑道:“臣本想着王爷最快也得午后才会出宫,便生了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念头。却不料方到此坐下,您就回来了!”

“看来本王扰了你的兴致!”高煦也是一笑。因本打算独自喝酒,史复此刻未蒙面纱,高煦看着他布满伤疤的脸,顿时一阵反胃,忙扭头装做观景赏梅,再道:“都是些酸儒,本王和他们聚在一起有什么劲?早早回来,也落得清净!”

史复嘿嘿一笑。这几年在他的参谋下,高煦在朝政方面颇有长进,但史复却清楚,这些其实都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并无太多真才实学以为基础。一旦没自己这个谋主事先谋划妥当,这位亲王朝堂论政的本事绝不比十年前高明多少。故而,史复建议高煦尽量少与那些博学鸿儒们聚在一起,理由是一旦谈经论道,高煦要么不能开口,要开口则极有可能露馅,徒遭人耻笑。高煦也知道自己的斤两,对史复之言遵行不二。几年下来,虽说大家并不认为这位汉王已有满腹学问,但至少也赞同他在明析事理方面还是很有长进的,永乐亦持此观点。这对这位曾经以“粗鄙无文”而闻名的高煦来说,已是十分难得。此次永乐设宴,参加者皆是编纂《永乐大典》的饱学之士,席间免不了对此类书大加议论。到时候大家引经据典、纵论古今,高煦却插不上嘴,那未免就太尴尬了。更重要的是,高炽这位学富五车的太子爷也出席宴会,高煦就更不希望以自己的寡闻来衬托东宫的“博学多识”了。念及于此,史复笑笑道:“善藏拙、知进退,王爷能做到这点,已较往日练达许多!”

“如此便是练达?”高煦有点哭笑不得。半晌,他又摇摇头道:“又不当吃又不当喝的,也不知父皇花这多功夫修这书有什么用?”

“藻饰太平!皇上志存高远,欲比三代贤王,有此等举措亦不足为奇!”两人正叙话间,一阵洪亮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高煦与史复回头一看,纪纲已笑着走了进来。

“也不仅仅是藻饰太平这么简单!”史复兴致不错,笑着接过口道:“一开始时还不觉得,如今再回过头看,其实一部《永乐大典》,除向世人彰显煌煌文治外,也多少有着借此体现华夏文明之盛,诱使番人对中华心生向往的意思。内圣然后外王,故修纂大典,其实也是文以教化之一种,对化夷入夏,拓土开疆亦有裨益!”

纪纲以前对史复颇有点不服气,好几次在高煦面前给他下绊子。但这几年相处下来,史复却从未有过排挤纪纲的意思,对纪纲的讥讽乃至挑衅,他也都一笑置之。有这么些因素,纪纲虽仍对史复戒心不减,但也不至于像以前那般,处处都要和他一较短长。两人的关系至少在明面上已亲近许多。此刻听了他的分析,纪纲也笑着点点头道:“恩,先生言之有理!不过照此说来,太子热衷修典,倒是难得的与陛下对外开拓的心思合拍了一回!”

“他也就是瞎猫碰着死耗子!”高煦不屑地一哼。几年的历练,已使高煦较以往稳重不少,不过当史复和纪纲的面时,他仍偶尔会显露出几分张狂。

史复望了高煦一眼,道:“确是如此。听说下个月郑和又要下西洋了,这事上头,太子总是不会赞同的。”

“那是自然!”高煦接过话头道,“其实不光大哥,六部中许多堂官也对这事很不以为然,只不过父皇心志甚坚,加上夏元吉、金忠他们几个干系最大的要员也都迎合上意,其他人也就找不到由头去说罢了。”

纪纲笑着道:“拓土西洋,皇上这心气也太高了,偏偏这理由还不能摆到明面儿上讲,只能说什么要招抚蛮夷,这当然无法服众!要不是王爷知道此举的深意,连我都觉得此事荒唐!”

“太子身为国储,绝不会于此等大事一无所知!皇上肯定给他透露过一些内情。就是朝臣们,也未必尽蒙在鼓里!只不过他们即便知道,也多半不会赞同,毕竟此举太过惊世骇俗。皇上为不使番夷惊疑,又不愿将此事摆到明面儿上讲,这样一来旁人便没办法直言相谏,也就只能就着耗费说事罢了!”史复一番轻描淡写,便将高炽和朝中文官的心思剖析无遗,旋又潇洒地一摆手道:“皇上与太子他们孰对孰错,与我等毫无关系!这些闲话就不用说了。眼下咱们最要紧的,就是要好好利用君臣之间,尤其是皇上与太子之间的这等矛盾,为王爷的夺储大业再使一把劲!”

史复此言一出,高煦立刻将刚才闲聊时的散漫神情敛去,一脸严肃而又隐隐带着几分期待地道:“莫非先生有办法在下西洋上头再做篇文章?”

“王爷也太抬举在下了!”史复摇头笑道,“要想谋划得逞,那除了人算外,也得看机缘。如今太子地位不稳,别说他未必还敢出言劝谏,就算强要出头,也不过就是国力不支这类老调重弹,激怒不了皇上!他二人不生龌龉,我等就算想从旁挑唆,也不好下手!”

听史复这么说,高煦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史复饶有兴致地看着高煦脸上的风云变幻,末了脸色一变,一本正经地道:“王爷无需沮丧!其实现在已有一个大好机会摆在眼前!只要王爷能把握住,那不用再行什么挑唆离间的勾当,直接就能把太子拉下马来,将您一举送进春和殿!”

“啊!”听得史复此言,高煦又惊又喜,忙激动地问道,“先生此话怎讲!”

史复心中紧张盘算一阵,觉得确有把握,遂一脸坚定地道:“这几年来,王爷在朝政上屡有建树,尤其是您鼎力支持开拓国策,与陛下心意十分契合;相反,太子却过失不断,更是在国策上与陛下分歧严重,这已使得其地位岌岌可危!若吾推测不差,至少在陛下心中,您已超越了太子!这一点,不知王爷平日可有察觉?”

高煦沉吟一番,点点头道:“先生说得对,这半年来,本王每日都在御前随侍,父皇但有大事,也会征询本王意见,而却很少召见大哥,国事上头也从不向他垂询!如此说来,本王在父皇心中的分量的确已超过大哥!”

“王爷心细如发!”有了高煦这句话,史复底气更足,语调也提高了几拍,“自来欲更易储君,一则在于帝王心意,二则取决于百官态度。今太子已失宠,使陛下生废立之心不难,那接下来便是要获取朝臣支持。朝堂之上,原本是太子一系占优,但如今李景隆、茹嫦、解缙等拥戴太子的重臣已相继被黜,东宫声势大减,王爷正可趁虚而入!在朝堂上重夺优势!”

“这个怕是不可能吧!”纪纲本端起茶杯欲饮,听史复这么说,便停下插口道,“李景隆和解缙是完了,可金忠、夏元吉还有内阁那帮酸学究都还在,而且都深受陛下信赖,他们可都是铁了心跟太子走的!”说到这里,纪纲又叹口气道:“而今的朝堂,都是文官们说了算,咱们再怎么造势,也压不过他们!”

高煦本被史复说得蠢蠢欲动,听纪纲这么一说,顿如泄了气的皮囊,半晌方恨恨地道:“要是丘福他们几个在,也未必就压不住文官。金忠这江湖骗子太毒了!”

高煦这么说是有缘由的。当年册封太子后,高煦赖在京城拒不就藩,永乐也不催他。金忠见状,便以兵部尚书的身份上书永乐,言行在重地需有大将镇守,请将淇国公丘福、安平侯李远、靖安侯王忠,武城侯王聪、同安侯火真五人调往北京。丘福这几个都是位高权重的靖难元勋,也是燕藩旧将中与高煦关系最为密切的重臣,金忠此举,无疑是要将他们赶出朝堂,以削高煦之势。当时国储已立,永乐虽然默许高煦滞留京城,但也不想让他把朝堂搅得一团糟,故顺水推舟准了金忠所奏,把丘福他们改派到行在后军都督府任职。

原本南京朝堂中,武官多与高煦亲近,文官则或明或暗地维护太子,两方人可谓旗鼓相当。可丘福他们一走,附和高煦的声音随即大减,朝堂上成了太子系占优。如今四年时间过去,朝中风云变幻,高煦已经重新崛起,获得了永乐的赏识,而高炽却是日薄西山,太子宝座摇摇欲坠。可就在这易储大业的节骨眼上,被自己倚为干城的丘福等人却待在三千里外的北京,不能在朝中助自己一臂之力,想到这里,高煦又气又急,嘴上骂骂咧咧,心中恨不得把金忠大卸八块!

高煦的愤恨,史复一丝不漏全瞧在眼里,不过他却丝毫没有附和之意。待高煦发泄够了,他方从容自若地道:“王爷不必忧虑,某有一策,可使朝堂一夜之间变成咱们的天下!”

“哦?”这一次不仅高煦,连纪纲都张大了嘴巴——如今鞑靼威胁日甚,丘福他们绝无可能回京,而且就算他们都回来,汉王系也只能算是勉强可以和太子系文官分庭抗礼。史复一开口就是彻底压过东宫,而且言之凿凿,这让高煦和纪纲都大惑不解!

“先生有何计策,速速道来!”事关夺储成败,高煦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说话的声音都微微发颤。

“前番对付李景隆和解缙,咱们使的是阴谋;而今变动朝堂,咱们就用阳谋!”史复有意卖了个关子,待把高煦和纪纲的胃口吊得差不多了,才一字一句地道:“王爷可找个机会跟陛下提议,以巡视边塞为由,请陛下北巡!”

“巡狩行在?”

“正是!”史复点点头,继而一脸自信地道,“朝廷重臣中,要说与殿下最为亲近,说话分量最重的,便非行在的淇国公他们几个莫属。金忠老奸巨猾,一眼看破此节,故将他们赶出朝堂,此乃釜底抽薪之计也!不过金忠能斩臂,王爷也能将它们重新接起来。只要说动皇上北巡,那朝廷实际上就移到了行在,丘福他们也就能在皇上面前为殿下张目!”说到这里,史复不无得意地一笑,又补充道:“天子北巡,朝臣必然要分为扈驾与留守两拨。而北京乃边塞重镇,皇上既为巡边,那文官大半都会留京,随行大臣自以武官为主,如再加上丘福他们还有留守北京的赵王,届时行在朝堂上,王爷的势力就能压过太子!王爷的圣眷已在太子之上,又能在朝堂上占得优势,这便是占据了天时地利,易储的机会就来了!”

史复道毕,高煦尚在权衡,纪纲却立刻意识到——这是要和东宫决一死战了!

尽管对摊牌早有准备,但真当把此事搬上日程时,纪纲心中仍怦怦直跳。他有些紧张地望着史复道:“我记得先生当年说过,要行易储,最少也得十年功夫。如今过去不到四年,先生便说时机已到,是不是太急了些?”

“当时吾是有十年之语。”史复呵呵一笑道,“然兵法有云:势者,因利而制权也!这三年多来,王爷进步既速、东宫衰微亦疾,形势变化之快,已远超当年所料。既然形势大变,王爷已有得胜之机,那我等自不应拘泥于当年陈见。”

“先生说得在理!”高煦右手握拳,朝着身旁的石桌狠狠一砸,坚声道:“天赐弗取,反受其咎!如今既有机会,那我自当一搏!”高煦本就嫌十年太长,如今听史复这么说,当然大力赞同。

纪纲本也觉得可以一搏,方才不过是一时犹豫,此刻见史复信心满满,高煦也点了头,他便也不再犹疑,当即也气势汹汹道:“好,便拉开架势,和太子干上一场!”说到这里,他又话锋一转道:“不过天子北巡非同小可!若无充足理由,恐怕难以说动陛下成行!”

“其实不难!”史复笑着应了一声,随即对着高煦言道,“自永乐元年始,朝廷便下旨在北京营建宫室,其间虽屡有波折,但皇上一直颇为重视,及至仁孝皇后升遐,其又命于北京择陵,由此可知,皇上心中,已有迁都之意。这一节,王爷和缇帅以为然否?”

自打在北京筑陵的消息传出后,连京城的贩夫走卒都已知道皇帝有意迁都,何况日日在永乐面前转悠的高煦?听史复发问,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接过话头道:“不错,父皇在北京就藩多年,于彼处感情深厚,而且北京地处燕赵,自古民风剽悍,在此处建都,于维系我大明尚武之风大有裨益。而且父皇还跟我提过,自永乐二年撤大宁都司,割其地与朵颜三卫后,我大明与胡人之间已无缓冲。一旦鞑子突破燕山,则将直达中国腹地。近两年来鞑靼日强,朵颜三卫受其胁迫,对我大明也不像起初那般恭顺,父皇以为既如此,莫如将来迁都北京,取‘天子戍边’之意,以内安民心,外慑戎狄!”

“不错!”史复赞同一声,托着下巴道,“皇上既有意迁都,其对北京之重视自然非同一般。如今距靖难结束已有七载,皇上却一直待在南京,巡视行在亦在情理之中;且据北京来报,袁拱老道已在昌平选好了吉壤。陵寝重地,尚需天子亲自勘定;最后,鞑靼之患日甚,北京边防重地,天子应御驾亲临,检阅三军,以鼓舞士气、振奋人心。以上述理由上奏,陛下多半会答应!”

“好!那我明日就上奏,请父皇北巡行在!”想到夺储有望,高煦满面春风。

纪纲也很激动。不过他的心思远较高煦缜密,待思虑一番,一个疑惑浮出脑海:“一旦陛下北巡,王爷自是随行扈驾,而太子很有可能会留京监国。自册立以来,太子一直未有机会亲手打理政事,而今得此良机,焉知其不会如鲲鹏展翅,大有一番作为?果真如此,那他就在朝中站稳了脚跟,皇上也会对他刮目相看,那咱们可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听纪纲这么一说,高煦也冷静下来。太子出任监国,除了可以趁机培育势力外,更是意味其地位巩固。想到这里,高煦犹疑地对史复道:“纪纲说得对!咱们这可是白送给大哥一个出头机会!万一他真成了气候可怎么办?”

“吾就是要让太子出头!”史复眨眨眼笑道,“要是没这个机会,没准还废不掉他这个太子哩!”

“此话怎讲?”

史复侃侃而谈道:“方才在下已言道,王爷已占据天时地利。但要想夺储成功,还缺一项人和。现太子已占据大位,只要德行无失,那皇上就是再不满意,也不能行废立之事。而太子为人宽仁敦厚,想让他失德几无可能,故只能在‘行止有差’四字上下功夫!而这也正是太子的软肋!”说到这里,史复眼中寒光一闪道,“太子最大的失策,便是在治国方略上仍信奉着休养生息那一套,与陛下的开拓振兴南辕北辙,而偏偏这开拓国策又是陛下最为看重的。不过以前太子与王爷一样,虽有参预政事,但不过是从旁建言,纵然忤逆圣意,但陛下不纳便是,于国事不致有损。可一旦让太子监国理政,吾料定他会将自家想法用于政事当中,这样动静和干系可就大了。届时王爷可在太子处理的政事中逮着几件与国策扯上关系的,拿到御前吹几股阴风,陛下对太子的不满及对开拓大业前景的担忧必然骤增,如此一来,太子的人和优势也就荡然无存。”

最后,史复哈哈一笑,意气风发地道:“王爷支持开拓国策,深获陛下赏识,这是占了天时;御驾北巡,太子与皇上分居两京,我汉王系朝臣又在朝堂上声势占优,这是占了地利。而经此事后,太子在人和上的优势也荡然无存。天时地利人和俱备,王爷再鼓动朝臣,策动废立之事,岂不是水到渠成?”

“好一个天时地利人和!”高煦已兴奋得满脸通红,仿佛春和殿的宝座已近在眼前。略一思忖,他一咬牙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本王即日便倡此议!”

“不急!”史复笑着道,“御驾北巡,牵涉太广,光是筹备就得花好些功夫。而且此等大事,绝非旦夕可以决定。咱们须好好计议,免得那帮文官们瞧出门道横加阻拦,搅了王爷的好事!”

“怕什么!”纪纲大大咧咧地道,“那些文臣们肯定会趁机鼓噪东宫监国,哪能想到这其实是咱们的欲擒故纵之计?”

史复和纪纲你一言我一语,高煦一旁听着心头大爽。他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喜悦,终于放声大笑……

登基以后的第六个元旦,永乐是怀着非常愉快的心情度过的。在过去的一年中,安南黎氏被彻底击败,郑和出使西洋亦凯旋而归,堪称古今第一巨著的《永乐大典》也终告完成,这接踵而来的三件大事,不仅昭示着开拓振兴的国策初见成效,也象征着永乐的文治武功达到一个新的高峰。上午的大朝仪上,当各番邦贺使与文武百官一起山呼拜舞,口诵恭贺赞词时,永乐的内心萌发出一股强烈的骄傲和自豪。而这种感觉,让永乐深深地陶醉和沉迷。

元旦过后没几日,高煦便进了乾清宫的御书房。见永乐心情不错,高煦趁机抛出了御驾北巡的建议。高煦的建言是史复精心准备的。巡视行在、检阅军卫、勘定陵寝,随便哪一条都是正正当当的理由,其中隐约透出的推动迁都之意,更是让永乐心有所动。而且此时提出北巡,时机选择的也相当不错。大明王朝如初升的朝阳,正蒸蒸日上,作为天子的永乐,也受连番捷报激励,正满腔热情,欲建更大功业。有这么几层因素,高煦御驾北巡的建议一经提出,永乐立刻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北巡行在,动静会不会大了些?真要成行,少说也得花上百万贯!朝廷眼下用钱的地方甚多,似无必要行此铺张之举吧?”此时杨荣正在永乐身边随侍。这位刚刚晋升为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的天子近臣对高煦抱有极大的戒心,此刻见他突然提出这么一项重大建议,杨荣本能地怀疑其中是否暗含对东宫不利的阴谋,随即出言质疑。

“这哪是铺张?”对杨荣的质疑,高煦早有准备,当即一哂道,“道理刚才都讲了。而且眼下国库虽不富裕,但较去年时已好转许多,交趾平定后,朝廷在南边的粮饷开支也省下不少。待到北巡成行时,户部怎么着也有七八百万贯的盈余了吧?拿百十万贯用于北巡,实在是绰绰有余!”

见高煦如此积极,杨荣更加疑惑。他在御前随侍数年,经常碰见高煦向永乐建言国事。但高煦论政,大都只是迎合上意,对永乐的既定决策予以完善和支持,像今日这般自作主张提出一件大事,杨荣还是头一回见。想到这里,杨荣愈发觉得此事不简单,虽不能断定高煦一定别有用心,但仍出言驳道:“北京有赵王留守,从未生出什么大乱子,陛下去或不去都差不多。至于检阅军卫、勘定陵寝,遣一二大臣去做便可,何劳陛下躬亲?朝廷用钱的地方不少,就算有所盈余,也当用在有益之处!”

“这怎么会是无益?”高煦哼的一声道,“御驾北巡,就算花了些钱,也是用在经营行在上头。如今鞑靼威胁与日俱增,塞上已是风声鹤唳,父皇亲临北京,对遏制鞑靼,巩固塞防大有裨益!这其间用处,岂是区区百万贯钱换得来的?”

刚才高煦和杨荣争论,永乐听在耳里,觉得他二人说的都有道理,故一时不能决。但当高煦把鞑靼抬出来后,永乐顿时心念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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