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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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煦眼角一跳,冷冷道:“先生不用激将,有什么良策,但请直言!”

话虽这么说,但史复见高煦神色,已知道自己的激将法多少起到了些作用,心中顿时一喜,旋道:“请王爷重振精神,来日廷议时请命领军出征!只要王爷能战胜鞑靼,那不但可以重振声威,还可借机重新在军中培养势力,弥补丘福前番惨败之失!”

“领军出征?”高煦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失望之色,摇头哀叹道,“这绝无可能!这几年来,父皇虽对我器重有加,但即便是在朝堂,也绝不许我直接理政,只能从旁赞襄。朝堂理政尚且如此,何况出兵放马?”

“不让藩王领兵,固然是防患于未然!但凡事有经亦有权。今丘福已死,朝中威望才干堪当统帅者,唯殿下与张辅二人。然张辅现在交趾平叛,不可能统兵出塞,故只剩殿下可当此任。”吸了口气,史复又道,“当下之患,以鞑靼最大,皇上纵有顾虑,权衡利弊之下,也未必不会答应。”

“史先生说得有理,此乃殿下东山再起之最大机会,无论如何,都当尽力一搏!”纪纲也跟着撺掇。

高煦沉吟半晌,一咬牙道:“好!便依你所言,明日廷议,本王亲自请征!”

“臣倒觉得殿下还是别直接出面的好!”史复想了一想,又道,“亲王领兵,毕竟触动了陛下的隐忧!若能稍加变通,效果或许更佳!”

“你的意思是?”

史复嘿嘿一笑,走到书案前,拿起笔蘸满墨汁,随手在案头的宣纸上,写下了大大的一个“赵”字。

高煦见着,脸上露出一丝犹豫道:“三弟虽说与本王关系不错,但像这种事,恐怕他未必会答应吧?”

“在下正是要借此机会,试一试这位赵王!”史复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

高煦仍有些信心不足。不过藩王领兵毕竟犯着忌讳,如果真能说动高燧出面,无疑比自己亲自出头要好的多。想到这里,高煦点点头,道:“便就如此。先生且先在府中歇着,纪纲与我一起,去找我那三弟!”

……

就在高煦兴冲冲地去拜访赵王朱高燧时,杨荣也借着自己是皇长孙师傅的特殊身份,直入旧宫后苑,在寝殿见到了朱瞻基。

“小殿下!”将房内下人屏退后,杨荣沉声对瞻基道,“明日廷议,或将议定对北虏方略。一旦决定出战,殿下觉得这主帅人选会是谁?”

瞻基人虽小,但脑袋却机灵得很,尤其是这几年常随永乐左右,心智见识都远较同龄人要成熟。此时见杨荣一脸郑重的提出主帅之事,瞻基稍一思忖,便明白了其中深意,当即脸色微变道:“难不成会是二叔?”

“十有八九就是!”杨荣点点头。

瞻基脸色沉重下来,他来回踱了几步,忽然眨眨眼笑道:“瞻基年幼,此等大事,恐非能计议周全。故师傅此来,肯定不是与瞻基商量对策的,而是已有了应对之策!还请师傅明言,瞻基自照师傅所言去做就是了!”

杨荣没想到瞻基心思如此玲珑,倒被他说得一怔,继而也笑道:“小殿下果有甘罗之才,臣佩服佩服!”随即将心中想法跟他讲了,瞻基仔细听完,连连点头,最后向杨荣行一大揖道:“幸赖师傅相助,瞻基知道该怎么做了!”

看着这位聪明过人的学生,杨荣终于露出放心的笑容。

永乐怀着万般沉重的心思召集了丘福兵败后的首次廷议。明军这次惨败,使大明与鞑靼之间的战略态势发生了巨大的逆转。此战过后,鞑靼气势大振,极有可能在来年南侵中原;而各其余胡部闻得此战结果,其心态和战略亦会发生改变:本就心猿意马的朵颜三卫会愈发与鞑靼暗通款曲;受大明鼓动,一直积极牵制鞑靼的瓦剌三王也有可能因畏惧阿鲁台之势而就此收敛,乃至向鞑靼屈服;甚至在更远些的黑龙江,那些新近归附的女直得知明军漠北大败,也有可能重新叛离而去,转而臣服于鞑靼。总而言之,大明北疆的整个战略态势,都会因这场惨败而发生根本性的动摇!一旦鞑靼一统大漠,并成功慑服东北女直,那阿鲁台就将成为新的成吉思汗!中兴后的鞑靼,会对大明产生严重的威胁,整个北中国又将回到无穷无尽的战火当中!想到这里,永乐忧心如焚!

“方卿家!”强捺心中忧虑,永乐沉声问方宾道,“值此危难之际,尔身为本兵,可有应对之法?”

方宾浑身一哆嗦。方宾本是兵部左侍郎,原尚书刘俊在交趾殉国后接任其职进位本兵。虽然以前已在兵部摸爬滚打多年,但甫为主官,方宾知自己资望不足,故在任上也是小心谨慎,绝不多言。这次北巡,本轮不到他扈驾,但另一位老资格的兵部尚书金忠突然告病,他这才被永乐带来了北京。丘福北征,方宾作为本兵,负责调度运筹,本还想着趁此机会捞上一功,为自己攒些资历,谁知竟撞上永乐登基以来的第一大败仗!本来,前方惨败至此,他这个兵部尚书多少也得担个“运筹不力”之责,故方宾心中一直忐忑不安。永乐一发问,更让他胆战心惊。

“回陛下!”方宾尽全力按捺住心中慌乱,拱手道,“事已至此,朝廷已无退路。唯今之计,只有发举国之兵,再伐鞑靼,以雪前番奇耻!”方宾已算计好了,若朝廷就此罢手,那秋后算账,必然得有人来承担十万大军覆没的罪责。虽说这事主要得怨丘福这帮武将,可他们都已成了鞑子的刀下鬼,朝廷再寻替罪羊,多半就只能找自己这个兵部尚书了,到时候自己纵不至于罢官下狱,但这苦熬多年得来的兵部尚书职位则肯定被夺。要想自保,唯有兴师再战,如此一来,自己多半可以“戴罪立功”,只要下一次打败鞑靼,自己也就算是将功补过了!

方宾的建议,虽有为自己前途考虑的成分,但也的确是大明眼下唯一的出路。若此仇果真不报,那不仅阿鲁台,大漠的其他部族也会从此轻视大明。到时候阿鲁台登高一呼,必然会有无数胡虏应声云集。既然大伙儿有能力到中原这个花花世界烧杀抢掠,那谁还会在荒无人烟的大漠为几个牛羊奴隶拼个你死我活?一旦出现这种情况,那局势将崩坏得不可收拾!故,就算明军实力大损,就算朝廷眼下用度紧张,可只要中国没有分崩离析,就得拼出吃奶的劲儿,找鞑子兴师问罪!唯有如此,才能打消漠北胡人觊觎中国之心,才能确保中原得以安宁!这一点,方宾明白,满朝文武也明白,永乐本人心中更是一清二楚!

“以何人为帅,以何人为将?”永乐紧逼着又是一句。

“这……”方宾一时犯了难。明军这一败,不仅丘福被杀,连带着火真等四人也身首异处,换句话说,朝廷在北京的大将已全部阵亡!将军还好说,五府中还有一些可以独当一面的靖难名将,可这统领三军的主帅就真不好选了!此次兴师,必然声势浩大,而朝中公认有能力统驭数十万之众的,就只剩下英国公张辅一人。可张辅眼下正在交趾平叛,且已到关键时刻,此时将他召回,万一交趾局势因此变得不可收拾,这责任谁又负担得起?左思右想,也没个合适人选,方宾头上顿时冒出一层细汗。

“方卿家?”永乐又开始催问,且语气较方才已略有些严厉。方宾急得相热锅上的蚂蚁,无计可施之下,他只得把心一横,沉声道:“回陛下,微臣以为,放眼天下,可以统驭数十万大军者,唯英国公一人耳!”

“张辅?”永乐尚未及说话,序班中一直未吭声的赵王朱高燧忽然眨眨眼睛笑道,“方本兵糊涂了吧?张辅现正在交趾剿贼,这时让他回来,交趾那头可怎么办?这不是顾此失彼么?”

“并非如此!”方宾话既出口,思绪也随之活络起来,当即挤出一丝笑容跟高燧解释道,“眼下已过中秋,马上便要入冬。即便朝廷定议北征,真要出塞也得等到明年开春了!如今交趾局势已经改观,贼寇主力覆没不过旦夕间事,纵然拖得久些,到年底应也就差不多了。到时候英国公先班师回朝,再北上履新,时间上也是来得及的!”

“话说得好听!可纵然皆是贼寇主力尽没,但简定、陈季扩二酋能否擒获却是难说!退一步说,即便张辅抓住此二贼,可要铲除乱军顽部却绝非数月便可做到!除恶未尽,便撒手北归,必将遗患无穷!”

方宾本不善言辞,但此刻已被架到刀刃上,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道:“其实张辅回朝,实乃势所必然。此番王师战败,接下来若要再征,则必举倾国之兵。以朝廷财力,实无余力同时应付南北两地开战,故无论北征主帅为谁,交趾战事都必须尽快结束。交趾既已休战,朝廷置张辅不用而另选他人,似也无此道理,何况朝中眼下也无其他合适人选。退一步说,交趾于我大明不过癣疥之疾,鞑靼则是心腹大患,张辅既为眼下朝中无二之良将,则当以其才用于漠北,如此方符正理!”

“那也未必!”高燧一哂道,“天南与漠北风土迥异。张辅虽为良将,但在交趾日久,讨蛮自轻车熟路,然要突然出塞击胡,恐非旦夕间可以胜任。且北征大军自以北军将士为主。张辅往日所驭,皆南方士卒,对北军多不熟悉。《尉缭子》云:信在期前,事在未兆。今突命其接任北军主帅,恐有将不识兵,兵不认将之虑!此正为兵家之大忌!故即便仅就北征一事而言,张辅亦不当为帅!”说到这里,高燧忽然话锋一转,冷笑着对方宾道:“而且照方本兵刚才的意思,那便是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难不成方本兵是要借此机会,劝朝廷就此放弃交趾么?”

方宾吓了一跳。其实自交趾复叛以来,朝野间的确有认为交趾得不偿失,不如放弃的呼声,而且声势还颇不小。但方宾对永乐的心志还是很了解的。交趾光复,是朝廷厉行开拓以来所取得的最为显著的成就。若就此放弃,那不仅意味着朝廷之前的巨大投入打了水漂,更意味着开拓振兴这一重大国策的破产!就连永乐本人的威信,也会因此大受损伤,将来再难有所作为。有这么些计较,别说永乐本就心志甚坚,就算他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被逼到这一步,也得硬着头皮坚持下去。故此等情事,若是士子们清谈倒也罢了,方宾身为兵部主官,名列九卿的朝廷重臣,若也被永乐认定持此论调,那他的仕途就算走到头了!想到这里,方宾又惊又惧,情急之下,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辩驳,只得眼巴巴地望着永乐。

“尔既言张辅不宜为帅,那何人可以胜任?”永乐没有理会方宾焦急的目光,只冷冷地继续问道。

“儿臣举荐二哥!”经过长篇幅的铺垫,高燧终于道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二哥靖难时便多次为父皇之副,武功天下皆知。今丘福惨败,国难将至,二哥身为我大明亲王,正当效父皇当年故事,慷慨出塞,为国分忧!儿臣敢以王爵作保,但有二哥出马,必能大破北虏,封狼居胥,彰我皇明无上之威!”

“汉王领兵!”高燧话音一落,殿上众人纷纷露出惊异之色。在场文武大都经历过靖难之役,无论他们当年归属于燕藩还是建文,都对藩王领军之弊深有体会。今让汉王领军,一旦其趁机坐大,将来太子登基,又如何控制得了?一时间,除了铁心拥护高煦的燕藩旧将外,几乎所有文臣、乃至那些不偏不倚的武官都面露忧色。

永乐面沉如水。当年他通过长期领兵,在北军中建立了无与伦比的威望和广阔的人脉,并依靠着这份家底发动靖难之役,最终夺取皇位。可是斗转星移,如今自己身份已经发生了巨变。作为大明的皇帝,他当然不希望别人依葫芦画瓢,把自己当年所做的事再做一遍,即便是深受宠爱的高煦也不行。这几年来,虽然他出于对高炽的极不满意,故有意无意地纵容高煦,甚至允许他滞留京中、干预朝政,但只要涉及到军权,却绝不许他插手。至少在自己下定决心废储另立之前不行,这是永乐心中的底线。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应该毫不犹豫地驳回高燧之议。

但如果撇开高煦,现在朝中的确无人可当此任。有了丘福这次惨败,下次出征,明军兵力最少也需二十余万、甚至有可能达到三十万乃至四十万之巨!将这样一支大军贸然交给一个等闲将军,永乐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心。

在统兵方面,能让永乐放心的只有张辅和高煦。可张辅短期内的确难以脱身,而且正如高燧所言,即便不顾交趾战局调他来燕,也未必就适合统兵。北军将领大都出自燕藩,当年也都参加过靖难之役,张辅当年不过是燕军中一普通裨将,资历深浅,后虽在天南大放异彩,但征讨南蛮远不能与抗击北虏相比,故北军将领一直对交趾将帅眼红且不服。永乐本人虽然丝毫不怀疑张辅的能力,但要让他镇住这帮子骄兵悍将,恐也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而换做高煦则无此顾虑。较之于当年不过是燕军裨将的张辅,高煦有着天然的优势:他在靖难中光芒四射,而且贵为大明亲王!由他出面统领三军,绝无将帅不和之忧。只是高煦为帅,虽可解近虑,却要埋下藩王坐大的远忧。在如何取舍方面,永乐一时陷入两难。

殿上正襟危坐的永乐犹豫不决,殿下垂首肃立的杨荣也是面露疑惑。正如其事先所料,汉王果然是想借着领军北征重振旗鼓,但让他稍感到意外的是,首倡此议的居然是赵王朱高燧。高燧虽然一直在汉王与东宫之间偏向前者,但像今日这般亲自跳出来为高煦吆喝还是头一回。经过今天这事,将来他与太子面子上肯定会更加不好看。高燧明知如此,又为何还要出这个头呢?难道他真就铁了心跟汉王走到底?他就不怕将来太子顺利登基后秋后算账?杨荣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很快杨荣便把放飞的思绪重新收了起来。眼下最关键的是这统帅人选。汉王那边已经亮出了底牌,要是不能阻止他出任主帅,那东宫好不容易取得的优势又将化为乌有,并且会埋下大大的隐患。想到这里,杨荣果断地抬起头,口中不轻不重地一咳。

听得杨荣咳嗽,站在序班最前的小瞻基立刻昂首出班,仰望着小丹墀上的永乐赳赳道:“皇爷爷,主帅之事,孙儿倒有个主意!”

“哦?”永乐顿时有些惊讶。本来廷议除非有特旨,像高煦和瞻基这些皇族本不当出席。到行在后,不必像在紫禁城时那多规矩,故高煦也可参会,但也轮不到瞻基这种十一岁的孩子。不过永乐十分器重这个聪慧过人的小皇孙,一直对他精心培养。故当小瞻基提出也要上朝时,永乐也就一口答应。不过永乐的想法也就仅限于让他能直接接触些军国大政,长长学问见识,却没料到这小娃娃居然还有自己的主意!

不过虽然诧异,但永乐很快便有了决定:不管瞻基的主意正确与否,但他既欲言,自己即便是从培养爱孙的角度说,也要给他这个机会!就算他所言不当,也不过是一孩童戏言,对瞻基本人也不至于造成什么不好影响。想到这里,永乐哈哈一笑道:“难得基儿小小年纪,竟也能为国分忧了!但讲无妨!”

“阿!”见永乐应允,瞻基信心大振,当即一揖,坚声道,“孙儿以为,皇爷爷当亲率六师,出塞讨胡!”

“御驾亲征!”瞻基话一出口,殿内君臣皆是一震!天子出征,自古有之,但那大多是在王朝草创之际,或者国家面临重大危难之时,身为君王者为了江山社稷,才会披挂上阵,这其中多少都带着些不得已的意味。一旦江山一统,海内升平,天子身负国家社稷之重,通常便不能再亲冒锋矢,而是端坐朝堂,运筹帷幄即可。譬如太祖当年戎马征战以得天下,但一朝称帝,便也只窝在宫中,老老实实地上朝祭祀、批文下旨,轻易不出京半步。故方才大家尽管对主帅人选莫衷一是,但谁也没想到御驾亲征上头。

瞻基话一出口,高煦与高燧二人便大惊失色——瞻基这个建议明显是冲着他们来的。若是果真说动永乐御驾亲征,那高煦借统兵北征给自己翻盘的希望就将彻底化为乌有!高燧反应快,赶紧奏道:“父皇虽然善战,但今时不同往日!以天子之尊亲历兵戈之险,万一有所闪失,社稷危矣,天下危矣!”说到这里,高燧瞄了一眼身旁的瞻基,转又面向永乐诚恳禀道:“基儿年小,不通国家之事,方有此无知浪言,父皇万不可采纳!”

“三弟言之有理!”高煦此时也不再稳坐钓鱼台,忙不迭地跳出来慷慨激昂道:“儿臣不才,愿自荐为帅,率王师出征漠北,荡平鞑靼,为父皇分忧!”

瞻基一脸镇定地道:“《六韬》云:故将者,人之司命,三军与之俱治,与之则乱。故主帅合适与否,事关战局成败。”说着,他竖起三根手指,侃侃道,“今御驾亲征有三大理由!一则朝廷无合适大将可以领军,二则即便有人担纲,但亦无出塞经验。漠北风土气候,与中原大不相同,若主帅不识彼处天文地理,则有重蹈前次覆辙之忧。而放眼当今大明,唯有皇爷爷曾统领万军,身经百战;兼又两次出塞,对塞外风情颇有了解。故以主帅本身论,未有比皇祖父更为合适者!”

“其三,御驾亲征,三军定然士气大振;鞑靼闻之,则必胆寒;而塞外诸部闻得天子亲出,必不敢再生祸心!眼下我军惨败,鞑靼气焰嚣张,瓦剌、朵颜、女直等部见其势大,多半会对我大明生出不臣之心。然若皇祖父亲自领兵,使彼等识我大明决心。权衡利弊之下,他们自会打消投靠鞑靼的念想。如此一来,鞑靼孤立无援,再出兵征讨,则事半功倍!”

瞻基此话一出,永乐和朝臣都是微微颔首。的确,仅以武功和对塞外的熟悉程度而言的话,朝中还真没有比永乐更合适的。而皇帝亲征虽然有风险,但对敌人的威慑也是巨大的。

“说得好听!”高煦越听越觉得瞻基说得有理,但同时也意识到任由他这样说下去,父皇没准真被说动。想到这里,他急得喉咙冒烟,对着瞻基便叱道:“你鼓动父皇出征,若胜了那自然好说。可万一父皇有个闪失,那可如何是好?”

“煦儿也太小看朕了吧!”瞻基还没来得及作答,御座上的永乐已呵呵一笑道,“朕戎马半生,也算是刀枪箭雨中过来的人,哪能那么容易就闪失了?”

“父皇此言差矣!”高煦一反常态,竟毫不客气地反驳了永乐的话,一脸激动道,“兵凶战危!战场上的事,谁又能说得准?父皇也是久经沙场之人,当知世上从无必胜之战!既如此,父皇一身关系天下气数,岂能亲身犯险?就算父皇不惜己身,但您可有想过,一旦此战失败,您又遭逢不豫,那朝野必然大乱,若鞑靼再举国南侵,试问到时候我大明如何抵挡得住?果真如此,江山社稷将一朝崩溃!父皇务必三思!”

高煦说得几乎是声泪俱下,永乐听在耳里,不由得也悚然动容。高煦之言虽然有些耸人听闻,但也的确是不无可能的。如今的永乐,已不是当年被逼到悬崖边上,只能孤注一掷的燕王。既然坐在皇帝这个宝座上,许多事便不得不瞻前顾后,不得不谨慎小心。想到这里,永乐那本被瞻基撺掇得有些跃跃欲试的心思顿又冷却下来。

“皇爷爷!”瞻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尽管表面上的形势已向高煦一边逆转,但瞻基仍显得胸有成竹:“其实孙儿正有一言,可解二叔之惑!”

“恩?此话怎讲?”不光是永乐,高煦和高燧眼中也露出疑惑的目光。

“二叔之虑,是皇祖父一旦亲征失败,则将大局崩坏!可即便不是御驾亲征,一旦战败,同样不也是大势已去?丘福惨败,朝廷精锐已经大损。此次再出,兵力当不下二三十万。若复又失利,黄、淮以北,朝廷将无能战之兵,届时即便皇祖父无恙,鞑子又焉能放过此等良机?就连漠北其他各部,也会翻脸寇我中华!故此次北征,已是关系我大明气运的生死大决。胜,则天下安定;败,则五胡乱华必然重演。值此之际,朝廷自当以全力出战,以求必胜!皇祖父武略无双,兼又有皇帝之威,正当亲自领军,以增我军胜算!要等到鞑子兵临城下时才御驾亲征,那怕就为时已晚了!”

“皇长孙言之有理!”杨荣此时也不再作壁上观,当即昂首走到殿中,琅琅道,“皇长孙之意甚明:此次朝廷倾举国之兵再出,若再败,则大明军力尽丧。届时纵有陛下在,亦难遏鞑子南侵之意。由此推之,大明眼下看似仍就平安,但究其实,已到危急存亡之秋。既如此,便请陛下勿再犹豫,当亲率王师出塞伐罪,以保我大明万年之基!”

“不错!陛下当领兵出征!”

“御驾亲征,讨伐鞑虏!”

“天子亲征,保我泱泱华夏!”

……

瞻基和杨荣一前一后,分析形势之余,也详细阐明了此次出征对大明的重要性。一时间,本属于高煦他们的局面又被一举扳转过来,大殿内众臣纷纷附议,群情一片沸腾。

永乐也十分激动。舌战至此,瞻基和杨荣已明显占了上风,而他们之言,也将永乐的最后一份顾忌扫开。当“生死攸关”这个词被冠到这次北征上头时,永乐便知道自己责无旁贷了!威严地扫视了一眼群情激奋的大臣,永乐大手一挥,制止了众人吵闹,然后隻然起身,深吸口气,双目炯炯地望着前方殿外天空,良久方坚声道:“朕意已决,此次北征,朕亲自领军!”

“皇祖父圣明!”朱瞻基第一个跪伏于地,放声高呼。

“吾皇圣明!”夏元吉、杨荣等一干朝臣亦跟着跪下。

“父皇圣明!”高煦与高燧对视一眼,终也无可奈何地跪倒在地。

永乐满意地点了点头,最后目光落在了小瞻基身上。今天这个皇长孙的表现,简直让永乐刮目相看。一个十二岁的黄毛小儿,竟能有这等深思熟虑!能有这等精辟的见识!当那三点理由一一从瞻基口中道出时,永乐越听越惊,到最后说完时,永乐已经喜出望外!这样一个聪慧机敏、思绪缜密且又器具非凡,目光邃远的皇孙,简直就是上天赐给大明的一块美玉!这样的孙儿若能承继大统,大明何愁不能创百年辉煌?想到这里,一个念头忽然在永乐脑海中萌生出来,并让他心有所动……

在永乐决定亲征鞑靼后的两个多月里,整个北中国都陷入空前的紧张和忙碌当中。因是御驾亲征,加之丘福兵败后鞑靼气焰大涨,故此次出征之规模将为大明开国以来所未有。在行在朝廷拟定的计划中,将有超过三十万将士在明年开春后出征鞑靼,加上随军民夫,出塞的明军总数将达五十万之多!为确保必胜,朝廷这次不惜掏空家底,除了交趾平叛、修造天寿山陵寝和郑和三下西洋三事照常进行外,其余诸如营建北京、疏浚会通河等计划被悉数搁置,所省下的钱粮统统被拿来供应军需。随着一道道圣旨和有司行文从北京发出,广宁、山海关、保定、真定、开封、济南、德州、徐州、淮安、凤阳、太原、西安乃至兰州、庆阳,河淮以北各军事重镇的驻军有大半被征调,开始陆续向北京和预定的出师地点宣府聚集。各地官府也开始征发民夫,向北京转运粮草。

行在朝廷忙翻了天,南京留守朝廷也没闲着。在监国太子朱高炽的主持下,京卫精锐由都督谭青统领,浩浩荡荡发往北京,江南各地的存粮也都开始向北京调运。从十月开始,南京江面上的大小船只都被朝廷征用,每天都有无数的兵士和粮草被装载上船,然后渡过长江,经运河向北京方向而去。

在满朝大臣贵戚都为筹措北征事宜忙得人仰马翻之际,汉王朱高煦却显得十分安静。尽管每日朝会他都参加,每次军议他均出席,但自始至终,他都显得十分漠然,甚至有些失魂落魄,与往日遇事争先的积极做派大相径庭。永乐只道他是哀痛于丘福等人之死,遂也不多加过问,便由着他去了。于是在这场关乎国运的大战筹备过程中,素以军事见长的汉王,竟不经意间成为了一个看客!

这一日早朝结束,朱高煦如往常一般,浑浑噩噩地打道回府。进入大门后,他也不回房,而是直接踱到后院,寻着一张石凳便呆坐下去。此时已经入冬,北京的天气已十分寒冷,后院虽有四面高墙围绕,仍挡不住凛冽的朔风,不过高炽对这一切都犹若未绝,只愣愣地仰望天空,任凭寒风吹打着自己的身躯。

“王爷!”不知过了许久,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高煦不用回头也知道,说话的人是史复。自打请命领军失败后,史复也是一筹莫展,再无良策出手,高煦失望之余,对这位谋主的情分也就淡了。此刻史复前来,高煦却毫无反应。

史复并不介意高煦的冷漠,而只是默默在他身边坐下,过了许久,方幽幽道:“难道王爷真以为已山穷水尽?”

“难道不是吗?”高煦总算开口了,不过语气中充满了沮丧,“领兵不成,东山再起已成镜花水月。你说说,事到如今,本王还有何希望可言?”

史复叹了口气。几年相处下来,他已经把朱高煦看了个透。当初夺储失败,史复费尽口舌,才让他重振精神。丘福兵败后,又是他好一番劝说,才让他重燃信心。从这两件事上,史复发现了高煦的一个特点:平时执拗,遇大事则游移。这一点上,他和他那真正坚韧不可夺其志的父皇有着本质的不同。而在看清这一点后,史复甚至暗想:幸亏皇帝并不真正了解自己这个儿子。否则的话,他恐怕都不会动一下易储的心思!

不过虽然对高煦的性子暗中鄙夷。但史复却也从中发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好处:若高煦真像永乐那般心有主见,那他这个幕僚反而难以控制。而若平日处事上也是游移不定,这样的主公也难成大器。反而是平时执拗,遇大事游移的主公,对他来说反倒颇为难得。只要他能取得高煦的信任,便就等同于控制了这只猛虎,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狠狠地攻击每一个目标。而这,正是史复所想要的!

此时高煦又将一蹶不振,史复必须再次想方设法,让他尽快恢复生气。念及于此,史复沉着道:“御驾亲征,的确是王爷的一大憾事!但如果由此认定夺储无望,王爷就大错特错了!”

“此话怎讲?”高煦冷冷道。

“敢问王爷,若由您领兵出征,那除了积攒功勋外,还可以得到什么好处?”

“可在北军中重建势力,这一节你上次不是已经说过么?”

“那敢问王爷,这军中势力,对王爷夺储又有何用处?”

高煦脸上露出一丝阴森之色,道:“本想着即便夺储不成,只要有军中支持,那待有朝一日父皇驾崩,本王便可仗其兵势,将这靖难之役再演一回!”说到这里,高煦痛苦地摇摇头道:“可如今连这点念想也都成了泡影!现丘福他们已死。其余将士我虽也可驾驭,但要想让他们支持本王兵谏,这怕就难了!若这次能获得兵权,还可以借此机会立威树信、培育势力,不料又成镜花水月!”高煦再次回忆起那日朝堂上关于北征主帅人选的争夺。当时朝中无大将,正是自己趁势出山的大好时机,可就在要水到渠成之际,愣是被朱瞻基一个“御驾亲征”的建议给搅黄。念及于此,高煦怒意又起,当即恨恨骂道:“瞻基这个小兔崽子,竟敢给本王下绊子,总有一天本王要将他们父子一锅烩了!”

史复淡淡一笑,摇摇头道:“就算要杀长孙,那也是以后的事。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要夺储,否则纵有万般念想也是枉然!”史复看了看高煦,道,“这段日子,在下私下里将北巡以来的诸般事项又梳理了一遍,从中发现了一个破绽!”

“什么破绽?”

“方才王爷言道手握兵权,是为夺储不成再行兵谏,然此事自当是在陛下驾鹤西去后方能施行。故反而言之,若陛下健在,这兵权之有无,其实无关紧要。不知是也不是!”

“当然,难不成本王还敢对父皇逼宫?”高煦没好气地答道。

“那就是了!”史复一拍大腿道,“臣是这样想的,就算王爷得以领兵,那除非能借此机会一举易储,否则短期内兵权有与没有都无甚差别!而就眼下形势而言,由于丘福他们的战殁,即便王爷北征告捷,也无法在朝堂上占得优势,加之皇长孙从中作梗,其实之前咱们借北巡行易储之事的计划已成泡影!”

“其次,即便王爷能借北征之机,将军中将领收为腹心,但这些军中新贵无论是在陛下心中、还是在朝中的地位,短期内仍不能和丘福他们相比,他们的用处,至多不过在于帮殿下把持住兵权罢了!”

“其三,当初咱们倡议北巡,不过是想借行在诸将之力。但若没有丘福他们,王爷就不能成事了么?其实也不然。之前在南京时,王爷暗中谋夺储位,又有几次借着丘福他们的力了?”

“你的意思是……”高煦心中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

史复眼中射出一丝精光,沉声道:“臣之意,是咱们起初本想走条捷径,将夺储大业毕其功于一役。今虽适得其反,但也不过是重新回到原点罢了。至于领军不成,也不过是失了军功这项大添头而已,王爷较之与北巡之前,没有半点损失!换句话说,只要皇上仍然在位,王爷的境遇就和来行在前一样,仍有大把机会,只不过再无捷径可走罢了!”说到这里,史复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连番重挫之下,臣也有些乱了心智,好一段日子都恍恍惚惚,直到这几日才渐渐将此道理想清楚!”

高煦终于恍然大悟,黯淡的双眼中也终于恢复了些神采:“本王明白了。其实本王夺储之最大优势就是圣眷!只要圣眷仍在,夺储之望便就犹存!所以只要回到十年夺储的老路上,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本王就仍有希望!”

“正是如此!”史复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但随即又道,“不过眼下也有一个隐忧!王爷虽根基未损,但东宫却颇有振兴之势。若不能加以遏制,一旦其羽翼丰满,王爷仍前景堪忧!”只有在用好话让高煦振作后,史复才敢将困难道出。

高煦心中一沉。他明白史复话中所指。盖因高炽虽多有不合永乐心意,却偏偏生了个乖巧伶俐的朱瞻基,大讨他爷爷欢喜。随着年龄的增长,瞻基愈发显出过人之处,尤其是这次建言御驾亲征,直接导致高煦领兵梦碎!这种势头发展下去,终有一日将对高煦构成致命威胁。尤其是前几日的一件事,更让高煦感到严重不安。

就在三日前,交趾送来露布,张辅再次取得大捷,一举擒获贼酋简定。此战过后,叛军主力尽没,伪帝陈季扩虽仍在逃,但也是冢中枯骨,被擒是早晚间事。

朝廷为应付交趾平叛和即将到来的北征战事,已经把家底掏得干干净净。得知交趾大局已定,行在上下都大大松了口气。永乐赶紧下旨,在褒奖张、沐二人的同时,将平叛明军一分为二,一半留交征缴余孽,其余则即刻班师,以节省开支。而就在商议张、沐二帅的安排时,杨荣突然上奏,建议拜张辅为镇朔将军,充宣府镇总兵官,负责北征大军的粮饷督运。杨荣的理由很充分:北虏向来为中国第一大患,且无法根绝。这次虽然要御驾亲征,但即便获胜,也难以斩草除根。为长远计,朝廷必须开始培养可御北虏的良帅。而张辅武功赫赫、且年纪尚轻,正是其中不二人选,故当趁此机会,将其调来北疆历练。

最初永乐没有打算抽调张辅,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既然交趾已无大碍,那让张辅来塞上历练,对朝廷也是极有好处的。于是永乐当廷准奏,调张辅至宣府督粮,交趾军务则由沐晟。

本来夺帅失利后,张辅参不参与北征,已与朱高煦没有关系。但接下来瞻基的举动,却让这位汉王大感恐慌。永乐方一下旨,小瞻基立刻就跳出来,自请帮办张辅督粮。高煦立刻嗅到了不对劲:瞻基此举,除了是想立军功外,没准还存了趁机笼络张辅的意思。张辅现在是朝中第一名将,若果投入东宫旗下,那无疑是在朝中和军中都给自己增加了一个劲敌!只是瞻基同样持理甚正,永乐也对此举大加赞赏,高煦明知不妙,却也无法反对。

“尔言之有理!”高煦点点头,又道,“但本王如何才能扳回局面呢?”

“办法无非两个!要么制约东宫,要么壮大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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