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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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到这个份上,张辅也不好再加阻拦。而且因着运粮失期之事,东宫已经陷入困境。自己虽不愿趟争储这汪浑水,但本身对高炽、瞻基这对父子还是颇有好感的,故也不愿太阻拦瞻基。“皇长孙少年英雄,本帅敬佩之至!此番随军出征,必能激励将士,一举建功!”张辅笑吟吟地松了口。不过表面轻松,暗地里张辅已经决定,一旦真要攻打广武镇,他便将送粮迎驾的事交给成安侯郭亮,自己则赶赴应昌取代李彬,亲自督军与失乃干决战。

见张辅答应,瞻基开心的一笑。接下来,众人又就挪饷买粮和整军运粮出塞等事宜商讨半日,待将各项事宜定下,才各自散去。

五天后,一千五百辆装满粮食的武刚车已全部推到宣府镇北门外,随同李彬和瞻基出塞的一万宣府军士也已整装待发。辰时初刻,张辅与夏元吉一起走出总兵府,前往为出塞大军送行。

北门外,瞻基与李彬已等候多时。今天的瞻基内穿一件绿色曳撒①,外套一件绣着织金龙纹的方领对襟无袖罩甲,头戴一顶土灰色貂皮鞑帽,腰间胯着一把装饰着红色玛瑙石的金柄马刀。这套行头,是瞻基自请到宣府军中历练后,永乐特地命人做来赐给他的。其样式、规制完全参照永乐本人狩猎骑射的装扮,连龙纹花式都一模一样,只是在尺码上小了好几分。瞻基现在都还记得,永乐赐自己这身行头时,一旁二叔高煦的眼中几乎都能冒出火来——这可是天子本人才能用的装扮!瞻基领悟到皇祖父此举中包含的期许,因而倍加珍重;加之此行头太过扎眼,容易使将士们感到敬畏,故平日从不穿出来现身。不过今日出征,是为救皇祖父和漠北数十万将士,这里头隐含着赴国难的意思,这才头一次正式穿上它。

“皇长孙今日英姿飒爽,颇有圣上当年之风!”行礼过后,张辅笑着寒暄。本来张辅想说的是“颇有天子之风”,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就临时改了口。

瞻基笑笑,道:“吾不过是从军历练,真要指挥将士杀敌,还得仰仗丰城侯这样的大将。之所以穿成这样,不过是为激励将士罢了!”瞻基知道张辅最担心的就是自己在从征途中对军事指手画脚。毕竟自己虽说是从旁赞襄,但以皇孙身份,真要越俎代庖,李彬肯定会阵脚大乱。故借着此番寒暄的机会,表明自己态度,也是让张辅放心。

听了瞻基之言,张辅顿时一笑,遂也不再多说。

一应仪式结束,众人拱手告别,瞻基与李彬正拨马欲去,远方通往德胜关的官道上突然驰来一名飞骑。

“是狗儿!”瞻基眼尖,第一个看清来人竟是随永乐亲征的司直监太监狗儿,当即兴奋得大喊!

张辅和夏元吉也已看清,一时都激动不已。几天来,漠北大营一直音讯全无,直接导致宣府众人无所适从。狗儿的出现,必会带来皇帝的直接旨意,张辅他们再也不用根据凭空猜想来决定下一步举措。

狗儿已远远瞧得张辅他们,一到近前,他便急勒马缰,继而一骨碌从马上滚了下来。张辅他们赶紧围了上来。

“狗儿,是皇上派你回来的吗?大营现在何处?”张辅一脸焦急地问道。

“狗儿,皇祖父是不是已经打败阿鲁台了?”瞻基也是连连催问。

狗儿自打受命南返报信以来,一路奔行千里,中途没歇息过几次,待抵达宣府时已是累得够呛,见张辅他们发问,他欲起身回话,但手刚一撑地,便觉体力不支,一下又瘫倒在地,只抬起右手,往自己嘴巴指了指。

张辅会意,马上从亲兵那里拿来个葫芦樽递上,狗儿毫不客气地一把接过,头朝天将樽中凉水一饮而尽,终于恢复了点精神,不过只自顾自地着喘气,仍旧不说话。张辅和夏元吉急得没办法,不过狗儿是宫里的头面内官,又得永乐宠信,他们这些外臣虽然心急,却也不好死催。一旁的瞻基可没这顾虑,上去就是一脚,口中笑着骂道:“狗奴才,扮什么辛苦相?赶紧把正事说了,完了爷自会重重赏你!”

狗儿平日往东宫跑得最勤,和高炽、瞻基父子俩都混得精熟。听瞻基这么一骂,他反倒舒坦了,涎着脸笑道:“小殿下也太不体恤咱当奴婢的了!狗儿这一路跑了上千里,屁股都被马颠烂了,好容易赶来,结果赏钱没拿到,却先挨了一脚。回头奴婢一定要找太子爷告状!”叫完撞天屈,狗儿长出口气,脸色也变郑重起来,从怀中摸摸索索,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军报,递到瞻基手上,道:“漠北大捷!皇上大胜阿鲁台!”

狗儿话一出口,众人皆是长出口气,继而面露喜色。瞻基赶紧把军报打开,众人凑上前仔细一瞧,才得知了漠北战斗的详情。

六月初九,漠北明军在兀尔古纳河流域与阿鲁台遭遇。是战,在红巾军杀虏战歌的激励下,明军气势如虹,凭借优势军力,对鞑靼发起猛攻。阿鲁台接战不利,仓促退兵,永乐穷追不止,于两日后在长秀川一带再次追上鞑靼主力。此时的鞑子已是人心涣散,闻得明军追至,顷刻便就炸营。阿鲁台也弹压不住,无奈之下只得忍痛舍弃大批牲畜辎重,率全族骑马向北亡命。永乐见此处已近黑龙江,怕再追下去明军便会断粮,又虑着鞑靼受此重挫,实力必然大减,故终于决定放弃追击。明军遂将鞑靼所遗财货牲畜悉数带上,奏起凯歌归营。

这是宣府第一次得到漠北决战的消息。阅罢战报,瞻基和夏元吉均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几丝喜色。不过张辅却仍是神色凝重。对于这场胜利,张辅早有预料,眼下他更关心的是皇上对班师的安排。略一沉吟,张辅沉声问狗儿道:“狗儿,据战报所记,陛下是六月十二开始班师,你又是何时被派回来报信?”

“六月十二日!班师当日,皇上便打发小人出来!”

“你走之时,皇上是否已知广武镇已被失乃干所据?”

“正是要说此事!”狗儿这时精力已恢复不少,随即站起来道,“当日清远侯飞骑来报,言失乃干已攻下广武镇,清远侯接战不利,已决定绕道班师。皇上得报大怒,直斥清远侯他们混账透顶,竟坐视漠北大营粮道断绝。然事已至此,皇上也无计可施,大营粮草不足,绝无法再走广武镇,经与杨学士他们商议,已决定再次改道,转沿哈剌温山西南一线班师。”说到这里,狗儿一拍脑袋,道:“何需由我在此啰嗦,皇上还有一道手诏,国公爷一看便知!小的跑糊涂了,一时竟忘了此节!”说完,他又是一阵摸索,将永乐的手诏拿出来,恭恭敬敬地递给张辅。

张辅接过手诏展开,永乐熟悉的笔迹展现在眼前:“说与张辅:王友昏聩,坐视广武镇沦陷,其罪当诛!今大营粮草几尽,朕料尔之兵不足以驱逐失乃干,故决计改道,经永宁戍、通川甸南返。尔等接诏后,即起开平、宣府存粮前来接应,不得有误。钦此!”

“这就是了!”看完永乐手诏,张辅心中顿有了底:不出自己所料,皇上知道粮道断绝后,已决定再次改道。选择从永宁戍、通川甸一线班师,虽然路途艰难了些,但距离比经广武镇回宣府要短六七百里,这对粮食不足的明军来说无疑是十分重要的。想道这里,张辅心下稍安,随即又问狗儿道:“你出来时,大营粮草还可支持几日?”

“不多了!”狗儿想想道,“彼时大营存粮约还剩有六万石!”

“六万石!”张辅的心一下又提了起来,急匆匆地道,“这么点粮,顶多只够将士们吃十天!今天已是六月二十二!这么说大营眼下岂不是已经断粮?”

张辅话音一落,夏元吉和瞻基也都脸色大变。狗儿见他们如此,忙解释道:“不至于此!将士和民夫们也都随身带着些干粮,怎么着也够对付个四五日。而且此次缴获鞑子牛羊不少,实在不行还可以杀了应急!”

“那也顶不了多久!”张辅咕哝一句,转身对身后的亲兵一挥手道,“赶紧把漠北地图拿来!”

亲兵将地图从行囊中掏出,张辅一把抢过,扔到地上展开,将手指对准上头的“长秀川”三字,接着缓缓向南移动,待划到“青华原”和“秀水溪”两处地名之间时,方用手指点了点,道:“大约就是这里了!眼下大营应该就这一带!”

夏元吉趴在地图上,看了看“青华原”的位置,遂道:“青华原在应昌西北,两地相隔不太远!既然得知大营行踪,那先前计划便不必再行。张帅可即刻下书给应昌,命将其处存粮赶紧押往大营处!”

瞻基寻思: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亲自将手头这批军粮火速运往大营。这不仅关系到皇祖父和漠北将士的安危;同时,也只有如此,方能将运粮失期的影响降到最低。而且有自己在场,也能尽量为父亲开脱,否则一旦皇祖父得知大清河决堤之事,必然勃然大怒,届时二叔再从旁挑唆,皇祖父还不知道会对父亲怎么样呢!想到这里,瞻基赶紧道:“应昌存粮也不多,咱们也赶紧出发,直接送粮去大营!”

夏元吉当然明白瞻基之意,他一向支持东宫,此时也赶紧道:“仆亦与小殿下同往!”

张辅大手一拍,道:“也好!你们都去!”

夏元吉掐指算了算,又道:“既然皇上选择改道,那军粮消耗便有所减少。但饶是如此,宣府和应昌之粮仍嫌不足。”

“差多少?”张辅赶紧发问。

“大约差个三四万石!这还不算进入塞内以后消耗!”

张辅大手一挥道:“塞内的好办!大军要回宣府,怎么着也还得过上个十天半月,现各地已开始筹粮,吾命当地官府加紧将官仓存粮运至宣府。如此一来,待大军入塞时,各地粮队应已抵达宣府了。至于入塞前的缺额嘛……”张辅想了想,道,“此次出征时,大军每行十日便建一垒,内里屯粮万余石,并遗一部军士守之。广武镇便是其中之一。今广武镇虽被劫,但失乃干并未继续向南,故从开平到瀚海之间的垒里还有些存粮。本帅可传书各垒,命各垒守军将所储粮草直接运往开平,待大军到时使用。如此便就勉强够了。”

瞻基和夏元吉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还有一事!”瞻基想想,最后对狗儿道,“狗儿,你歇息一阵后,还要跑一趟北京,将此事转告赵王,请他早做准备,迎接圣驾回銮!”

“歇什么!奴婢立刻就去北京!”见宣府众人应对有度,狗儿的心也放了下来,脸上又露出其特有的玩世不恭表情,嬉皮笑脸地道,“出征前,赵王殿下还说待王师凯旋后,便专门请小的到西直门内的‘洞庭香’大醉一场。酒席倒无所谓,只是小的能获三殿下专请,这可是在咱们黄门里头吹嘘的大好机会!奴婢早就心痒痒的,这下正好遂愿!”

听得狗儿这么说,大家又是一笑,这事就最终说定。当天,瞻基便和李彬押粮出塞,狗儿则在短暂休息后赶赴北京。夏元吉耽搁一日,在以户部尚书和主持行在朝政大臣的名义给各省府州县下文催粮后,也于第二日骑快马出关,追上瞻基等人一道北行。

瞻基的粮队于六月二十八日在开平东北百余里外的金沙苑与漠北大军接上了头。而应昌粮队已先期抵达。当宣府的救命粮送进大营,永乐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这二十日来,明军先后受到几股鞑子余部的骚扰,虽都被击退,但也因此耽搁了数日行程,使明军粮草愈发紧张,到最后几乎断炊。幸亏紧要关头应昌粮米送到,这才解了燃眉之急。此时瞻基携粮赶到,大营终于摆脱彻底了危机。回想起南归途中将士食不果腹的窘境,永乐至今都感到阵阵后怕。

作为运粮救援大营的功臣,瞻基、李彬夏元吉都受到了永乐的褒奖,但与其他人的或高兴,或淡然不同,瞻基心中却充满了忐忑。尽管江南大米被劫所造成的危机已被弥补,但永乐对这个几乎使明军陷入绝境的重大过失仍耿耿于怀。在祖孙的叙话中,瞻基明显感受到了皇爷爷对自己父亲的强烈不满。尽管自己百般讨好、尽力斡旋,但在二叔汉王的挑唆下,皇祖父的怒意始终难以平息。对此,瞻基忧心忡忡,但也无计可施。唯有暗中使人向京城报信,叫父亲早做准备。

大军徐徐南行,于七月初二抵达开平。在这里,明军又得到了两三万石的军粮补充,终于可以确保平安返回塞内。

稍事休整,明军于七月初四抵环州、初五抵李陵台、初七抵宁安驿、初八到盘古镇。到七月初九时,巍峨的燕山出现在明军眼前,高煦一马当前,往前奔驰一阵,指着前方一座堡垒,兴奋地对永乐大声喊道:“父皇,龙门所到了!”

过了龙门所,便意味着已进入大明境内。看到龙门所上空飘扬的“明”字大旗时,出征半年,最后经历了无数艰难困苦的明军将士,不约而同地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永乐心中也是感慨万千。这半年来,他率大军深入敌境千里,横扫草原顽敌,至此终于大功告成!本雅失里完了!作为成吉思汗的嫡系后裔,他未能挽回祖先的昔日荣光。当他被自己打得落花流水,单骑逃窜之时,孛儿帖氏维系了两百年的辉煌,已彻彻底底地无可奈何花落去了。阿鲁台也元气大伤。这位曾经几乎一统漠北,不可一世的草原枭雄,在明军的穷追不舍下亡命于深山老林。虽然明军最终未能尽歼其部,但失去了大批牛羊,又错过夏秋游牧之机的鞑靼部落,已不可避免地将在这个冬天伤筋动骨。经此一役,至少十年之内,其无法再对大明疆土造成威胁,长期生活在北虏威胁下的中国,将迎来一段富足安宁的岁月。在这一刻,永乐明显感觉到:自己鼎力推行的开拓振兴国策,已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华夏在经历了百年曲折后,重新回到了历史的顶峰!一个崭新的永乐盛世,终于来临!

注 释

①又称“一撒”,明代服饰之一,自元代辫线袄演变成来。

《永乐风云 第四部:万代千秋》

第一章 南北会通

朱高炽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一个多月前,大清河决堤、粮车被阻于东平的急报送进了京城。高炽接报,惊得几乎昏厥。他知道这二十万石粮对漠北大军,对父皇意味着什么。接下来的几日里,这位监国太子急得就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向山东发旨,命地方官府赶紧堵住缺口。缺口被堵上了,但大水冲毁了官道,一时难以修复,粮队始终出不了东平州城。消息传回,高炽急火攻心之下,顿时旧疾复发,卧床不起。高炽这么一倒,留京辅政的蹇义、黄淮、杨士奇等几个大臣一下子慌了神。如今运粮失期,漠北四十万将士乃至永乐本人危在旦夕,太子又在这关键时刻病倒,万一这两头都出现最坏结果,那大明王朝立刻就会分崩离析!想到这里,几人都不寒而栗,却又无计可施,偏偏还不能表露,只能暗暗着急。

就在众人几近抓狂之际,北京传来一个消息,让大家松了口气。在张辅、夏元吉的努力下,总算又凑了一些粮食,并及时运到漠北大营,四十万将士仗此勉强渡过难关,并平安返回塞内。接得此报,众人不约而同地暗道一声侥幸,旋又赶紧进宫,将这个好消息禀报高炽。高炽本在病榻上哼哼唧唧,听得此信,犹如吃了一服强心剂,精神大振之下,病情也随即好转。没过几日,他又可以神采奕奕地视事理政了。

不过高炽的高兴并未持续太久。御驾返回行在后,永乐立即给南京发来一道敕旨,除严斥高炽运粮延期之过外,还连带着对其监国理政期间的诸般举措颇有微词,不满之情跃然纸上。高炽看罢,顿觉挨了当头一棒,待回过神,他将敕旨再仔仔细细看了两遍,越看越觉得父皇有老账新账一起算的意思。再细细一想,高炽又觉得无比委屈:运粮失期,是因为大清河突然决堤;至于所谓监国期间处事急躁、不遵成规等种种话语,那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这多半是二弟朱高煦在父皇面前煽风点火,给自己下的绊子!不过眼下高炽也无以置辩:不管怎么说,运粮是自己的职责,中途出了岔子,这屎盆子只能扣在自己头上。至于举措不当等鬼话,眼下父皇远在北京,自己就是想解释也不可能,只有等御驾回銮再做计较。不过这些都还不是关键,最让高炽心惊肉跳的是,他从上谕中感觉到了父皇或已生废储另立之意。其中“……观尔处事,不及尔二弟多矣……”一句,让高炽一连多日都睡不着觉。

“怎么办……”高炽茶饭不思。本来,丘福等人的死,曾让他大大松了口气,但这一次变故,又将这位本就根基不稳的监国太子逼到了悬崖边上。他必须想办法扳回局面,但仅凭他一己之力,却又始终找不到扭转乾坤之法。他需要旁人的提点!

“太子爷,杨大人和解大人到了!”一个尖细的嗓音从门外飘进来,高炽闻言,立时精神一振,当即端正坐姿,大声道:“请他二位进来!”

槅门打开,两个中年文官出现在高炽面前。按永乐北巡前礼部议定之制,太子平日在午门左侧耳房视事,逢大事方御文华殿。今天并无大事,但高炽却特地选了文华殿的东厢房召见臣属。之所以如此安排,是因为今天他要召见的是一个十分特殊的臣子——交趾布政司右参议解缙。

解缙于两个月前回京述职。当再看到这位曾经一手将自己推上太子宝座的解大才子时,高炽心中十分愧疚。解缙是因为支持自己才招致高煦报复,本来,自己于情于理都应在他落难时帮他一把。无奈当时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爱臣被流言所伤,最后被父皇贬到交趾。一个名动天下的大才子,却被放逐到交趾这种刚刚收复的不毛之地,高炽十分理解解缙内心的痛苦,但却爱莫能助,只能在形式上多加安抚。之前,高炽已见过解缙几次,但都是在午门左面的耳房,以监国的身份召见臣子。今日,他有意将召见地点选在文华殿东厢房。东厢房是东宫讲读之所,解缙还任右春坊大学士时,常在这里为他讲解《四书》,于此地重聚,表达的是高炽仍以师礼待解缙的一番敬意。

不过高炽本是一番好意,可对解缙而言,反更增其伤感。跨入东厢房门槛后,解缙望着四周曾经无比熟悉的陈设,联想到时下自己处境,只觉物是人非,不由一阵唏嘘。不过他很快平复了心情,只和陪自己前来的杨士奇一起上前,跪下叩首道:“臣解缙叩见太子殿下!”

“大绅师傅快快请起!”高炽赶紧从座上起身,走到解缙跟前亲手将他搀起,又示意杨士奇平身,方对解缙温颜道:“师傅是詹事府老人,何须如此客气?”

听高炽这么说,解缙眼眶一热,几乎就要涌出泪来,赶紧忍住了。这时王三儿已搬了一把黄梨木交椅过来,高炽将他按到椅子上坐了,又让杨士奇在一旁的紫檀木凳子上坐了,自己方回到案后坐下,三人闲叙了会家常,高炽忽然问杨士奇道:“宗豫师傅仍告病吗?”

杨士奇欠身道:“是的,说是偶感风寒,这几日一直在家疗养。”

高炽眉脚微微一跳。自打解缙进京的那一天起,黄淮就一直称病闭门不出。本来,当初京城盛传黄淮构陷解缙,高炽还决然不信。可自那以后黄淮与人相处时却绝口不提解缙,似乎十分忌讳,这反而给人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尤其是这一次,黄淮不早不晚选在解缙回京期间告病,这更显得其做贼心虚,高炽心中也愈发狐疑。

不过尽管心存疑虑,但理智告诉高炽,即便黄淮果真在解缙倒台过程中扮演了不光彩角色,自己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不仅是因为自己证据不足,且无权处置这位只是兼任詹事府之职的内阁阁臣;更重要的是,不管黄淮对解缙如何,但起码他对东宫还是十分忠心的。在高煦步步紧逼的当下,为了一个已然失势的解缙,而摒弃黄淮这样一位对父皇有一定影响的内阁要员,这无疑是十分不合算的。自己当然有义务为解缙洗刷冤屈,但那必须等到自己登基以后,而绝非当下,更不能因此把自己与黄淮的情分搭上!念及于此,高炽只能尴尬一笑,对解缙含糊道:“这两年黄师傅身子不好,你不要见怪!”

解缙蠕动了下嘴角,没有吭声。若说高炽对于黄淮阴他一事还只是私下怀疑的话,自打得知流言内容的第一刻起,作为当事人的他就知道这是黄淮的杰作。解缙一向心高气傲,对于同僚兼好友的暗中陷害,他自然是既气愤又伤心。不过有了几年被谪经历,他再为人处世起来,也显得沉稳老练许多。解缙明白,自己终永乐一朝已无东山再起的可能。而今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高炽有朝一日登基为帝,再起复自己。若现在就在高炽面前坦言当年事件经过,那无疑就是和黄淮彻底撕破了脸,必然会遭到他的疯狂报复。可如今自己远在交趾,而黄淮却身处庙堂,随时可以进出东宫,两人真要在高炽面前斗法,形势对自己明显不利。而且解缙本就心思玲珑,他设身处境,也大致能揣摩到高炽的态度和立场。有了这些计较,解缙纵对黄淮有天大恨意,也只能按捺于心,不能有丝毫表露。沉默半晌,解缙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宗豫正是为国呕心沥血,方至于此。待出宫后,臣便与士奇一道去他府上探疾!”

“大绅师傅是真君子!”高炽最怕的就是解缙要与黄淮清算,这样他夹在中间必然左右为难。而今听解缙这么说,高炽心中顿时大安,脸上浮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忽然,高炽心念一动,遂顺着这个话题又一叹道:“黄师傅其实是为吾所累!自从得知大清河决堤后,他便日夜为漠北之事挂心。直到父皇平安入塞的消息传回,他方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担心吾因此事遭父皇责难,百思无解之下,终至忧郁成疾!”

解缙何等乖觉!高炽刚一把话题引到决堤,解缙就明白,这里明说黄淮之病,其实却是拐着弯向自己打听如何挽回运粮失期一事给东宫带来的不利影响。

解缙身居机要多年,掂量出此事对高炽伤害极大,若不能处置得当,东宫因此失位也不是不可能的。高炽是解缙最后的希望,他当然要竭尽全力助其化险为夷。这几日在京,解缙便一直在琢磨此事,心中也已有了主意。此时见高炽发问,他遂也不犹豫,只不动声色地道:“心病还需心药医。宗豫心忧殿下致病。若殿下能平安化解此事,其自然会不治而愈!”

“师傅有何妙法?”高炽见解缙一脸镇定,知其必有应对之策,眼光顿时一亮。一旁的杨士奇也是精神一振。

见高炽和杨士奇都满脸期待地望着自己,解缙似乎又找到了当年赞襄国事、指点江山的感觉,心中颇有些兴奋,说话的声调也提高了几拍:“回殿下,《老子》云: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运粮失期之于殿下固是一块隐疾,但若能转化得宜,那殿下不仅能抵消其之不利影响,还会为天下苍生做一件大好事!”

“哦?”高炽赶紧追问道,“师傅这‘转化得宜’四字当作何解?”

解缙脸上露出特有的诙谐笑容,不紧不慢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高煦听了,将目光投向杨士奇,四目相对,二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文华殿密议后又过了几日,解缙便陛辞返交。解缙走后没多久,一道圣旨送进南京——御驾定于两个月后,也就是永乐八年十月五日启程回銮。

接到圣旨,南京各衙门便开始忙碌起来。皇帝北巡近两年,此次回銮,肯定会详细检查各司政事,这是关系到朝中大小官员前程命运的大事,大家岂敢有丝毫马虎?

官吏们忙得热火朝天,朱高炽当然也没有闲着。他一边忙着筹备接驾事宜,一边还要思虑着如何化解危机。尽管解缙已经给他指了一条明路,但这条路究竟是否走得通,又该如何去走,却都需要高煦自己权衡斟酌。经过反复计算,直到御驾回銮的日期逼近,高煦才在一众心腹宾客的参谋下拿定最后的主意。方略既定,高炽心头稍安,遂收拾心绪,静待父皇回京。

十一月十二日,御驾渡江返京。一大清早,高炽便率京中四品以上留守官员来到三山门外码头接驾。御舟靠岸,众人山呼拜舞,永乐离舟登陆,随即登上早已备好的天子大辂,在一众王公大臣的簇拥下返回紫禁城。进宫后,永乐沐浴更衣,随即来到奉天殿受百官朝贺并遣官祭天地、太庙、社稷、孝陵、承天门以及京都祀典旗纛诸神,末了又在奉天殿大宴群臣。君臣们闹哄哄一整天,直到华灯初上,百官叩谢出宫,这御驾回銮的繁琐礼仪才告结束。

作为监国太子,朱高炽一整天都陪伴在父皇左右。不过刚刚进京,永乐也无暇搭理高炽。接下来几日,永乐忙着梳理朝政,召见高炽也只是问他监国之事。直到冬至过后第二天,待早朝结束,永乐才颁了一道旨意到东宫,传朱高炽到乾清宫御书房见驾。

尽管已早有准备,但当跨入乾清宫大门的那一刻,朱高炽心中仍忐忑不安。这段时间父皇一直未问他运粮失期之事,但高炽心中明白,这样一个险些使漠北大军土崩瓦解的大过失,父皇不追责是不可能的。还在北京时,父皇就已将在广武镇避敌不战的清远侯王友削职,若非张辅在一旁苦苦求情,恐怕他这个清远侯的爵位都保不住。王友之过,在于使漠北大营粮道断绝,与自己运粮失期所造成的后果大致相当。王友既然受此重罚,那自己的罪责想来也不会比他轻。何况就在回京的路上,父皇最宠爱的权贤妃还因病去世。据御医讲,这位娘娘是在随驾北征期间染下的病根。虽说权妃与自己并无交情,其之死也是因为水土不服,加上自身体质羸弱所致。但她在这种时候去世,无疑会使父皇心境更加败坏。这几日高炽托狗儿暗中观察,发现父皇虽表面上强振精神,但私下里情绪却十分沮丧。由是他不得不暗暗担心,生怕父皇抑郁之下,连带着把这无名火也发泄到自己头上。

不过,高炽得到的也不都是坏消息。至少有一件事,让他颇为振奋。就在回京途中,永乐将瞻基召到跟前,郑重其事地拿出一本自己编撰的《务本之训》,赐于瞻基,并与他言道:“尔长于深宫,不知稼穑之艰难。故此番携尔北巡,便是为使尔历观民情风俗及田野农桑勤劳之事。国用所需皆出于此,为民上者应善加悯恤……”瞻基回京后,便把此事禀报高炽,连带着永乐勉励之语也一并道出。高炽听后,立刻察觉到父皇话里话外,都隐隐把瞻基当储君来看。尤其是“为民上者”四字,更是赤裸裸地表明他老人家已将这位孙儿视作未来的大明天子了!瞻基是自己的儿子,他与自己的命运不可分割的联系在一起。如果父皇果真属意瞻基,那他就绝无可能废掉自己改立高煦。虽说仰仗儿子这种事让高炽多少觉得有些颜面无光,但不管怎么说,得保太子之位不失,这才是最为重要的。想到这里,高炽信心大增,遂深吸口气,一脸镇定地进入乾清宫御书房。

“儿臣叩见父皇!”

“炽儿平身!”高炽进来时永乐正在批阅奏本,闻声遂抬起头,淡淡地应了一句。高炽起身,见父皇望着自己,赶紧凑上前笑道:“父皇一回京便开始操劳,儿臣看在眼里,实为父皇的身子担心!”

“朕既为天子,岂能因一己之故而荒嬉政事?尔虽一向羸弱,但既为储君,便也需有为国而不顾身的意识,否则将来如何管好这偌大天下?”

高炽不料一上来就自讨了个没趣,正惶恐间,永乐又从案头堆积如山的文牍中抽出一道奏本,对着高炽扬了扬道:“尔之奏本朕已看过了,写得颇有条理,朕也与各司核实,里间所述俱是实情。看来尔监国期间,于理政上头虽有差池,但大体做得还算不错!”永乐一回京,高炽便上了一道奏本,里间详细记述了他监国期间处理朝政的各种举措和思路,亦算做他向父皇述职。

高炽刚热脸贴了冷屁股,本以为父皇存心寻自己晦气,却不料接踵而至的竟是一番夸赞,这让他大出意外。高兴了一阵,高炽又暗暗想道:“先贬后褒,父皇手段了得!”

不过高炽也不是傻子。他知道永乐不会轻易放过运粮那件事,此番单独召见自己,肯定是冲这事来的。“与其等父皇说起,还不如我自己主动认错!”拿定主意,高炽遂躬身一揖,诚惶诚恐地道:“儿臣岂敢当此誉?此次运粮失期,险些误了父皇和四十万将士的性命!这几个月来,儿臣每思及此,便觉夜不能寐。今日特向父皇请罪!请严惩儿臣误国之过!”说完,他一撩袍脚跪伏于地,狠狠磕了三个响头。

见高炽如此,永乐不由微微一愣。这几个月来,他也一直为如何处罚高煦而伤脑筋。按理说,运粮失期是飞来横祸,高炽本身其实谈不上什么过错。但毕竟此事后果太过严重,四十多万北征大军险些因此饿死大漠,后虽侥幸得以化险为夷,但若不对作为督办者的高炽严追罪责,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何况江河防汛亦属民政,北巡期间出现决堤之事,高炽身为监国本来就难辞其咎。思虑再三,永乐决定给这个当太子的儿子一个狠狠的教训。但与高煦所期盼的不同,永乐并不打算就此废储另立。毕竟高炽虽然不尽合永乐心意,但对他的长子瞻基,永乐却是一百个满意。这次北巡期间,永乐着意考察了瞻基的言谈举止,在他看来,瞻基无论是在学问、见识、心智、气度以致胆魄,都远远超过同龄少年,甚至与当年的自己相比亦毫不逊色,尤其是瞻基在议论国政时所表现出的积极进取态度,与自己的开拓振兴国策不谋而合,这让永乐大生后继有人之感。北征结束后,永乐心中一直隐藏的那个将来让瞻基继承大统的想法也愈发强烈起来。正因为如此,他才花费数月心思,为瞻基编写了那本《务本之训》,其目的便是要将瞻基培养成与汉宣帝、唐宣宗一般的中兴之君,将自己开创的永乐盛世延续下去。

既然拿定主意要瞻基继承大统,那自然就不可能废掉高炽。而虽说在永乐心中高炽不过是他与瞻基之间的一个过渡,但他也不想这个儿子成为史家笔下的陵夷之君。在他看来,高炽至少应该做到守成,将自己开创的盛世基业完完整整地传到瞻基手中。有了这么层计较,在运粮失期一事上,永乐决定严处高炽之过,使其将来办事时更加勤勉小心;但他又不能敲打太过,一旦高炽因此受惊过度,将来变得忧谗畏讥、畏手畏脚,那就反而背离他的本意了。

既要处罚,但又不能过火,那拿捏其中分寸就显得尤为重要。偏偏这诸般心思还不能与他人提及,仅凭一己之权衡,永乐始终也没找到合适的方法。虽说刚才他一上来就给了高炽一个下马威,但接下来该如何继续,永乐心中其中并无定见。高炽这时候突然主动请罪,反倒让永乐有些措手不及。但不管怎么说,高炽的这种态度还是让永乐颇为赞许的,听得其言,永乐的心情也有所好转,遂道:“尔虽有过,但毕竟是天灾所致,尔不必自责太多!”

高炽等的就是这句话!永乐话一出口,高炽赶紧接过道:“谢父皇!不过纵是天灾,但儿臣之疏失亦是难宥!这几月来,儿臣日夜所想,便是能将功补过,使此类情事将来不再发生!”

其实对于“天灾”的说法,高炽心中一直存有疑虑。盖因自永乐即位以来,对水利一直颇为重视,虽然限于财力,一直未能疏浚运河,但对山东境内的河流防汛,却是从来没有掉以轻心。大清河河堤虽不能说是固若金汤,但抵御一般洪水还是足以胜任的。今年并非洪灾泛滥之年,而这大清河不早不晚,却偏偏选在运粮队经过时决堤,而且还正巧是北上必经的东平一段,这怎么看都透着蹊跷。与东宫属臣分析此事时,杨士奇他们都怀疑是有人暗中捣鬼。不过一来高炽对此并无证据;二来,在解缙提出的对策中,只有将此事归咎于天灾,方能为接下来自己的脱罪提供理由。高炽权衡利弊,便也只能选择认可“天灾”一说了。

高炽的话说完,永乐顿时生出好奇,当即脱口而出道:“尔有何将功补过之法?”

高炽重新站起身子,向前两步走到永乐身旁,从袖口中抽出一个卷轴,放到御案上小心展开,永乐凑上前一瞅,却是一张大运河的全图!

“尔这是何意?”永乐满脸疑惑地望着高炽。

高炽端直身子,拱手禀道:“回父皇,此次之所以运粮失期,除不巧遭遇天灾外,还有一大原因,便是会通河淤塞。本来四月底时粮米已装船渡江,若运河全线贯通,不出一月,二十万石大米便可直抵行在。然会通河一段长期淤塞,不得已只得在济宁卸船装车,如此费功夫不说,还耽搁了时日,以致粮队不得不在汛期北上,不幸遭遇洪灾。经此一事,儿臣想,若能打通会通河,使南北漕运畅通,那不仅江南粮饷北运更加便捷,中间的损耗亦会减少许多,百姓的徭役也有所减轻,实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有益之举!”说到这里,高炽深吸口气,掷地有声地道:“儿臣恳请父皇下旨疏浚会通河,使大明天下真正得以南北会通!”

“南北会通?”永乐没料到高炽会把话题引到疏浚运河上头,他先是有些意外,但旋即陷入深思。

元代时,当时的朝廷曾下大力气开凿大运河,使江南财赋可以通过水运直抵大都。会通河则是其中临清至济宁一段。

大运河虽在元时建成。然终元一世,由于岸狭水浅,不任重载,故每年通过运河输往大都的粮米不过三十万石,远不敷元廷所需,其余都只能通过海运解决。明朝虽定都于金陵,但由于塞外鞑虏未靖,兼又要经营辽东,每年仍需向北疆大量输粮,途径也与元时无二,仍是海运为主,辅之河运。

永乐登基后,将北平升格为北京,同时大兴开拓振兴国策,积极经营北疆。如此一来,南粮北运的压力更是与日俱增。到近两年,江南每年需向北京和辽东输送的粮米已达二百余万石之巨。要承担如此庞大的运输量,无论是海运还是河运,都存在着严重的弊端。

海运路途险远,漂没甚巨,还受季节限制。而且自明朝建立以来,倭寇长年侵犯中华,他们登岸烧杀抢夺之余,还时常劫掠大明运粮海船。永乐登基之初,曾遣郑和出使日本,晓谕日本国王源道义严捕海盗,源道义遵旨照办。但海盗不受源氏控制,收敛一阵,风声过后又故态复萌,朝廷对此甚为头疼,但一时也没有办法。

海运多舛,河运则更加艰难。洪武二十四年,黄河在原武决堤,会通河由此淤塞。从此以后,南粮北运经水路最多只能抵达济宁,在这里卸船装车,再发山东、河南丁夫陆輓一百七十余里,至卫河后再次装船北运。如此费时费力不说,百姓也是苦不堪言。靖难时北伐南军时常缺粮,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河运不畅。若说那时的燕藩还因此占了便宜,如今斗转星移,当年的燕王已成为大明天子,这苦果就得由他永乐来尝了。高炽将运粮失期的原因部分归咎于会通河淤塞,虽看似有些牵强,但往深了究,也是很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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