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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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煦心思重重,史复却是成竹在胸。他自信地一笑,道:“在下昨日想了一宿,已找到一个绝佳的法子!”

“哦,愿闻其详!”高煦赶紧打起精神。

史复却未直接畅言,而是微微一笑,道:“王爷可知,前向解缙回朝述职,是何时进京,又是何时离京?”

“这我哪里知道?”高煦不由愕然。在今日之前,他一直视解缙为一死人,当然不会关心他的行踪。

“还是我来告诉王爷吧!解缙是于五月初九进京,离京则是在七月二十三。他在京城一共待了七十三天。”史复顿了一顿,方继续道,“这七十三日中,解缙多次进宫晋见太子,大清河决堤,也正是在此期间发生!”说到这里,史复脸上露出一丝诡谲的笑容:“纪缇帅选的好地方!大清河在东阿县境内决堤,东阿县正归东平州所辖。而东平知州余万言,亦和解缙一样,是江西吉水人!他当年升任东平知州,也正出自解缙的举荐!”

高煦目瞪口呆——照史复的意思,这是要说解缙与高炽勾结,故意掘堤堵路,以使北征大军断粮,将永乐困死在漠北,从而使高炽摆脱地位不稳的困扰,提前登基问鼎!

太毒了!饶是高煦早已见识史复的心机歹毒,但闻得此言,仍不由得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此计要是得逞,别说解缙肯定被诛灭九族,就是太子朱高炽也免不了得喝鹤顶红!半晌,他方呐呐地道:“你这也太异想天开了吧!大哥和解缙谋逆弑君,这话说得连本王都不信,父皇岂是那么好糊弄的?”

“谁说太子也谋逆了?”史复反问一句,继而哈哈笑道,“吾之意,仅是解缙为重回朝堂,故欲让太子提前登基而已!”

高煦这才明白。待想想,他仍摇头道:“就算如此,我们也没有证据!”

“何需要什么证据?”史复不屑地一笑,道,“真要能找出证据,连东宫都一锅端了,何况一区区解缙?咱们此次目的,不过是为除掉解缙,并以此让皇上与东宫心生嫌隙,从而阻止太子主持河工。至于这两个目的能否得逞,说白了全在陛下一念之间。而我刚刚说过,皇上对解缙甚为不喜。故哪怕就是捕风捉影之词,只要能戳准皇上心思,十有八九便能成功!”

“你的意思是……”

“故技重施!”史复斩钉截铁地道,继而压低声调,将腹中方略倒出,末了嘿嘿笑道:“皇上生性多疑。咱们只要把准这一点,定能见得奇功。”

高煦面如冰霜。半晌,他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冷冷道:“就这么办。不过虽是重演故计,但也不能原样照搬,否则太过虚假。这手段上头,还得另下番心思!”

“当然!”史复接口道,“此节在下早有思谋。上次是在南京,至于这一次,咱们就挪个地方,改在东平!东平百姓大半在那次决堤中遭了灾,若真让他们知道是这个缘由,恐怕立时就会闹翻天!民愤一起,解缙更无幸理!”

……

元宵刚过,关于去年大清河决堤的流言便在东平境内传开。

“听说了吗?去年大清河决堤,是余知州派人干的!”

“余万言扒开大清河堤,故意让军粮运不到漠北,想困死陛下和四十万漠北大军!”

“余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干?”

“听说是受解学士指使!解学士被皇上发配到交趾,心中不满,想借着这个机会困死皇上,让太子爷提前登基,他就可以重新回朝堂了!余大人是解学士的同乡,他的官儿又是解学士荐的,所以他要帮解学士出头!”

“不会吧!解学士这么大的学问,怎能做这等事?”

“学问大又怎么啦?这些读书人,只要当了官,就都成了斯文败类!”

“天杀的解缙和余万言呦!他们咋能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这真是草菅人命啊!”

“这些做官的,为了乌纱帽,什么事做不出来?咱老百姓在他们眼里连头骡子不不如!”

“你们不要胡说,解学士名满天下,余大人也是清官,他们不会做这等事!”

“直娘贼的,满东平都已传遍,过几天都能传到兖州和济南了,你还敢给余万言帮腔?”

……

流言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东平的坊市乡里。去年大清河决堤,数以万计的百姓家园被淹,直到现在,还有许多人无家可归,仍靠官府放赈救济。这些流离失所的人本就情绪不稳,听闻此言,更是怒不可遏。一时间,小小的东平州人心浮动,无数百姓涌往州城,要知州余万言出来说个明白!

东平州衙内,余万言听说此事,气得当场吐血。因着大清河决堤,他已挨了降二级留用的处分,不想事情刚刚过去,竟又无端生出这么一件大祸!

待从最初的惊恐中恢复过来后,余万言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收拾残局。首要的便是安抚百姓。这件事其实好办。所谓的自己命人掘堤根本就是无中生有,百姓之所以相信,除了愚昧之外,也不过是为了一出胸中闷气。余万言自忖平日官声尚可,只要自己放下身段耐心开解,再多开些赈厂放粥,想来能堪堪应付过去。真正让余万里担心的,是如何向朝廷解释!

余万言也不是傻子,稍一思忖,他便明白,这种流言绝对不是一般百姓编出来的;而短短数日内就传遍整个东平州,绝对是有人幕后推动。而根据流言内容分析,这幕后之主也不是要对付自己,其目标很可能是解缙,甚至是太子朱高炽!想通这一节,余万言顿发现自己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当中。稍有不慎,便将粉身碎骨!

余万里知道凭自己之力是解决不了这个麻烦,他的命运,完全取决于朝堂上那两股势力的斗争结果。稳住心神,余万言赶紧向山东布政司报告,并请布政使石执中将详情代向朝廷奏明。

石执中的加急奏本在四天后送进南京城。通政司点验后不敢耽搁,赶紧直呈内廷。

奏本送进乾清宫御书房时,正是黄淮在御前随侍。永乐打开奏本,先是一惊,待将内容仔细看完,却陷入深思当中。半晌,他方把奏本转递给黄淮,却是一言不发。

黄淮见永乐举止怪异,正自纳闷,当将奏本接过一看,顿时头上冷汗直冒。“这肯定是汉王在捣鬼!”黄淮心中怒骂至余,一股巨大的恐慌感也油然而生。

“黄卿家,本中所言,尔以为是真是假?”

黄淮“噗通”一下跪倒于地,毫不犹豫地道:“陛下,皇太子仁厚孝悌,天下皆知,岂会行此禽兽之举?臣敢以阖族性命作保,东平流言,绝对是无中生有!”

永乐听后,脸上神色总算舒缓了些。他先是点了点头,但紧接着又有些不自信地摇摇头,自言自语地道:“总不成是空穴来风吧?”

黄淮闻言先是一怔,突然有些明白过来:其实皇上也不相信运粮失期是太子有意为之。不错,当时的高炽已据东宫大位,又荣任监国,儿子瞻基也颇得圣眷,从哪方面看都是春风得意;反观汉王那边,因着丘福之败,已经元气大伤。即便抛开个人心性不提,仅从利害得失上看,在这种已方形势明显占优的情况下,高炽也完全没必要做这等狗急跳墙之举。这一点,深谙权谋一道的大明天子不可能想不明白。想通这一层,黄淮心中顿有了底。再思索永乐后来的这一句话时,他顿时完全清楚了皇帝的心思。

皇上怀疑的是解缙!黄淮立即得出结论。解缙被谪荒服,心怀怨望,故恶从胆生,欲借此机会害死皇上,促太子提前登基,从而使自己重回朝堂。这样的推论虽然有些骇人听闻,但从情理上倒也说得通。加上皇上性格多疑,又憎恶解缙,产生这样的想法也是有可能的。

解缙是被陷害的!以黄淮对解缙的了解,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解缙不可能做此等事。如果此事果是汉王在幕后操控,那他肯定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其真实目的是要借解缙打击东宫。

要不要戳穿汉王的阴谋?在看清流言背后的玄机后,黄淮顿又陷入犹疑当中。既然此事矛头直指东宫,那作为詹事府的右春坊大学士,东宫嫡系重臣,黄淮当然应该愤然反击。但是,通过对永乐态度的揣摩,黄淮已经排除了东宫受到牵连的危险,那自己再要出言辩解,就完全是为解缙一人出头。而正是这让黄淮心有不愿。

自当年陷害解缙后,两人的友谊已经成为过往云烟。这次解缙回京述职,高炽亲自出面为二人调解。黄淮因着内心的愧疚,本也有意向解缙道歉。但解缙在高炽面前虽不敢说什么,但心中却始终不能释怀。黄淮几次拉下脸,到黔宁王府解缙住处递帖子,解缙明明在家,却偏就闭门不见,甚至连自己的名帖都不收。经此一事,黄淮彻底明白,这位生性狂傲的昔日老友已经恨透了自己,两人终生再无和解之日。想明白这一点,黄淮在愈发羞愧的同时,心中也泛起一阵隐忧。

解缙在永乐朝是翻不了身了,但他与高炽私交甚笃,曾经在最关键的时刻帮助高炽登上太子宝座,凭着这份恩情,一旦今上晏驾,太子登基,头一个要起复的就是解缙。届时,凭着过人的才学和名望,以及那份至关重要的拥立之功,解缙要重新压过自己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真到那一天,解缙会如何对待自己?每念及此,黄淮莫不寝食难安。

黄淮虽然也是饱读诗书,但心胸一向狭窄,由己度人,他生怕今日帮解缙开脱,其实是给自己留下了个掘墓人!

除了担心解缙报复,即便是戳穿汉王阴谋本身,也让黄淮颇为顾忌。站在东宫的立场上,黄淮当然能看清流言背后的真相,但从永乐的角度却就未必。虽然汉王势力已不如当年,但黄淮却十分清楚,若抛开皇长孙的因素,起码在皇上心里,对汉王的宠爱还是远远胜过太子的。一旦将此事与汉王扯到一起,却又拿不出有力证据,那自己就成了挑拨两位皇子之间的关系,这个罪名压下来,他黄淮的下场绝不比解缙要好!黄淮是忠于太子,但他想的是借高炽之力更上一层楼,而绝非成为其入主乾清宫的垫脚石。想到这里,黄淮更加认定,绝不能贸然出这个头。

“黄爱卿!”就在黄淮心乱如麻之际,永乐低沉的声音又在房中响起,“会否是有人借机以谋一己之利?”

这句话听上去既像是怀疑有人幕后捏造谣言,但又仿佛在说或有人想通过太子提前登基为自己谋取好处。黄淮弄不清永乐所指为何,又不敢多问,只得含糊应道:“究竟如何,一查便知!”

永乐没有再问。沉默半晌,他缓缓将奏本方回书案,道:“尔道乏吧!”

“阿!”黄淮赶紧答应一声,遂行礼告退。待退到房门口,黄淮突然停下了脚步。稍一踌躇,他又回过头,小心地道:“若果有人谋逆,则必须一查到底,否则后患无穷!”说完,他脸上顿觉一阵发烧,连忙把头垂得更低,大气也不敢吐一口地等着永乐的回复。

永乐仍没有吭声。他颇有深意地望着黄淮,好一阵方道:“朕自有分寸!”

黄淮长吁口气,如蒙大赦般忙不迭地退出房间。待出了乾清宫,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御书房内,永乐半靠在铺着明黄色坐垫的黄花梨木交椅上,双目呆呆地望着房顶横梁,脑子里却急剧思索着。

平心而论,对这个充满了诡异的民间流言,永乐心中一直抱有怀疑。但多年的帝王经验使他明白,这也绝不会是空穴来风。至少有一点很清楚:不管流言是真是假,这事最终都牵涉到自己屁股下的这个皇帝宝座。有了这层计较,永乐自然不可能置之不理。

若流言是假,那这幕后的主谋只能是解缙的仇家,甚至是自己的二儿子高煦。不过永乐很快排除了其他人——此事不光针对解缙,还牵涉到东宫!解缙狂妄自大,得罪的人不少,但这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文官同僚。高炽一向甚得文官之心,就是他们要构陷解缙,也不会用这种办法,何况万一事发,太子必然会将此人恨到死处。为整区区一个解缙而担如此大的风险,这是殊为不智的。

真是煦儿?永乐心中不由一咯噔。不过他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他知道高煦对东宫之位一直贼心不死,但用这种下作手段,永乐觉得还不至于。在永乐的印象中,自己这个二儿子一直都是个直来直去的武人性子,这几年虽然沉稳了些,但这种阴毒伎俩应该还是做不来的。而且在他内心深处,也不愿意把此事和高煦联系到一起。

不是别人陷害,难道流言是真的?永乐继续思考。虽然他与解缙的接触也不少,但那毕竟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自打永乐五年解缙出京以来,永乐已有整整四年没再见过这位曾经的爱臣。虽然当年的解缙的确是耿直放逸的名士风度,但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尤其是到交趾这个战火纷飞的蛮荒之地,其凄苦悲愤之下,性情大变也是不无可能的。思及于此,永乐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走到椅后的书柜前,从一个堆满盒子的方格中拿出一个小匣子,将它打开,从中抽出几张笺纸,然后再将匣子锁好放回原处,自己则回到案后坐下,重新审视笺纸中的内容。

这个小匣子是纪纲在三天前送进来的。当初进京称帝后,出于对自己“得位不正”的恐惧,为防臣子中有暗怀怨望者,永乐命纪纲暗中侦刺大臣私下言行。这种举动在其即位的头几年里十分频繁。随着时间日久,自己帝位渐固,永乐已不再像当年那样狐埋狐搰,但这缇骑密奏的规矩也并未废止。这一次纪纲送来的密报中,有解缙的几篇诗作,之前永乐读后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不过现在出了流言的事,他再重新看过,却发现了一些问题。

第一首诗名为《怨歌行》,刚看这名字,永乐顿就眉头一皱。再看内容,却是一首长律:弦奏钧天素娥之宝瑟,酒斟流霞碧海之琼杯。

宿君七宝流苏之锦帐,坐我九成白玉之仙台。

台高帐暖春寒薄,金缕轻身掌中托。

结成比翼天上期,不羡连枝世间乐。

岁岁年年乐未涯,鸦黄粉白澹相宜。

卷衣羞比秦王女,抱衾谁赋宵征诗。

参差双凤裁筠管,不谓年华有凋换。

楚园未泣章华鱼,汉宫忍听长门雁。

长门萧条秋影稀,粉屏珠级流萤飞。

苔生舞席尘蒙镜,空傍闲阶寻履綦。

宛宛青扬日将暮,惆怅君恩弃中路。

妾心如月君不知,斜倚云和双泪垂。

永乐默念一遍,只觉词句雍容晓畅、流丽典雅,正是自己十分熟悉且喜爱的“台阁体”。

自登基以来,随着永乐本人的励精图治,大明朝不仅海内富足太平,遣使下西洋的壮举也引得四夷来朝、“祯祥毕集”。在这种国运昌隆的大背景下,文坛诗词亦以赞颂盛世,藻饰太平为基调,文风讲究雍容大方,用词追求华丽隽永,尽显富贵福泽之气。永乐认为此类文风正乃“治盛”之体现,故十分喜爱,并或明或暗的倡导,由是这歌咏称颂更是蔚成风气。而在争献颂辞的万千文人骚客中,又以内阁七学士以及翰林编修杨溥最负盛名,故世人皆称此文风为“台阁体”,称这一干内阁诗人为“台阁派”。解缙作为当年的内阁之首,正是这“台阁派”的领军人物,能有此佳作不足为奇。然与“台阁体”诗作通常所显露的安闲词气不同,此诗却不加掩饰地流露着哀怨和凄婉。尤其是那弃妇怨天尤人的描写,越看越像是解缙借以自拟。“这个解大才子,莫不是念这昔日荣华念得疯了!”永乐暗暗想道。

第二张纸上的诗是一首写上朝经过的五言绝句,内容无甚出格处,永乐扫了一眼便撂在一边。待看到第三张纸上的诗时,永乐顿又瞪大了眼睛。

这应是解缙此次回京期间,赴苏州游吴山伍子胥庙时所作:朝驱下越坂,夕饭当吴门。

停车吊古迹,霭霭林烟昏。

青山海上来,势若游龙奔。

星临斗牛域,气与东南吞。

九折排怒涛,壮哉天地根。

落日见海色,长风卷浮云。

山椒载遗祠,兴废今犹存。

香残吊木客,树古啼清猿。

我来久沈抱,重此英烈魂。

吁嗟属镂锋,置尔国士冤。

峨峨姑苏台,荆棘晓露繁。

深宫麋鹿游,此事谁能论。

因之毛发竖,落叶秋纷纷。

“好尔个解缙,述职便述职,竟还至吴山悼伍子胥。看诗中所言,莫非尔自比子胥,比朕作吴王夫差么?”念及于此,永乐不由一阵忿然。

其实永乐不知道的是,这几篇诗作是经纪纲精心甄选的。解缙被黜后赋诗甚多,其中除了以述哀怨的外,亦不乏心灰意冷,自认天命者,不过它们全被纪纲摒去,只专拣这似表不满的几首,与其他不相干的平常之作夹在一起呈上。而像这首悼伍子胥的诗,往仔细想,最大可能其实不过是文人游历时所赋的应景之作,并不一定是借机倾述不满。只不过在史复的精心设计下,永乐已经疑上了解缙,此时再看到这几首诗时,他便不自觉地把解缙与伍子胥牵扯到了一起,顿时就动了杀心。

要不要捕拿解缙?一个难题摆在永乐面前。依着永乐的性子,他立刻就要将解缙锁拿进京审个明白。但问题是,眼下除了这莫须有的流言,永乐并无任何实际证据在手。解缙毕竟是朝廷四品命官,更是享誉天下的士林翘楚,仅凭流言便将其下狱,若审出个所以然也就罢了,万一要证明其是被诬陷,那对自己的名声无疑是不利的。而更为关键的是,此事一旦传来,必有无数宵小受此激励,以阴刺告密以为晋身之阶。

本来,若是在以前,以上种种顾虑对永乐而言都不算什么。在登基最初的几年里,永乐为挖出那些可能心怀怨望的建文旧臣,曾对这种攻讦告密大开方便之门。但时过境迁,他已经逐渐开始厌倦这种方式。而最重要的是,在永乐的呕心沥血之下,华夏已经进入自安史之乱后的又一个盛世。将这来之不易的“永乐盛世”维持下去,使之成为千古之楷模,使自己成为后世之典范,这才是永乐最重视的事情。既要维持盛世,那败坏政风,有损“政治清平”形象的攻讦告密之风无疑是要清除的。永乐对此也有所认识,最近将以搏击发讦为能的陈瑛下狱,便是基于此节考虑。有了这么些计较,永乐再考虑处置解缙时,顿觉投鼠忌器。

可为难归为难,真要对此事置之不问,永乐又不能甘心。若流言是真,那解缙就是又一个方孝孺!这样的人不除,终究是个隐患!再品味黄淮临走前的那句话,永乐越发觉得有理!

“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永乐冷冷地咕哝了一句。前些年有一落魄文人名罗贯中者写了本《三国演义》,一时在坊间流传甚广,永乐还在作藩王时便曾读过。当时,他便对书中这句曹孟德之言印象甚深。此时再回忆起这话,他顿有所悟。

永乐面沉如水地拿起手中笺纸,将他放到身旁烛台前,直将它们烧为灰烬,方走到书房门口,推开房门,对侍立在外的马云阴郁地道:“去把纪纲叫来!”

“阿!”马云应了个诺,旋一溜烟儿向殿外跑去,永乐冷冷看着马云逐渐消失的背影,鼻子里喷出一股重重的粗气……

解缙的被捕,对高炽不啻于当头一棒。而接下来形势的发展更是出其所料。解缙被押解回京后,立刻被打入诏狱,纪纲亲自监审,木杖、夹棍、脑箍、拦马棍、钉指等各种刑具悉数搬出,轮番向解缙身上招呼。可怜解缙一个白面书生,何曾经历过这等架势?三两下便被打得昏死过去。偏偏纪纲受高煦唆使,打定主意要借此掀起一场大狱,又岂能轻易放手?每每解缙晕厥,便被冷水泼醒,接下来又是一轮新的刑罚,如此过了三天两夜,解缙终于扛不住,不得已屈打成招。纪纲拿到供词,立刻进宫面见永乐。永乐得知解缙果然蓄意害己,震怒之下立刻将其定了个斩监候,并按图索骥,照其供词锁拿其他“奸党”。纪纲得令,大出缇骑,将大理寺丞汤宗、礼部郎中李至刚、宗人府经历高得旸、中允李贯、赞善王汝玉、编修朱紘、检讨蒋骥、潘畿、萧引高,东平知州余万言等解缙“供认”的同党统统锁拿入狱。一时间,本因陈瑛伏诛而有所舒缓的朝廷气氛再度紧张,南京城内风声鹤唳,太子系文官人人自危,以往与解缙有诗词书信往来的官员文士则连夜将其付之一炬。

这一日下午,黄淮、杨荣、杨士奇、金幼孜四人来到春和殿,高炽满脸愁容地接见了他们。待众人行礼毕,高炽强挤出一丝笑容道:“能见诸位爱卿无恙,本宫的心总算好受些!”这一次高煦虽然掀起大狱,不过为避免永乐怀疑,他也不敢株连太过,像蹇义、夏元吉还有几个内阁阁臣,他们虽是太子嫡系,但同时又受永乐信任。要说这些人也参与谋逆,高煦知道父皇是绝无可能相信的,因此虽然有许多支持太子的普通臣僚落马,倒是这些东宫的核心重臣反而未受波及。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黄淮的心情十分难过。他本来只是想借高煦之手除掉解缙,谁知最后仍把东宫搅了进来。“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鼓动陛下!”回想起当日的情景,黄淮悔得肠子都青了。

高炽和其他阁臣并不知道黄淮的心思,他们所想的,是如何营救这些落难的大臣。虽说这些大臣都地位不高,但人数却不少,任由他们被夺职下狱,东宫在朝堂上的声势将受到严重影响。

可是,要如何解救呢?如今解缙这帮人都被关押在北镇抚司的诏狱,凡看押于此者皆是钦定要犯,其之逮捕、刑讯、处决均皇帝一己决断,不必经过三法司。要想救出这些大臣,只有两个办法:首先是打通锦衣卫的路子,在犯人审讯一节上作文章。只要没有确凿供词,永乐也未必会穷追到底。不过有纪纲坐镇,这条路想都不用想。

除此之外,还能挽回这些大臣性命的办法,就只能是向永乐求情了。想到这里,高炽捏紧拳头,坚声道:“明日本宫便去找父皇,向他老人家阐明原委,请他放过这些蒙冤之人!”

高炽话一出口,几位阁臣都是一惊。杨荣首先站出来反对道:“太子万万不可!此案乃陛下钦定,您贸然前往,又当如何进言?”

“此事摆明是二弟有意陷害,吾直言便是!”高炽的眸中燃着愤怒的火焰。他本是一个仁厚之人,平日甚少动怒,高煦屡次相逼,他也只是暗中化解,当面仍是一团和气。但这一次,他确实是出离愤怒,已顾不上和高煦撕破脸皮了。

“如何直言呢?”金幼孜眉头紧锁地道,“大绅业已招供,皇上正在震怒中,殿下言此乃汉王构陷,又无有确凿证据,皇上会如何看太子?要知道,皇上可不认为解缙是冤枉的!”

“不错!”杨士奇也耐心地规劝道,“此事因运粮失期而起,又牵涉我东宫臣属甚众,如今皇上嘴上虽不说,但心中却对殿下或多或少的有了看法。前几日殿下自荐主持河工一事被驳回,便是皇上疑殿下的明证!值此之际,殿下再为大绅他们求情,又与汉王兄弟阋墙,这对殿下可是百弊而无一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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