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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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燧拍打折扇的手猛地止住:“先生此言何意?”

史复扭动着被绳子缚得有些发酸的手腕,漫不经心地道:“其实王爷本是想效法唐高宗。只不过现在形势骤变,唐高宗是当不成了,所以只能学他老子李世民,要跳上台面儿亲自操刀了!”说到这里,史复话锋一转,道:“其实殿下想当皇帝,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您既要招在下相助,那就应当坦诚相待。以虚言相欺,恐非招贤纳士之道!”

大唐贞观年间,魏王李泰蓄谋夺储,与太子李承乾明争暗斗,结果双双被废,反倒是本无夺储之望的嫡三子晋王李治渔翁得利,被唐太宗立为太子,也就是后来的唐高宗。听史复将自己比作李治,高燧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不过仍笑道:“先生错了!本王从没想过效法唐高宗!”

“殿下是没想过做唐高宗!”史复咯咯一笑,道,“因为您比唐高宗要狠得多!李治当太子,是事出偶然,其本人亦未料到有这等好事!但殿下您可是早就拿定主意要渔翁得利,并为此呕心沥血了!”

高煦脸色有些发灰,沉声道:“此话怎讲?”

“两件事!”史复伸出两根手指头,道,“第一,永乐八年,皇上出征漠北,汉王亦随驾从征。正当战事关键之时,大清河突然决堤,二十万石江南大米被阻东平,险些使漠北大营断粮。彼时山东风调雨顺,缘何如此?唯有一种可能,便是有人故意决堤,欲从中谋利!漠北大营一旦断粮,皇上与汉王就有性命之忧!而内地运粮乃太子职守,若因此陷了陛下和五十万大军,那他也是百死莫赎。既然皇上、汉王身死、太子因罪无颜继位,那接下来能当皇帝的就只有您和东宫的一众皇孙。可彼时皇孙皆年幼,漠北大营覆没后,大明危在旦夕,此时再选立新主,当然是国赖长君。如此一来,您赵王就可以顺理成章入继大统了!”

高燧脸上却一丝血色也无,强笑道:“先生戏看得太多了吧!这种没影的事您也编得出来!”

“不错,后来漠北大营转危为安,故此间种种并未发生,只能算在下一己推测!不过……”史复顿了一顿,道,“其后发生之事,也将这主谋指向殿下。当时形势,由于丘福兵败,我汉藩势力大衰,几失夺储之望,东宫地位亦似坚不可摧。而大清河的决堤,却恰好给了东宫一记重创!从漠北归来后,皇上严惩东宫官属,对太子也严加训斥,如此一来,东宫和汉藩又回到同一水平上。此等局面,汉王自是受益匪浅。但他身在漠北,绝无可能做决堤这等自掘坟墓之事!排除了汉王,就只有赵王您嫌疑最大了!因为只有维持两位皇兄相争的局面,您才有可能浑水摸鱼。一旦东宫地位牢固,那汉王固然梦碎,您利用鹬蚌相争而渔翁得利的想法,也只有付诸东流了!”最后,史复深吸口气道:“殿下一计双锋,无论哪种局面,您都稳赚,这份谋划,在下佩服之至!”

篝火熊熊燃烧,散发出阵阵热浪,可高燧的脸色却寒如冰霜,半晌方冷冷道:“一派胡言!”

史复淡淡一笑,也不辩驳,只又伸出第二个手指头道:“其二,永乐九年,皇上欲立长孙为皇太孙,一旦定议,则东宫从此再无失位之忧。而值此关键之际,皇长孙却在山东遭遇匪寇劫杀,性命几不保!在下身在汉幕,深知此事绝非汉王策划。然消息传回南京,虽无证据,世人私底下仍以为此乃汉王所为。三人成虎之下,汉王百口莫辩。如今想来,皇上疑汉王,或许就是从此事上头开始的!”说到这里,史复脸上露出一丝愤恨,道,“既然太孙遇刺非汉王所为,那还能做下这等事的,也就只有赵王您了!没了皇长孙,不仅汉王被猜疑,东宫圣眷亦会大降,那时您就可以趁机出头。而刺杀失败,也有汉王背这无名黑锅。这次的买卖虽不能说是稳赚,但起码不会赔本!”史复脸上露出一丝讥诮之色,道:“三殿下心机深沉,绝非常人啊!”

高燧眼中倏时闪过一丝杀机,咬牙道:“先生果然是聪明绝顶。可你就不怕刚才这些话,会送了你的性命吗?”

“我本就没打算活命!”史复拣起一根树枝,随意地拨弄着火堆,一脸淡然地道,“若论我本心,亦不是不愿再度出山。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东宫地位已坚如磐石,以汉王之势,尚功败垂成,何况赵王您?而且观殿下处世,阴险有余、魄力不足,且在朝中既乏声望,又缺奥援。仅靠几个暗中算计,浑水摸鱼或有可能,但想明火执仗地与东宫较量,可以说是毫无胜算!所以与其劳心尽力最后仍被千刀万剐,还不如就在这里被您一刀子结果了的痛快!只是临死之前在下也奉劝殿下一句,还是趁早收手。您的圣眷不及汉王,真要再闹出谋反这等事,您未必能有他这般好命!”

经史复一拨弄,火势比刚才更大了几分,闪烁跳动的火光投射在洞窟的岩壁上,形成一幅群魔乱舞般的恐怖景象,将洞内的气氛衬托得更加阴森。高燧默默立于洞中,脸上不断变换着各种神情,时而愤慨,时而惆怅,时而激动,时而失落,最终他的脸上露出带着几分阴晦的坚毅之色,沉声道:“事在人为!只要本王愿意等,就一定能等到机会!”

史复淡淡一笑,只呆呆望向火堆,不再说话。这时高燧又道:“不仅本王会等,先生也会和本王一起等!”

“殿下要用强吗?”史复一哂道,“就算殿下把我掳了去,我不出力,您又能奈何?”

“你不会不出!”高煦十分笃定地道。

史复回过头,疑惑地看着高燧,似乎不明白他此言之意。高燧嘴角浮出一丝邪笑,道:“先生说本王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其实先生自己,不也是一只黄雀么?”

史复身子微微一震,正用树枝拨动火堆的手也停了下来。

高燧继续道:“先生对本王心思了如指掌,却从未跟汉王透露半分!这里头恐怕也是玄机密布!”

史复手一松,树枝滑落到地上。他倏地站起身子,面向高燧,恶狠狠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史复情绪激动,高燧反而从容起来。他走到史复身旁,一脚将地上的树枝踢进火堆,然后凑到史复耳边,轻声道:“四年前先生一度出京,跟二哥说是要去普陀山一游。正巧本王府中承奉杨庆亦喜好游历,就追随先生脚步走了一遭。后来先生从普陀山回来,到吴县鼋山普济寺待了两日,杨庆便也跟了过去,结果在那里看到了一位落发为僧的故人!”

史复如遭五雷轰顶,整个人顿时木在当场。高燧见其神色,呵呵一笑道:“先生不必担忧。此事本王从未与他人提及,父皇更是毫不知情!”

史复指着高燧,哆哆嗦嗦地道:“你……卑鄙!”

“先生这话严重了!”高燧轻轻摇头道,“先生效法豫让,为报主仇不惜自毁容貌,虽说做法本王不敢苟同,但这份气概,本王一直是颇为赞赏的。但是……”高燧突然脸一沉,声音中也透出阴冷:“本王原先以为,先生辅佐二哥,不过是为了让他取代甚至逼死父皇,以报往日之仇!可直到刚才听了你的话,本王突然想起:你既明知本王心思,却故意不在二哥面前点破。由此推知,你绝非仅是要报复父皇那么简单!而是有意让我们父子相残,兄弟阋墙,走的竟是赵高毁秦的路子!所以,要论卑鄙,你比本王更甚!”

“王爷说对了!”史复这时反而镇定下来,他一脸轻蔑地望着高燧,骂道,“尔等燕藩父子欺君悖主,皆当天诛地灭!”骂完这句,史复脸上又露出几分遗憾:“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本来,我除了想借汉王之手,让你们骨肉相残之余,再趁机把持住朝政,最终让皇上复辟!这史复之名,便取自‘矢志复辟’之意。只可惜天道不公,不仅我壮志未酬,还连累得皇上也将遭尔毒手!程济有愧皇上……”说着,史复再也压抑不住满腔悲愤,嚎啕大哭起来!

“你总算承认了,程编修!”高燧脸上浮出一丝胜利者的微笑。他得意地看着史复——也就是建文朝的翰林院编修程济,直到他哭声渐弱,方从容一笑道:“不过你放心!只要你愿相助本王,不仅你安然无恙,本王的那位大堂兄,也能平平安安过完余生!”

“啊?”程济心中一动。他早已置生死于度外,但对牵连到削发隐居多年的建文帝朱允炆,他却感到无比愧疚。听得高燧承诺放过建文,程济心中顿时又燃起希望的火光。不过稍一思忖,他便自失一笑,摇头道:“你既已知我身份,又岂会再用我?”

“论心,你自不足为用;但论才,你完全当得!”高煦认真地道,“本王欲图大事,但身边一直缺一善于设谋之才。而你正好胜任!”说完这些,高煦又一脸无所谓地道:“至于你的心……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建文君行踪唯本王知晓。你要想他活命,唯有尽心辅佐本王一途!”

“你敢要挟我?”程济眼中射出凌厉的寒芒。

“不是要挟,而是交换!”高燧镇定自若地道,“事成之后,本王自会让他安度余生;可若先生不尽心,或者智谋不精,以致本王事败的话……”高燧贼笑一声,道,“你不是说本王圣眷不如二哥,一旦事败会有性命之忧么?到那时本王就把建文君下落供出来,以此来保自己的性命!说句老实话,这几年建文君之所以还能在普济寺平平安安的吃斋念佛,就是因为本王想着真有这么一天,我这条命怕是要用他的命来换哩!”

“你……”程济气得咬牙切齿,几乎就要直扑上去,把眼前这个阴险狠毒的赵王碎尸万段!但最后,他的满腔怒火终于化为一声哀叹。

程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十五年前的那场惊天大变中,他与王钺追随建文和太子朱文奎从宫中秘道逃出南京。一行人颠沛流离,直到普济寺才安顿下来。脱离险境后,几人便谋划着北上投奔盛庸和梅殷,依仗山东、淮上兵马与燕藩再战。无奈燕军严密封锁长江,几人始终无法寻得渡船。随着时间的流逝,天下各州府相继归附新的永乐天子,最后连盛庸和梅殷,也不得不卸甲归降。消息传到苏州,建文和王钺知道大势已去。加之此时文圭又染病身亡,建文万念俱灰之下,索性遁入空门,王钺亦随其一道出家。唯有程济义愤填膺,发誓要诛灭燕藩逆臣,扶建文重登皇位。为此,他忍辱负重,不惜热油烫脸,去掉自己原先的关中口音,改用在真定做监军时学到的当地口音,并一收往日骄狂之气,潜入汉王幕中,蛰伏十余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将汉王推上皇位,再以己之能覆雨翻云,隔绝中外,控制朝政,最终将建文迎回紫禁城。无奈人算不如天算,如今,不仅壮志雄心化作春水,就连他本人,亦受高燧胁迫,不得不为他的皇帝大梦披肝沥胆!想到这里,程济心中犹如被千万根针扎一般难受。

尽管程济十分怀疑高燧事成之后会放过建文的承诺,可是此时此刻,他已没有别的选择。只有尽心尽力地帮助高燧夺取帝位,那建文才有一丝活命的可能。权衡清楚利弊得失后,程济艰难地睁开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见程济点头,高燧大喜,上前按住他的胳膊,欲笼络几句,程济一把将他的胳膊架开,面色阴森地道:“你若敢毁诺,我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高燧心中不屑地一哼,面上却笑容可掬,道:“先生放心!本王一诺千金!”说完,他拍了拍手,几个黑衣侍卫进入洞中,高燧跟他们嘱咐两句,回过头对程济道:“此处不可久留。待会本王手下会护送先生上路,争取天亮前赶到江边,到时候会有渡船载先生渡江。本王尚需在南京盘桓数日,待陛辞后,再回北京与先生相会!”

程济知道,从此时开始,他将时刻处于赵王的严密监视中。不过事到如今,他也无可奈何,只得一脸疲惫地点了点头,随即在两名侍卫的“保护”下走出洞窟。出得洞口,程济抬头仰望天空,只见黑云遮月,星光黯淡。这时,一阵大风袭来,周围草木萧萧而落。程济见此苍凉景色,悲从心生,突放声诵道:鸾鸟凤皇,日以远兮。

燕雀乌鹊,巢堂坛兮。

露申辛夷,死林薄兮。

腥臊并御,芳不得薄兮。

阴阳易位,时不当兮。

程济的声音凄婉、悲凉,夹杂着淡淡的忧伤,蕴含着无限的惆怅。待念到“阴阳易位,时不当兮”一句时,两行热泪从程济的眼眶中奔涌而出,顺着脸颊潸然落下。

高燧正张罗着命人牵马,听得程济所诵,神色顿时一变。他转过身,走到程济面前,不悦道:“程先生!我大明可不是楚国!本王亦非顷襄王!先生不应发此屈子之慨!”

程济脸上闪过一丝愤怒,但旋又黯然,最终只默默地拱了拱手,恭敬地道:“臣明白了!”

高燧点了点头,随即一招手,一匹骏马被牵到跟前。高燧上前,将程济扶上马,又指着身旁一队骑士道:“他们护送先生赴燕!”

程济点了点头,轻轻道了一句:“臣告辞!”随即轻夹马腹,马儿迈出前蹄,在骑士们的簇拥下,沿着山间小路向官道缓缓行去……

第四章 白莲之乱

时光荏苒,转眼间便到了永乐十八年。春节刚过,一股抗租抗税的风潮便在山东乡间弥漫开来。未几,风波愈演愈烈,越来越多的农民鼓噪滋事,青州一带甚至出现乱民杀官之事。就在山东官府尚未回过味来之时,青、莱二府境内数万乡民揭竿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占青州府内的要津卸石棚寨,青州卫指挥使高凤率军镇压,反被乱军击溃,高凤亦兵败身死。此后,乱军声势大振,连下即墨、莒县,并围攻安丘,一时山东大震!

此次山东之所以暴乱,皆源自朝廷多年来对该省的过度盘剥。当初会通河贯通后,山东所担赋役一度稍有缓解,但未久朝廷便二征漠北,紧接着又大规模营建北京,无数青壮被迫再度北上,为朝廷做牛做马。随着北京工程的逐渐铺开,山东承担的赋役也愈发沉重,加之永乐下旨在南京修建大报恩寺,山东又被摊上一大笔赋税。经年累月之下,鲁省百姓终于不堪重负,群起作乱。

乱事初起,山东布政司尚想着凭本省之力弹压,但很快,局势便失去了控制。及至安丘被围的消息传到济南,布政使石执中再也招架不住,只得赶紧拜发奏本,向朝廷求援。

石执中的奏本在五日后送进南京。通政使贺银览报大惊,立刻进宫禀报。刚进皇城承天门,便见兵部尚书方宾和翰林院学士杨荣二人结伴而出。贺银将奏本内容简要说了,方、杨二人亦是大惊失色,三人遂一起赶到左掖门递牌子请见。

永乐传旨在武英殿议事阁召见。三人匆匆赶往武英殿,进入议事阁,便见永乐和太子朱高炽、太孙朱瞻基均在房中。贺银他们赶紧向三人行礼,待永乐说了“平身”后,贺银将手中奏本递上,颤声道:“陛下,青州有糜烂之势,石执中请朝廷调军前往镇压!”

永乐阴沉着脸接过,粗粗扫了一遍,便猛地将奏本摔到地上,勃然大怒道:“这个石执中,前向还说只是一群宵小,旦夕可以平定!现在可好,还没一个月,就成了‘贼势大炽’!连青州卫指挥使都被贼人杀了!要是乱局蔓延至山东全境,朕非取了他的脑袋!”

永乐的愤怒是有原因的。现在北京的营建工程已到最关键时刻,如果不出意外,到年底时北京紫禁城就将落成。近一年来,他已屡次放出口风,只待北京宫室衙署建成,大明王朝就将正式迁都北京!

迁都是永乐心中盘算多年的想法,他希望通过迁都到毗邻边塞的北京,来加强对北疆的经营;并通过“天子戍边”的壮举,增强朝廷对塞外胡人的威慑,从而长期有效地压制漠北那些叛服不定的蒙古部落,使中原子民从此不再受游牧部族袭扰,为华夏的长治久安奠定坚实的基础。这样一件关乎大明千秋国运的大事,永乐当然不能允许出任何差错。可没曾想就在北京工程接近尾声之际,山东却突然发生暴乱!

山东毗邻北直隶,建设北京的数十万工匠有将近一半出于该省。一旦动乱消息传到北京,山东籍工匠必然人心浮动,到时候怠工、逃亡甚至暴动,都是有可能的!真要成此等局面,那明年迁都的计划就很有可能不能如期实现!而尤让永乐担心的是,朝中王公大臣大都是南人,长年居于南京,早已习惯了这座六朝金粉之地的繁华,对迁都北京苦寒之地,他们一直心有不愿,只是碍着自己的威势,不敢明言罢了。要是北京工期因此延误,他们没准儿抓住机会,在迁都一事上大做文章,一旦让他们形成气候,即便自己身为天子,再要想推行迁都也会十分艰难。正是出于此虑,永乐才会震怒异常!

骂过一阵,待气出得差不多了,永乐复问众人道:“尔等说说,山东之乱,朝廷当何以应对?”

方宾想了一想,道:“唯今之计,也只有先从五府拨一员上将统兵,再就近调中都驻军前往增援,先将乱事平息下来再说!”

高炽常年辅政,对山东百姓作乱的原因洞若观火,此时见方宾主剿,他蹙着眉头道:“进剿恐非万全之策!一旦大举用兵,战火蔓延之下,恐有更多百姓沦为流民,反将他们逼到了贼寇那边!”

“那尔是何意?”永乐斜着眼睛问高炽。

“儿臣以为当剿抚并举,以抚为主。山东之乱,根由还是赋役过重,百姓不堪重负。故一方面可调重兵压境,威慑贼寇;另一方面父皇可下旨,立即大减山东赋役。乡民天性淳朴,只要有条活路,就不会跟朝廷对抗到底,如此一来,一场战祸也可消泯!”

高炽说完,一旁的瞻基和贺银都微微点头。永乐一时没有吭声,似在斟酌。高炽认为自己建言在情在理,父皇肯定准奏,故满怀信心地看着永乐,只待他点头应允。

过了一会,永乐终于发话了,不过所言却出乎高炽所料:“剿抚并举自是上策,但以抚为主,恐难以慑服不臣。依朕看来,此仗非打不可!只有严惩这些刁民,才能使后人引以为戒!至于招抚之事,待大破贼寇之后再做不迟!”

“可是……”高炽心中一惊,急欲再劝,永乐已又拿起奏本,冷笑一声道:“此次暴乱,绝非官逼民反这么简单!据奏本所言,这些贼寇,多为白莲教众!此等逆贼,岂是区区减免赋役便可安抚的?”

“白莲教!”高炽等人一听之下,脸色均是一变。

白莲教是宋元时兴起的一种秘密宗教。其教徒崇奉无生老母,宣扬无生老母乃上天无生无灭的古佛,将度化尘世子民返归天界,免遭劫难。经过数百年的发展,白莲教在民间广为人知,教徒遍布中原。到元朝末年,朝廷无道,白莲教遂与当时流行于中土的一种西域宗教——明教相结合,以教主韩山童为首,在华夏大地上掀起了汹涌澎湃的反元浪潮。韩山童死后,其子韩林儿继承其位,自立为大宋皇帝,建元龙凤,成为天下反元义军名义上的领袖。明太祖朱元璋举义之初,便归在白莲教的红巾军旗下,从这一层上说,大明王朝与白莲教其实有着极大的渊源。

不过朱元璋虽与白莲教关联甚深,但他却深知其教义荒谬不经,极尽煽动蛊惑之能事,尤其是其政教一体的做法,绝非治世正道。而在羽翼丰满后,为了自己立国称帝,朱元璋又暗杀了作为白莲教宗主的龙凤皇帝韩林儿,从此与白莲教仇深似海。故明朝开国后,朱元璋立即将白莲教定为“左道邪术”,在《大明律》中明确取缔。在朝廷的严厉打压下,白莲教一度势力大衰。不过白莲教在民间势力盘根错节,即便以朝廷之力,仍不能将其斩草除根。尤其这山东、江淮,正是元末白莲教举义的核心之地,当地信奉“真空家乡,无生老母”八字真言的仍大有人在。既然此次暴乱乃白莲教策动,那就绝非是贫苦农民讨条活路那么简单,这些贼寇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推翻朱明王朝!这当然是朝廷绝不能容忍的!

高炽躬身上前,将奏本接过,仔细阅读一遍,里间果然详细言道此次暴乱乃白莲教策动,大小头领亦都是白莲教徒。看完这些,高炽顿时不说话了。紧接着,方宾、杨荣依次看过,亦都不再言语,最后奏本传到瞻基手中,他细细浏览之下,忽然一行字映入眼帘:“……据查,乱匪之首为蒲台县民林三之妻唐赛儿。”

“唐赛儿!”瞻基心中一凛,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九年前那个灵秀少女的倩影。他赶紧往下看,见奏本里继续写道:“此女年约二十四五,好佛诵经,自称佛母,诡言能知前后事,乡民受其蛊惑者甚众……”

瞻基的心怦怦直跳:当年遇见唐赛儿时,她正年方二八,现在九年过去,算年纪正好二十五岁!而且奏本中提到她好佛诵经,瞻基回忆起来,以前两人待在一起时,那个赛儿也时常念佛!而且瞻基还清晰地记得,赛儿对朝廷一直颇有微词。这几条因素合在一起,瞻基愈发觉得这奏本中的白莲教妖女,极有可能就是那个使自己情愫初萌的少女唐赛儿!

“所以……”瞻基正狐疑间,永乐又说话了,“对此等叛乱,唯有全力弹压。尤其是为首者,必须处以极刑!”

“啊!”瞻基心中一声惊呼,脸色立刻变得煞白。这时,高炽又小心道:“对白莲教匪,自是除恶务尽。但乱贼中亦有不少受裹挟,或是穷极无奈才趋附白莲教的乡民,他们作乱,其实并非出自本意,朝廷是否应当作以区分,给此辈留条生路,毕竟他们也是大明子民!”

“恩!”永乐点了点头,道,“尔这话有理。但而今之势,教匪、愚民已混杂一起。谁是匪,谁是民,又如何分得清楚?”

“这个好办!”高炽赶紧拿出自己的办法,“只要父皇立即下旨,蠲除山东今明两年赋役,那些不得已附匪的良民闻之,多半会作鸟兽散,回家务农,只剩下冥顽不化的白莲教匪。届时朝廷举兵进剿,便再无顾虑。而且此举还可大削贼寇之势,对平叛大有裨益!”

“免今明两年赋役?”永乐埋头思忖,随即露出几分难色。半晌,他摇摇头道:“这太过了些!而且乡民一作乱,朝廷就立免赋役,此例一开,其他地方的百姓必将蜂起效仿!那天下岂不是永无宁日?断不可如此纵容!”想了想,永乐又道,“最多可以将后年和大后年的山东赋役减半,以此告谕乱贼,若其果是良民,那自当就此散去;若仍不从,那便是乱贼,到时候天兵一到,玉石俱焚!”

高炽大失所望。现在乱贼已经成了气候,朝廷要想招抚,就必须拿出能立刻兑现的好处!而永乐这所谓的减免,说白了全是空头许诺。乱民们得不到实实在在的甜头,又岂会相信顺从?想到这里,高炽暗自埋怨:父皇是不是老糊涂了,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高炽尚在不解,一旁的杨荣却已经明白了永乐的心思——山东的赋税几乎全部用在营建北京城上头,摊派的徭役也有一多半都与北京工程有关。皇上现在最关心的就是北京宫室早日建成,以便明年迁都。这节骨眼上免掉山东赋役,那对于营建北京来说无异于釜底抽薪。念及于此,杨荣稍作思忖,道:“朝廷有朝廷的难处,一下子蠲免太多,户部和工部怕是不会答应。不如折中处置,将今年与后年的赋役减半。乱民立得实惠,又有个盼头,便不会顽抗到底!”

杨荣的建议虽较之永乐进了一步,但与高炽的想法仍有不少差距。照此办理,虽不能说没有作用,但效果仍会大打折扣。不过察永乐态度,高炽知道想让他完全认可自己主张是不可能的,无奈之下也只能点头同意。

现在就只待永乐最后决断了。永乐也明白,事已至此,不掏出点真金白银是对付不过去的。于是他对杨荣点头道:“便依尔之见!”

抚策既定,接下来要议的就是如何进剿了。在永乐君臣看来,此次山东之乱规模并不算大,但坏就坏在乱子出的太不是时候。一旦拖得久了,不仅北京的山东工匠会人心浮动,南北交通也将因此受阻,这都会对北京的营建造成巨大影响。所以,一番商议后,永乐定下了速战速决的调子。为此,朝廷将从南京、凤阳、徐州三地抽调十卫北上,会同山东本省兵马,一共组成十万大军。以此等雄兵对付区区数万流寇,应不会花费太多时间。而在总兵人选上,方宾和杨荣一致推荐安远侯柳升。柳升随张辅在交趾征战多年,对剿匪颇有经验,派他去镇压白莲教最合适不过。至于副总兵,则由山东都司掌印刘忠充任。对此永乐亦表示认可。

商讨用兵的过程中,瞻基一直神情恍惚。直到最后永乐咬牙切齿地道:“白莲教匪首,一个不留!尤其是那个妖女唐赛儿,必须抓回南京,当众凌迟!”时,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瞻基明白,永乐对这场影响迁都大计的白莲教暴乱怒不可遏,想劝他手下留情实无可能。但一想到唐赛儿被千刀万剐的场景,他便不寒而栗。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当初那段朦胧情愫早已随风散去,但瞻基仍不能接受自己曾经动情的女人被碎尸万段的现实。偏偏自己与赛儿之事有违礼仪,瞻基虽一直心有牵挂,但却从未对爷爷和父亲明言,这么多年过去,眼下再提更是不智之举。一时间,一向以机敏著称的皇太孙,也有些茫然无措起来。

“基儿!”瞻基正焦灼间,永乐突然对他道,“尔曾在山东待过一阵,对当地风土人情颇有了解。此次大军进剿,尔可随柳升一道前往,也算是一番历练!”顿了一顿,永乐又颇有深意地道:“尔二叔现居乐安,与教匪近在咫尺,尔此次平叛同时,也可代朕去见见他!”

瞻基本是聪明绝顶之人,稍一思忖,便猜到了皇爷爷此举用意。白莲教的根据地卸石棚寨就在青州,而汉藩封国乐安正是青州府辖地。自白莲教作乱后,二叔高煦已连上两道奏本,请朝廷允其率护卫亲军出城平叛,皆被永乐挡了回去。现在叛乱蔓延,山东官府束手无策,一旦乱匪兵寇乐安,再阻止汉藩出战便不合情理。而高煦武勇无双,又是亲王身份,他一参战,保不准就会对军事指手画脚,区区柳升根本不可能驾驭,如此官军调度受影响不说,真要由高煦把白莲教匪给灭了,高煦在军中的声望必将大涨,且永乐还要大加犒赏,到时候恐怕就得把之前被削掉的两个护卫又还给高煦,这样对将来继位的高炽当然是莫大威胁。而若派瞻基前往,凭着他皇太孙的身份,一可代柳升号令高煦,二可把高煦的风头压住;其三,平叛成功后,只要瞻基辞功在前,那永乐也没必要对高煦过多嘉赏,这样对朝廷,对东宫都是有利无弊。当然,永乐让瞻基去见高煦,或许也隐含着要他保护这位二叔的意思。毕竟父子情深,永乐虽不愿高煦再度壮大,但也不想他反被白莲教攻破藩国,丢了性命!

摸清楚皇爷爷的心思后,瞻基心中忽然一动:如果自己去山东,说不定能说服唐赛儿归降。她是乱匪大首领,若能归顺朝廷,必能使白莲教元气大伤!立下这份大功,再加上自己力保,请皇爷爷饶她一命应该不成问题。虽然瞻基也觉得,以自己对唐赛儿的了解,要劝她归降恐不容易,但去一趟至少还有希望,总比自己守在宫中,坐视她被押回京城处死要好得多。想到这里,瞻基顿毫不犹豫地道:“孙儿领命!”顿了一顿,他又补充道:“孙儿此去山东,必会使二叔高枕无忧!”

永乐并不知道这一瞬间里,瞻基脑中已转过这么多想法,不过从“高枕无忧”一句当中,永乐便知他已完全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顿满意地点点头,笑道:“基儿聪明过人,有尔协助柳升,邪教之乱指日可平!”

从武英殿出来,瞻基随即出宫找到柳升,把永乐的旨意跟他说了。第二日,圣旨颁下,二人立即开始准备。四日后,二人率三万京卫渡过长江,沿运河一路北上。抵达徐州不久,淮北、凤阳之兵亦如期赶至。三路人马稍加整编,便气势汹汹地向山东杀去。

大军进入山东时,战局已有了些变化。经过前段时间的汹涌攻势,白莲军仓促成军、未经训练的弱点渐渐显现出来。加上由于之前攻略太疾,本身兵力有限,现在不仅无力继续扩大战果,就是已有地盘,想要控制亦都有些力不从心。明军抵达兖州后,柳升和瞻基分析形势,果断放弃到省城济南整军的想法,仅命手下骑兵押运辎重沿官道前往济南,二人率剩下的近四万步兵轻装穿越鲁中丘陵,一路直抵青州境内。当白莲军得知消息时,柳升已在青州知府衙门设下行辕,和瞻基悠然自得地品起茶来。

明军主力进驻青州府,对白莲军而言可谓当头一棒。白莲军老巢卸石棚寨位于青州府城以东的淄水河畔,而现白莲军主力屯驻的即墨、诸城、莒县以及正在围攻的安丘等地,则都位于青州府东南。现在,明军已在青州府城与其南方的临朐县城屯驻了大量兵马,切断了白莲军主力与卸石棚寨老巢之间的联系。现在二者要想会和,就只能穿越沂山和鲁山。这对粮饷充足、训练有素的明军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对刚刚从农夫摇身变为战士不久,又军粮短缺的白莲军来说,想要整军穿越,就没那么容易了。何况此时山东都司也收到柳升军令,济南、兖州、东昌等地驻军陆续进驻鲁中山区各隘口,这就更断绝了白莲军会师的可能。

在青州待了五六日,绕道济南的援鲁骑兵抵达,山东布政使石执中、都指挥使刘忠亦率省城兵马一道赶来,柳升遂在行辕升帐,与一众文武共议剿匪大计。

军议上,柳升显得信心百倍。待众人到齐,他轻轻一咳,随即大声道:“现教匪已被一分为二,我等正好恃强凌弱,分而破之。今日太孙与本帅召诸位前来,便是要议定这破贼之法!”说到这里,他将目光对准石执中、刘忠还有青州知府潘叔正,道:“三位大人都是山东父母官,于风土人情及教匪形势了解甚详。该如何用兵,还请你们先出出主意!”

这三人中,唯有刘忠是武官,又是此次平叛的副总兵,柳升发问,其他二人都将目光对准了他。刘忠之前剿匪接连失利,被永乐严旨训斥,差一点就丢了乌纱帽,因而对白莲教恨得咬牙切齿,但内心又多少有些畏惧。他想了想,道:“贼军虽被分割,但气焰仍旧嚣张,想要一举歼灭,怕没那么容易。青州以东为贼军老巢卸石棚寨。此山寨凭险而设,四周皆是悬崖峭壁,易守难攻。故末将建议暂弃卸石棚寨,一面坚守青州、临朐一线,防止贼寇东西二部会师;另一面征调大军,围剿东方的匪军主力。现匪军主力虽多,但分屯于即墨、诸城、安丘等地,彼此间联系不畅。我军可集中兵力,各个击破。只要消灭掉贼军主力,那卸石棚寨不攻自破!”

听过刘忠建议,柳升未做表示,而将征询的目光投向端坐身旁的瞻基。瞻基名义上虽是协助柳升办理军务,但他毕竟是皇太孙,将来的大明天子,柳升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他面前托大。故凡事都要征询他的意见。不过好在瞻基心态放得正,在军事上只提意见,做决定时都明言要以柳升的意见为准,二人配合的倒也默契。

瞻基一边轻摇折扇,一边埋头沉思。过了好一阵,他方抬头道:“刘都司之方略颇为稳妥。但是照此用兵的话,王师需步步为营,一仗一仗的打,一城一城的攻。如此一来,要平定叛乱,少说要三四个月,多则需一年半载。本宫与柳帅出京前,皇祖父曾特地交待,此战当速战速决,否则将影响全局。所以,此略虽好,但有违皇祖父旨意!”

听瞻基这么说,刘忠顿不敢再说了。柳升问道:“太孙之意是……”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瞻基将手中折扇一扣,朗声道,“只要拿下卸石棚寨,教匪丢失老巢,群龙无首,必将作鸟兽散!”

柳升微微颔首。的确,攻打卸石棚寨,是速定胜局的不二法门。在这一点上,他与瞻基不谋而合。

只不过柳升不知道的是,瞻基之所以要首攻卸石棚寨,除了迎合永乐旨意外,其实还存着另一番心思。现在唐赛儿就在卸石棚寨中,如果先消灭白莲军主力,那唐赛儿就陷入山穷水尽,到时候她即便投降,对朝廷也无多大意义。以永乐对此次白莲教暴动的震怒,想让他就此放过唐赛儿几乎不可能。而如果能先攻卸石棚寨,劝得唐赛儿归降,那瞻基就可借她之名,招降东方的白莲军主力,这样唐赛儿就立了大功。唯有如此,瞻基才有理由在永乐面前为她开脱。

见柳升和瞻基皆赞同先攻卸石棚寨,布政使石执中沉思一番道:“拿下卸石棚寨,自可一举鼎定胜局。可问题是卸石棚寨建于崇山峻岭之上,可谓险要至极。万一久攻不下,王师主力久屯与此,堕了士气还是小事,怕就怕青州以东长期空虚,没准会被教匪趁虚而入,再掀风波。”

石执中所说亦是老成持重之言,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可能。想到这里,众人神情又沉重了起来。青州知府潘叔正思虑良久,缓缓道:“其实只要布置得当,青州以东并无大虞!”

“哦?”瞻基精神一振。当年他勘察会通河道时,潘叔正就是济宁知州,那时他和唐赛儿被困梁山,正是潘叔正及时带人赶到,才救下他一条性命。有这么层缘故,瞻基对潘叔正一直颇为感激。这次青州出了这么大乱子,潘叔正本应被革职拿问,正是因为瞻基的极力求情,永乐才网开一面。

潘叔正亦感谢瞻基的庇护,所以竭尽全力想助他早日成功。他欠身一拱手,道:“其实没有必要将王师主力全用于攻寨。卸石棚寨地势险要,只有两条盘梯而降的小道可供出入,只要他们闭门不出,严守山道,那纵有再多兵马,交战也派不上用场。所以想攻下山寨,需赖奇谋巧劲,而非兵多。王师此去,兵力方面只需比守寨教匪多个两三倍,足够阻其弃寨而逃即可。而据臣细作所报,现匪军大都在东,守寨兵马不过五六千之数,咱们满打满算,带上两万精锐便绰绰有余,多了也是无用。至于剩下的八万大军,其中三万可用于坚守青州、临朐防线,另五万则全用于安丘等地。教匪主力亦不过数万,且多是乌合之众,咱们五万大军镇压,就算不能取胜,但稳住局面应当问题不大!”

听了潘叔正分析,众人豁然开朗,大堂内的气氛顿又活跃起来。柳升见瞻基亦连连点头,遂当即拍板道:“就依潘明府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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