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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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史复放声大笑道,“他引而不发,只能证明他也明白这事拿到皇上那也扳不倒你,所以索性不提,免得与你伤了和气。既然狗儿都明白你在皇爷心中的分量,那你自己还杞人忧天作什么?”

“嘿嘿……”黄俨不好意思地笑着,脸颊犹如一朵绽放的菊花。其实他也觉得凭自己的圣眷,皇爷不至于这么绝情。只是这事毕竟牵涉到身家性命,黄俨惊慌之下,难免乱了阵脚,这才急不可耐地来寻高燧。此时听了史复条理清晰地分析,黄俨心中顿时大安,紧绷多日的神经也终于放松下来。

黄俨如释重负,高燧却不能安然无忧。史复接下来的话,又将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过其他人就没黄公公的好命了。现宫里内官中,原行在旧宫的不到两成,其余都是从南京迁来。可东厂抓的对食之人中,这两处几乎平分秋色。如果这果真暗含着东宫清洗我赵府势力的意图,那迟早王爷在老南京内官中的线人也会相继被发。到时候别说赵府在宫中的势力会被一铲而尽,铁证如山之下,王爷被冠上个‘窥伺宫掖’的不敬罪名也是很有可能的。”

“那本王该怎么办?”高燧脱口而出。

“上中下三策!”史复十分干脆地伸出三根手指头。

“哪三策?”

史复眼光一寒,幽幽道:“上策,趁迁都未久,北迁京卫将士水土不服之机,纠集旧部,发动兵谏,诛太子太孙,逼皇上逊位!”

“什么!”高燧倏地从椅子上蹦起,满脸惊慌地摆手道,“这不行!这不行!”

“为何不行?”史复反问道,“王爷召臣入幕,不就是为的此事么?”

“话虽如此!”高燧擦擦额头上的汗水,道,“可兵谏非同小可。现仅北京城内就驻着二三十个卫所,再加上京畿和附近边塞,总兵力不下三十万!本王仅有三护卫,就算加上那些老的行在京卫旧部,也不过十卫。凭此举事,兵力不足不说,只要父皇出面,登高一呼,我部立刻就会土崩瓦解!”

史复继续撺掇道:“可现在不动,将来机会更加渺茫!待朝廷在北京安定下来,肯定会逐步削弱王爷势力!”

“那也不能如此鲁莽!”高燧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此事需从长计议!没有万全把握,不可轻动!”

“这种事怎么可能有十足把握?”史复苦笑连连。这位赵王和史复之前侍候的汉王性格完全不同。汉王高煦是典型的武人,本身不谙谋略,但只要下定决心,便敢不管不顾的干到底。史复入其幕,正好可以弥补其不足。而赵王高燧正好相反,这位皇三子思虑之缜密、计议之周详虽不能说出类拔萃,但在永乐的三个儿子中也算佼佼者。可惜的是,此人优柔寡断,缺乏成大事者所必须的果决和胆识。史复在他手下,远不如在汉府时畅快。只不过史复之所以入赵府,一多半是受其胁迫,所以就算觉得高燧难成大器,但也无法袖手而去。

史复的目光中明显透露出恨其不争的意思。但高燧只当没看见,他一挥手,不容置疑地道:“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谋定而后动,方是正理!”

“就怕是时不我待!”史复暗中嘀咕,但面上却也不再争辩。高燧接着道:“先生且将另外两策说来!”

史复无可奈何地咽了口唾沫,继续道:“下策,王爷主动上奏,请求就藩。只要您离开北京,便就算勾结宫中之事被发,东宫因着您已放弃争储,多半就会既往不咎;至于皇上那边,更就不用说了!”

“那不行!”史复一说完,高燧便断然否决道,“东厂这次是不是针对本王都不一定呢!本王这就归藩,未免也太杯弓蛇影了吧!再说了……”高燧嘿嘿一笑,道,“二哥犯下那么大的罪,也不照样还是藩王?既然就藩能被当做后路,那真到那一步时,再做此计较不迟!”

史复知道高燧不会轻易放弃,所以此策也就是一提罢了,见他不纳,遂道:“那便只有中策了。咱们可以想个办法,让皇上放弃追查对食。这样王爷在宫中势力便可保全!”

“这倒不失为稳妥之策。可是父皇整肃后宫之意甚坚,想让他放手,怕是没那么容易吧?”

“也没个准!”史复脸上露出一丝阴笑,“眼下已是三月底,马上就要入夏。立夏一过,北京雷雨便就多了起来。咱们可以借此天时,给皇上送份迁都大礼!”见高燧一脸迷茫,史复遂将腹中想法说了出来,末了得意洋洋地道:“上天震怒,看皇上还敢不敢为所欲为!”

史复说完,高燧立时面白如纸,他呆若木鸡般立了许久,方呐呐道:“这也太狠了吧!多年心血化为一旦,这对父皇可是致命一击啊!”

“非如此不足以使皇上罢手!何况……”史复嘴角浮出一丝狞笑,“要他真就一命呜呼,那反而更好!”史复意味深长地道,“皇帝暴卒,朝中又人心浮动,殿下正好火中取栗,打东宫一个措手不及,一举鼎定乾坤!”

高燧目瞪口呆,半晌,他突然上前,揪住史复衣领,怒喝道:“杀不尽的建文奸臣!尔这是要借本王之手,为朱允炆报仇!”

“王爷放手!”史复一把将高燧的手架开,毫不畏惧地望着高燧扭曲的脸,道:“您要这么想,臣也无话可说。不过就算如此,可最后也是您赚了大头!”说着,史复回到自己的凳子前坐下,冷冷看着高燧,一字一句地道:“臣只是建言,是否采纳,全由王爷决断!”

狂热、畏惧、愤怒、贪婪,各种表情在高燧脸上不停变换着。直过了一盏茶功夫,他才默默走回案后坐下,淡淡道:“先把第一步做成。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说完,他又把目光对准黄俨,和颜悦色道:“黄伴伴,这事还需你相助!”

黄俨猛地一哆嗦,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滴落下来。这些年,这位大太监没少给高燧通风报信,但今天史复所言之事太过骇人。别说黄俨一向处事谨慎,就算他胆大如斗,想到此事失败的后果,也不禁汗如雨下。见高燧死死盯着自己,黄俨愈发胆寒,犹豫了许久,方嗫嚅道:“王爷,这可是要凌迟的啊!”

“黄伴伴!”高燧一脸无奈地道,“本王也是没有办法!不如此,我赵藩这次难逃大劫!”

史复却不似高燧这般温和,见黄俨畏惧,他冷冷一哼,道:“你和我赵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赵藩要倒了,您也没有好下场!”

“可是……”黄俨被逼得都快要哭了。

“黄公公!”史复重重地叫了一句,又语重心长地道,“公公也该为自己的将来想想。皇上已经六十二了!一旦他驾崩,太子登基,你该是如何下场?”

黄俨一下子面如死灰。迟疑许久,他终于无可奈何的一咬牙,道:“也罢!老奴这次就为王爷豁出去了!”

“黄伴伴高义!本王感激涕零!”高燧大喜,赶紧上前,一把抱住黄俨的臂膀,鼓励道,“你别担心,咱们好好谋划,必能万无一失!”

用过晚膳后,永乐在乾清宫御书房与瞻基叙了会话,又和随侍的杨荣下了两盘棋,待亥时一过,便打发他们告退。二人出去后,江保凑上来,道:“皇爷,今夜要不要去哪位娘娘那?”

永乐望了望窗外的天空,但见黑云密布,星月无踪,遂摇摇头道:“算了!明天还要上朝。叫马云把香汤准备好,朕沐浴后便就歇了。”

“阿!”江保答应一声,随即推门出去。永乐从书架上拿起杨士奇编的《历代名臣奏议》翻了会,待马云进来回禀香汤备好,方在他的侍候下进入澡房。盥洗过后,永乐穿了件轻薄的绸衫,返回暖阁休息。

进阁后,永乐命马云将蜡烛灭了出门,自己躺在舒适的卧榻上,一时睡不着,便在脑海中梳理近期的朝政。

经过数月的喧嚣和忙乱,大明朝廷终于步入正轨,各大衙门开始有条不紊地处理公务,从南京迁徙过来的贵戚官吏们也在北京城里扎下了跟。尽管私下里,还是有不少人暗中怀念烟雨秦淮的富庶和繁华,但永乐相信,随着岁月的流逝,这些人终将习惯燕赵的朔风。

而随着朝廷的迁入,北京城内的营造工程也接近尾声。为了这次规模浩大的建设,天下投入了巨大的人力和财力,甚至引发了山东的白莲教之乱。不过这一切终于告一段落了。工程结束后,大批工匠可以回乡安居乐业,户部也可以卸下一笔沉重的负担。而这座耗尽心血打造的大明新京,将大大改变天下的气运。从此以后,朝廷可以更加有力的经营东北,逐步将白山黑水间的万里沃土纳入华夏文明的版图。而数千年来屡受胡人威胁的北疆汉民,也会因为天子戍边的壮举,获得华夏朝廷最大程度的保护——这是他们在之前数千年中从未享受到的!每次,当永乐乘坐舆驾走出乾清门,看着巍峨庄严的奉天、华盖、谨身三座大殿,他的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这三座崭新的大殿,牢牢矗立在北京城的正中央,他们的存在,就如三根定海神针,体现出大明朝廷保卫华夏子民的坚强信念,象征着他永乐皇帝君主华夷、抚御天下的至尊地位!

不过,辉煌的背后,也总有着扰人心烦的忧患。当初二征漠北时,永乐本是打算在重挫瓦剌之余,也趁机扫荡漠北,间接削弱阿鲁台,从而造成瓦剌和鞑靼二部皆弱的局面。但在击败瓦剌的过程中,永乐却突然发现沈文度向瓦剌走私精铁,进而察觉到高煦有谋反之意,于是不得不提前班师。而正是这次仓促的班师,给后来的局势发展留下了隐患。明军退兵后,阿鲁台趁瓦剌元气大伤之际东山再起,接连对其发动猛攻,掠夺了大批人口牲畜。鉴于早年狂妄自大,触怒明朝从而引得永乐一征漠北的教训,这次阿鲁台乖觉不少。他一边攻打瓦剌,一边毕恭毕敬地向明朝称臣纳贡,并严禁部属袭扰大明疆土,以避免再度引起朝廷不满。

对阿鲁台的小算盘,永乐也不是不清楚。只是一来其持礼甚恭,二来这些年朝廷开运河、修报恩寺、建武当道观、营建北京,土木工程是一个接着一个;交趾连绵不绝的叛乱和郑和下西洋,也极大消耗了朝廷的财力,所以永乐也不想再和鞑靼开战,于是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正是朝廷的这种慰抚,使阿鲁台得以夺回漠北霸主的地位,而几年生聚下来,鞑靼实力大有恢复,对朝廷也逐渐不再恭敬。今年初,鞑靼使臣脱脱木耳入朝纳贡,竟在边境劫掠行旅!消息传回北京,永乐敏感地从中察觉到阿鲁台态度的变化,立即敕谕阿鲁台,饬其约束部属。

现在去鞑靼的使者尚未返回,也不知阿鲁台是何态度。想到这里,永乐不由一阵心烦——阿鲁台就是一头桀骜不驯的草原孤狼,当初自己除恶未尽,给了他死灰复燃的机会。现在,鞑靼已经重新壮大起来,如果阿鲁台就此翻脸,那自己要不要再征漠北呢?如果不征,那不仅朝廷威风扫地,阿鲁台骄横之下,没准愈发下定决心南侵中国。可要是征,那又将大大消耗国力。虽说现在北京工程已经告毕,但朝廷用钱之处依然不少,北疆百姓为营建北京已经辛劳有年,现在亟需生息,再征发他们为役,必致民怨沸腾。

“难啊!”躺在床上,永乐不由发出一声叹息。这些年他旰食宵衣,励精图治,好不容易打造出个煌煌盛世;可要将这盛世局面延续下去,便由不得他有半分懈怠。他今年已经六十二岁了!这两年来,他已经显露出精力不济的迹象,发须也逐渐变得花白。永乐不知道自己的寿命还有多久,但只要他还是天子,他就必须扛起这幅担子,为大明、为华夏的千秋基业殚精竭虑,呕心沥血!

要是阿鲁台老实,就再容他两年;但若他胆敢冒犯朝廷,那无论如何也不能手软!否则中国立时就有可能生灵涂炭!思计再三,永乐终于在如何应对鞑靼上头下定了决心。主意拿定,永乐顿时轻松不少,继而困意上涌,终于慢慢进入梦乡。

“轰隆……”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天空响起一声惊雷,将睡梦中的永乐炸醒。永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嘴里不知咕哝了句什么,旋又一翻身继续睡去。

“轰隆隆……”又是一连串的雷声。入夏时的北京时常会有雷雨,永乐在北京住了近二十年,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不过今夜惊雷似乎来得特别猛,不仅雷声大,而且连绵不绝。永乐又睁开眼,将目光向窗户方向。虽然窗门紧逼,但隔着窗户纸,仍能看到外面不断闪耀的电光。

“雷声大雨点小!老天怎么也喜欢玩这骗人的把戏?”永乐侧耳听了一会,并未听见雨声,遂打趣似的叨咕一句,准备闭眼再睡。可就在这时,窗外隐隐传来一丝火光。

“有地方被雷击中了吗?”永乐斜躺在床上,将音调提高几分喊道。

没有人应声!而外面的火光越来越大,雪白的窗户纸上满是火光闪烁投下的影子。这下永乐睡不着了。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正准备穿鞋,暖阁的门被推开,马云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叫道:“皇爷,不好了,奉天殿着火了!”

“啊!”永乐一惊,也顾不得穿鞋,直接跑到南面窗前,推开窗门往外瞧。只见乾清宫宫墙外的不远处火光冲天。

“不好了!华盖殿也走水了!”紧接着,窗外又传来一阵叫喊声。永乐面色大变,一把推开拎着鞋过来的马云,光着脚丫子便冲出暖阁门,直往乾清宫大门外跑。

当永乐冲到宫门前的丹墀上站定时,前方乾清门外已是漫天大火,大量的黑烟冲天升起,将整个宫廷笼罩在一片烟雾中。永乐正惊魂未定,又一个小火者跌跌撞撞地跑到跟前,跪下指着后方叫道:“皇爷,谨身殿也着了!三大殿全着了!”

“天哪!”永乐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几乎就站立不住,马云赶紧上前,将他一把搀住,焦急万分地叫道:“皇爷!皇爷!您怎么了?”

“朕没事!”永乐摇了摇头,忽然指着前方,声嘶力竭地叫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救火!”

“阿!”跟前的几十个内官大声答应,忙不迭地向乾清门外跑去。永乐目瞪口呆地站在丹墀上,又惊又急地打望着前方。随着火势越来越猛,永乐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这时,江保从宫门外冲了进来,边跑边叫道:“皇爷!火势太大,一时半会怕是扑不灭了!乾清宫离谨身殿太近,您老人家得赶紧避避……”

“扑不灭?”永乐如遭雷击,整个人木在当场。半晌方指着江保吼道,“扑不灭尔回来做什么?给朕滚去灭火!三大殿要烧没了!尔等一个也别想活!朕的三大殿啊……”永乐绝望地叫喊着,忽然觉得胸中一股东西上涌,他一张开口,只听得“扑”地一声,一股鲜血从他嘴中喷出。

“皇爷!皇爷!”马云惊得魂飞魄散,赶紧冲着身旁的长随叫道:“快宣御医,快宣御医!”而就在马云大喊的同时,永乐只觉头晕目眩,双脚顿时一软,整个人竟直直瘫倒在丹墀上……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到第二日清晨,奉天、华盖、谨身三座大殿均已化为一片废墟。而伴随着三大殿的灰飞烟灭,永乐也大病不起。

三大殿是北京紫禁城最核心的组成部分,从永乐四年开始筹备,到永乐十四年正式开工建设,再到十九年落成,这其间朝廷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在永乐眼中,这三座恢宏壮丽的殿宇,就是大明王朝的权力象征,也是记录自己功业的丰碑!可没曾想,在它落成未满一年,启用不过三个月时,便已化为灰烬!数以百万贯计的钱财打了水漂,多年的心血化为泡影!一思及此,永乐便痛彻心扉。

而除了殿宇本身的烧毁,更让永乐震惊的,是三大殿被毁的原因。尽管还没有做出最终的结论,但从起火时的环境判断,基本上可以肯定是受雷击所致!三大殿是大明王朝的象征,它们在一夜之间被雷电击毁,这对永乐的精神造成巨大的打击!难道是天象示警?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才招致上天的谴责?根据天人合一的儒家法则,永乐立即联想到这一节,随之产生极大的恐惧和惊惶。永乐仔细地回顾了这些年的作为:论勤勉,自己绝不逊于古代任何帝王,论功业,自己下西洋、复安南、征漠北、拓东北、修大典、疏运河,一手缔造永乐盛世,对大明王朝,对华夏天下立下不朽功绩!可为什么就是自己这么一个堪称千古楷模的帝王,却在人生的最高峰时,遭受到上天如此严厉的惩罚?永乐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继而陷入深深的迷惘和痛苦当中。

永乐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这期间,一众儿孙及外朝重臣陆续前来问安,但都被拒之门外。就在大家惶惶不可终日之际,第四天,一道口谕传出,命太子高炽、太孙瞻基、赵王高燧以及杨荣、杨士奇、金幼孜等三位阁臣进宫面圣。

众人接旨,赶紧前往乾清宫。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真当见永乐时,大家仍大吃一惊。永乐躺在卧榻上,一脸萎靡之态,原本还只是花白的头发,已在短短三日内变得雪白;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现在也变得混浊暗淡;脸色也变得枯黄。这哪还是那个气吞山河、威武盖世的永乐皇帝?这简直就像个已至暮年,行将入土的耄耋老者!见皇爷爷成如此模样,瞻基心如刀绞,当即跪地哽咽道:“三殿虽毁,将来再修起来就是了!皇爷爷千万不要痛心太过,若因此伤了龙体,那就因小失大了!”

“请父皇以天下为重,保重龙体!”

“请陛下保重龙体!”

瞻基说完,高炽和杨荣他们也纷纷跪地劝谏。

望着地上的一众儿臣,永乐挤出一丝笑容,道:“朕的身体朕心里有数,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尔等无需担心,都起来吧!”

众人听永乐声音,虽不复往日的洪亮威严,但中气还是颇足,心中顿都稍安,又纷纷从地上爬了起来。

待众人站定,永乐命马云将自己扶起,坐在卧榻上,又接过一碗参汤饮下,脸上恢复了几丝血色,旋接着娓娓说道:“此次大火,朕深受震撼。这几天朕日夜思索,以为此次三殿遭雷击致毁,实因朕治世有不当之处,以致上天震怒!”

“皇爷爷,三殿大火仅是意外,雷击毁物乃常有之事,皇爷爷万勿引申太过!”瞻基又出言宽慰。

永乐摆了摆手,继续道:“非也。三殿乃庙堂所在,建成数月便遭雷击焚毁,岂能以意外视之?朕既为人君,自当感应天命,顺天自省,否则祸患更甚!故今日召尔等来,特为商讨弥补之法!尔等有何见解,但可畅言无忌!”

众人面面相觑,却是无一人吱声。永乐见状,以为大家不明其意,遂解释道:“既为上天示警,则必是朕德行有亏。朕思之,或是敬天事神之礼有所懈怠,或是祖发有戾而政令有乖,或是小人在位贤人隐遁而善恶不分,或是刑狱冤滥及无辜而曲直不辨,或是谗慝交作谄谀并进而忠言不入,或是横征暴敛剥削而殃及田里,或赏罚不当财妄费而国用无度……凡此种种,皆可能会有失当之处,尔等可为朕说来!”

这下大伙都明白了。略一思忖,高燧轻声道:“儿臣不管朝政,庙堂之事,非儿臣所知。不过这两个月来,东厂在后宫查捕对食,前后入狱受刑者不下百人。儿臣想,内官都人行那苟且勾当,虽则有违律令,但究其实也出自人之本性。处罚太重,牵连太广,或有伤天和。故儿臣以为,莫如查捕一事便到此为止,被查者亦就此宽宥,下不为例也就是了。如此,也算是礼敬上天之……”

“胡说!”高燧还在陈述,永乐已不耐烦地大手一挥,道,“内官就不是男人,哪来的什么本性?其与都人私通,这才是违反天理!此等淫贼不除,无异于鼓励宣淫,礼仪人伦必将因此大丧!”

听永乐这么说,高燧吓得面如白纸,赶紧跪地叩首道:“儿臣胡言乱语,请父皇恕罪!”

“起来吧!”永乐冷冷地说了一句,又转念一想,道,“尔本性之论虽无道理,但受刑之人太多,有伤天和,倒也称得上一说。这些淫贱之徒,百死难恕,但值此上天震怒之际,人间还是少些戾气为好!这样吧,已捕之辈不必再审,直接按律处置;至于尚未落网者,便就放他们一马,不再查捕,也算是朕礼敬上天之意!”

高燧本已失望,但听永乐如此处置,顿时转忧为喜,当即道:“父皇圣明!”

高燧喜出望外,瞻基却暗自叹息。现在东厂的手已经逐渐伸到了老南京内官中,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通过狗儿,把赵府在宫中的势力一铲而尽!可父皇却在这节骨眼上鸣金收兵!不过瞻基虽心有遗憾,但既然高燧把停止查捕和缓上天之怒联系到了一起,那他就不能再劝皇爷爷坚持初衷。

“燧儿所言是家事!”处理完对食一事,永乐又继续对高炽他们到,“区区一群宫人,还不至于引得上天震怒,这里头肯定另有原因。尔等都参预国事,且说来跟朕听听!”

半晌过去,屋内鸦雀无声。其实众人并非对永乐的治国得失没有想法;但大家同时也明白,这位皇帝从来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开拓国策,绝不容他人置喙。现在永乐觉得遭了天谴,要求直言,可谁也不能保证一旦真的直陈政事之弊,其不会龙颜大怒。尤其是刚才,高燧刚引出个“人之本性”,想为内官都人求饶,便被永乐毫不留情地驳斥。宫中事尚且如此,那对国家大事,就更不用说了。基于此虑,众人一时都不敢吭声。

见众人皆缄默不言,永乐眉头顿时一皱。杨荣眼尖,见皇上有不满之意,赶紧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臣等久侍御前,要说失当之处,反不如疏远些的明白!还请陛下恕罪!”

杨荣之言,永乐也觉有几分道理,遂道:“既如此,尔下去后,便替朕拟一道求直言诏旨。明日早朝时向百官宣读!”

“阿!”杨荣答应一声,又道:“陛下龙体方复,是不是再调养两日?”

“还调养什么!”永乐不耐烦地道,“国事芜杂,哪容得朕长久歇息?明日便就上朝!”

“阿!”杨荣赶紧闭上了嘴巴。这时高炽露出一丝难色,小心问道:“父皇!这早朝……不知定在何处?”

“恩!”永乐稍稍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现在三大殿都已化为灰烬,别说常朝,就是大朝,诸王来朝、四夷来朝等各种仪式都没地方举行了。想到这里,永乐顿时无比丧气。沉默许久,他方叹口气道:“唯今之计,只有效法前朝,御门听政了!从明日起,在奉天门门厅内设宝座,文武百官按品级职务于奉天门前厅两侧列队奏事。”

众人也觉得实在没有其他合适的地方,便都拱手应诺。自此,曾在汉唐一度实行的御门听政制度,又在大明王朝得到恢复,并一直延续下去。尽管后来三大殿得以重建,但大多数时候,明朝皇帝仍选择在奉天门听政。清朝开国后,御门听政制度继续沿用,只不过地点从奉天门——也就是后来的皇极门和太和门换到了乾清门。

商讨完常朝之事,众人便准备告退。就当高炽要领着大家行礼时,永乐忽然伸出一只巴掌阻止了他,道:“方才杨荣之言提醒了朕。不光是尔等,就是天下官吏也未必尽知民情,就是知道,也未必会如实禀报。更有宵小之徒,上欺天子,下祸百姓,朝廷却受其蒙蔽而不得闻,久而久之,终至上天震怒!故朕决定,从吏部、都察院及六科中挑选精干官员若干,以吏部尚书蹇义为首,代朕巡行天下,安抚军民,兴利革弊,纠察不法!杨士奇出宫后,可去吏部将此意转达给蹇义,让他先行预择巡抚人选,报朕定夺。”

这是一个整顿吏治、舒缓民怨的好法子!高炽他们听后,均觉可行,于是都拱手称善。而巡抚这个全新的官职也开始出现在中国官场。起初,巡抚只是临时差遣,但后来逐渐形成定制。而巡抚的职能权限也逐渐扩大,到明朝中后期,已成为一地军政主官。清朝建立后,巡抚已发展成为一省军政主官,省内军政、民政、提刑按察诸职皆由其统领,已是开府建牙的封疆大吏了!

“此外,永乐十七年以前天下军民拖欠之税赋徭役等项,以及永乐十八年各受旱涝灾之地税粮一律蠲免!”

这道敕旨比遣官巡抚天下更为实惠!高炽他们一直对民间贫苦不堪的现状忧心忡忡,这几个月几次请求减免税役。但永乐念及漠北局势,一直都还在犹豫。没想到在三殿大火之后,永乐终于点头答应。众人欣喜之下,皆齐声大呼:“吾皇圣明!”

“朕要真是圣明,又岂会招致天谴?”永乐苦笑这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惟愿这番心意,能感动上天,恕朕之罪,如此,朕就心满意足了!”

第二日,永乐求直言的敕旨就在首次御门听政中正式下发。继而,犹如平静的水面突然坠入一块巨石,朝廷上下立刻掀起了波澜。

一直以来,朝廷中有大批官员对迁都北京持反对意见。虽然迁都已成事实,但他们依然幻想着能还都南京。只是,由于永乐意志坚不可摧,这些人虽有则心,但也只能私下里说说罢了。可现在,三殿被焚,皇上下旨求直言,这下他们觉得机会来了。

与永乐一样,眷念南京的朝官们也认为三殿被焚,是上天降罪;但与永乐不同的是,这些人认定,之所以会遭受天谴,完全是皇上一意孤行,执意迁都北京所致。而作为大明朝廷象征的三座外廷主殿在启用仅仅三个月后就遭雷击焚毁,正好印证了上天对北京作为华夏京城的不满!这个观点十分有说服力,迅速在朝廷上下流传开来,许多原先对迁都北京态度中立,甚至表示赞同的朝臣,在三殿被焚后也逐渐改变了认识。大家都觉得,上天已经通过此举,给了世间严厉警告,如果朝廷继续在北京待下去,或许接下来大明王朝就将陷入无穷无止的灾难当中。

在这股传言的影响下,一股暗流涌动起来。在永乐下旨求言后的一段日子,不断有朝臣上奏陈情。起初,他们还只是拐弯抹角地提南京的好处,没多久,就开始极言北京道路险远,困弊不堪,运河沿线军民劳于转运,疲惫有加。虽然还没有谁胆敢直言还都南京,但字里行间对建都北京的不满,已经是越来越明显了!

朝臣将三殿被焚和迁都北京联系在一起,对此永乐还是有心理准备的。起初他出于鼓励进谏之虑,还对此温言褒奖;针对朝臣对粮草转运不便的抱怨,他甚至特地召来户部尚书夏元吉,谋划着在运河沿线的徐州、淮安、济宁等地置设官仓,让百姓可以就近将粮运至彼处,以免其需直接运抵北京的辛劳。可让永乐始料未及的是,他的这种态度,反而给反对迁都的朝臣们巨大鼓舞,他们见永乐如此,以为他畏于天意,态度松动。于是乎,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表达对定都北京不满的奏本蜂拥呈上,其中言辞激烈者,甚至明言京师金陵乃太祖亲定,不应废弃,搬出祖制,要朝廷还都南京!眼见形势愈演愈烈,竟有一发而不可收之势,这下永乐再也坐不住了!

这天下午,高炽正在文华殿和杨士奇叙话,马云忽然跑来,禀道:“皇爷有旨,请太子爷速去乾清宫!”

高炽见马云神色慌张,遂问道:“父皇怎么了,召本宫所为何事?”

“奴婢也不晓得!”马云垂着脑袋道,“皇爷一直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本,太孙和杨学士在里面随侍。批了一半,皇爷就突然发火,紧接着就把奴婢叫进去,命奴婢来宣殿下!”

“批阅奏本?”高炽一想,最近百官对三殿大火议论汹汹,多将原因归咎于迁都北京,上的奏本也多涉及此事,想来是哪道奏本言辞过激,惹恼了父皇。可是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这里头牵扯到自己?思及于此,高炽猛地一惊,不过眼下不及多想,他赶紧理了理衣冠,随着马云前往乾清宫。

刚进宫门,便听得书房里传来永乐愤怒的咆哮声,待进房门,只见永乐满脸怒容,杨荣和瞻基蔫着脑袋,一声不吭地站在书案前。

见高炽进来,永乐鼻子里喷出一股粗气,道:“给事中柯暹,御史何忠、郑惟桓,此三人之职可是尔所授?”

高炽不知何事,只得小心翼翼地道:“回父皇,是儿臣授的!他们原先都是各州府的教谕,儿臣听闻他们才学兼优、心术端正,故在一年前授言官之职!”这几年,高炽已逐渐开始主持部分朝政,一些普通朝臣他都有权任免。

“才学兼优,心术端正?”永乐冷笑一声,随即抓起案上一道奏本,扔给高炽,道,“尔睁大眼睛瞧瞧,这几个家伙都写的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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