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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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吭声。

周翡心不在焉地端起一杯热水往嘴里送去,莫名想起了那天在四十八寨山下,谢允同她说过的一句话。

“一般到了冬天,我都喜欢往南方跑,那些小客栈为了省钱,都不给你生火,万一错过了宿头,还得住在四面漏风的荒郊野外,滋味就更不用提了,不如去南疆晒太阳。”

他裹着棉袄往南边去,会不会只是去晒太阳的?

不知为什么,在这人人喧嚣浮躁的乱局里,周翡觉得这很像谢允能办出来的事。

“那咱们也去南边玩?”李妍跃跃欲试,很不见外地用胳膊肘戳了杨瑾一下,“哎,黑炭,你们老家是不是在南疆,听说你们连虫子都吃,是真的吗?”

杨瑾差点让她这毛手毛脚的一下把水碰洒了,转头怒视她。

他还没来得及发作,便听门口有马长嘶一声,又有一帮人进了客栈。

客栈中吃饭喝酒的都是一静——只见来人个个身着黑色劲装,头上都戴了斗笠,齐刷刷往门口一站,凶神恶煞气扑面而来,不像打尖也不像住店,倒像是来寻仇的。

店小二愣了一下,忙挤出个笑脸迎了上去:“诸位客官,住店哪?住店的里面请,还有房。”

领头的黑衣人漠然地越过他,直奔店里,占了三张桌子,一时间,临街的上下两层小楼地方好像都不够用了。

一侧角落里“兴南镖局”的人则谨慎地互相打起了眼色,几个汉子站了起来,将那对兄妹护在中间。

李妍好奇地伸长脖子看了一眼:“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周翡目光一扫,伸手轻轻敲了敲桌子。

李妍问道:“干嘛?”

“一直没顾上说,”周翡掀起眼皮撩了她一眼,说道,“今天得跟你约法三章。这回出门没人护着你,在我眼皮底下,你要是敢像上次在邵阳一样乱跑,我就打折你的腿。李妍,我警告你,别指望我也像……”

她话音到此,不免一顿,将“像马叔一样惯着你”一句话含混地咽了下去。

周翡没说出来,别人却听得出,李妍愣了愣,不知想起了什么,有些低落地“哦”了一声。

“没事不要找事,”周翡又意有所指地看了杨瑾一眼,“实在是手痒了想练练,我可以奉陪。”

杨瑾冷哼了一声,却将扣在断雁刀上的手放了回去,说道:“这些人是活人死人山的,我揍……见过一次。”

李晟皱眉道:“哪一门下?”

“玄武。”杨瑾道,“你看那个人的手。”

“千里眼”李妍大眼睛“骨碌”一转,便将一楼大堂尽收眼底,小声汇报道:“我看见了,那个人手背上纹了个长着大尾巴的王八!”

“乖,”李晟面无表情道,“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说一下进度=w=

除“山雨欲来风满楼”是引子外,本文应该五卷,目前卷三已经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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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玄武

吴楚楚至今记得将他们逼到衡山密道中的郑罗生,听到“活人死人山”,先紧张地捏了捏衣角,说道:“和那个青龙主是一样的么?”

周翡怕自己说得多了,吴楚楚反而不放心,便简短地回道:“没事,没有郑罗生那样的高手。”

比起当年两眼一抹黑,连活人死人山是何方神圣都要沈天枢告知的周翡,李妍这“包打听”的消息显然灵光多了,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道:“我知道,听说玄武主名叫做‘丁魁’,非常不是东西,姐,他还扬言要找你给青龙主报仇呢!”

周翡:“……”

她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兴高采烈的。

李晟从桌子底下给了她一脚:“你唯恐别人不知道是吧?”

李妍吐了吐舌头,不敢提这茬了,只好转向吴楚楚,对她说道:“没事,等你把我教你的武功口诀练好了,咱就谁也不怕了。”

此言一出,一张桌子上的剩下三人都惊了。

周翡一口水呛了出来:“娘啊,你还教别人?”

杨瑾一本正经地皱眉道:“习武可不像写字,倒插笔也没事,出了岔子不是小事,怎能随便误人子弟?”

李晟不客气道:“李大状,你还记得你姓什么吗?”

李妍被这“三座大山”活活压得矮了一截。

吴楚楚忙出来打圆场,用眼神示意兴南镖局的方向,小声道:“嘘——你们看,那些人是不是跟那个什么……玄武派的人有过节?”

大堂下有些怕事的都悄悄走了,也就二楼还剩下点人,吴楚楚这一瞥并不突兀,因为还在座中的众人也都在窃窃私语。

只见那兴南镖局中间的少女愤然上前一步,从腰间抽出一对峨眉刺,指着楼下的玄武派说道:“青天白日里追到客栈里,公然劫镖,还有没有王法了!”

众人微微哗然。

自古有镖局押镖,便自然免不了有人想劫,只是既然做的是拦路打劫的买卖,必是要在人烟稀少的地方,多半也不会透露名姓。

谁知现如今,这劫道的反倒是大摇大摆、招摇过市,仿佛劫得很有理一样,非但不屑掩藏身份,还追杀到人来人往的客栈中,反倒是苦主走投无路,求救无门,简直怪哉。

这一来是中原武林群龙无首,秩序崩乱的缘故,二来也是南北双方战事正紧,连朝廷也没空管这些江湖仇杀。

这样的乱世里,从来都是越恶便越得势。

杨瑾冷笑道:“报杀父之仇的都未必敢这么有恃无恐,你们中原人真行。”

“我们中原人不这样,”周翡眼皮也不抬地说道,“中原王八才这样。”

她话音没落,便听楼下玄武派的领头人笑道:“小丫头片子,谁稀罕劫你们的镖?咱们兄弟吃过见过,犯得上惦记你们那仨瓜俩枣?只不过看不惯你们给霍连涛那伪君子跑腿卖命,还脸大自称南朝武林正统,特地来替天行道罢了。”

李晟一听“霍连涛”三个字,后背不由得挺直了,摆手冲李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只听那玄武派的领头人又得意洋洋地接着道:“霍家堡的当家人本来是霍老爷子,谁不知道霍连涛这家主之位是怎么来的?这是人家家务事,倒也罢了。只是那区区一个北斗,尚未抵达岳阳,那霍连涛便自己先屁滚尿流地逃了,一把火烧死亲兄,这是什么臭不要脸的混账东西?也好意思发什么‘征北英雄帖’?呸!我看不如叫‘捧臭脚帖’!”

兴南镖局一行人闻言自然怒骂不止。

“你们若是识相,便将东西留下,滚回去跟霍连涛那老小子说,他那个什么‘捧臭脚大会’一定要如期开,弟兄们还等着前去搅局呢。” 玄武派的领头人阴恻恻地一笑,随即他突然连招呼都不打,人影一闪,竟已经蹿到了二楼拐角处,伸手便向那写着“兴南”俩字的旗杆抓去,口中话音不断,“武功稀松就算了,还有眼无珠,哈哈,你们要这旗何用,一并给了我吧!”

走镖的走得便是这一杆旗,走到哪亮到哪,这是名头,也是脸面。要是哪个镖局被人劫镖,充其量赔钱、再赔上点声誉罢了,可要是哪个镖局被人拔了旗,那便是给人一巴掌扇在了脸上,特别是折在活人死人山这些魔头手上,传了出去,往后南半江山,便哪里还有兴南镖局的立锥之地?

那镖局众人一看便红了眼,四五个汉子抢上前去,兵器齐出,奔着那玄武派的领头人身上去了。

那人大笑一声,一只脚踩在木头扶手上,走转腾挪、竟然颇为游刃有余。

李晟漠然收回目光,对周翡等人说道:“霍连涛放火烧死亲哥这事倒是真的,我亲眼所见,那些魔头不算扯淡,但怎么……霍连涛丧家之犬似的从岳阳南奔,还真把自己当棵葱了?当年山川剑都不敢自称武林盟主,他算什么东西?”

李妍伸着脖子看了半晌,见那边打得锣鼓喧天,便问道:“哥,咱们真不管啊。”

周翡道:“坐下吃你的饭。”

李晟道:“狗咬狗,有什么好管的?”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李晟为了“自己所见与周翡略同”,顿时颇为不爽,大爷似的冲周翡翻了个白眼。

就在这时,那玄武派的人仿佛戏耍够了,蓦地从那木扶手翻了下去,猛鹰扑兔似的扑向其中一个镖局的汉子,一把抓住那汉子手中的板斧,竟能以蛮力拉开,随即一掌印上了那汉子胸口。

那镖师惨叫一声,当即往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脸上泛起可怖的青紫色,双腿蹬了两下,随即形似疯狂地伸手去扒自己的衣领,指甲抠进了肉里竟也浑然不觉,他口中“嗬嗬”作响,不过片刻光景,已经没了气息,临死时将自己布满血道子的前襟扒开,里面竟有一个漆黑的掌印。

那玄武派的黑衣人将双手露了出来,只见他手上隐隐有光划过,竟是带了一双极薄的手套,掌心处布满细得看不见的小刺,能轻易穿透布料衣襟,将淬的毒印在人皮肉上。这玩意就算跟毒掌比起来也是旁门左道——毒掌好歹还得自己炼化毒物入体、还得内力深厚才行,哪像这玩意省事?

想那青龙主郑罗生也是个成名已久的高手,与人对阵时也一样是花样百出,一身的鸡零狗碎,比起杂耍卖艺的也不遑多让,跟眼前玄武派的黑衣人这省事的毒掌异曲同工,这活人死人山实在是从上到下、一脉相承的上不得台面。

那被众镖师护在中间的少年少女同时大叫道:“胡四叔!”

玄武派的领头人一挥手,三张桌子的黑衣人全都站了起来,个个手上都有那带刺的手套,领头人冷冷的一笑,黑衣人们一拥而上,与兴南镖局的镖师们斗在一处,整个楼梯当即成了擂台,原本在楼梯口上看热闹的几桌人抱头鼠窜,掌柜与店小二没有一个胆敢上前劝阻。

那少女扑在方才死了的镖师尸体上,满脸是泪地抬起头来,说道:“你们与霍堡主有仇,大可以找他分说,我们不过是小小的生意人,受人之托押送货物给霍家,又得罪你们什么了?尔等不敢找上正主,便拿我们出气,这算什么?王法不管,道义不管,凭你们这等魔头竟也能一手遮天,我……啊!”

她话音没落,又一个镖师倒了下来,正好砸在了少女脚上,那镖师也是一脸铁青、中毒而亡。

想也知道,活人死人山的魔头们胆敢找上门来,说明根本没把兴南镖局这些看着挺厉害的镖师放在眼里,双方才交手不到数个回合,高下立判、强弱分明,镖师们没一回去便便溃不成军,好几个中了玄武派见血封喉的毒,都是连话都没来得及交代一句,便断了气。

少女双目通红,抽出峨眉双刺便扑了上去。

周翡冷眼旁观,简直要皱眉——这姑娘那点微末的功夫居然连李妍都不如,白瞎了那对峨眉刺。

只见那少女双刺直指凶手双目,那玄武派的见状都笑了,往后一错步,轻易便隔着手套捏住了她的兵刃,少女本能去拔,对方的目光在她窈窕的身上一扫,突然眼露邪光,一松手道:“还你。”

少女骤然失去平衡,整个人往后踉跄了半步,那玄武派的人当即抢上一步,一把抓住了少女的衣襟,“嘶拉”一声便撕了下来。

刀剑声中传来少女惊慌的尖叫,周翡捏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那脸色苍白的少年骤然失色,大叫一声“阿莹”,一个镖师上前一步,试图拦在那少女面前,却遭到前后两个玄武派的黑衣人阻击,一时左支右绌,更多的黑衣人仿佛找到了什么乐趣,纷纷向那少女围了上去。

周翡放下了筷子,一直分神留意战局的李妍还以为她在催自己,忙低头做扒饭状,谁知就在她低头的一瞬间,眼前突然有衣角闪过,李妍吃惊地抬起头,发现方才呵斥她一套一套的李晟和周翡居然转眼间都不在座位上了!

四五个玄武派别的黑衣人将掌中小刺收敛,分别抓住那少女四肢,少女前襟裂开一大片,露出雪白的里衣和肌肤来,活鱼似的挣扎不休,却无论如何都挣不出,她骂哑了嗓子,全身的血都往头顶冲去,恨不能当场咬舌自尽。

就在这时,她听见一声轻响,接着,抓着她的手倏地松了,她整个人骤然失去依托,从空中摔了下去,却没触地——有什么托住了她。

那托在她腰间的东西是一把又冷又硬的刀鞘,托住她的人吩咐道:“留神。”

随即一抖手腕,少女不由自主地往一侧倒去,伸手一抓,正好抓住了客栈的木扶手,堪堪站定。

她惊魂甫定地往地上一扫,见地上一片血迹,方才抓着她的几条胳膊集体齐肘断了,惨叫声四起。

周翡磕了磕望春山血槽里的血迹,抬头看了一眼慢了半步的李晟。

李晟自动将其视为挑衅,气结不已,黑着脸转身迎上了正在对众镖师赶尽杀绝的玄武派黑衣人,将一腔火气都发了出去。

三颗米粒从李妍的筷子尖上滚了下来,她目瞪口呆地瞪着“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哥姐,说道:“不、不是说好了不惹事吗?”

杨瑾没吭声,一双眼跟点着的灯笼似的,亮出足有十里地,一眨不眨地盯着周翡的刀——不过几个月,他觉得周翡的刀说不上进步神速,却多出了某种莫测的感觉。

周翡一刀断四臂实在骇人,再加上一个怒气冲冲的李晟,两人一插手,战局就像一端加了秤砣的秤杆,顷刻歪了过去,玄武派那领头人一声尖哨,下令停手,戒备地盯着周翡和李晟道:“什么人敢管活人死人山的闲事?”

周翡才不回答,简单粗暴地问道:“死还是滚?”

玄武派那领头人显然也是个遇强则弱、遇弱则强的人物,脸上退意同戒备一样明显,可他混了这许多年,连对方的名号都不知道便夹着尾巴跑,也实在不像话,便硬梗着脖子道:“阁下是铁了心要给霍连涛那枉顾人伦的伪君子当打手,与我玄武主为敌?”

周翡只能容忍一个半人跟她唧唧歪歪地讲理,一个是周以棠,半个是谢允——即便是谢允,叨叨起来没完没了的时候也得做好挨揍的准备——根本不想搭理这些多余的人。

眼见那手上纹个大王八的货还待要说话,周翡突然招呼都不打,直接提刀上前,那人只见刀光一闪,悚然一惊,危急之下转身要往身后的人堆里钻,以同侪为盾,周翡是独自破过青龙主翻山蹈海阵的人,哪里看不出这一点滑头,她不知怎的便晃过了眼前碍事的人,脚下轻轻一转,望春山如附骨之疽一般缠上了那玄武派领头人的脖子,直接往前一送。

这些活人死人山的魔头们往日里横行霸道惯了,何曾见过这种话都不耐烦说,便直接提刀杀人的?一时都惊呆了,这才知道眼前这人“死还是滚”四个字的纯度。

头头都死了,没人跟命过不去,方才还气势汹汹的黑衣人转眼作鸟兽散,客栈中顷刻安宁了下来,徒留一股弱肉强食的血腥味。

一别数年,周以棠言犹在耳——“取舍”乃是强者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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