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李亮作品墓旅人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五
蔡紫冠扬鞭进了生人冢谷,前边已可见茅屋前昏黄的灯笼。后边杜铭叫道:“这么晚了,你急着回来干什么?你要向叶天师汇报什么?你和他到底在预谋什么?”
蔡紫冠已懒得理他,来到屋前,忽见在房门前十几步处,有一人白袍肮脏,长发纠结,直挺挺地站着,脚下一条黑狗,绕来绕去地乱嗅。黑狗自然就是前两天斗大蛇时临阵脱逃的太平,这陌生人又是谁?来得蹊跷。
蔡紫冠一边警觉地望着这人,一边向屋里叫道:“叶老?叶老?”屋中全没灯火,也没人回应他。
蔡紫冠加上了小心,反手拔出身后赤火金风蛇骨矛,指点雪飞鸿道:“你是什么人?”
只见雪飞鸿乱发之下,一双眼定定地望向檐上的灯笼,脸上表情瞬息万变,带得他左颊上的山水一片云蒸霞蔚。
蔡紫冠看他的脸上画像,一时只觉后心发冷。知道这人已被叶天师的法术困住,勉强放下心来,回头招呼杜铭,道:“你……”
却见杜铭脸色大变,滚鞍落马,跪倒在地,叫道:“军师!军师恕罪,末将无能,祈请军师从轻发落!”
蔡紫冠吓了一跳,问道:“你干什么?”
杜铭仍是磕头,发抖道:“你走远些!这位便是镇国将军帐前军师,天机雪飞鸿大人。”
蔡紫冠也是一愣,不明白这人怎么会来到生人冢谷,难道是讨伐杜铭办事不力之责么?拿不着守生正有这么大的罪过?那他又怎么会这般狼狈?他与叶天师交手了?
蔡紫冠当下跳下马来,拉起杜铭道:“你别那么紧张,他现在看不见你。他中了叶天师的法术了。”一把托住扑上来亲热的黑狗的下巴,蜷指弹了个脑崩,骂道,“胆小鬼,你倒认识路。”回头对杜铭道,“我回去看看叶天师在干什么,你在这看着这个什么什么军师,别乱动他。”说着话,他来到屋前推门进去,黑狗屁颠屁颠地跟了进去。
茅屋之中并没人,屋中摆设整齐,蔡紫冠叫了两声,黑狗冲着屋子正中的桌子大叫。蔡紫冠走过来,将桌子搬开,桌下有暗门,他轻车熟路地打开。下面是一间密室,入口处荧荧透出烛光,竟是极亮。
蔡紫冠缩身跳下,叫道:“叶天师……”忽见满室通明,笑道,“怎么了?不想过了?点这么多蜡烛?”
却见密室当中,叶天师满头大汗,双目紧闭,手中法诀层出不穷。面前两排蜡烛,一排大的都没点着,一排小的亮了六根。
蔡紫冠一愣,道:“拘魂?”虽然早就听叶天师说过这种法术,可是还真没见他使过。
叶天师这时哪里还能感知外务,仍是继续作法。蔡紫冠也不敢打扰,蹑手蹑脚地站在一旁。可是突然间,叶天师身子一震,张口吐出一道血箭,抬头看见蔡紫冠,惊道:“你回来了?”叹道,“也是天意。”叫道,“快逃!”
与此同时,屋外有人大笑道:“林呆,你的南柯术被我破了!”
且说屋外杜铭,眼看蔡紫冠进到屋中,留下他一个人面对雪飞鸿,不觉越想越怕。原本在军中时,雪飞鸿就以喜怒无常闻名,高兴时吟风弄月感时伤怀,不高兴时,杀百人千人也如拈草芥。上一次不动声色地在自己身上施下那般毒咒,几乎让他死一个苦不堪言,这时让他与这魔头相对,可让杜铭如何不如芒在背?
只见雪飞鸿站在那里木雕泥塑一般,只有脸上活泼,时而狰狞时而惶恐,时而和悦时而乖张。杜铭越想他醒来看到自己时的情景,越是害怕。他一个临阵脱逃的罪名就够死一回的了,再加上看到军师这狼狈的样子,他杜铭还有个活么?
只听草丛里鸣虫响亮,杜铭越想越是绝望,忽然间心生毒计,暗想:“与其他杀我,何不我杀他。反正他现在无知无觉,我何不一刀砍下他的脑袋,也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他一个阵前杀人无数的将军,早已把人命视如无物。既然主意打定,也就再不迟疑,他拔出自己的辟易刀来,这刀虽然有了崩口,可仍是当世名刀,锋芒带快,抡圆了照定雪飞鸿的脖子就是一刀。
这一刀势如雷霆,满拟将雪飞鸿来个一刀两断身首异处,岂料刀入雪飞鸿颈上油皮半分,忽然间雪飞鸿一拧脖子,整个人平移三尺,他的动作得有多么快啊,竟然远快过了杜铭的杀人刀,让那刀又从他颈上脱出。
几乎便在同时,杜铭只觉得腰间一痛,已被雪飞鸿一脚踢得平平飞起,撞碎了茅屋的门飞进屋中,七荤八素中只听雪飞鸿大笑道:“林呆,你的南柯术破了!”
对于雪飞鸿来说,这个经历却是这样的:
他深陷地下,动弹不得。那边叶添的拘魂术又老是不歇气地攻来。他的手足无从动弹,想要在自己身上写咒也写不了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拘魂咒如同一把银钩,撕扯自己的恶魄。那恶魄挣扎咆哮,在他体内奔突,就像一只笼中待宰的猛兽,知道被牵出去就是个死,反而据险不出一般。
正在纠缠挣扎之际,雪飞鸿忽然间只觉颈上一凉,沉闷压抑的泥土突然间裂开了一条缝隙,原本怎么挣也动不了的身子,忽然急速地向地上升起——那是杜铭的辟易刀已经压在他颈侧上。
急速?
他猛然惊觉这件事有点不对。不对的地方就在于他刚才的落败。太快了!太简单了!大师兄和林呆联手,自己就算不是对手,也该撑过几十回合,怎么会两三招就被打入地下?回想刚才的战斗,仿佛是自己才一想到赢不了,就马上被捉住了。
这个时候,辟易刀刀刃已经划开了他的皮肤。
还有那只黑狗。他施展急急风的身法冲进山谷,虽然不是全速奔跑,但是也要比一只狗跑得快得多。两里地,足够他把那狗子甩下一里地了。可是怎么刚才他才变小,那狗就到了他的身后?
这个时候,辟易刀的刀刃已经开始触到他的血肉。
也许他从一开始就错了,刚才那个阵式绝不是只把他缩小那么简单。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只要朝回走,就能脱困。要知道那个阵式甚至完全没有攻击力,那只临时出现的狗带来的全部威胁,都算是个意外。叶添不可能让他这么容易破阵的!那么也许,他还陷在那个阵里?
这个时候,辟易刀的刀刃已经入肉半分。
雪飞鸿突然清醒过来。他还在阵式里!
他的颈部受到了攻击!眼看就要致命,但是他已经能动了——他的急急风的身法一直没有解开,这个时候又自然运转开来,生死一线之际,他只顺着刀刃入肉的方向一闪,已躲开了这致命的一刀。
与此同时,雪飞鸿眼前一亮,已真正从阵式中脱困。还没看清眼前持刀伤己之人是谁,抬脚便将他踢进屋中。再略一思索已明白了前后因果:原来那灯笼所照之处,根本不是让他变小,而是让他以为自己会变小,因此而止步。那不是缩身术,而是另一门法术:南柯术。
“游侠淳于棼与友豪饮槐下。醉,入大槐安国,招为驸马,又拜为南柯郡太守。守郡二十载,宠辱几变。复还故里,矍然梦觉。友人尚在,斜阳犹未西落。二十载不过弹指酣梦。”
这法术施展开来了无痕迹,全凭受术者自己补充。雪飞鸿虽是生性凉薄,对当日自毁师门之事不由也有些不安,竟然因此就陷了进去。幸好有那不知所以的一刀,以外物干扰唤醒他的元神,才能一举脱困。
想到这里,雪飞鸿不禁又一阵大笑道:“林呆,你的南柯术破了!”
六
与此同时,身处地下的叶天师推开蔡紫冠的手,压低声音叫道:“快逃,外边的这个人,我已经制不住他了。”
“这人什么来头?我帮你!”
“我支开你,本来就是不想连累你——你不是他的对手!”
“未必!”蔡紫冠一侧身,亮出背着的蛇矛,“刚得了个厉害家伙,拿他祭祭刀。”
“嗵”的一声,叶天师猛地向后一退,撞上了密室墙壁,张口结舌,道:“二……火二?”
“什么‘活儿’?”
叶天师没理他的话,定定地看着他的蛇矛,忽然轻轻向后一倒,靠在墙上笑起来:“算了,算了,赶你不走,骗你偏留……这也是命吧。”
他从怀中掏出两册书来,塞到蔡紫冠手里,说道:“我一个苟活之人,本来不能随意将师门术法传人,因此只引导了你的土遁术。可是如今看来,咱们这缘分是逃不了了。这里两本秘籍,一本是我的《徐如林》,一本是我大师兄的《不动如山》,若找不到有缘人,你就把它们练了!”
“干吗突然这么大方?”蔡紫冠脸上笑着,心却沉了下去。
“外边这个人,”叶天师道,“本领远在我之上,你留在此地是白白送死,赶快带了太平和那杜铭土遁出谷逃命去吧!”
“那你呢?”
叶天师咬牙笑道:“我虽制不住他,但至少还可以杀了他!”
蔡紫冠手一抖,道:“你……你想和他同归于尽?”
“有一个人,我等了他二十年了。”叶天师笑道,“今天之前他来,我怕我没有准备好……今天之后他来,我怕我再也没有勇气做了!”
“他就是你的那位死敌?”蔡紫冠想起叶天师此前的只言片语,颤声道,“你……他不是死了么?”
“二十年,他没有死,我也没有死。”叶天师起身将道袍拉平,道,“我不能放过他,他也不会再让我逃走!生人冢谷,就是我们了断的地方。”
雪飞鸿从地上抓起一把石子,走笔如飞,在上边写了咒。往上一抛,石子被咒符催动“嗖嗖嗖”飞上夜空不见了。
然后过了一会儿,天空中传来如雷的呼啸,落下来的石子快得几乎看不清,叶天师的茅屋稍稍一震,整个被高速的石雨砸塌了。烟尘中叶天师挺桃木剑跃出,叫道:“风郎君!今天有你没我!”
雪飞鸿笑道:“好!就有我没你!”
他将笔倒过来往镜子上一插,那镜子竟似是一盆面,便将那笔吸进去立住了。雪飞鸿双手持镜,以笔尖对着叶天师,喝道:“疾!”
“哧”的一声,霞光万道自铜镜中喷薄而出。每一道光中,都有朱砂笔一支,有的细如筷子,有的大如房椽,笔尖如枪头寒光闪烁,铺天盖地如闪电穿梭天地。叶天师迎面碰上,以剑一指,喝道:“止!”
他的法术却是必须久经准备的,这样仓促出手,威力哪顶得上雪飞鸿?那万千快笔只在他眼前缓得一缓,已有上百支没入他的身体。
“啪”的一声,叶天师扑倒在地上,身上朱砂笔慢慢消失。雪飞鸿走过前来,伸足一挑,将他翻成仰面朝天:“师兄,你还是不行啊。”
叶天师倒在地上,刚才如同万箭攒身,现在居然尚有一丝气。
“你怎么这么糊涂,老老实实在这隐居等死多好,何必来招惹我?看,受了这么重的伤,这回活不了了吧?”
“我……我早该死了……”叶天师喘息道,“广来法门浩……浩劫之日……我就该死了。这么多年来,我建造此生人……生人亡冢谷,就是……等着有一天能杀死你……”他居然还能笑道,“你……你知道……这里为什么以……以‘冢’为名?”
“因为你觉得你是个死人了。”
茅屋的废墟里有六个融融光球升起,正是此前雪飞鸿被拘走的六魄。雪飞鸿大喜,招袖收魂,也不顾地下似有什么人以土遁法逃走了。叶添功力已散,瘫在地上,周身骨骼喀吧吧碎响。
仿佛有风从空中吹向地面。在不远处吃草的两只兔子突然间立起耳朵,惊慌地翕动瓣唇,它们想跑,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它们的动作离奇地慢了下来。
那座大山砸下来。因为它太大了,看起来竟然像是慢慢地、缓缓地沉入地下。夜空中,有一大片灰色的烟尘从生人冢谷升腾上来。
叶添望向天空,身体里的声音让他想起了过去。
那个时候,老六击鼓,老四高歌,老大抚琴,二哥品箫,小师妹翩然一舞,那时何等快活。
“广来门神通六将,今日再去其二。”
这座山谷之所以以冢为名,当然是因为它就是一座坟墓,只不过,这座坟墓一直没有填土罢了。作为填土的那座山,被叶天师以大师兄的法术,用十数年的法力倾注,生生悬在生人冢上空的云中。当他死去,那座山就会失去依托,自高空坠下,为生人冢封顶,为叶天师安葬,也将他周围的人或者物,同时长埋。
他们师兄弟二十年的恩怨,就此尘埃落定……
太平被那样的巨响震得尿了出来。蔡紫冠极目远眺,面上一片萧然。
“你后悔了?”杜铭问。方才他和太平都是被蔡紫冠以土遁法抢出来的,如果他们留下来帮叶天师,也许天师就不用出动这样玉石俱焚的招数。
“不,这一天,他早就算到了。”蔡紫冠说道,“有的人想死,你是拦不住的。因为他的心已经死了。”他伸了个懒腰,又换上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死者长已,我们要担心的,还得是活人。”
四、玉人之墓
更新时间2010-5-27 10:51:00 字数:13298
小轩窗,绿柳轻扬,两个黄鹂蹦蹦跳跳吵嘴似的叫。
屋子里的两个人看得微笑。
那女子粉衣红裙,笑靥如花,鲜鲜亮亮地偎靠在男子的胸前。
“卞郎,今日春guang明媚,不如去城外一游,可好?”
那男子穿着宝蓝色的长袍,长身玉立,倜傥不凡,听他这样说,回应道:“娘子有命,小生怎敢不从?”
女子面上一红,在他手上轻轻一掐,道:“羞煞、羞煞!倒说得人家如同河东母狮。”
男子哈哈大笑:“别说母狮,便是貔貅、狻猊,我都已经娶回来了,还舍得有求不应么?”
女子反手抚mo男子脸颊,叹道:“卞郎、卞郎,唯愿你永生永世都对我这样好。”
男子在她手上轻轻一亲,微笑道:“生生世世,我们永远也不分开。”
四玉人之墓一
蔡紫冠推开墓室石门,等了一下,没听见有什么机关发作的声音,这才闪身进来。
他手举长矛一晃,矛头上的火焰明亮,只见弧形拱顶之下,一口石英大棺居中摆放。
蔡紫冠将长矛抱在怀里,双手合十,遥遥拜了一拜,道:“翡翠公子,我紧赶慢赶,还是没能当面向你讨教。如今你下葬未久,我却只能来扰你的清静。见谅见谅。”
一席话说完,心里的愧疚已抛诸九霄云外。眼见以大棺为中心,整个墓室的地面都铺了一层薄薄的绿玉,不由吐了吐舌头,道:“你便是翡翠公子吧,也没这么奢侈的。害我土遁之术都无法施展。”一面说,一面快步来到石棺前,转了一圈,找好下手之处。反手将长矛背在身后,伸手一推,棺盖沿合槽滑开,发出“碌碌”闷响。随着棺盖移位,盈盈翠色骤然溢出。蔡紫冠赞道:“好玉!”往棺中一看,顿时吃了一惊。
只见石棺中并肩躺着两人,左首男子一身殓服,自然是翡翠公子,右首的女子却是一身孝服,出现得突兀,躺在翡翠公子身边,面上一片安详,宛如生人。
蔡紫冠道:“古怪!”他来盗墓前自然打听过这里的墓葬情况。那翡翠公子十天前突发旧疾猝死,两天前下葬。墓是单葬墓,这棺材里怎么会出现第二个人了?
可是蔡紫冠并没有多想,他这回来盗翡翠公子的墓实在非同小可,这等细枝末节也就不管了。想着,双手就往翡翠公子身上摸索。
那翡翠公子已死了十多天,但他有法宝镇尸。在他的口中含有一颗绿玉,那棺材里的翠色,便是由它发出。玉性清凉,因此这尸体便能保持不坏。蔡紫冠这时摸来,但觉死人硬邦邦、冷冰冰,便连翡翠公子的殓服,都扎煞着,像冻住了一般。
火光明暗,那女子的眼珠突然在眼皮下一轮。
蔡紫冠要找的东西是本书,从上到下地摸下来,终于在翡翠公子的右手下摸着。正在高兴,忽然只觉喉间一凉,有女子的声音清亮亮地道:“把我丈夫的东西放下来!”
蔡紫冠身体僵住,眼睛向下看时,只见自己喉间不知何时已顶上一把短剑,再看那剑柄,却是落在那棺中着孝的女子手中。蔡紫冠吃了一惊,道:“你……你没死?”
他方才虽然并未着意检查那女子的生死,但在搜检翡翠公子时,总会碰到她的手臂腰身,那种僵硬的触感断非生人所有。可是这时这女子竟然能够复活,不由他不意外。
只见那女子睁开眼来,眼神清冽,凛然不容侵犯,衬得她苍白娟秀的面容颇有几分坚毅。她手中握着一把尺余长的短剑,森然道:“盗墓贼,你擅闯死者安息之地,不怕遭天谴么?”声音脆如金石相击,全然没有女子的温柔。
蔡紫冠将双手举起,脖子被短剑顶得向后仰去,微笑道:“死者安息之地么?没有吧,墓里两个人,姑娘不是还活着?我顶多算是闯进半死者之地吧。”
那女子不料他这般疲沓,刨坟掘墓被人抓个正着不仅不知羞愧,居然还敢贫嘴,心中更怒,咬了咬牙,将短剑向前一送,存心要让蔡紫冠挂点彩。哪知她这边才一动,那边蔡紫冠几乎是同时往后一退。这女子人在棺中,动转不灵,只能靠手臂伸缩刺剑,哪及得上他大步一退?顿时短剑离喉,失了优势。
蔡紫冠站直了身子,微笑道:“好险好险,喉咙上若开个洞,岂不是说话漏风,喝酒漏汤了?幸好姑娘心软,放我一条生路。”
那女子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一眼看见他左手拿的那本书,气道:“把我丈夫的书留下!你走!”
蔡紫冠一愣,道:“丈夫?你便是翡翠公子的夫人——玉娘么?”他忽地一笑,“怪不得说你在丈夫下葬前就离奇失踪,原来是躲在棺材里陪着他啊?”
“不用你管!”
“你潜进墓里,又是为了什么呢?难不成……”蔡紫冠恍然大悟地一拊掌,“你还想殉情和他同生共死么?”
玉娘被他戳穿,眼中现出些神采,含泪冷笑道:“那又怎样,像你这样唯利是图的盗墓贼,自然不能理解夫妇间的爱与承诺。”
“承诺么?”蔡紫冠回过手来,将那本书横在眼前,只见黄玉的封面,在封口上有个白玉的搭绊,笑道,“那玩意儿看起来还真是个坏东西。《玉踪汇总》,这么好的书,因为一句话就要被埋在地下,不觉得可惜么?翡翠公子的毕生心血,就此失传,不为人知,夫人就不觉得可惜?”
玉娘一愣:“可惜?”她冷笑道:“卞郎搜集天下美玉踪迹,本就是为了自娱而已,根本没打算闻达于世人。将这本书留在我们身边,当然就是天经地义的。”
蔡紫冠微笑道:“这样看来,‘天经地义’也是个坏东西。”
“你……你好大的胆子!”
蔡紫冠挑了挑眉毛,微笑道:“你爱殉情,就去殉情好了。我不拦你,反正有的人活着也和死了没什么区别,可是这本书,我拿走了。”他纵身退到墓室门外,等到玉娘费力爬出棺材,追出来的时候,墓道里黑沉沉的,他已经消失不见了。
二
翡翠公子本身只是一位世家公子,自幼喜爱玉器。十三岁时,偶然得了神通,将一块玉石合在掌中,便可知晓那玉的三代主人之名姓事迹。十五岁时,帮助衙门问玉审案,昭雪了一桩陈年冤案,因此名声大噪,被更多的人请去鉴玉,因此被人称为“鉴玉公子”。相宝之余,也把一些有趣的玉石故事加以记录,便成了那本《玉踪汇总》。
蔡紫冠盗得这秘籍,施土遁法潜出地来。依他的计划,本就应当连夜赶赴下一个目的地,可是不知怎么,心中却着实烦躁。不得以升出地面,便去此地青楼“玲珑阁”狎妓。
他以盗墓为生,见多了英雄美人转眼即成荒冢枯骨,因此一世为人,最是喜欢享受,贪图风liu,平日拈花惹草狂嫖滥赌,深谙及时行乐之道。这回寻着玲珑阁,轻车熟路地点了两个姑娘进房。老鸨子见他有钱,加意奉承,哪知道这位衣冠楚楚的阔少,是刚从别人坟里爬出来的。
此地名士,以翡翠公子为最。因此一座城里,处处都以“玉”为名。酒家起名叫“玉斗”,妓院便叫“玲珑”,蔡紫冠点的两个姑娘,一个叫做“阿珩”,一个叫做“阿珮”。
蔡紫冠命阿珩来唱个曲儿,自己与阿珮搂抱着喝酒。那阿珮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噙了一口酒来喂蔡紫冠,蔡紫冠哈哈大笑,将不快尽皆抛在脑后。
岂料阿珩唱道:“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蔡紫冠初时还觉得她声音又糯又甜,撩得人心中如猫爪抓挠,岂料听到后来,又是寻死觅活的,心里便觉晦气。他今天在墓里看到翡翠公子的夫人玉娘决意殉葬十分不快,她说他不懂夫妇间生死相许的诺言,可是在他看来,什么诺言都比不上生命可贵。
“你们两个,”蔡紫冠微笑道,“整日里唱些情呀爱呀死呀活呀的艳词丽曲,谁能告诉我,这世上真的有不能同生宁愿共死的感情么?”他拾起一粒蜜橘,剥开一瓣,笑,“答出来有赏。”
阿珮咯咯娇笑,道:“爷说得可要算数,”她一低头,以口抢了蜜橘,娇笑道:“这世上自然是有同生共死的感情。若是哪个男人真的对我好,我便粉身碎骨也要对他好。若是爷对我体贴些,我待会儿便使出浑身的本领,也让爷痛痛快快乐一回。”她口中已将蜜橘嚼烂,哧哧笑道,“爷,你的赏赐,不会是只有这么一瓣橘子吧?”
蔡紫冠轻轻一掐她的蛮腰,笑道:“不会,当然不会。我的赏赐,一会一定会让你这小妖精叫娘。”一边说笑,一边把眼望向阿珩,道:“珩姑娘你呢?你说这世上有没有生死与共的感情?”
那阿珩垂头沉吟,手中拨子轻划琵琶,沉吟道:“奴家虽是烟花女子,卖笑为生,做的是迎来送往逢场作戏的生意,可是实不相瞒大爷,我也是相信有这样的感情的。这样的感情,似我等残花败柳或者已是今生无望。可是在那些好人家,必定有许多不弃不离至死不渝的伉俪佳偶。”
她说得认真,可是越认真,越入不得蔡紫冠的耳。他平日刨坟掘墓,尽管自己一直有支撑行动的信念,可对于常人,十有八九都会说这一行伤天害理,因此不自觉地敏感。这时听到了与自己悖逆的观点,偏偏阿珮阿珩两个人还是异口同声,不由面上虽还笑着,但其实心中不悦,已被触动了痛脚。
当下脸色微变,道:“可是难道你们不觉得,在这世上,人死了就是死了,无知无觉,什么珍宝感情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为死人守孝守节陪葬祭奠,死人都并不能起死回生,反而会破了活人的财,坏了活人的幸福么?”
那阿珩道:“大爷说得虽然是,可是人生在世,并不是什么都能计算值得不值得的。夫妻同命,生死相许,或者为外人所不值,可是那样的忠贞岂非可歌可泣?这世上功利之人已经太多了,这样的感情不是更加千金难易?”
蔡紫冠道:“难道感情便只能以生死衡量?在对方有知觉的时候,有没有一心待他?有没有两情相悦?若是有了,哪还用得着追悔?若是没有,当时不去珍惜共同时光,偏得到对方死了,自己才寻死觅活,又有什么意思?用唯恐天下不知来宣扬闱中恩爱么?为什么因为这个世界上功利的人和事多了,所以你就要用自己的生命,来证明还有千金难易的感情呢?”
阿珩吃他抢白,一时还不了嘴。阿珮接口道:“那也不是向别人证明,只是但求自己无愧于心罢了。”
蔡紫冠听了哈哈大笑,道:“这才把真话说出来了吧?归根到底,什么叫为别人守节守孝啊,不过是为了自己开心罢了。”他说着说着真的气了起来,拂袖而起,道:“装得多么多么恩爱,多么多么忠贞,多么多么孝顺,演给谁看?死人泉下无知,你拿它做幌子装得那么高尚,欺负它不能爬起来骂你么?”他突然间再也不想与这两个虚伪的女人啰嗦,一振臂,已将阿珮抛上墙边牙床。站起身来,伸手自怀中掏出一锭大银,啪地扔在桌上。冷笑一声,便摔门而去。
三
那道士来时,卞府里正一片惨云惨雾。
那道人在门外张了张,望着卞府紧闭的大门突然间面色大变,将手中拂尘一甩,掐指细算。算了一回,抬眼叹道:“冤孽!冤孽!”
其时正是正午,街上往来行人,有人见他反应怪异,便驻足来看。只见这个道士个子不是很高,一身道袍略显肥大,说了两声“冤孽”,迈步上街,叩打门环。有下人应门,道士厉色道:“我看贵府阴气极重,要出人命,你速速带我去见你家主人!”
少主人新丧,少夫人失踪。府里上至老夫人,下至烧火的丫头,本身已是草木皆兵,那下人听他这样说,哪里还敢耽搁,连忙引他去见卞老夫人。
翡翠公子的父亲早死,这时便只有卞老太太主事。老夫人得报,听说有道士危言,连忙出来相见。那道士道:“我看贵府刚刚办过丧事,可是一丧未过,一丧又来,那新死者至亲至近的一个人,已经到了生死交关的时候了。死的人是谁?他最亲近的人又是谁?”
老太太被他吓到:“我儿早夭……他最亲近的人,若不是我,便是我的媳妇了。”
“那少夫人在哪?”
“她、她已不知去向,有两天了!”
“就是她!”那道士掐指来算,“她是不是在令公子入土的时候失踪的?她是不是穿着白孝,左鬓角有一朵白绒花?她是不是在公子入殓的时候并不太难过?”
“不错!”卞老妇人气鼓鼓地说,“那个小狐狸精,枉我儿对她那么好,她竟然连一滴眼泪都不掉。”
那道士摇头:“就是她了。她不是不难过,而是已经抱定了一死的决心,要偷偷殉葬。她现在已被活埋在令公子的墓中,老夫人赶紧派人去救!”
老夫人一愣:“你说她在我儿的墓里。”
“是,她想要生而同衾,死而同穴。”
老夫人的脸色变了变,突然就有了光辉:“我家的媳妇,真是万世妇德之表!”
道士愣了一下:“老太太,你别管这些了。这个人阳寿未尽,现在还活着,你赶紧去救她!”
“我去救她?”老太太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那我儿子的墓怎么办?哪能刚入土,就被掘开?”
“可是难道你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大活人,被闷在墓里?”
“她一定已经随我儿去了。”卞老妇人慈祥地说,“她已经入土两天多,这个时候即使去救,也是徒劳无益。”她搌了搌眼角:“我儿娶到这样的好媳妇,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了,九泉之下,也当含笑了。”又哭起来,道,“我那苦命的媳妇啊!”
“她还活着……”
“仙长恕不远送。”
“你这不省事的婆子!”
“我媳妇与儿子感情好,她决心要殉情,我们正该成全她!你这妖道这样多事,才是坏了她的大节。”
如果觉得墓旅人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李亮小说全集:墓旅人, 反骨仔, 风波恶, 魔教东来, 浴火穷途, 傀儡戏, 入鞘刀,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