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进堡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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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弘手中的捕蝶网是特制的,柄长六尺,口宽尺余,网囊长两尺。

  网底,赫然裹着一头金丝猫。

  蝶网一挥,奇准奇疾,金角铁甲虺大劫难逃。

  猫与蛇是生死对头,入网的金角铁甲虺在猫身上,毫不迟疑地一口咬住了猫身,猫也本能地咬住了蛇。

  杜弘急抢而入,网按在壁根火焰熊熊的灶内。

  猫已中毒毙命,蛇来不及破网而出,被火活活烧死,与猫同归于尽。

  杜弘丢了网,伸手抱起残废的主人,倒飞而出。

  蛇魔刚爬起挥杖击向残废主人,慢了一刹那。

  杜弘向庙侧飞跃一丈外,将人放下再跃回,喝道:“住手!咱们先说明白。”

  蛇魔在丈外止步,蛇皮杖指出,咬牙切齿地说:“该死的东西!你竟利用一个老残废来暗算老夫。”

  杜弘拔剑在手,冷笑道:“你利用毒蛇行凶,不见得比在下光明。我知道你这老凶魔仗毒蛇横行天下,任何人近不了身,因此花了半天工夫,老天爷保佑,找到了八荒人龙虞老前辈指示迷津,这才除去了你仗以残害世人的金角铁甲尬。玩蛇的死了蛇,蛇死了,你也完了。”

  “你说,老残废是……”蛇魔骇然问。

  “八荒人龙虞老前辈,你没想到吧?”

  “哼!他活着已是多余。老夫虽死了蛇,也足以将你两人置于死地。说!你是不是天地双灵的弟子?”

  “两年前在夷陵州,在下去找天地双灵讨消息,前脚出门,你后脚潜入,杀死了天地双灵,他老人家的门人小华幸得乃师舍命掩护他从地追逃生。在下从巫山返回夷陵州,找到小华方知他老人家惨死的经过,替他老人家报仇,责无旁贷义不容辞,你……”

  “老夫要将你化骨扬灰。”蛇魔厉叫,一杖点出。

  杜弘侧闪丈外,冷笑道:“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么?”

  “你是准?”

  “你是不是黑风四灵的人?”

  “胡说!”

  “那么,你是七星太保的人了。”

  “是又怎样?”

  “在下要知道你们找银汉孤星的阴谋。”

  “你……”

  “我,银汉孤星杜弘。”

  蛇魔脸色大变,向后退,沉声道:“小辈,老夫让你、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你想走?算了吧……”

  “小辈,不要以为老夫怕你,逼急了,老夫眼中认识你银汉孤星,蛇皮杖可不管你是谁。”

  杜弘步步跟进,冷笑道:“除非你把其中阴谋交待清楚,招出主脑是谁,不然休怪在下……”

  蛇魔突然转身飞掠,一跃三丈。

  杜弘一声沉叱,如影附形跟进,叫:“留下啦!阁下。”

  蛇魔突然折回,想摆脱他的追袭,但却没有他灵活,反应也迟钝了些,仅纵落三丈外,他已经追到了。

  走不了只好拼命,狗急跳墙,大吼一声,大旋身来一记狠招“神龙摆尾”,猛扫杜弘的下盘。

  杜弘已有所准备,在杖发的刹那间,冒险斜冲而出,在相错的瞬间,顺势拂剑,并同时大吼:“接暗器!”

  剑的啸风声尖厉震耳,捷逾电闪,拂向蛇魔的颈项。孤星镖划出一道快速绝伦的褐色光孤,随剑虹破空而至。

  蛇魔经验丰富,可惜心虚影响了手脚的灵活,百忙中向下挫倒,杖顺势上抬。

  “当!”杖剑相交。

  “嗤!”孤星镖入体,切入蛇魔的右肩井。

  百发百中的孤星镖,果然名不虚传。

  蛇魔免了一剑之厄,未逃过孤星镖可怕的一击,右臂用不上劲,左手握杖爬起向侧飞窜。

  杜弘冲出两文外,折向虎扑而上,喝道:“你走不了的,阁下。”

  蛇魔一咬牙,转身作困兽之斗,一杖捣出叫:“与你拚骨!”

  杜弘左手一抄,抓住了杖尾,贴身抢入,剑化虹而至,点在老魔的胸口上,沉叱道:

  “丢杖!从实招来,小赵是谁?丘八爷?”

  蛇魔不放手,发出一阵刺耳的怪笑,笑完说:“年轻人,老夫年届花甲,横行天下三十年,杀人如屠狗,生死等闲。你除了杀我,绝对得不到半句口供。”

  “我却不信。”杜弘冷冷地说。

  “信不信立可分晓,呔!”

  暴吼声中,老魔奋力夺杖,借力向前猛撞。

  杜弘骤不及防,没料到老魔敢硬向剑尖撞,发觉不对,已无法收剑了。

  剑贯入胸口,锋尖透背而出。

  老魔依然凶悍,同时一脚踢向杜弘的下阴,要拼个同归于尽。

  杜弘仅来得及本能地扭身保护下阴要害,“噗”一声,右胯挨了一脚,暴退丈余几乎跌倒。

  剑离体,蛇魔身形一晃,胸口血如泉涌,狂笑道:“你……你信不……信?哈……哈哈……”

  笑声倏止,蛇魔终于向前一栽,在地上挣命。

  杜弘惨然道:“这老魔果然可怕,死得够英雄。”

  八荒人龙爬近,坐在一旁长叹一声道:“视死如归,这老魔死得够豪壮,而我,唉!惭愧极了。比起他来,我苟话了多少年,活得真是毫无意思,我为何不在当年豪壮地了结这条残命?”

  杜弘苦笑道:“老前辈,话不是这样说,苟延残喘,只要问心无愧,便会活的心安。蛇魔活了一甲子,做的全是杀人放火的事,这种人活着又有何意义。”

  “哦!你认为我会活得心安?”

  “老前辈是否问心无愧?”

  “很难说,连我自己也难以决定自己一生的功过。像咱们这种仗剑行道的人,谁能保证自己一生从不犯错?年轻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八荒人龙感慨地说。

  “哦!是的,三代以下无圣人,这世间圣人已经死绝了。”他也感慨万端地说。

  “你明白就好。”

  “能活着总是好的。哦!老前辈可有锄锹?”

  “你要锄锹?”

  “把老魔理了。”

  “庙后有一把,大概还能用。”

  杜弘找来锄头,一面挖坑,一面向八荒人龙说:“老前辈在此隐居,不知是否有人照顾?”

  “照顾?谁来照顾我这孤苦残废的穷老头?唉!这就是江湖人的下场。年轻人,不要学我。”八荒人龙惨然地说。

  “如果有地方给你老人家安度余年,你老人家是否肯前往安顿?”

  八荒人龙一阵狂笑,笑声依旧带有七八分豪气,笑完说:“年轻人,老夫什么都受得了,就是受不了人家的怜悯。”

  “那儿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怜悯。”

  “那是地狱么?地狱才没有怜悯。”

  “正相反,那是世间的洞天福地。那儿有人间最难得、最高贵、充满爱心的小姑娘,照顾着许多昔日曾经名震天下的元老名宿,保全他们的名誉,以免江湖朋友寒心。”

  “你是说……”

  “老前辈,世间真有这种人,希望你相信我。”

  “那是……”

  “老前辈听说司元洞府?”

  “哦!那是安庆府的天柱山,玄门弟子所称的天柱司元之天。”

  “对,那儿确是养老的好地方。”

  “你认识那几位姑娘?”

  “认识,我几乎毁了那地方,真是罪过。晚辈要追踪仇家,无法陪你前往!……”

  “我不会去。”八荒人龙断然地说。

  “老前辈,你如果不愿留下,再回来还来得及。晚辈进城之后,立即替你老人家安排,雇人送你老人家前往,带足来回盘缠和晚辈手书,否则不合则回,怎样?”

  “这个……”

  “那儿有些人,还是你老人家的故交呢。先别管你老人家是否愿意留下,与老朋友小聚总不是坏事。”

  八荒人龙终于心动,说:“好吧,我愿意走一趟,但……”

  “老前辈不放心?”

  “我老残废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就一言为定,明天你老人家便可首途。”

  一个时辰后,他带了包裹找到安远车行磁州分行的负责人,以一百五十两银子高价,全权委托车行将人送至安庆他所开设的栈号。有钱可使鬼推磨,车行爽快地答应了。他立即雇了一乘小轿,将八荒人龙接至栈店安顿,交给八荒人龙一包衣裤,一封手书,二百两银子,一切停当方告辞扬长而去。

  他买了一匹坐骑代步,马不停蹄昼夜兼程奔向八十里外的邯郸城。入幕时分,到了车骑关,二十里外便是京师与河南的交界处,乘夜急赶。

  他希望追上那位叫梅七的人。梅七在永济桥约会朋友,也许能追上呢。

  同一期间,三批车马连夜赶到磁州。乔家那位姓俞的人,已在淦阳石桥相候,领着车马绕城而过,连夜北行,风尘扑扑奔向邯郸。

  次日一早,五匹健马驰出磁州北门,五骑士只有两位男的,其他三人皆是男扮女装的冒货,包中皆藏有刀剑,飞骑急赶行色匆匆。

  磁州城仍在乱,杜天磊大闹磁州揭发太行山贼的事,闹了个尽人皆知。但除了梁上孤之外,谁也不知杜天磊是何来路。

  三更初,杜弘到了碧草冈,道旁有座三家村,居然有一家小客栈。客栈兼卖茶水小食,天气太热,三更初店门仍然大开,两名店伙与一位老大娘,坐在店前的大树下乘凉,用草扇驱赶嗡嗡叫,飞舞着的蚊蚋,在暗淡的灯光下穷聊天。

  店伙听到马蹄声,站起来说:“喝!赶夜路的客官真不少,看看是否可招一笔生意上门?”

  坐骑接近至六七丈外,店伙亮声叫:“咳!客官,歇歇脚力喝杯水,错过这座村,就没有这家店,前面二十里地没有歇脚的所在,歇歇啦!”

  杜弘勒住坐骑,笑问:“伙计,这是什么村?到邯郸还有多少脚程?”

  “这里是碧草冈,到县城还有一二十里。”

  “呵呵!不是说前面二十里没有歇脚的所在么?”

  “对呀!城门已关,哪有歇脚的地方?”

  杜弘下马,将组绳搭上栓马桩,笑道:“好,说不定在下要在你这儿落店。先来两壶酒解渴,弄三两盘小莱下酒。”

  “客官请里面坐,小的这就替客官张罗。”

  面巾、茶水、草扇都送上了,店伙笑道:“用酒解渴的客官,都是行家,小店的二锅头劲儿足,保证客官满意。”

  “很好,先来两壶。哦!邯郸城有位丘八爷,听说过这号人物么?”

  “丘八爷?这……好像没听说过。”

  “还有位叫小赵的人?……”

  “小赵?县城里最少也找出一二十个叫小赵的人。姓赵的多得很,城外有大赵镇,小赵村,赵家冈,赵树,都有姓赵的人,年轻的都叫小赵。”

  “哦!邯郸是战国时代赵国的都城,姓赵的人多,不算稀奇。大赵镇的赵宣威,是不是也叫小赵?”

  另一名店伙将酒菜送上,接口道:“除了他那些猪朋狗友,谁也不敢叫他小赵,不称他赵爷,准有天大的麻烦。”

  “哦!他有这么厉害?这是说,仍旧有人叫他小赵罗?”杜弘不动声色地问。他已从店伙的语气中,感觉到厌恶和不满。赵宣威在磁州也极为嚣张霸道,在本地不得人缘乃是意料中事。

  “要是不厉害,十年前怎配称小霸王?客官,听口气看脸色,你不会是来找朋友的人,听小的劝告,不要去招惹赵家的人,尤其是不要去招意大赵镇的人。”

  杜弘一面目斟自酌,一面笑问:“呵呵!你是说,大赵镇的人像瘟疫,惹不得?”

  “那倒不至于严重列这种程度。”

  “那又如何解释?”

  “芸芸众生,少不了人多口杂良莠不齐,有上智亦有下愚,十个指头也有长短,人哪能都是圣贤?大赵镇人丁旺,少不了有些子弟不成材,他们自己打打闹闹无所谓,外人介入那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胳膊往里弯,有理无理都会袒护自己人。客官,你明白了么?”

  他干了半碗酒,点头道:“当然明白,这就是人多势众的好处。哦!到大赵镇又该怎么走法?”

  “前面半里地,向右岔出一条小路向东南行六七里外便是大赵镇。如果进城再往前,整整二十里。”

  杜弘举目向外望,那位乘凉的老大娘,不知何时失了踪,好像不是小店的人,小店的人应该经过店堂。依常情论,老大娘半夜三更坐在别人的家门口乘凉,依理不合。但他并未介意,初来乍到,他没有怀疑老大娘的理由。

  另一名店伙又送来一壶酒,笑问:“客官,不管是进城或者去大赵镇,这时动身前往,抵步仍然找不到宿处,不如就在小店安顿,明早半个时辰便可到达,误不了事的。”

  “也好,那就在贵店安顿了。”他点头同意。

  坐骑上了槽,他已食毕,店伙领他至东院客房。荒村小店,一切马虎,店房甚大,长炕上铺了一条草席,摆了六床夹被,只有他一个客人。

  店伙放下他的行囊马包,挑亮灯,说:“前院有水井洗漱,只是水不足有点浑,将就将就,后院是茅房,晚上方便请小心蝎子螫人。”

  “呵呵!请放心,只有南方人才怕蝎子。”他爽朗地笑道。

  刚往床上一躺,便沉昏昏沉沉倦意袭来,无可抗拒地沉沉大睡。

  人影摇摇,店伙领着老大娘进入房中。

  “他睡着了。”店伙泰然自若地说。

  老大娘阴明一笑,说:“他想与古人媲美,也想在咱们邯郸做一场黄粱梦。把他弄走。”

  “是。”店伙恭敬地答。

  “别忘了禀明长上,近来有不少江湖有名人物更名换姓向这一带赶,来意不明,将有变故发生,请长上小心留意。这三年来的心血,如果不小心,恐将尽付东流,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冲咱们而来?”

  “属下当仔细陈明。”

  “好,路上小心。”老大娘小心叮咛,出房而去。

  杜弘这几天没好好睡过,不知酒中有药物,睡下去便沉沉入梦,获得了充足的睡眠和安静的休歇,对他来说,反而有好处。

  他久走江湖,一向十分小心。但在一处陌生的荒村野店中,没有提防的必要,也因为疲劳虌生的荒村野店中,没有提防的必要,也因为疲劳过度,以致着了道儿,活该倒霉。

  他终于醒来了,只感到精神奋振,疲劳尽消,浑身舒畅,睁眼便看到窗口射入的一抹晚霞令室内罩上一层红光。

  目光落在窄小的铁格小窗台,他一惊而起。

  “老夭爷!”他脱口叫。

  这是一间坚牢的石室,有丈五六见方,室顶垒木搭建,每根木粗如海碗密排而成,有不少缝隙。小窗是圆形,约尺八见方,三根儿臂粗的铁条为栏,只有猫才能进出。一座铁叶门,门上开了一个五寸大的小窗孔。

  室中只有一张木榻,不是睡炕,之外空无一物。

  身入牢笼并不会使他惊骇,令他大惊失色的是除了木榻之外,全室每一寸地皆为千千万万的蝎子所爬满,屋顶、窗台、墙壁,全是这种令人恶心的毒物。

  在北方,蝎子平常得很,无处不在,任何角落也可找到这些小毒虫的踪影,顽童们甚至装在衣袋里作为玩物,被尾钩蛰中,并不比被大蚂蚁咬一口严重。但有些人却受不了,尤其是南方人,挨上一下,不叫苦连天才怪。

  千千万万个蝎子,那就严重了,任何人见了也心惊胆跳。如果是普通三两寸长的黑褐色蝎子,胆大的人也不至于大惊小怪,但这间囚室的蝎子,全是五六寸长黑蓝色的异种蓝蝎,毒性极为猛烈,健壮的人挨上一下,痛昏并非奇事,甚至可以致命,只消看一眼,便会令人浑身绽起鸡皮疙瘩,头皮发麻。

  整座囚室内,皆被蝎子爬动所发的沙沙声所充满,尤其是在屋顶上爬行、争斗、追逐、觅偶等等活动的蝎子,似乎随时皆可能失足下掉,益增恐怖。

  怪,就是床上没有,甚至床脚附近半尺径之内,也没有蝎子走近。

  他大惊而起,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除非他能凌空破窗而出,或者变成飞虫从门孔中飞出去,不然势难避免被毒蝎所伤。

  身上衣裤俱全,靴袂已脱下置放在床尾,包裹衣物兵刃都不在,糟了!经验告诉他:他已落在仇家手中了。

  他拉脱一幅衣角揉成一团,向下转掷。

  真吓人,立即有十双以上的蓝蝎,抱住了那团衣角,尾下如雨,向成团的衣角进攻。

  即使他有三头六臂十条腿,也不可能驱走这千千万万蓝蝎,开出一条路,走近铁叶门,他只能呆在床上,乖乖等候囚室的主人发落。

  “外面有人么?”他大叫。

  毫无回音,外面似乎没有人。

  看到窗外透入的一抹晚霞,他暗暗心凉。至少,他被囚在此地快一天一夜了。昨晚落店的情景,他记得十分清楚,店伙要他夜间上茅屋小心蝎子,目下蝎子却成千上万困住了他,显然,他已落在对头手中了。

  首先,他便想起了摩天岭的朱堡主,那位能大量用毒的神秘人物,如愿以偿地把他弄到手了。

  “我要是能生火,也许有希望。”他想。

  江湖人不离身的火折子已被搜走,想生火驱蝎势不可能,木床是新制的,尚带有新木的清香,不可能钻木取火。

  “只要我能生火,只要我能生火……”

  他哺哺自语,绝望地用目光搜寻生火的工具。可是,他失望了,即使他能折掉床,手削牙咬可制成钻子钻床,但没有枯叶干草也是枉然。

  他板起一块床板,心中一动,想起上次在断魂谷,用高跷通过火场的事,立即开始穿袜着靴,手指有意无意地擦过靴底旁,心中略安,那里面的一枚孤星镖末被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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