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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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登峰于是把梦境说了,还掏出小本子,把梦中那武士和弯刀的样子画给她看。他毕竟是考古专业的,画图的水准很不错,虽是在摇晃的车上,形状还是描绘得很准确。白翦翦本来还直乐,随着车子摇摆,笑得歪歪倒倒的,后来慢慢不笑了,皱起眉头若有所思。赵登峰见状,忍不住推了她一下:“喂,老白,回魂了回魂了。”

白翦翦沉吟说:“你别说,还真有点意思。”她凝视着赵登峰画的弯刀,习惯性地用手指稍微估算了一下比例和长度,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忽然抬头,惊叹地说:“这个很像十一世纪黑衣大食骑士惯用的Shanishiy钢刀,我们一般称它为舍施尔刀,可以马、步两用,刀身弯曲度很大,有的可以达到14cm,刀柄带十字格路。加上黑衣大食的武士善于利用马步冲击之力,杀敌根本不需要劈砍,策马冲击,刀锋向外,用惯性冲击力就令敌方人头落地。这种刀轻捷灵便,威力很大,数十米内都是骑兵的控制范围,很难抵挡。这些特点,和你说的情况很像,弯刀的样子也符合。”

赵登峰听得得意洋洋,说:“我就说嘛,还是我厉害,做梦都有发现。”白翦翦忍笑说:“是啊是啊,你这个梦还真是做得特学术,哈哈,是不是偷偷看了什么阿拉伯方面的文献呀?想不到你这么用功。”她和赵登峰说话,向来有点调侃,这时候却真带了点佩服的口气。

赵登峰听了这话可有点脸红,正好车身又狠狠摆了一下,他一脑门撞上车顶,痛得“啊”了一声,嘿嘿干笑着,边揉脑袋边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里耐烦看那个,真是随便做梦梦到的。”

白翦翦以为他不好意思承认,微微一笑,还想说什么,山上一块大石突然滚落,老和大叫一声:“小心!”车头猛然一扭,喀嚓一声闷响,车轮的轮轴折断,随即狠狠一下子冲着山道下倾斜过去!

崖边白雪松软,不能受力,小车骨碌碌翻出了山道。赵登峰来不及细想,一把将白翦翦紧紧护在怀中,奋力撑住靠椅,天旋地转中,赵登峰不知道稀里糊涂被撞了多少次。混沌一片,他好像听到了白翦翦的哭泣声,可那声音又有些不像白翦翦,压抑低弱,让人心肝摧折。

赵登峰低声叹息,想要她不要难过,可是说不出话,昏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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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登峰迷迷糊糊地,觉得有人在拽着他身子使劲往外拖,破碎的玻璃渣子在脸上割了一下,让他一下子痛醒过来。眼前一切看出去都是倒着的,天在下地在上,他身子被拖得吊了一小半在车外。原来是白翦翦拽着他的胳膊,奋力拖出来。

白翦翦见他醒了,高兴得大叫一声:“呜!你果然是祸害一千年!太好了!”声音居然微微发抖。她性格四平八稳,不爱说话,这还是赵登峰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激动的样子,老实说有点感动。再看白翦翦的立足地,不由得吸了口冷气。

但见脚下天色碧蓝,头上白云淡淡,雪意逼人,就是万丈深谷,白翦翦悬空趴在一棵断裂的大树上。原来那车早就翻在半空了,被一棵大树卡住,还好车体分量轻,大树一时没断。她一拖,整个车都在摇摇晃晃,树桠不能受力,不知何处传来劈劈啪啪的木质断裂声,似乎随时可能掉下深渊。

赵登峰块头很不小,白翦翦又是悬空拉人,不好用力。眼看车身慢慢下滑,白翦翦额角冒出汗水,向来平淡的脸上微微抽搐,厉声说:“赵登峰,你加油,抓紧我的手!”赵登峰吃力地眨眼,表示听到了,尽力维持神智,扣紧了她的手腕。白翦翦咬牙切齿狠命往上拽。两人用力之下,双臂都在格格不住发抖。

赵登峰一阵头晕,知道只怕要倒霉,苦笑说:“呵……我要是挂了,记得和我老娘说……”白翦翦气得大吼:“闭嘴!你用心一点!”

劈啪一声裂响,微车又往下狠狠滑了一截,彻底失去重心,加速翻转。几乎与此同时,白翦翦一声吆喝,狠命把赵登峰拖了出来!

哐哐砰砰一路闷响,微车已滚下悬崖,响声越来越轻,隔了很久,听到轰地一声,崖下浮云中冒起一道火光,想来爆炸了。白翦翦扣紧了赵登峰的手,两人摇摇晃晃趴在大树上,白翦翦怕他伤后无力掉下去,几乎狠狠压着他,全身尚自微微发抖,额头冷汗很快凝结了一层小冰珠。

左踞巨蟒,右持人头

赵登峰半天才缓过气,一身痛得要命,吃力地说:“老白,轻点……我身上……痛得很。”白翦翦定定神,这才微微松开他,低声抱怨:“差点让你吓死。”赵登峰见她神情惊恐焦切,显然十分害怕,便笑眯眯故意逗她:“明明是我差点被你压死……老白……我们这个姿势好奇怪……”

这话故意说得十分暧昧,白翦翦气得狠狠瞪他一眼,说:“早知道不救你,让你掉下去。”赵登峰笑着叫冤:“也不想想我为什么伤得这么重……女人果然忘恩负义……呵呵……”他一说话就痛得直咬牙,不想让白翦翦更着急,只好暗自忍了。

白翦翦气得不想理会他。赵登峰痛过一阵,精神慢慢好了一点,觉得应该也没什么大伤,便又和她说话:“老白,你怎么出来的?老和呢?”

白翦翦摇头说:“我大概也晕迷了一阵子,还好你抱着我,所以我没受什么伤,自己就醒了。看到老和已经不在车里,你又人事不醒,便自己用高跟鞋敲破车窗玻璃,爬出来啦。”她生性爱美,虽然是去云南的荒村,还是穿得好看,想不到高跟鞋用来派了这用场。

赵登峰想起一件事,脱口叫苦起来:“惨了,行李在车里,那车是不是爆炸了?咱们没吃没穿的,荒郊野外,又是冰天雪地,只怕要完蛋。”

白翦翦这时也微微定下心来,有心情调侃他了,眨眨眼说:“你以为都像你那么没心眼?”指了指树下,原来她早就把行李拖出来,丢到地上了。

赵登峰恍然大悟,很委屈地叫起来:“搞了半天,你先是救行李再救我啊,没良心,亏我拿你当妹妹,对你这么好……你一点没伤到,我可是撞了满头的包……”

白翦翦笑眯眯地说:“你比猪还重,我当然先拖轻的东西出来。”这话摆明了是开玩笑,可赵登峰也明白她的意思。大雪的山野中遇到车祸,白翦翦先拖行李,无疑是确保自己生命安全,然后再尽量救助别人。

这女人聪明稳重,一向做事井井有条,她的选择自然是很对、很有道理,可赵登峰心里还是一阵委屈,沉默一会,低声说:“白翦翦,你信不信?如果是我先醒来,一定是先拖你出来,再拖行李。”说完了他自己也觉得有点傻,尴尬地笑了一声。

白翦翦微微一愣,知道赵登峰看出了她的意思,雪白的脸微微涨红了一下,眼神避开他,大声说:“好了好了,不管拖什么,现在咱们先下去,想办法找老和。这才是要紧事!”

赵登峰点头,两人小心翼翼爬下树。冬季的寒风在山壁间咆哮,发出飞机低空掠过般的轰鸣声,群山万壑,都在沉沉做响,大雪落个不停。白翦翦冷得不住发抖,赵登峰索性让她缩到自己怀中。他试着想打手机求援,结果根本没有信号。大声叫:“老和!老和!”声音四下轰响,却无人答应。

两人决定先爬上去再说,路过那块山上滚落的大石,正好卡在一个小平台上,两人走得累了,白翦翦索性坐在石头上休息。赵登峰找了旁边一个树桠坐下,从背包里翻出干粮来吃。还没歇够,白翦翦忽然惊叫一声,赵登峰忙问:“怎么啦?”白翦翦表情诡异,颤声道:“你坐的东西……好像是……”赵登峰一愣,这才觉得身下的树桩似乎微微蠕动了一下,小心翼翼抬起身子,顿时一惊,嘴里的半块牛肉干掉落地上。他也管不了许多,一下子跳了起来!

——他坐得好不惬意的大树桩,竟然是一条盘成一团的大蟒蛇,大概正在洞中冬眠,随着山上石头滚下来了。赵登峰坐了一阵,把巨蟒捂热了,也不知是否有了苏醒的苗头!

白翦翦见他脸都绿了,反而镇定下来,微微一笑:“别怕,这是冬天,你不坐着,它一定冻僵啦,没事的。”赵登峰见它果然没动静,松了口气,倒是想起一事,顿时高兴起来:“这不是老天爷赏给咱们的野味么?”

白翦翦见他打起长治久安的主意,不禁苦笑。可这大雪封山的季节,又是荒凉的高山上,还真不知道何时有人搭救。只怕没有饿死,就先冻死了。

赵登峰知道她的意思,笑了笑:“就算穷开心也得开心嘛。”从行李袋中找出一把野外多用匕首,又割又锯,奋力把那条倒霉的蟒蛇斩成小块,找了些树枝落叶堆积在一起点燃,慢慢烤蛇肉吃。过一阵,蛇肉发出劈劈啪啪的油脂爆裂声,慢慢有了香气,赵登峰吞了一下口水,还是先割了一块递给白翦翦。虽然无盐无味,这种天灾人祸的时候能吃到热食,两人都精神了不少。

赵登峰吃得饱了,又提起嗓门大叫老和,侧下方不远处传来老和有气无力的声音:“这里……”原来老和卡在两棵树之间,几乎一身都陷入白雪,所以刚才没发现他。还好他只是受了点轻伤,吃了点东西,渐渐有了精神,苦笑说:“没想到这次这么倒霉。”不过能逃出性命,三人都觉得幸运得很了。

火堆慢慢弱了下来,赵登峰自告奋勇捡拾柴火,他踢踢沓沓走了一阵,手里抱了一堆树枝,还想捡一点,在一块大石下面刨取落叶,忽然摸到一件奇怪的东西,冰冷光滑,不知道是什么。

赵登峰心里好奇,使劲一拽,吓得大吼一声——他从大石边扯出了一颗人头!它已经彻底成为白骨,脑门上却硬生生嵌入了一个生满铜锈的小钱,半截埋入头骨之中。想必,这个可怕的伤口,就是它致命的根由。

赵登峰瞧了那铜钱一眼,手掌不禁微微发抖。虽然铜锈模糊,钱上字迹宛然可辨,很像是西丹古国的文字类型!

白翦翦听到他的吼叫,忙问:“怎么啦?”丢下蛇肉一下子站了起来。赵登峰颤声说:“人头……铜钱……西丹……”结结巴巴之下,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知道举着那人头不住挥舞。

老和吓了一跳,骂道:“混小子,你这是干嘛?”赵登峰吃力地吞了一下口水,大声说:“西丹!赵墨!”白翦翦吃了一惊,还待细问,赵登峰抓紧了那人头,踉踉跄跄走了回来。他激动之下,犹如醉酒,几次差点没踩稳,白翦翦连忙过来接应他。一看那人头上的小钱,顿时也变了脸色,双手都发抖起来。

嵌在骷髅上的西丹铜钱

赵登峰颤声说:“白翦翦,我……我没看错吧?这是西丹的钱……西丹……”白翦翦眼中现出狂热痴迷的神情,小心翼翼接过人头,仔细看了一会,肯定地说:“是西丹文字,年代还有待测定,不过,这是考古界第一次发现有西丹文字的钱币!赵登峰,你真的很厉害!”赵登峰被她一夸,咧嘴笑了起来,想着这一路的惊险和眼下的困境,却又笑不出来了。

老和见二人对着一个骷髅头很激动的样子,不知道说些什么,不禁纳闷,大声说:“你们怎么了?可别是……中邪……”说到后来不禁怕了起来,声音小了下去。赵登峰哈哈大笑,摇头说:“不不不,老和,多谢你!要不是这么一翻车,我们哪里能找到这宝贝儿!”

老和见他把人头当作宝贝,白翦翦的神情更是如痴如醉,不禁怕了,埋头啃着蛇肉,心想少搭理这两个疯子为妙。赵登峰自然知道他害怕,心头暗笑,也不招惹他。两人小心走回来,白翦翦翻出小刷子和软性海绵胶,又刷又粘,小心翼翼摆弄了一阵子,那人头上的铜钱锈迹慢慢剥落不少,有3/5的铜钱现出本来面目,白翦翦辨认了一下,还好这几个西丹文被她破译过,认出了下边是个通字,左边是个宝字。

赵登峰见她的脸一下子激动得涨红,忍不住问:“怎么?有发现?”白翦翦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铜钱,颤声说:“铜钱正面是下通左宝,可见钱上文字的顺序依次是上、右、下、左,这是明显的环读方法。历代以来,只有白朝的钱币是环读的,可是上面又铸的是西丹文字!这颗钱,有意思得很……赵登峰,我们恐怕真的找到好东西啦!”

赵登峰也听得兴奋起来,两人小心翼翼把骷髅放在石头上,心里都是振奋不已,连眼前的困窘都似乎不算什么了。高兴过后,两人却又疑惑起来。

白朝为什么要用西丹文铸钱,莫非和赵墨有什么关系?或者这是赵墨按照白朝风俗制造的西丹钱币?可又怎么出现在万里之外云南?又是什么可怕的力量,把这颗铜钱硬生生击入人头之中卡着?

要知道,人的头骨何等坚硬,敲破或有可能,要嵌进一个物体,却没有造成周围骨头的破裂,高速运动的子弹或者能办到,一般的斧头、铁锤、锐器却没有这个能力。可远在一千多年前的白朝,这铜钱是怎么射进去的?那人为什么要射上这颗铜钱?难道世上真有超越鬼神的强大力量么?

老和早已挨着火堆闷头大睡,赵登峰和白翦翦越想越觉得难以解释,满心茫然。山间明月升起,石头上的骷髅映着雪地的淡淡光芒,反射出惨白的微光,空洞的双目似乎盯着两人,在嘲笑什么。

一阵冷风吹过,白翦翦打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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