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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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凌少爷是叫我做他的助手吗?这样一想,徐晖不由一阵激动,心“怦怦”加快了跳动。

凌郁盯着他问道:“四组的差事很危险,做我的助手尤其危险,你怕不怕?”

徐晖一笑:“怕的话,就不来了。”

凌郁掠了掠拂到额前的碎发,微一点头。

就这样,徐晖在司徒家族有了名分。四组总管凌少爷的助手,这是个凌驾于风雨雷电四组组员之上的微妙职位。徐晖踌躇满志,预备大展拳脚一番。然而两个月下来,每日就是三餐一觉,在兵器房练功,什么让人振奋的事也没发生。司徒峙高高在上,只在半月一次的家族巡会上露面。站在家族武士队列末尾的徐晖,踮起脚尖亦瞧不真主人的面容。原来自己与司徒峙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几乎遥不可及。不要说司徒峙,平日里徐晖连凌郁和汤子仰都难得见上一面。他们似乎永远有忙不完的神秘之事。他远远看着,却不得参与,这让他心中充满英雄无用武之地的焦急与憋闷。

初时徐晖唯恐司徒峙报复洛阳杀手会,日日为王明震担忧,只是司徒家族管理森严,难以往洛阳捎信。过许久未闻风声,他一颗悬着的心才渐渐放下。他心中记挂明叔和高天,想起老四,更有说不出的歉疚。然而司徒家族,他深信自己是来对了。

徐晖身上洋溢的热情与旺盛生命力,他对繁华人世的认同与热爱,所有这些在杀手身上显得多余无用的性情,如今都得到了充分释放。不几日他就和五部四组的年轻人混熟了,成了他们中的一员。徐晖的处境引来了大伙的同情。在他们眼里,凌郁是一个性情孤僻而难以相处的人。他们有的说他冷漠傲慢,有的说他心狠手辣,有的窃笑他形容举止像个娘们儿。小伙子们当着凌少爷的面忐忑拘束,背地里则肆意妄为,信口开河。

徐晖只是嘻嘻哈哈听着他们说,既不随声附和,亦未出言驳斥。茶余饭后坐在一起嚼舌头,有时是一种姿态,从中徐晖也渐渐听闻司徒家族一些不为外人知的情形。司徒峙已故的夫人是江南名门闺秀,为他带来了丰厚的嫁妆和显赫的官府裙带,还留下一双儿女。只是儿子三年前突然离家出走,音信全无,女儿又与司徒峙关系不睦,压根就不在府内居住,如今他身边最亲近的只剩下养子凌郁。据说司徒峙美妾众多,但都深藏于后园之中,不为人所见,亦未曾为他诞下子嗣。

徐晖在心中暗暗喟叹,人前司徒峙是何等的威风豪情,但谁能想到,他家庭不如意,热热闹闹的排场背后,连个在饭桌上共叙天伦的亲生孩儿都没有。徐晖想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既能在外面呼风唤雨,亦要家里的温馨适意,还有挚友良朋长伴左右。这是徐晖的人生理想。

坠崖

徐晖在司徒家族的日子平静单调。熬过江南潮湿阴冷的冬天,终于得着凌郁一句去趟霍邱的命令。他浑身精神一振,早早站在司徒家族侧门门廊下等候凌郁。不多时见凌郁牵着两匹高头大马走来,把一匹马的缰绳递给徐晖。

“好俊的马儿!”徐晖不禁赞道。

凌郁抚摸着自己这匹马油亮的鬃毛,淡淡地说:“也没什么好不好的,省些脚力而已。不必太在意了,它们也不一定回得来。”

徐晖瞥了凌郁一眼,心想是很危险的任务吗?凌郁的脸上一如平常,瞧不出丝毫端倪。他跨上马背:“驾”的一声喝斥,便率先奔了出去。徐晖收敛心神,紧随其后。

疾行了两个多时辰,人和马都乏了,凌郁和徐晖便松下缰绳,并肩徐行。溪水在身旁静静地流淌,野花芳香,蝴蝶萦绕,前面不知道有什么血雨腥风等着,眼下倒像是一次令人愉悦的郊游。

凌郁问徐晖怎么都不问此行目的,徐晖说:“到了该说的时候,你自然就会交代。”

“看来你这个杀手还真似模似样的,不像其他人那样多嘴多舌,惹人讨厌。”凌郁脸上掠过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凌少爷,这回派我这个杀手去杀谁?”

凌郁说:“可不只是杀人这么简单。你知道司徒家族掌管着大小三十六家镖局吧,这些生意是家族最立竿见影的收入之一。最北边的淮南镖局在霍邱,小地方,很多人都不知道。可风组的兄弟近来在那儿见到过雕鹏山的人。事情有些蹊跷,我们去看看他们又在耍什么把戏。”

徐晖知道,司徒家族和雕鹏山一南一北,势均力敌,颇有点儿楚汉相争的意味。谁都想伸出膀子夺占对方一块好处,谁又都怕猝不防给人从暗处捅上一刀。虽然表面上两家井水不犯河水,背地里可都把对方恨得牙痒痒,一心想灭了异己称霸天下。得知要去对付雕鹏山,徐晖全身上下顿时充满了蓬勃的动力和斗志。

徐晖正自踌躇满志,冷不防听得凌郁问道:“阿晖,你为什么要来司徒家族?”

徐晖侧头望去,凌郁嘴唇紧闭成一条线,脸上有一种和他年纪不相称的肃穆。这个冷峻的神情让徐晖十分着迷,于是他说:“我想成为你这样的人。”

“我是什么样的人?”凌郁也转过脸来瞅着他,有点儿惊诧,还带点儿戒备。

“提到你,外面的人都会感到敬畏。”

“那不是敬畏,只是怕,怕一不留神,我要了他们的命。”凌郁望向远方的群山:“就算人人敬畏,可又有什么好的?”

两人日夜兼程,凌郁虽冷淡寡言,遇上热情明朗如徐晖,一路上只字片语的交谈,倒也相处得和谐融洽。

进入霍邱城,日头已经偏西。凌郁策马在先,径直行到一家名叫“淮南客栈”的旅店门前,说就先在这里落脚。下得马来,便有店小二出来迎接,接过缰绳,牵到后院去了。凌郁和徐晖迈步走进大门,客栈一层开作茶肆,有几位客人散坐饮茶,一时却不见店家殷勤张罗。

正犹豫间,头顶绕梁而下一声娇媚的招呼:“——嗳,两位客官,住店呀哉?”

徐晖和凌郁循声扬脸望去,楼梯栏杆上斜倚着一位红衣女子,睨着眼睛把他们从头瞟到脚。

那女子一摇一晃荡下楼来,俏脸上挂着一个明媚的笑容。她长发蓬乱地堆在头上,目光迷蒙,似乎才刚睡醒不久。可要说是午后小憩迟起,却又精心画着浓丽妆容,颊边贴着海棠花鈿,两片嘴唇鲜红欲滴。这女子身裹酒红色短坎,下系石榴褶裥长裙,走起路来裙摆随风鼓起,整个人仿若一枝盛放的花朵。

“哎唷,两位公子爷都长得这么俊哪!我小店可最欢迎你这样的富贵爷们儿。”老板娘款款走到凌郁和徐晖跟前,一阵芳香旋即扑鼻而来。

徐晖脸上泛红,偷偷瞥凌郁一眼。只见他双眉微蹙,两颊肌肉抽动两下:“准备两间上房,要清静些的。”

老板娘从怀里掏出块桃红帕子捂着嘴角浅笑:“有,楼上有最干净舒适的上房,正合两位公子安置。”

两人就在淮南客栈安顿下来。用毕晚餐,凌郁吩咐徐晖早些休息,养精蓄锐,就回自己房间去了。徐晖了无睡意,倒有些心神不宁。他闭目回想进门之后的每个细节,隐隐觉得这间客栈十分可疑。那个花朵似的老板娘,眼睛里摇曳着一种狡黠和捉弄的光芒,令徐晖疑惑不安。她会不会是雕鹏山派来的奸细?

这个念头如一道闪电划过黑夜,徐晖“噌”地坐起身来,点燃一支蜡烛借亮,去隔壁找凌郁商量。敲门却无人应声,他大着胆子推门而入,借着蜡烛的微明,发现屋内空无一人。站在狭长幽暗的楼廊里徐晖满心疑惑,深更半夜凌少爷却去了哪里。

楼梯尽头隐约传来低声私语之声。徐晖麻利地吹熄蜡烛,蹑手蹑脚向声音的源头摸去。挪到楼梯口,即发现楼上透出来灯光闪烁,声音也是从上面传来的。他提口真气循声而上,不发出半点儿声响。上至半楼,转了个弯,楼上的烛光便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在墙上打下两个拉长的人影。徐晖攥紧双拳,绷住了神经,做好随时与敌人展开一搏的准备。

一红一白两个身影并肩倚着阁楼的窗子说话,远远望去梅红雪白,煞是好看。白衣的是凌郁,只听他低声嗔怪道:“你怎么尽胡闹?扮那副样子作弄人!适才我要不是强忍着,险些绷不住脸!”

红衣的却正是那客栈老板娘。她已然笑弯了腰:“我瞧你那副假模招式的少爷派头,才真够可笑的哪!简直笑死人了!”

凌郁听力敏锐,察觉背后地板细微响动,猛地回过头来。看见一脸茫然的徐晖,他敛起脸上笑意,顿一顿说:“阿晖,上来吧。”

徐晖上了台阶,走到两人跟前。凌郁脸上的笑容虽然一闪而过,但足以令徐晖惊讶。此刻的凌少爷和平日里大相径庭,仿佛竟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

凌郁指着红衣女子说:“之前未及告诉你,骆英是我们的开路先锋,她已经把客栈里里外外都收拾干净了,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徐晖狐疑地望着这个名叫骆英的娇媚女子。骆英咯咯笑开了花:“嗳,看什么看哪?我真的是老板娘,可没有骗你。”又别过头去冲凌郁努努嘴说:“你这个新来的助手,人倒是伶俐机警!”

凌郁没作声,但有得意赞许的目光投过来。徐晖这才明白,之前凌郁有意未点破骆英身份,原来是要考验他的眼力,不禁暗叹一声侥幸。

凌郁告诉徐晖,淮南客栈有如司徒家族安插在霍邱的一双眼睛,就在淮南镖局斜对面,雕鹏山若与之有丝毫勾连,都避不开这里。据骆英所见,近两日淮南镖局加强了守卫,有几个镖师频繁出入,行迹颇为可疑。凌郁推测说,他们必在等候某个重要人物。这重要人物,很可能就是雕鹏山派来的使者。

三人各自回房歇息。翌日起来,骆英仍作老板娘打扮,凌郁和徐晖则装作是寻常旅客,漫不经心似地散坐在一楼茶肆,余光却紧扣着来往行人和对面淮南镖局的动静。

不确知的等待最是消磨意志,一切似乎毫无异样。过了晌午,徐晖几人都觉困乏,徐晖瞟了凌郁一眼,疑心是不是内线消息有误。就在三人等得兴意阑珊之时,街角传来车辕轧过路面的声音,一辆朴素的马车缓缓停在淮南镖局门前。门口两位镖师打扮的大汉立马迎上,掀起布帘,把鱼贯下来的三个人簇拥了进去。徐晖他们看不着那三人的正脸,只在大汉的掩映下影影绰绰瞥见三个魁梧的背影。

徐晖和凌郁对望了一眼,知道行动的时候到了。

待到夜幕迟迟垂下,狗吠之声渐去,二人换上夜行衣,带好暗器,悄然潜入淮南镖局。夜间行动是徐晖做杀手时的基本功,凌郁也早已驾轻就熟,两人越过高墙,在花木掩映下弓身前行,避过巡夜,互相掩护,很快便深入到镖局的心脏腹地。

烛火扑朔的议事厅里,淮南镖局最重要的几号人物都在,中间围着三个身材高大,形容彪悍的大汉。其中一个人哑着嗓子说:“霍邱地界,说南也是南,说北也属北,就看怎么划这条道了。我们山主对贵镖局很是看重哪。”

听到“山主”二字,徐晖和凌郁心上都是一凛。这三人果然是雕鹏山杨沛仑的手下。

淮南镖局总镖头方乾赔笑着:“山主抬举了!抬举了!只是,咱们都是在道上混饭吃的,凭的就是一个信字。这更张易帜的事,事关重大,还要从长计议……”

“大哥,还议什么呀?人家都来了,就等咱一声好呢!我瞧着行!”在镖局坐第二把交椅的牛大全打断他说。

“还是牛二镖头够胆识!”雕鹏山的哑嗓汉子环顾一圈在座诸人,冷冷地笑:“其他几位有什么高见?”

淮南镖局的其余几人纷纷附和说好,方乾因势利导,也只得腆着脸点头称是。雕鹏山三人相互对视,露出满意的笑容。

“那从今儿个起,这月银,总镖头知道该往哪儿交了吧?”哑嗓身旁一头灰白长发的男人插进话来。

方乾惊惧地抬起头:“这……那姑苏……那边,怎么办?”

灰白头发哼一声:“有咱们山主在,还用得着怕他司徒峙吗?”

这些话一字不差全落进窗外凌郁和徐晖的耳朵里。他们躲在暗处,肩膀噌着肩膀,徐晖微一侧脸,就能看到凌郁深邃的眼睛里去。这双眼中浮起一抹嘲弄的幽蓝,向徐晖递了个眼色。两人正要破窗而入,忽听那灰白头发接着又说:“给你几位吃颗定心丸,咱们鲍长老这两日就到。”

“啊,鲍长老他老人家要来?”方乾、牛大全等人都吃了一惊,脸上现出恭敬的神色。

徐晖但觉手背上一凉,原来是凌郁轻轻按住他手,示意他暂缓出手。

哑嗓男子压低声音:“他老人家树大招风,就不到府上来了,免得节外生枝。附近有什么可靠的地方落脚吗?”

“正是正是,”方乾忙不迭地说,生怕鲍长老登门造访一般:“斜对门有家淮南客栈,也是咱们镖局投钱开的。”

哑嗓男人说:“在你的地界,总镖头说可靠,咱就放心。鲍长老一到,可就直接奔那儿了,你几位去着也方便。”

徐晖和凌郁对视一笑,两双眼睛里交织着兴奋的光芒。他们悄然退出镖局,回到淮南客栈。二人心思一致,与其打草惊蛇,不如等那个鲍长老现身再一网打尽。徐晖问是否征调四组弟兄前来,凌郁犹豫片刻,蹙眉说人多不便,容易给雕鹏山逮到把柄,不如冒险以寡胜多。

两人正在凌郁房间谋划,骆英睡眼惺忪地推门进来,听他们把经过讲述一遍,也乐得拍桌子说:“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回咱们逮就逮条大鱼!”

“这里没你什么事了,明儿一早就回去吧。”凌郁垂下眼睑。

“好哇,用完了人家,就要赶人走了?”骆英立起弯弯柳叶眉,一脸似真似假的嗔怒。

徐晖心中寻忖,不知骆英在司徒家族里是哪一号人物,跟凌郁面前都能如此亲热且放肆。

凌郁横了骆英一眼:“可不是我叫你来的,是你说自己是淮南人,对这儿熟门熟路,非要跑来!”

“我还不是想帮你嘛!再说了,前几日那么冷清,现如今有好玩的了,做什么不让我掺和?”骆英插着腰嚷嚷开了。

“这可不是好玩的事,拿命在刀口上周旋,一不留神,命就没了。别人躲还躲不及,你凑什么热闹?”凌郁话虽冷淡,却隐约含着关切。徐晖回头瞥了一眼,撞见他眼底闪过的一丝忧虑。

“我的命啊不值钱,丢了也没什么可惜。”骆英揶揄地笑,拨弄着额前碎发,懒洋洋斜靠在榻上,仰望床顶帷帐。

凌郁不再理会骆英,别过脸去看窗外的月光。

骆英既不肯走,三人便仍是各归其位,分扮作老板娘和寻常旅客。过了数日却不见有任何动静,连那三个雕鹏山的汉子都再没露面。三人渐渐有些急躁,担心敌人突然改变部署,又恐他们隐藏得太深,难以察觉,于是对进出人等都格外留上了心,想从他们举手投足间瞧出零星端倪。

这天晌午,大伙正困乏间,一楼茶肆走进一对中年男女。他们摘下头戴斗笠,洒落一身阳光碎金,这才让人看清眉目。那男人身形颀长,面目冷峻,剑眉斜插入鬓,额头上已折有岁月痕迹,却掩不住一身俊朗飘逸。他正侧耳聆听身旁夫人说话,右手揽在夫人腰间,棱角分明的脸庞也放柔和下来。他的夫人容颜俏丽如海棠盛放,眼波灵动,流转之间充满慧智与洒脱,其间又混着一种妙龄少女般的清新甜美。这两人衣着并不如何华丽,妆束亦朴素寻常,然而周身闪动着一层江湖市井所未见的光彩。徐晖见了,便忍不住心头一紧。

这对夫妇拣了角落阴影里一张桌子坐下,中年男子张口叫店小二上茶。骆英几步迎上前,殷勤地张罗道:“两位想吃什么茶?”

中年男子侧头问夫人:“你适才不是说想喝白鹤翎吗?可不知有没有。”

夫人甜甜一笑:“一口渴就忽然想吃家乡的茶,千里迢迢的,哪里就能有?只要泡一壶清茶解解乏就好。”

中年男子低声与夫人闲话:“此番又要辛苦你了,有那许多经文要抄。”

那夫人莞尔一笑:“哪回不是你抄得更多?可莫要熬坏了眼睛。”

“不打紧,既能为他人超度,又可贴补家用,一举两得。也正该给你和孩子们置备新衣了。”

不多时,骆英托着一只大盘摇曳回来,上面放着一壶两杯,壶嘴处升起袅袅热气。刚走到这对夫妇桌旁,突然她脚下一绊:“哎哟”一声尖叫,身子打晃,托盘便斜向着那位夫人掉了下去。那对夫妇正低声细语,这一下事出意外,眼见一壶滚烫的茶水就要泼到那位夫人身上,中年男子遽然回头看见,伸手在空中划了个弧,拦住托盘去势,手掌一托,盘子便稳稳落在了桌上,一滴茶水都没有洒出来。

骆英嫣红的双颊立时白了,慌忙赔着不是,连问可有伤到夫人。那位夫人倒殊无惊慌之色,冲骆英摇摇头,只轻声问丈夫说:“没烫着你吧?”中年男子握了握夫人的手,两道锐利狐疑的目光却死死扣住骆英。

分坐在茶肆深处两角的徐晖和凌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俩相互对望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骇赞叹。打从一进门,这对夫妇身上卓尔不群的神采便让他俩心中惴惴不安。骆英假意绊倒,显然就是想试他们身手。那男子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抄一托,其中实在蕴藏着非常深厚的内力和极高明的掌法。而其间他的夫人始终淡定从容,显然亦非街头巷尾的寻常妇人。

徐晖心一抓紧,难道他们就是雕鹏山派来的长老?

骆英被那中年男子瞧得浑身不自在,情知对方已一眼看穿自己耍的把戏,脸上一阵臊热,低头便往后面去。那男人审视的目光却仍罩在她身上不放松,严厉如冰锋利刃。骆英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却也受不住这样的审视,心中惊惶,不留神绊在桌腿间,脚下一个踉跄竟真地要失足跌倒。这一切都在将发而未发之际,中年男人瞧在眼里,顺手捞起骆英手臂,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然而在徐晖和凌郁看来,却是那中年男子突然出手,骆英瞬间受制于人。凌郁眉头紧锁,狠狠盯死那对夫妇,猝然一振衣衫,从椅座上弹起,朝着他们直扑过去。徐晖得了凌郁示意,便也提一口气,从另一侧包抄过去。骆英则反手一掀托盘,将整壶热茶泼向中年男子。他三人仓促间认定敌人已然发难,于是从三个角度、以三种方式同时反击,算准了定要一发得中。

这只是一刹那的事。徐晖眼看自己就要抓到那男子肩头,凌郁洞箫距那男子咽喉只一寸之遥,同时左手暗器已勾到他夫人发稍,骆英的茶壶也已擦上那男子衣襟,而那对夫妇还端坐桌旁,几乎毫无回手的余地。然而,就在这一刹那,徐晖突觉手腕一阵剧痛,接着就摔了出去。他本想手先着地、就势蹿起,谁想竟然借不到力,右手一触地便软软垂下,原来不知觉间已然脱臼,于是后背就重重拍在地上。这恍惚的瞬间,他好像看到那男子宽袖飞舞。

凌郁和骆英几乎与徐晖同时倒地。望着端然稳坐的那对夫妇,他们心头都涌上隐隐恐惧。

那中年男人冷眼睨视他三人:“是谁派你们来的?”

凌郁铁青着脸冷笑道:“没想到哇,没想到雕鹏山竟还有这么深藏不露的人物!”

那位夫人原本一直神色恬淡,闻言却变了脸色。她身子晃了晃,袖口微颤,仿佛要起身给凌郁一记耳光,却被丈夫的手轻轻按了下去。

“小波,别急,让我来。”那男子温柔地对妻子说,转向凌郁便换了一副冰冷的口吻:“这么说,你们以为我们是雕鹏山的?”

凌郁一怔:“难道不是?”

那男子冷冷地说:“你们也太瞧得起那帮畜生了。”

凌郁调头看了看徐晖,徐晖也正向他望来。听那男子这般口气,两人便知他必定不是雕鹏山来人,不禁为适才的莽撞暗觉懊悔。

“尚未弄清楚对方的身份来历,下手未免过于轻率狠辣了吧!”那男子的声音峻厉起来。

凌郁眼中冒出凶光,举起手来仿佛便要发作,却又缓缓垂了下来,旁边骆英也低头捂着右臂。徐晖心中惊骇,原来人家不费吹灰之力,便把己方三人一一放倒,若想取他们性命,简直易如反掌。到了此时,也只有坐以待毙了。

这时那位夫人却对丈夫说:“他们跟我们并没仇怨,只是认错了人,现下也吃了苦头,就算了吧。”

那中年男子对夫人微微一笑,转向凌郁三人说:“你们的伤都不重,过上几日便好。”

说罢他揽着夫人起身,缓步走出客栈,隐约听见那夫人轻声低语:“湛哥,以后你不要轻易显露功夫了,免得当真引来仇家。”

屋里三人坐在地上面面相觑。骆英突然大笑道:“咱们可真是自不量力,还想制住人家呢!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功夫真真了不起!那个男的光拿眼角瞟我两下,我的心就提到嗓子眼里,险些个没蹦出来。”

徐晖点头说:“他们不但武功高强,人也不寻常,可把世上千千万万的夫妇都给比下去了。”

“他们究竟是谁呢?”凌郁若有所思地望向大门口,突然皱眉低声说:“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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