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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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小的这就滚,这就滚……”车夫忙不迭地掀开布帘,扶出吓傻了的妻儿,卷着一个小布包就往回跑,是老实本分的小买卖人家。

“站住!”凌郁突然高声喝道。

那车夫一家吓得慌忙矮身伏倒,口里连声喊着:“大王饶命啊!大王饶命!”小儿子更“哇”一声哭出来。

凌郁从腰间摸出一块碎金子,扔到车夫面前:“且去买辆新车吧。”

车夫一家不知这强盗是何用意,吓得金子也不敢接,人也不敢走,只一劲磕头告饶。凌郁给纠缠得无计可施,求救地望向徐晖。徐晖只得又瓮声瓮气地说:“今儿个大爷心情好,还不赶紧拿了赏钱给我们滚?想挨揍哪?”

车夫一家得了这话,赶紧抓起金子,飞也似的跑了。

徐晖和凌郁把四具死尸抬上马车,驾车往城里赶去。徐晖说:“凌少爷,天下哪有你这样的绿林大盗?你那块金子呀,够他们买十辆马车的。”

他们拉下蒙面,相视大笑。这是徐晖头回见到凌郁露出畅快真挚无拘束的笑容,好像高山上冰雪初融,那般地清凉恬美。徐晖心上模模糊糊升起一种异样的愉悦之情。他真希望就这样驾着马车和凌郁一直奔驰下去,月光洒满他们的前路,马车仿佛生了翅膀,带着他们飞升起来,沿着月光铺成的银河,飞到澄澈的天上去。

俊友

徐晖和凌郁赶在霍邱城门关闭前进了城,把四具尸体运回淮南客栈。他们把车上的尸体拖到一层厅堂里摆好,造出打斗过的场面。凌郁手持蜡烛,一根根拔净鲍长老脸上的银针,检查整间客栈再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才和徐晖悄然离去。他们日夜疾驰,赶回司徒家族,向司徒峙做了详尽汇报,仅略去霍邱城外悬崖下那对夫妇的事情未提。

徐晖从司徒峙书斋里出来,姑苏暮春的阳光洒在脸上,让人心痒痒地无比舒坦。他忽然想要吃上一碗香喷喷的笋干面,便信步往碎锦街去。街面上一如既往地人声鼎沸,仿佛与那些血淋淋的恶斗厮杀毫不相干。徐晖感到一种回归正常人世的愉悦。他高高兴兴地走在这繁华热闹的人群中,好像就也能够分得一份平实的喜悦,连肩上的伤口都不那么疼了。

江南水乡的石桥窄小精巧,只合纤弱女子提起裙角缓步而过。可正是一日中最好的正午光景,正是天下最富庶的姑苏城,两边过桥的行人摩肩接踵,做买卖的也挑着扁担拎着箩筐互不相让。一个少女给夹在当中进退两难。她不欲争先,侧身给邻人让路,谁知脚下踩了个空,眼见着便要跌倒。这当口,恰徐晖迎面经过,便顺手扶了一把。这不经意间的轻轻一扶,这毫无心机、充满善意的轻轻一扶,许久以后徐晖回想起来,始知自己的人曾是那般透亮纯澈。

经徐晖一扶,那少女整个人几乎跌入他怀中。他唯恐失礼,连忙松开手。那少女垂下头,勉力挪后一步,便即停住深吸了口气。徐晖本就心性热情,见状料知她是伤到了脚踝,便说:“先别用力,是不是伤着了?若不嫌弃,我送姑娘一程如何?”

那少女由一个陌生的青年男子搀扶,两颊早已是一片绯红。她眉心微蹙,咬着嘴唇低头不语,半晌方轻声道:“我家就在前面拐角的巷子里,烦劳公子了。”说着话,头埋得更低些,只能看到白皙的额头和两道风清云淡的细眉。

这少女腼腆文弱,连带着徐晖脸上都有些发烫,再说不出话来。那少女右足不便借力,走得就格外慢,一撑一撑微微地跛,仿佛一只受伤的鸟儿。徐晖胳膊托着她的手,能感到那只纤手轻微的颤动,一侧脸,瞥见有细碎的汗粒贴在她鼻尖上,闪着窘切的光。徐晖便也觉得窘,这条街便似乎无比地长,要一直走下去。可又好像只一忽儿工夫,就转过弯,拐进一条幽静的小巷,只听见桥下汨汨的流水声,和适才的喧闹嘈杂恍如隔世。

少女在一幢高墙院门前停下,轻叩门环。不多时,院门开了一扇,一个长相伶俐的女孩子跑出来,一眼瞥见徐晖,睁大了小鹿般吃惊的圆眼睛,转脸向那少女说:“啊哟姑娘,出了啥子事哩?”

那少女轻轻摇头,转向徐晖颔首说:“多谢公子。”便由丫鬟扶着走进去。

院门旋即关上。徐晖只瞥见院内种了竿竿翠竹,心想这位姑娘住的如此安静雅致,必定出身书香门第。他往回走去,那少女糯软的轻声细语,她埋头低眉的温婉神色,不禁让他微微地笑。人人都说江南好,果然就出了许多精雕细琢的人物,既有骆英那样的妩媚明艳,也有这少女般的清丽文秀,连男子都能长成如凌郁一样洁净素雅。正漫无边际地想出神,忽听得有人招呼他说:“想什么呢?这般高兴。”

徐晖调头望去,凌郁一袭素纱单衫,站在阳光里,仿佛是观世音下凡的弟子,让人不得不眯起眼睛来看。

“难得天气这么好,出来走走。”徐晖笑着答说。

“既然难得,不如你跟我去一个好地方。”

徐晖听凌郁说得玄秘,便随了他去。穿过街巷,出得盘门,人迹渐稀,眼前突然出现一片树林。正是暮春时节,海棠树上大朵大朵红灿灿的花儿在微风中纷纷簌簌,落了满地,仿佛给绿茸茸的草地铺上了一层绯红色织毯。凌郁也不言语,默默在前面带路。有红花落到他洁白的衣衫上,徐晖想为他拂去,又迷惶惶地不敢伸手,疑心这是一条通往仙境的路,一伸手,镜花水月便即消散,他们就会跌落回凡间。不多时穿出树林,走到一片开阔的水边。依水建着一座木屋,匾额上行云流水地写着“林红馆”三个字。

进得门去,徐晖看出这是一家酒馆,布置得简洁利落而韵致十足。角落里只三三两两散坐着几位客人,自顾自地独饮小酌。凌郁拣了靠窗一处僻静的位置和徐晖对面坐下,扬声叫道:“老板娘!”

“嗳!”有人娇声应答。

徐晖眼前一花,只见笑盈盈走出一位红衣女郎,团花对襟,桃红围腰,长辫子垂到胸前,竟然便是淮南镖局一战之后就不见踪影的骆英。

瞧着徐晖惊诧的表情,骆英“扑哧”笑出声:“早跟你说了,我是真正的老板娘,可不是信口开河哟。”

徐晖才回过味来:“这酒馆是你的?”

“除了我,谁还能选到这样好的景致?”骆英挨着凌郁坐下来。

凌郁对徐晖说:“之前未及跟你说,骆英是我的朋友,可不是司徒家族的人。”

看着凌郁、骆英亲密无间的样子,徐晖心中一动,原来骆英姑娘是凌少爷的红颜知己。不知为何他心口忽有点儿发闷,无来由地惘然若失。他甩甩头,甩掉这股子傻气:“骆姑娘,那日雕鹏山的人没有难为你吧?”

骆英一挑眉说:“怎么没有?你们俩倒好,一甩手从崖上跳下去省心,可怜我差点叫那个姓鲍的疯子给杀了。幸亏遇着一个好心人,才捡回条命来。”

凌郁脸上薄薄晕开一层红:“都怨我当时意气用事,险些害了你。真该好好答谢你那位恩人才是。”

“那你就当面言谢吧!喏,他来了。”骆英扬起脸向门口招了招手。

徐晖和凌郁转头望去,只见大步走进来一位粗布短袍的高个子青年。徐晖一怔,整颗心乍都乐开了。他猛地跳起来,跑过去抱住那青年大叫:“阿天!怎么是你!”

进来的年轻人正是徐晖的挚友高天。他陡然间见到徐晖,也是又惊又喜,连声说:“阿晖!嘿,你这小子,跑哪儿去了你!”两个人像孩子一般,拍着肩膀又说又笑,浑然忘了周遭一切。待听得骆英媚声招呼:“嗳,两位公子爷,请到这边就坐好哉呀!”两人这才并肩到桌边坐下。

“怎么,你们原本就认识?”骆英睁大了眼睛。

“真太巧了!你的救命恩人哪,可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兄弟。”徐晖笑道,说着给高天和凌郁相互引见。

骆英笑眯眯站起身说:“难得几个好朋友聚到一处,我去弄几样小菜下酒!”

“多谢骆姑娘。”高天赶忙起身。

“你们别老骆姑娘、骆姑娘地叫!怪虚情假意的。叫名字多爽快!”骆英皱起眉,但眼角眉梢全荡漾着笑意。她眼中的笑似秋波媚生,却并不矫揉造作,令人见了只觉得心间轻轻一荡。高天顿时红了脸,目送着骆英远去,这才落座。

“阿天,快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徐晖急着问。

高天说:“前几天我刚巧经过霍邱地界,本想抄个近路往扬州去,可在林子里迷了方向。正乱转悠呢,就听见打斗的声音。到近前一看,地上已经撂倒了仨大汉了,一个矮个子满脸是血,疯了似的扑向一位姑娘。一个大男人欺侮弱女子,不管是什么原因,实在让人看不过眼。我不想跟他多做纠缠,好在有马,就三十六计,带了骆英姑娘走为上策。那人本就受了伤,也没再追来。”

正说话间,骆英托着几样小菜出来,一壶香雪酒为各人斟上。徐晖、高天举筷尝了尝酒菜,糖醋凤爪甜而不腻,虾子豆腐鲜滑幼嫩,醪糟白鱼片香芬浓郁,千里春莼羹碧绿清馨,只觉得样样都好,不禁连连赞叹骆英厨艺高超。

凌郁却摇头道:“你们还没尝到骆英的看家本事,要她做一个林红映茭白,你们才知什么是人间极品。”

“急什么?还要再等些日子,才有上好的菰菜可采呢。”骆英说着又端上一盘翠盈盈的青梅蜜饯。

年轻人心思单纯,熟识起来本就容易。他们谈天说地,酒酣耳热,不知觉间已是日头西斜。徐晖向窗外望去,只见一片金灿灿的夕阳荡在水面上,波光粼粼洒洒,说不出的华丽妩媚,让人忘却了世上一切艰难险恶。

四人散后,徐晖和高天坐在林红馆外的水岸边一叙别后各自情形。高天从滇西回来,得知徐晖执行任务时失了踪,久候不归,索性便也离开洛阳杀手会。他一时间没有什么打算,权且一人一马,四处闲逛着打听徐晖下落,这才碰巧救下骆英。徐晖问起明叔近况,得知他一切安好,杀手会生意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黑蓝色的夜空中升起一轮明月。徐晖心中安适畅快,仰面躺下来:“看来你我真是铁打不散的好兄弟!老天都舍不得让咱们分开,又把你给送过来了。”

“可不是!”高天也咧嘴笑了:“明叔不老说吗,咱俩是一对膏药,黏上了就怎么也分不开了!”

徐晖劝高天留在姑苏,在此当可有一番作为。高天对司徒家族也是闻名已久,更何况还得与自己兄弟重聚,便即高兴地答应下来。翌日徐晖带高天去见司徒峙。司徒峙看了高天的身手,又有凌郁和徐晖力保,便点头将他纳入四组。

徐晖因在淮南镖局行动中表现出色,家族巡会上受到司徒峙的点名褒奖,月银里还多了一份额外赏赐。一时间,徐晖成了司徒家族风生水起的新秀。他不再是站在队伍最末尾遥遥望向家族族主的一个无名小子,他的武功,他的胆识,他的才干,得到了承认和赏识。走在路上会有人向他点头致意,微笑着叫出他的名字。徐晖感到自己的血汗没有白流,他正朝着梦里面的那个方向追风赶月般地飞奔去。

事后司徒峙在书斋里特别召见了凌郁和徐晖,说他们的反间计已然收效,雕鹏山果然认为鲍长老四人之死是淮南镖局所为。雕鹏山山主杨沛仑派人血洗镖局,总镖头方乾侥幸逃脱,飞鸽传书,乞求司徒家族援手。

“你们说,该救还是不该救?”司徒峙将难题抛给两个年轻人。

徐晖知道司徒峙心中一定已有了答案,他还摸不准主人的心思,就把目光转向了凌郁。凌郁冷冷地说:“像他这种骑墙草,不值得救。”

司徒峙沉吟着说:“但他毕竟跟随我多年,没有功劳,总也有苦劳。就像当年阿庆,如若饶他一次,或许他还能将功折过。”

凌郁脸色一下子挣得铁青:“黄庆该死!”

司徒峙扫了凌郁一眼:“你可喊了他十几年的庆叔哇。他真就那么该死?”

凌郁肩膀猛一颤抖,又即挺直,义正严词地说:“谁背叛了义父你,谁就该死!”

司徒峙眼底掠过一缕柔软的光。徐晖不知道他们口中的黄庆是谁,但凌郁对这个人怀着切齿痛恨,似乎并不简简单单因为他是司徒家族的叛徒。

司徒峙毕竟早有计较。他明给雕鹏山传书称要严查此事,既撇清司徒家族,亦借机传扬雕鹏山残暴嗜血的名声;暗中派人取了方乾性命以绝后患,并使汤子仰亲往淮南镖局安抚人心,部署新局。三条脉络同时展开,里应外合,层层推进,却已不是徐晖、凌郁能够顾及周全的了。他们机敏且不乏狠劲,可毕竟是少年。比起司徒峙幽微繁复如迷宫的内心,他们的世界还是如何地分明净爽。

霍邱无比惊险的一战之后,徐晖和凌郁之间建立起了某种比亲密无间更高的感情。他们并不特别亲近,但相互间有默契。徐晖在凌郁冷漠的目光里看到了十分稀罕的温情,而对他来说,凌郁也不仅仅是凌少爷,而成了他会尽心保护的朋友。这种感情让他心窝柔软,也让他难为情。徐晖总觉得男人之间应该是他跟高天那种朗朗乾坤的豪迈交情,然而,和凌郁是完全另一回事。

偶尔,凌郁也会邀他到自己居住的谧庐来。凌郁喜静,住所也是司徒家族十分幽僻的一处角落,不用人侍候,不与人往来,甚至绝少许人进院来访。他过着一种古板单调而近乎闭塞的生活,不出门的时候,便关在屋子里读书写字。徐晖喜欢看他写字,那白净修长的手指握着笔管,神色安然端庄,根本瞧不出遣兵布局时的雷厉风行,和行凶杀人时的疯狂冷血,完全就是一个略嫌腼腆的清秀少年。

江南的黄梅天来了,长脚雨一落十数日,缠绵婉转,织进人心底无边迷惶。他们有时并不怎么讲话,并肩坐看斜风细雨,点滴流光漏过,轻轻荡漾开,有些个温存,又有几分清凉。更多的时候,他们约上高天一起到林红馆找骆英吃喝宴饮。挥一挥司徒家族的令牌,夜深透了出入城门照样畅通无阻。少年人的热闹欢愉,落进好光阴里,密如雨丝也网不尽。

出了夏至,骆英的看家菜林红映茭白终于应时而上。绛红色的花瓣浇在肉白如玉的菰笋尖上,红是浓烈饱满几乎妖冶的红,白则是清润洁净皎如月光的白,二色交相辉映,既似争艳亦相交融。

徐晖头一回见鲜花入菜,十分惊奇,忙问是什么花材。凌郁笑他说:“林子里的海棠花,这么快就给忘了?一瓣瓣可都是骆英亲手择的。”

“那这白色的是花还是菜?”高天问。

“这是菰菜,或叫茭白,也不是什么名贵的吃食,寻常得很,城外葑水荡田间漂着的到处都是。”骆英说。

徐晖和高天挟了一筷,入口只觉脆嫩鲜润,再嚼则醇厚甘甜,回味更有一股爽利清芬。高天赞道:“好香!鲜花的味道果然不同!”

“傻子,海棠花颜色娇艳,却没有香味哟。”骆英抿着嘴笑,压低声音说:“这里面可是加了我亲手调配的秘制佐料。”

“这茭白说是常见的东西,想不到做出来竟这么美味!”徐晖也说。

良辰美景,佳肴蜜酒,人生适意正当如此吧。兴头上凌郁有时会吹一支箫曲,骆英则哼起小调: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凌郁的箫声略显清冷,但配上骆英流丽的小曲,就恰到好处。骆英斜倚栏杆,歌声俏媚,就像春风拂过树梢。这样的年华是如何地让人陶醉。徐晖舒畅地眯起眼睛,一侧脸,看见高天怔怔望着骆英,脸上现出温柔的神情。

这日凌郁带高天出外巡视,徐晖一个人百无聊赖,就跑到碎锦街游逛。经过流芳书局时,他念着凌郁闲时总往这里来,便迈步进门。书局陈设素朴,一排排书架隔开了闹市喧嚣,只听得见翻动纸张的沙沙响动。这声响撩得人心痒痒,仿佛是翻开了什么人的心事一样。

徐晖哪里是读书人,逛了几排就乏了。转身正要离开,忽听到书架另一侧有人轻声说:“正是这些,劳烦先生了。”

这声音虽轻微,却有如一口糯米糕团,让人齿颊留香,神清气爽。徐晖不由得循声望去,一位少女侧身站在书架尽头,正低头翻弄书局先生呈上来的新近书目,轮廓有几分眼熟。骤然风起,打散了团团云彩,一线斜阳从格子窗上漏进来,贴在那少女身上。徐晖瞧得真切,原来她就是数日前过桥时崴了脚、由他送回家去的那位姑娘,一旁垂首立着的正是那日出来开门的小丫鬟。少女这天穿了身淡绿罗裙,腰间系一只翠玉鸳鸯环佩,素罗大袖中伸出纤长的手指,从书脊上轻轻滑过,眉目低敛,温文雅致,容止间自有一股大家闺秀的风度。

那少女拣了一大摞刻本,侧头说:“妙音,那我们就回去吧。”

那个叫妙音的丫鬟答应着,上前把书裹进一个锦缎布囊中。那少女抬起头来,突然发现一个青年男子正微笑着望向自己,吃一惊,双颊立时泛起团团红晕。

徐晖这才觉出自己直盯着人家姑娘看,实在颇为无礼,忙低头行了一揖。少女凝视他片刻,恍然道:“原来,是公子。”

徐晖听那少女谈吐文雅,不由也恭谨起来:“是。姑娘的脚伤可好啦?”

那少女垂下眼帘轻点了个头。一旁妙音正吩咐书局先生叫个小师傅把书送回去,虽有些趾高气扬的架势,但小姑娘吴侬软语间与官话相杂,格外地憨甜流丽,倒并不使人生厌。书局先生面露难色,说现下店里人手不够,只得晚些时候再送。妙音跺着脚不依,书局先生瞥一眼徐晖,商量着说:“不然就劳烦这位小哥帮忙给送一趟?”徐晖见那少女手指抚过布囊缎面,似乎不愿书卷离身,自己左右无事,便点头答允。

“怎可再麻烦公子?”那少女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徐晖自小相处的都是粗鲁汉子,便如骆英这样的年轻姑娘也自有一股子爽朗气。矜持羞涩的千金小姐,他可是头一回打交道,自己也跟着红了脸,抱起包裹,一低头先出了门。

送到那高院门口,徐晖暗思量是否应该马上告辞。正犹豫间,却听那少女轻声说:“公子请进。”

徐晖随主仆二人迈进大门,宅院不大,但布局别致。穿过翠竹青青的前庭,眼前一条细长的廊子串起了屋宇和后园。花园当中环起一湖细水,摇曳着朵朵白色莲花。那少女请徐晖进了池畔小亭,上书“藕风亭”三字,映衬周遭景物,更添一种风人雅致。

不多时妙音奉上茶来。茶碗是白润光洁的官瓷所制,衬的茶汤翠绿欲滴,一根根毛峰上的茸毛清晰可见。瞧这用器茶叶的讲究,徐晖料想这少女必是位官宦人家的小姐,自觉身份悬殊,便起身行了一礼:“多谢姑娘赐茶,徐晖就不多叨扰了。”

那少女微笑着说:“原来是徐公子,我还没有谢过公子两次相助呢。”

徐晖脸上发烫:“我是个粗人,哪是什么公子?”

“生于草莽,但有礼有度,乐于助人,便可称为公子。即便出身名门世家,不懂得这些,也不过是纨绔子弟而已。”那少女说了这几句,两颊微微泛红,但神色十分认真庄严,像一个在私塾先生面前谦谦作答的女书生。她并无阔绰人家小姐那种一味的娇弱忸怩,脸上这羞涩是少女的羞涩,庄严亦是少女的庄严。徐晖心中喜欢这样简单干净的人,便也问那少女如何称呼。

少女咬了咬嘴唇,微一犹豫,扬起脸说:“我叫小清。”

当时礼法约束甚严,规矩人家的女子在陌生人前多不愿透露闺名,往往只告知姓氏。这位姑娘恰恰相反,单说了名字,偏却不提姓氏。徐晖不免觉得奇怪,反问道:“小清?”

“是,小清,清水的清。”她说得异常坚定。

“就和你的人一样!”徐晖笑着抿了一大口茶。他并不是刨根问底的人,他知道每个人或都会有自己不愿提起的故事。小清就小清吧,反正是很好听的名字。

小清原恐徐晖再加追问,见他如此随和,不禁释然一笑:“徐公子,这茶若是你喝着合口,就带些回去。清明后新摘的龙井,让人耳目清明。”

“还是别叫我什么公子了吧?我听着别扭。姑娘不如就直呼我的名字,叫我阿晖便成。”

小清脸又红了:“那……我就叫你徐大哥吧。你也就叫我小清好了。”

“好,”徐晖爽快地答应说:“小清。”

后来徐晖才知道,这座宅院叫作恕园,只小清和丫鬟妙音两人居住。有一次他问小清,两个女孩儿家住在这里,可会害怕。一旁的妙音笑着抢过来说,有什么可怕的?整个姑苏城谁敢到这里来撒野?小清眉心微蹙没应声。徐晖心头掠过一丝不安,这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历?他虽然存疑,但并不以为忤,这毕竟与他无关,与他们淡然的朋友相交也无关。每回坐在藕风亭里,看着微风皱起一池湖水,莲花白净的花瓣随风轻轻颤动,徐晖但觉得人世里毕竟有这般清平静好。

一个细雨连绵的午后,徐晖得空便又拐到这条僻静的巷子里。还没走到恕园门口,大门就“吱扭”一声开了。徐晖笑着想,妙音这鬼丫头,都已经知道自己来了不成?却见门廊下撑起一把油布伞,伞下身影白衣飘飞,清风摇曳。妙音跟着探出头来,行礼道:“凌少爷慢回哟!”

徐晖迟疑地立在当地。凌郁撑伞走到近前,看到徐晖也不禁一怔:“你为何在此?”

“凌少爷,原来你也认识小清?”徐晖但觉得这世界小,不由得笑。

凌郁听他亲切地提起小清这名字,两颊不自觉绷紧了,盯着他半晌不作声,目光渐渐严厉起来:“你怎地这样没规矩,司徒姑娘的闺名岂是你能随口称呼?”

徐晖有点儿发蒙,笑容僵在脸上:“……司徒姑娘?”

凌郁寒着脸说:“司徒姑娘是族主的女儿,司徒家的小姐,身份何等金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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