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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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妇道:“先生,你可真客气,给阿三的信就麻烦你了。阿二,你送送楚先生。”

陈阿二答应声,领着郑司楚出去。郑司楚见陈阿二的老母竟是个盲人,心头恻然。本来他兄弟两个,总有一个可以在家照顾母亲,现在一个当兵去了,陈阿二既要在田里劳作,又要养母,真个辛苦,怪不得现在还没有成婚。他心不在焉,走到门口时被锄头绊了下,陈阿二忙扶住他道:“楚先生,当心点!”里面的老妇听得声音,高声道:“阿二,你是不是又乱放东西了?早跟你说了,东西用好就收拾起来,别乱放,你总是不听”陈阿二答应一声,苦笑了一下道:“楚先生,走吧。”

他们走出门,忽听得老妇在里面道:“阿二,走路当心点,别跌跤!”

陈阿二又答应一声,小声道:“楚先生,让你笑话了,老娘年纪大,脑筋也有点糊涂了。”

郑司楚眼眶里却有点温温的,心想:“天下的母亲,都是一般。我小时候出门去玩,每回妈都要关照我一声别摔跤了。”听得陈阿二说,他把头扭到一边,“嗯”了一声,却是生怕陈阿二看到自己的泪水又要淌下来。

走到村口,陈阿二道:“楚先生,你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看见大路了,往南就进五羊城了。我也不能再送你,对不住了。”

郑司楚道:“陈二哥,你回家照看伯母吧,我就走了。”

陈阿二应了声,向他招招手,转身回去。看着他的背影,郑司楚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直流了下来。他抹了抹眼,心道:“不管怎么说,陈二哥过得再辛苦,他终究还能与母亲住在一块,而我再也看不到妈了。”

想到这儿,刚擦掉的泪水又流了下来。这回他也不去擦了,一路向南而行,任由脸上的泪水流淌。

妈,这是我最后的泪水了,从此以后,我再不会流一滴眼泪。

他想着。

我要尽快结束这场战争,让天下的母子都能团聚。

虽然立下了这个志向,郑司楚却更加茫然。结束战争么?到底该怎么结束?南北双方都不肯善罢甘休,就算自己被称为后起第一名将,又怎么能让双方罢手不斗?战火仍将燃烧下去,一个人在这一片燎原战火中,比一粒微尘还要不如。他想着,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当初听到的那两句苍凉的唱词:“百万貔貅方铸得千秋业,呀,这也不是江水,是流不断的英雄血!”

英雄么?任何一个英雄背后,都是堆积如山的尸骨。郑司楚看了看天空。白云慵懒,飞过天际,一切显得如此安祥和平。可是,他知道,远方战火正在燃烧,而且很有可能烧到这里来。

陈二哥,伯母,原谅我,我什么也做不到!

郑司楚的心里更加的痛苦。这痛苦如刀,如针,如火灼,甚至,比母亲去世时的痛苦更甚。

他刚走进五羊城,门口已有不少人了。现在五羊城虽是后方,但申士图有过命令,要诸门盘查进出之人,以防北军细作。虽然现在申士图正在前线,后方的官吏仍不敢怠慢,执行得不折不扣。他排在一群等着进城的人中,正待过关,忽听得申芷馨的声音响了起来:“司楚哥哥!”

申芷馨正坐在一边翘首张望。昨天郑昭独自回来,郑司楚却失踪了,她吓了一跳,问出了什么事,郑昭也不肯说,只说任由他去好了。郑昭乃是长辈,又是郑司楚的父亲,而她已经成婚,更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毕竟担心他,因此一早就在城门口候着,没想到郑司楚果然回来了。一见郑司楚,她喜出望外,急急迎了出来。守门官也认得郑司楚,见申芷馨迎出来,他也连忙过来,连声道:“郑将军!”心道:“刚才我都没看到,申小姐不会怪罪我吧?”因此特别殷勤,赶紧让人备车好送郑司楚回去。

申芷馨冲到郑司楚跟前,喝道:“司楚哥哥,你昨天去哪里了?”

郑司楚道:“没事,我在城外的村子里喝了一晚的酒。”

申芷馨听他说喝酒,心头一软,心想他母亲新丧,定然悲痛愈常,便柔声道:“回去吧。”说着,向那边招了招手道:“阿容,郑将军回来了。”

一听申芷馨说起傅雁容,郑司楚一怔,问道:“傅小姐也来了?”

申芷馨道:“她当然也来找你了。”说到这儿压低了声音道:“你昨晚没回家,她都哭过了。你别跟她说是我说的啊。”

阿容居然会为我垂泪!就算仍沉浸在悲伤之中,郑司楚心头还是感到了一阵甜意。他道:“好,我们回去吧。”

申芷馨道:“好,王门官,你带郑将军坐我的车吧,我坐另一辆。司楚哥哥,你和阿容坐一辆。”

郑司楚又是一怔,但申芷馨已然向一边走去。他向那车走去,刚到车前,门已然开了,傅雁容在车里欠起身道:“郑将军,你回来了。”

门一开,露出傅雁容的模样,城门口本来嘈杂不堪,居然一下安静了下来。傅雁容坐在车里,一身素色长裙,每个人都觉眼前一亮,那王门官更是看得有点呆了,心道:“我本以为申小姐是天下少有的美人,原来原来”其实申芷馨长得也十分美丽,只是平时常常出城,王门官见她见得惯了,傅雁容却还是头一回见到,因此颇有惊艳之感。傅雁容见旁人都盯着自己,大感局促不安,哪里还有当初郑司楚在林先生宅中见她时的落落大方,脸上也泛起一片绯红。郑司楚没敢坐车里,只是道:“阿容,你坐吧,我坐前面。”说着,便上了前座,坐到了车夫身边。

傅雁容见他没坐进来,不知怎么有点失望,关上了车门。车门甫关,周围却响起了一阵叹气之声,却是那些等着进出城门的人和门丁不约而同发出的。郑司楚却也没注意这些,只是想着:“她也来找我她在关心我么?”

母亲去世那天,傅雁容也在边上,因此母亲说的一切她也都听到了。自己并不是郑昭的儿子,而是昔年帝国元帅的私生子,这个秘密她同样知道,也许,同样没有了亲生父母的傅雁容也会有所触动吧。

这只是郑司楚的猜测,却猜得一点也没错。傅雁容想到的,正是自己的亲生父母。邓沧澜与可娜夫人对她的关心自是无微不至,等若亲生,可是有一点傅雁容从未对人说过。可娜夫人自己是个才干极强的人,只是因为是女子,又碍于大统制之妹这个身份,因此退居事后,没有走上前台,可是可娜夫人一直希望女儿能够继承自己的理想,成为一个女政客。而且,傅雁容的聪慧完全不下于自己,这让可娜夫人希望更大,一直在着力培植他,所以有意让她接触各方人等。只是傅雁容连哥哥也没说过,她并不愿涉足政坛。

那些政客,无不蝇营狗苟,钩心斗角。在傅雁容的心中,更希望弹弹琵琶,赏赏花月。以前在母亲身边,她从来没敢说出自己的想法,也知道母亲得知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一定会斥责自己胸无大志。可这个少女还是这样想着。

政坛太肮脏了,我不想投其内。

马车行过驿站,郑司楚在前面突然道:“等等,这儿停一下,我寄封信。”

他跳下车,走进了驿站,过了一会才出来。车夫道:“郑将军,现在可以走了么?”

“走吧。”

到了特别司,申芷馨也已到了。三人换过了如意车,到了先前郑夫人的住处。刚到楼下,紫蓼便迎了出来。紫蓼一直在收拾姐奶的遗物,她见郑司楚回来了,暗暗舒了口气。昨天郑司楚一夜不归,她对这人外甥很是担心。她向来知道姐姐外表刚强,内心却是至情至性,郑司楚也是遗传了母亲的这个性子,万一一个想不通,真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见他此时神情已经平复,紫蓼才算放下了心,过来道:“司楚,你吃了早饭没有?”

她生怕提起姐姐郑司楚又要伤心,故意没说。郑司楚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过,不过昨天喝得烂醉如泥,现在肚子也没饿,便道:“吃过了。姨父呢?他又在忙?”

紫蓼道:“刚才又去工房了。”

几句话说完,两人却已无话可说了。郑司楚顿了顿,才道:“那,姨妈,一切就有劳你了。”

紫蓼道:“自家人还说这些干什么。司楚,你也别多想了,日子总要过下去。”

日子总要过下去,可这样的日子,却不知何时才是尽头。这时紫蓼道:“对了,你爹回东平去了,你什么时候走?”

郑司楚摇了摇头道:“我不去了,以后就常住五羊。”

紫蓼还没说话,身后的申芷馨便是一呆,插嘴道:“司楚哥哥,你不去前线了?”

“不去了,我想退伍。”

郑司楚已是南军中年轻一辈战将中名声最响的后起名将,听他居然想退伍,紫蓼也大吃一惊。郑司楚极有军事天份,这样退伍,实在太可借了,可是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道:“那也好,休息一阵吧。司楚,你要不去看看你姨父?敏思也在那儿。”

郑司楚点点头道:“好。”

等申芷馨和紫蓼一走,郑司楚见傅雁容仍站在那儿,便道:“阿容,我这就写信,要申太守允许你回去,你不用担心。”

傅雁容听他说要送自己回去,心里却有点异样的滋味。她知道申士图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可以和邓沧澜讲价的筹码,即使有郑司楚讲情也不会那么轻易放自己回去。不过郑司楚这么说了,她只是道:“谢谢你,郑将军。”

郑司楚看着她面有忧容,心里也有点痛楚。如果没有战争,母亲也不会这么早离去,可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他道:“放心吧,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他说完,一下转过头,但傅雁容还是看到了他眼里隐隐的泪光。看着郑司楚颓唐的样子,她心里也感到难受,却也有些欣慰,心想:“他若再不征战,父亲就少了一个强劲的对手了。”只是这个念头刚起,又有点自责。郑司楚的母亲刚去世,自己想的却是父亲可以取胜。她固然盼着父亲能够势如破竹地胜利,可不知为什么,想到南方若一败涂地,郑司楚只怕也要身首异处,心中就说不出的惶恐。

如果没有战争,那该有多好。她想着。

第九章 生死有命

申士图看完了信,一股无名火从心底升起。他猛地把信扔在桌上,身子埋进了大椅子里。

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小子!

这封信是郑司楚写来的。信里说了两件事,一件事是说共和的信念即是以人为尚,不应殃及平民,所以邓帅之女应该及早送还,以示再造共和一方才是真正的共和。这一件事还算说得过去,接下来郑司楚说自愧无能,已不想再投入征战,因此申请退伍,这才让申士图恼怒万分。申士图不怎么知兵,对鼓动民心这方面却是个大高手。郑司楚连番击败北军,在南军中已树立起自己的威望,目前正在准备的南方那支报国宣讲团有一个重头节目便是申公北说的《海上血战》,讲的正是郑司楚所指挥的与邓沧澜海上一战。他有意在军民中树立起“只要有这批年轻年领,南军必定胜利”的信心,而这些举措卓有成效,在再造共和联盟中,包括天水军在内,都以南军拥有以郑司楚为首的这一批年轻战将自豪,只觉南军有这些新鲜血液,生机勃勃,最终的胜利无疑是南方的。现在若郑司楚要退伍的消息传出去,岂不是对军心的一个极大的打击?等如在自己脸上抽了个大大的耳光。

他正在恼怒,门外响起来文书的声音:“申公,郑公回来了。”

郑昭回五羊城奔丧,席不暇暖马上就回来了。不过郑司楚发的是军中羽书,比郑昭来得更快。申士图忙站起身,迎到门口道:“郑兄。”

郑昭踏进门来,拱拱手道:“士图兄,我走的这几天,没什么事吧?”

“北军尚无异动。”

申士图见郑昭风尘仆仆,第一句话便是问战况,心里的怒气不觉消了许多。郑昭见他脸上尚有怒意,诧道:“有什么不对么?”

“令郎寄来了一封信。他不回来了?”

郑昭听得郑司楚寄来了封信,心中又是一疼。郑司楚看来真的不愿再和自己见面了,连信都不让自己带。他拿过信来看了看,心头便是一震。

他的心真的死了?郑昭与郑司楚已相处了二十多年,知道他外表坚强无比,其实内心却很脆弱。当初他被开革出伍,是平生第一次受打击,当时便有点心灰意冷,不过后来渐渐又振作起来。但这一次,也许他真的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信心了。他强笑了笑道:“这孩子,也是没经过这等打击吧。劝劝他,会好的。”

申士图见郑昭还笑得出来,心中不禁佩服。白薇去世,对他来说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事,不过他还记得当初妻子去世,女儿终日啼哭的情景。申士图向来自觉是做大事的人,不应沉溺于儿女之情,但当时也曾痛苦过一阵。现在见郑昭刚奔丧回来,说起儿子因为母亲去世而灰心,似乎在说不相干的人,心道:“成大事者,当有非常之心,郑兄果然比我老辣得多。”在郑昭面前他当然不好显露对郑司楚的恼怒,只是道:“丧母之痛,为人子者自难承受。不过司楚有绝世之才,这等一蹶不振,未免可惜了。郑兄,你也该劝劝他。”

郑昭叹了口气:“我劝他,只怕劝不进。”

“你们父子之间,又有什么劝不进的?郑兄,司楚乃是今世名将,若他不愿征战,实是再造共和的莫大损失,你无论如何都要劝他打消此念。”

郑昭在心底又叹了口气。他知道,现在任谁去劝郑司楚,大概都比自己有效。郑司楚没有杀自己,只怕全然是因为母亲临终时的吩咐。不过,想到郑司楚就此一蹶不振,他心里也甚不好受。想了想,说道:“司楚与宣将军交情莫逆,我看,现在战事既然并不吃紧,是不是放宣将军一个假,让他回五羊城去劝劝?顺便也好让他小夫妻盘桓一阵。”

当初申芷馨决定嫁给宣鸣雷,申士图实是很不乐意。特别是知道宣鸣雷竟是狄人,他更觉不快。只是申芷馨一意已决,而宣鸣雷虽是狄人,对自己却忠心耿耿,而且屡战屡胜,名声已直追郑司楚,他对这女婿亦慢慢看得顺眼了。听郑昭这般说,申士图点了点头道:“也好。正好那报国宣讲团组建得也差不多了,就让他们先回五羊城,再一路北上,向民众宣传。若那邓小姐回心转意,也正好让她加入报国宣讲团一同北上。”

回五羊城时,郑昭也见过一面傅雁容。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见到这少女,他就觉得她与她母亲实在很是相像。虽然可娜夫人退居幕后已久,郑昭却还记得她当初大放异彩的情景。当时正是可娜夫人一举策反了帝国水火两军团,挽狂澜于既倒,使得帝国在转瞬间崩溃。这个少女虽然尚未展露出她的才干,但肯定与可娜夫人如出一辙。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转向再造共和一方的。他道:“士图兄,若邓小姐一定不愿,你准备拿她怎么办?永远扣着么?”

申士图迟疑了一下。邓沧澜是绝对不可能因为女儿被扣压而就范的。长久扣着傅雁容,说不定反而给北方一个口实,说再造共和一方虚伪,也许会影响民心。他想了想,叹道:“如果邓小姐真的不肯,看样子也只能送她回去了。”

郑昭点了点头:“如此方为上策。士图兄,其实就算她不肯宣扬南武之非,只消送她回北方,本身就是最好的宣传了。你准备什么时候进她回去?”

申士图又想了想,说道:“看情形吧。最好的时候,是邓沧澜准备反扑之时。”

这时候确实是良机。在北军准备南攻的前夕,提出把傅雁容送回去,两相对照,民众自然会觉得南方宽厚大度,而北方凶残了。郑昭道:“这样也好”他还没说完,申士图又道:“郑兄,司楚一定要让他振作起来,退伍我是绝对不批的,你务必要劝他转来。”

郑昭和申士图商议一完,马上就把宣鸣雷召了来,让他护送报国宣讲团回五羊城,另一个任务就是劝郑司楚振作。这时候南北两军都在休整,五羊军固然损失惨重,急需补充,天水军则在清穹城立稳脚跟,开始召募流亡,以图再举。同时符敦城里的胡继棠也因为有半座城烧成了白地,亦在加紧修缮,稳定民心,准备长久对峙,同时昌都军恢复元气更需要一段时间,所以共和二十四年的下半年,居然难得的平静无波。

七月十三日,宣鸣雷率报国宣讲团回到了五羊城。他一到五羊城,先和申芷馨说了阵体己话,只喝了几口酒,便一同去特别司找郑司楚了。一进特别司,便觉与当初的清静大不相同。因为铸造修理战具的任务很重,申士图征集了不少能工巧匠补充进来,现在特别司里热闹了许多,在大门口便听得到里面传来的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宣鸣雷坐上如意车沿路而行,不时看到挑着柴火的民工走过,远处则黑烟滚滚,定是铸造工房在开工。他皱了皱眉,向申芷馨道:“芷馨,这地方这么吵了啊?”

申芷馨道:“现在特别司特别忙,当然吵了,不过司楚哥哥住的地方还清静。”

“小师妹呢?也住那边?”

他刚说出口,见申芷馨有点不悦,忙笑道:“芷馨,别喝干醋,小师妹是郑兄定下了的,我有了你就足够了。”

申芷馨撇了撇了嘴,斥道:“你啊,长得老实,却油嘴滑舌,真不知司楚哥哥怎么跟你就这么谈得来。”

他们在车里说着话,却听边上传来一个大嗓门:“你定然是没看准火候!跟你说了,焰色该是白中透青,不能有红火!”

这声音很响,一股子没好看,正是王真川。宣鸣雷见是他,不由看了一眼,王真川却在边上指着一个吏员的鼻子大声斥责,根本没注意到路上的人。他忍不住一笑,低声道:“王真川这回倒是兢兢业业。他琵琶还弹不弹了?”

申芷馨睁大了眼道:“王主簿会弹琵琶?陈司长说他很敬业,从没见过他弹琵琶。”

看来,王真川是一心一意地为南方做事了。宣鸣雷不禁有点感慨,他还记得当初这王真川可是大统制的铁杆支持者,大统制说什么都是对的。不过不管王真川当初对大统制有多铁杆,当大统制说要把他下狱,王真川当然不能再支持了。

人真的会变。他想着。还有那个一同来的那申公北,当初在北方时四处宣讲,把南方说得一塌糊涂,现在转为南方的报国宣讲团,一路上沿途民众闻讯围观这些有名艺人时,他义正词严地说书,说的尽是大统制的虚伪和残忍了。难道真的只有利益,没有信念可言么?宣鸣雷摇了摇头。现在叔叔的狄复组也已改了章程,不再提狄人复国了,只说复兴,也许也是为了局势使然。不过这样倒是更好,宣鸣雷虽然是狄复组下一代的首领,只是他对狄人复国这件事既无兴趣,也无信心。

狄人和中原人,能够和平相处,就算融合到一起,又有什么不好?他不禁看了看申芷馨。自己本身就是狄人和中原人的混血,现在娶的也是中原人。当申芷馨生下孩子,那就只剩四分之一狄人血统了,还算是狄人么?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申芷馨在一边见他露出笑容,诧道:“鸣雷,你笑什么?”

“我在想,你生出来的小孩,还是不是狄人了?”

申芷馨的脸一下红了,嗔道:“呸!你怎么想这些,到时生下来,说不定身上还长满了毛。”

狄人毛发较中原人为多,而广阳人距狄部极远,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狄人,于是传说狄人身上都长满了长毛。宣鸣雷笑道:“成!那我们赶紧弄一个小毛孩出来玩玩?”

申芷馨的脸越发红了,在宣鸣雷脑袋上一敲:“呆会儿在司楚哥哥面前,可别那么没正经。”

宣鸣雷见妻子说起郑司楚,心想也是。郑司楚慈母新丧,心情肯定不好,他道:“郑兄现在怎么样?他和小师妹谈得多么?”

“不多。倒是我来看阿容的时候多。”

还是老样子。宣鸣雷暗暗叹了口气。小师妹对郑司楚肯定亦非无情,若没有丧母之痛,说不定两人现在已是形影不离了。宣鸣雷自己娶了申芷馨,觉得心满意足,把以往对小师妹的那份感情都托付给了郑司楚,只希望他二人能够真成一对。可是,看样子,郑司楚实是辜负了自己的期待。只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郑兄的桃花运也真是太坏了。

他想着。这时如意车已到了当初郑夫人所居小楼前,还离得一段,便听得传来几声笛声,吹的正是那曲《一萼红》。《一萼红》的调子本来极是柔靡,不过宣鸣雷爱唱的那一曲却转为豪迈,只是现在的笛声却凄楚苍凉,令人闻而鼻酸。宣鸣雷知道那定是郑司楚在吹,心道:“郑兄的笛技倒是越发精进,只是当初的英锐全然没有了。”正在这时,“铮铮”数声,有琵琶声加入。这琵琶声则温柔异常,便如婉言相劝一般。宣鸣雷听得清楚,正是曹氏三才手,定然就是小师妹在弹了。他本来还担心郑司楚和小师妹两人还是和以前一样井水不犯河水,等若路人,一路笛子和琵琶合奏,这才放下了心,忖道:“原来郑兄也不是木头人,就算正在丧母之痛中,骗老婆的本事还是有的。”他听得笛声和琵琶声都极为精妙,一时技痒,放声唱道:“快哉风!把红尘扫尽,放出一天空!”

他放声高歌,笛声和琵琶声都一下停了,郑司楚和傅雁容两人一同走了出来。见时宣鸣雷和申芷馨,郑司楚抢上前道:“宣兄,你来了。”傅雁容却向他二人行了一礼道:“师哥,芷馨姐姐。”

宣鸣雷这些日子在军中没有战事,吃得甚好,红光满面,见郑司楚却瘦了一圈,两颊都有点塌陷,甚至背都有点佝偻了,哪还是月前那英武少年,几乎显出老态,嘴里都喷出酒气,心中不禁感慨,上前向郑司楚深施一礼道:“人生至痛,无过丧母,唯有一醉能忘。郑兄,我有美酒,陪你去伯母坟前一哭可否?”

郑司楚这些天日日都在喝酒,只是也没人陪他,包括傅雁容在内,别人都劝他不要喝酒。一听宣鸣雷要陪自己去母亲坟前喝酒,精神一振,说道:“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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