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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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把扳下石炮的扳机,石炮有力地弹起,那架飞行机轻盈地滑出架子,像一只飞鸟般疾射向夜空中。由于飞行机头上的钩子是向后开口的,飞行机飞行,绳子便正好滑出,落在地上。

成功了!

我一阵欣喜,道:“快,张先生,你先来。”

张龙友有点慌乱地坐了进去,他带的是薛文亦,也很顺利地飞了出去。

连着两架都很顺利,我也胆大了些。等伍克清和一个女子坐进后,我一扳扳机,忽然,那飞行机一歪,竟然从架子上斜着飞了出去。

夜空中,还留着刚才伍克清的一声惨叫。我看着新放上的一架飞行机,心头一阵寒意。薛文亦做的飞行机还不是十全十美的,刚才伍克清和那女子像弹矢一般飞出城去的样子,我也不禁心寒。看了看剩下的三个女子,心头不觉一阵踌躇。

我走时,当然要带她去的。可是另两个呢?她们怎么办?她们还有胆量再试试么?

突然,她像是知道我的心思,道:“将军,我来试试吧。”

也只有如此了。

她抱着琵琶,仍是声色不动,好像不远处的厮杀也根本不存在。我点了点头,道:“好吧。”

我扶着她,抱起她的双腿,让她坐进飞行机里。看她把琵琶放在身边,我小声道:“小心。”

她看了看我,明亮的眼睛里,依稀有点泪光。我不敢再看,道:“准备好了么?”

她点了点头。这时,另一个女子尖声叫道:“将军,那些怪物来了!”

我喝道:“别吵!”闭上眼,扳起了扳机。在那一刻,我的心也悬在了空中。如果她出事,我也不想再走了,便是死在蛇人阵中,也要好过日后想到她的惨状。

“嚓”一声,她坐的那架飞行机已轻盈地飞了出去。这时,我听得营外有人叫道:“什么的那是?飞的。”

那种腔调一听便是蛇人的。蛇人来了?我低声对那个有点发呆地女子道:“快帮我把飞行机放上去。”

刚把她放好,我去扣好那石炮时,便听得营外有个声音叫道:“在这里!来呀!”那个女子猛地尖叫起来,道:“你怎么扳?怎么扳开?”

蛇人已像潮水一般拥了进来。我拣起地上的一杆长枪,喝道:“闭嘴。”冲到架子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跃而起,便已坐了进去,道:“坐稳了!”

这时,一个蛇人一声吼叫,一枪投了过来。这一枪破空之声极厉,我不敢再回头,凝神定气,对准那石炮的扳机投去。

这我本来就已想好。如果是江在轩那等箭手在身后,自然十拿九稳,但现在我也只能赌赌了。

这一枪正好击中扳机,可是,刚扔出长枪,手不禁一软,那长枪只碰了碰扳机,石炮没动!

这时,蛇人投来的长枪从我身边擦过,“呼”一声,一下没入暗中。虽然没碰到我,可是我身上已是冷汗淋漓。现在没机会再取枪试一次了,我不禁后悔,刚才没有用绳子绑住那枪,不然还会有一次机会。

如今机会已逝,现在,是我的死期到了吧。

我闭上了眼。

刚闭上眼,忽然只觉身体一震,只觉眼前一花,周围飞快地倒退,睁开眼,我已飞入了夜空中。

是那蛇人的一枪触动了机关!我一阵狂喜,向下看了看,却见地面上蛇人已蜂拥而至,却一个个张大了嘴,似是不知怎么回事。

逃出来了!我恨不得欢呼一声,扭头看看坐在身后的女子,她大概还没从惊吓中醒过来,也仍是张开了嘴。

我控制着飞行机的机关,让飞行机顺着气流在空中飞行。薛文亦告诉我们说,如果运气好,气流强,那么这飞行机可以永远都在天空中飞的,飞到帝都都有可能。我想我肯定没那么好的运气,但飞出十余里路大概还行。

试了几圈,已约略控制住了飞行机。我顺着气流盘旋了几周,越盘越高,头顶的星空也似近了许多,在眼前好像可以摘下来。

这时,从下面,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笛声,伴随着笛声,是一些沙哑的喉咙在唱着:

〖身既死矣,归葬山阳,

山何巍巍,天何苍苍,

山有木兮国有殇,

魂兮归来,以瞻家邦。〗

当中一个高亢而苍老的声音正是武侯。武侯也已到了最后关头吧,我的泪水已在眼眶中汹涌而出。高鹫城中,已是四处火起,即使在空中,也仍听得到帝国军的惨呼和蛇人的吼声。

这时,坐在我身后的女子忽然像魇着了似的叫道:“不要!不要杀我!”

我抹去了泪水,喝道:“不要叫!”

尽管我这样冲她吼着,其实,在我心里,也想这样大吼大叫,也想把郁积在心中的一切都发泄个干净。

我抬起头,月色凄迷。惨白的月色像水一般洒在我脸上,仿佛要将我周身都融化掉。

“走吧,我们走吧。”

我低声地说着,又耳语般地说:“我会回来的。”

飞行机随着东南海上吹来的风,盘旋着向北方飞去,身后,那在烈火中燃烧的城池已渐渐变小,渐渐地像一颗微不足道的星,再看不清了。

第贰部 水无常形

第一章 逃亡之路

山势莽莽苍苍,风吹过,远远地传来一阵呼啸,如受伤的野兽发出的嘶吼。

我们逃离高鹫城以来已经是第五天了。薛文亦的伤势一直很严重,两天前,又有两个女子开始发烧,祸不单行的是我的病也复发了。我病好后一直没能好好调理,加上破城时一番苦战,今天早上起来我便觉得浑身不适,有些发烧,今天在山中只行进了几里路,便已累得气喘吁吁,只得停下来休息一下。步行的话要赶到帝都起码也得一个半月,可按我们现在这样的速度,不知何年何月能赶回去。

高鹫城破后,南征的十万帝国军全军覆没,只怕逃不出多少人来。虽然我们乘飞行机飞出了三四十里路,可如果城里有人逃出的话,也该追上我们了。但我们赶了五天,路上还不曾碰上过一个逃出的帝国军。我也病倒后,一行四男四女八人中只有吴万龄、张龙友和两个女子算身强力壮的。八个人里病倒一半,如果能回到帝都,那真算得上是个奇迹吧。

我拉开一根树枝,看着被雾气笼罩的山谷。这里大约是天水省的地界,天水省向有“群山绵延不绝,民风悍勇好斗”之称,本来人口有一千余万,在帝国诸行省中是人口最多的一个,是帝国中部最为重要的一个省,天水总督也是节制中西四省的首席总督。苍月公叛乱后,天水总督李湍投入了叛军,原来驻扎在天水省北部的西府军却仍效忠帝君,两方将天水省分成南北两半,兵连祸结,争斗不休。武侯跨江南征,第一战便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与西府军攻破了天水省首府符敦,斩杀前总督李湍,使得十二名城中名列第七的符敦城率先重归帝国麾下。不过,西府军和总督府的府兵攻守连年,天水省一千万人口死了三分之二,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一带地方根本已看不到人烟了。没有人烟后,那些树木倒长得出奇的茂盛,将这条山路也湮没了一半。

在围攻高鹫城一役中,我们便已几乎杀了近八十万兵民,如果算一算南征以来一路斩杀的人众,想想都有点害怕。

我放下手上抓着的树枝,那根树枝“呼”一声又弹了回去。虽然烽烟遍地,但春天还是来了,那根树枝上发出了新芽,抓在手上,似乎也感觉得到在树皮下流动着的新鲜的汁液。

可是人不是树枝。死去的人,便再不能复生了。

我有点颓唐地想着,头也一阵晕,重新走回宿营的地方。一个女子在用清水给薛文亦洗着伤口,另两个女子躺在地上,神情很是委顿。她们的病比我还重,我走路还有点摇晃,她们连走都难以走动了。

张龙友正在砸着两块石头,听到我过来,站起身道:“楚将军,你歇一歇吧。”

我捡了块石头坐下来,道:“做什么呢?”

“我想找到燧石,好生火。”

“找到了么?”

他把两块石头一扔,脸上一阵颓唐,道:“不行。要是现在有点火药,没有燧石也能生火,只要砸出点火星就行了。”

我不由一阵苦笑。逃出高鹫城时,哪里还会带个火雷弹?在那最后一战中,能用的武器全都用上了。我道:“别灰心,再想想吧。”

这时,西边的树丛里发出一阵响。我转过头,正见吴万龄抱了一堆野果过来。张龙友唉了一声,没有说话,不过我也知道他的意思。

吃了几天的野果,肚子里也直冒酸水。初春时的果子又多半又酸又涩,实在称不上好吃。

吴万龄把那堆野果放在地上,道:“统领,吃点东西吧。”

“和你一起去的那个女子呢?”

吴万龄抓起几个果子向那两个躺着的女子走过去,嘴里道:“她还要摘一些下来,马上就过来了。”

张龙友也过来抓起两个果子,坐到我身边道:“楚将军,你现在觉得好些了吗?”

我咬了一口果子,只觉得头也重得像灌满了铅水,几乎抬不起来,但嘴上还是道:“现在好些,明天再接着赶路吧。”

为了带薛文亦走,我们用木头做了个拖床,本来是由我和吴万龄轮流拖着薛文亦,现在我自己也行走困难,别说要拖个薛文亦了。另两个女子病得也很是严重,虽然还不至于无法行走,但走了一小段便气喘吁吁,一天只怕最多只能走个十里路。相比较开始时的一天大约六十里,相差只在太远。我只希望能安全抵达符敦城,能得到西府军的帮助的话,那时才可能回到帝都去,否则我们只怕都将倒毙于路途。

吴万龄有些不安地道:“统领,你还能走吗?”

是啊,我还能走吗?虽然嘴上说是“好些”,但我也觉得自己更加无力。我道:“唉,要是叶台在这里就好了。”

吴万龄道:“张先生,你不也懂些医道吗?”

张龙友抓抓头,苦笑了一下道:“医道我虽也懂点,但是我学的都是些石药之术,非得水火相济才行,叶医官那种草药我可不懂。”

其实我也知道自己不算什么太严重的病,如果能吃饱,休息好,那么不用几天,薛文亦的伤也能好。我看看躺在一边的薛文亦,他的一张脸本来已经惨白得毫无血色,因为发烧,颊上有两块不正常的红晕。那个女子正把一个野果剥去皮喂给他吃。薛文亦因为太过虚弱,眼半开半闭地,吃个野果也费力至极。我道:“这些都不用说的。张先生,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取火么?”

逃出高鹫城时,谁也没想到要取火,所以谁也没带火镰。在城中到处都有火,一出城,却因为生不了火,吴万龄打到的几只小兽也没办法吃。如果能生火,烧上一锅热汤,那比药还管用。

张龙友咬着一个野果,出神地想着,忽然一拍大腿,叫道:“对了,钻木!”

我被他吓了一跳,他已站起身,道:“我读过一部书,说钻木可以取火!”

钻木怎么能取火?张龙友也许也有点食古不化。但看他兴高采烈的样子,也不好去扫他的兴。

张龙友说得兴起,野果也不吃了,拔出腰刀,砍下一根直直的树枝,又捡了段枯树干对剖成两半,半片树干放在地上,然后将树枝削尖了顶在那片树干上,两手拼命地搓动。随着他的搓动,这树枝像个钻头一样,在那半片木头上钻了个洞,边上还出现了一点焦痕。

居然真的有效。我直了直身体,盯着张龙友手上。他的手搓得更快了,但只是稍稍冒出点青烟,却连火星也没有一个。

张龙友搓了一阵,放下了那树枝,甩着手道:“不行,不够快,要是能再快一点还行。”

这时,躺在一边的薛文亦忽然轻声道:“做一个弓……”

他话没说完,忽然咳了起来。那个女子帮薛文亦敲着背,张龙友道:“做什么?做什么?”

薛文亦咳了一阵,道:“钻木用的钻头,是用……”

刚说了两个字,他又咳个不停。张龙友扶起他的身子,敲敲他的背道:“薛先生,你慢慢说。”

薛文亦做的东西,很有鬼神莫测之机,他做的望远镜、飞行机都是我闻所未闻的,由他帮忙,也许真能生起火来吧?吴万龄也走到薛文亦身边,扶住他的另半边身子道:“薛工正,慢慢说。”

薛文亦咳了几声,道:“你们见过我用的钻头吗?”

我们都面面相觑,摇了摇头。他在拖床上折下一根小树枝,道:“我画给你们看。”

张龙友喜道:“正是正是。薛先生,你小心点。”他伸脚在地上拨拉出一小块空地,道:“在这儿画吧。”

薛文亦手中的树枝刚碰到地面,从西边,忽然传来了一声女子的惊呼。

那是她的声音!

我的心猛地抽搐起来,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猛地站起身,手按住了腰间的百辟刀。吴万龄的脸色也是一变,道:“出什么事了?”

我道:“你在这儿守着,我去看看。”

不等吴万龄反驳,我已冲了出去。此时我只觉浑身都如火烧,根本没有一点疲惫之感。

声音是从西面传来的。本来吴万龄和她就在边上不远处,可是我沿着路跑出一小段,却不见半个人影。

难道我找错方向了?

仿佛一阵寒意袭来,我突然觉得浑身无力。那不仅是因为生病的缘故,我知道,更多是因为我对她的关切。

树枝上明显有折断过的痕迹,我沿着路又跑出十几步,心急如焚,忽然,从茂密的树叶丛中传来了一阵野兽的吼叫。

这是鼠虎!

我差点惊叫起来。鼠虎是现在最为凶猛的野兽,虽然论凶猛实际比不上真虎,但数量比真虎多得太多,样子又远较真虎丑陋,吼声也像是老鼠的叫声放大了几十倍。她是碰到了鼠虎了?

鼠虎分布极广,帝国疆域辽阔,南北东西,几乎所有地方都有鼠虎分布。她一个人碰到鼠虎的话……

我不敢往下想了,大声叫道:“喂!你在哪儿?”

嘴里喊着,心里忽然有一阵痛楚。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那四个女子都从来没有跟我们说过她们的名字,我也从来不去问她们。也许,在我心底,我是故意用对她们的冷淡来掩饰自己的想法吧。我从来都觉得,作为一个军人,实在不该有什么儿女私情。在攻破高鹫城时,看到那个女子坠城身亡的时候,心底最多也只是怜悯。而白薇在离去时给我的一吻也不过让我觉得有点异样而已。即使是对我答应要娶她的苏纹月,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那种公子哥儿常挂在嘴边的“爱”。可是,对这个我一直不知姓名的女子,从那一天在武侯帐中听到她弹乱的那声琵琶起,我就发现自己总是在想念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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