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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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闻道斥道:“快拿点东西出来吃,有些什么?”

那个叫老邱的伙头军擦了擦手,道:“今天饭也开过了,就剩了几块牛肉,还有点蔬菜了。”

曹闻道眼一瞪,我见他似要发怒,忙道:“没事没事,你就用这点东西下一锅面吧,面多点。”经过高鹫城的绝粮之苦,有时我看到掉了一粒饭都恨不能去拣回来,因此下了道命令让伙房尽量不要剩东西,以免浪费。这伙房今开伙后只剩了几块牛肉和蔬菜,已是做得极好了,不能反去骂他。

面下得很快,只不过短短一会儿,那老邱端着一个大砂锅过来了。他将砂锅放在桌子中央,道:“都督,今天已没什么东西了,万望恕罪。”

他说了两回“恕罪”了,倒是颇有当初李尧天部将朴士免之风。我微笑道:“何罪之有?多谢你了。”怕他又要恕罪恕罪地纠缠不清,伸手揭开了砂锅。锅盖一开,一股鲜香的热气蒸腾而起,曹闻道原本嫌菜差,这时却喝了声彩,道:“好个老邱,你这砂锅面做得可当真出色。”

砂锅面本是帝都一种小吃。每年冬天便有人挑着面担走街串巷,一头是一只封了火的炉子,上面放着个砂锅,另一头便是面条和食材佐料了。这砂锅面用的全是牛羊杂碎下脚的肉,加上蔬菜萝卜文火慢煮,若有人要吃面,便随时捅开火,将面下在砂锅里。面和佐料随时添加,这一锅汤却长年不换。据说最长的有十多年的老汤。这也是帝都平民常吃的,却因为用砂锅老汤煮的面条滋味着实不坏,许多官宦人家的公子小姐也颇嗜此味,在家做又嫌家里的汤不够味,还专门让面摊上门煮面。军中自然不会有老汤,但那老邱煮面的手段高超,一锅面煮得和面摊上陈年老汤煮出来的相去无几。我拿了筷子,先给自己夹了一大碗,在面上放了一块牛肉和几根菜,倒了些汤上去,道:“来,大家一块儿吃吧。”

稀里呼噜地吃了一通,肚子已经饱了,身上也暖和起来。现在虽然白天还不算太冷,但一到晚间便觉得寒意逼人,一大碗面吃下肚去,着实舒服,陈忠和廉百策都吃了一碗,曹闻道更是吃了两碗,还在砂锅里捞着剩下的面条蔬菜。我道:“曹兄,你好歹也是一军统领,别跟个饿死鬼投胎似的猛吃了。”

曹闻道这才放下碗,打了个饱嗝,道:“人家说饿时吃糠甜似蜜,果然不差。统制,我们可是为你担心了半天,不吃饱点,明天没力气的。”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好吧,明天看你训练成果如何。”

从伙房出来,天已黑透了。曹闻道和陈忠两人向我告辞后走了,我也正要回去,却见廉百策在一边又是欲言又止。我道:“廉兄,有什么事么?”

廉百策凑上来,有些迟疑地道:“楚将军,文侯大人说什么了?”

我道:“也没什么,无非就是加紧训练,随时待命而已。天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廉百策又犹豫了一下,这才行了一礼,道:“楚将军,那我回去了。”

他转过身,慢慢地走了。看着他的背影,我不由无声地叹了口气。

廉百策这人也算不顺利。早在邵风观为东平城守将时,他作为邵风观的左右手,地位还在诸葛方之上,以副将的身份镇守东阳城。后来邵风观被贬后他没有跟随,却没想到因为连吃败仗而遭到接连贬斥,结果从一个镇守城池的大将一直到成为一个士兵,也算难得的经历。其实廉百策智谋深远,看事洞若观火,而且他的箭术极强,是个顶尖第一流的弓兵,实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好在他来地军团后,能力颇得发挥,终于也成为地军团五统领的一员,他心里应该是极其感激我吧,所以才会和曹闻道、陈忠两人一同饿着肚子等我。

第二十九章 南武之智

那个叫郎莫的蛇人伤势恢复到可以审讯,已是十二月中旬了。这一段时候,我和杨易他们五统领每日骑马操练,不敢怠慢。十二月十七日那天,下了一场雪,天气很冷,我正准备和人出操时,等候已久的命令终于下达了,帝国由已致仕的前刑部尚书卫宗政领头,我作为文侯的代表辅助主审,而共和军的两个主审人正是丁亨利和郑昭,审讯地设在城西的一座叫石郎庙的古建筑中。

石郎庙十分僻静,因为里面有座白塔,俗称白塔庙,原本每月逢五逢六开庙会,庙会时周围的小商贩云集此处,不过因为要审讯郎莫,庙会自然也封了。

我带着冯奇和另三个随从同传令人到石郎庙时,卫宗政正等候在门口。天太冷了,他虽然穿着裘皮大氅,仍是冷得在原地跺脚取暖。我现在是偏将军,地军团都督,但卫宗政是有爵位的,比我要高一级。我到了他跟前,行了一礼道:“卫大人,小将楚休红见过。”

卫宗政当年当督察院御史时就有“铁面御史”之称,现在仍然不苟言笑。石郎庙门口已积了一片雪,大门紧闭,配上他那张冷冰冰的脸,倒也合适。只是他见我行礼,却也还了一礼,道:“楚将军好。楚将军少年英雄,行此大礼,折杀老朽。”

他脸色虽冷,但这话却一点也不冷,我甚至可以听得出他话中的谄媚之意,不由得大失所望。在太子与二太子争位期间,他有些偏向二太子,但在审问我时仍然秉公执法,不愧铁面之号,没想到只隔了几年而已,他当初的铮铮风骨已荡然无存,那个刚正不阿的卫宗政,恐怕也已成为绝响。只是想想也难怪,二太子争位失败后,文侯对二太子一党极为严苛,许多官吏只是与二太子稍稍接近,但被文侯打成乱党诛杀。以卫宗政这种众人皆知的靠近二太子的人,居然能逃过一劫,事后变得如此圆滑也难怪了。只是我印象中的卫宗政一直是那个连二太子和文侯都敢驱逐出审讯现场的人,现在这印象崩溃,更是失望。

我又还了一礼,道:“卫大人,外间如此寒冷,怎的不先进去?”

卫宗政道:“五羊城的两人尚未到来。我与他们说好,要一同进去,以防舞弊。若先行进去,岂非食言?欲正人,先正己,等他们一同来再进去吧,老朽还顶得住。”

听他的话,不由令我大为敬佩。虽然对他变得圆滑相当不满,但他这话却又是当年的铁面卫宗政了。我正想说两句场面话,却听得有人高声道:“五羊城两位大人到。”我扭头看去,却见两辆大车停下来,车上下来的正是丁亨利和郑昭。卫宗政迎了上去,我跟在他身后,到了他们跟前,丁亨利和郑昭倒先行施礼,道:“卫大人,楚将军,在下见过。”丁亨利还微笑着道:“原来甄文侯偶感风寒,未能前来,由楚将军代替啊。”

我本以为当他们知道原定的文侯竟然不出面,而由我代替时,定会愕然,哪知他们面上却毫无异样,似乎早有预料。文侯的计策向来发无不中,但这次似乎他们已有防备,这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行了一礼,道:“卫大人等了你们好半天了,丁将军,郑先生,你们来得可是晚了。”

知道郑昭的读心术能读出我在想什么,原本在他跟前我总是大为局促,但现在却有恃无恐,毫不畏惧了。郑昭面色如常,也只是微笑道:“楚将军,一别数年,将军倒是风采如昔。”这几年他脸上皱纹多了好几条,记得他的年纪应该比我大不了几岁,不知为什么已有了老相。当初在五羊城与白薇说起她与郑昭的婚姻,白薇欲言又止,说不定她与郑昭的感情不太好。只是一想到白薇,我便有点做贼心虚,即使知道郑昭并不能对我使用读心术。

丁亨利道:“卫大人,楚将军,还是先进去吧,外面可是冷得很。”其实他身为武将,身上穿得虽不是极多,却根本未露出畏寒之意,大概看到卫宗政怕冷的样子,才这么说吧。果然,卫宗政如释重负,道:“请。”扭头对守门的士兵道:“开门。”

石郎庙的山门很大,两个穿着棉袄的士兵推开门,我们四人并排走了进去,带的随从则跟在我们身后。一进门,却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排了两列士兵,左手边是帝都禁军,右手边是丁亨利带来的亲兵,都是一百来人。帝国禁军经文侯改制后,战斗力大大提高,已非当初那支少爷兵了,军容整齐,并不逊色于丁亨利的五羊城亲兵。

这也是为了防制舞弊吧,文侯倒也想得周到,只是这些举措,也从侧面说明了帝国军和共和军的微妙关系,既不互相信任,又要合作。

走进门,两个门丁一下又将门关上了。主审是在大殿,大殿也已修缮一新,我们进去时,里面已烤得热气腾腾。一进门,卫宗政长吁一口气,道:“坐吧,都坐吧。”他年纪已大,又在外面雪地里呆了半天,只有到这里才自在许多。他刚说完,郑昭在一边也长长吁了一口气。

我们一坐下,下人已端上了水果热茶。寒冬腊月,水果都是秋天摘下来存在地窖里的,虽然存了几个月,看起来仍然十分新鲜。卫宗政坐下来,先搓了搓手,道:“将蛇人郎莫带上来。”

他和丁亨利两人坐了首席,我和郑昭坐在各自的外侧,转成半个圈,我和郑昭正好面面相对。我见郑昭急不可耐地拿起茶杯呷了一口,一张铁青的脸才缓和了许多。见他这副情形,坐在我身后的冯奇小声道:“楚将军,那个共和军的人好像很怕冷啊。”

这时几个士兵扛着一个大笼子出来了。他们将笼子放在地上,行礼退下。这笼子叫我想起当初二太子押送我回帝都时我住的那个囚笼。只是我住在囚笼里还觉得大,郎莫在里面却似乎塞满了。它盘成一堆,睡着了似的一动不动。

卫宗政将惊堂木一拍,喝道:“下面的可是蛇人郎莫?”他审问人惯了,这是审问的第一句话,确认身份,对蛇人也用上了。我看到囚笼中那人一动,昂起上半个身子,道:“是我。”

它的声音很含糊,大概受了伤连话都说不清了,卫宗正倒也不觉得奇怪,喝道:“郎莫,你从实招来,你们的巢穴在何处?部队设置如何?”

郎莫看着卫宗政,半晌不说话。如果是人的话,那它就是在藐视公堂。郎莫居然如此嚣张,实在让人吃惊。卫宗政脸一下沉了下来,显然他也始料未及。审讯人时,也有嚣张之极,大刑伺候仍然绝口不招,但卫宗政有他的一套,到最后总会招供。可是对付蛇人,也不知刑法还灵不灵。

卫宗政看了看我,见我也没有反驳的意思,他手在桌上一拍,道:“上刑。”

“刑法无用?”

文侯喝了一口茶,眼里闪出一丝狡黠的嘲讽。我有些沮丧地道:“是,卫大人用了好几种,都毫无用处,那蛇人似乎根本不在乎,连一句话都不说。”

卫宗政先给郎莫上的是夹棍。夹棍在那些不公不法之徒的黑话里称为“檀木靴”,因为夹棍多半用夹棍所制,又多半夹在腿上。夹棍的可怕在于一点点收紧,两根圆棍不断靠近,那种几乎要将骨头都夹断的痛楚没几个人能承受得了。棍责之类的刑罚会把人打个稀烂,看上去血肉横飞,但在受过刑的人眼里看来,有“宁受棍打,不坐水夹”的话。夹、水、坐,这三大刑都不是肉刑,施刑不见血,夹就是夹棍,水则是用湿布蒙布,看人快要昏厥时再及时撕下,坐就是坐笼,不知底细的人会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经受过以后才知道这种刑法的难忍。棍打时,前几棍觉得疼痛,后面皮肉被打麻木了,就只是皮肉受伤,反倒并不难捱。唯有这三大刑,表面上不伤人皮毛,坐笼更是连碰都不碰人的皮肤,却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蛇人因为长得和人不同,身体要细得多,而且身上密布鳞片,坐笼对于它们来说无非是个普通的囚笼,又很能憋气,水刑对它们效用也不大,照理最适用的就是夹棍了。可是白天刑吏连着将夹棍紧到了极限,如果是人的话,恐怕骨头都要被夹得裂开了,郎莫却似毫无感觉。

文侯笑了笑,将茶杯放在桌上,道:“蛇人披鳞带甲,身体坚韧,一般刑法确是难以奏效。不过蛇人与人也差不多,我已让工部给宗政做了个‘揭鳞拷’,看它还忍不忍得住。”

我迟疑了一下,道:“大人,我担心的是,郑昭当初跟我说读不出蛇人的心思,但不知他现在还能不能读出。”

文侯一笑,道:“他读不出的。”

当初读不出,现在未必还读不出。我想这样说,但看文侯的意思,他根本不想再说,也许另有主意,我多嘴也不好,就没有再说。

第二天,审问继续。

让我意外的是,来的居然只有一个丁亨利。丁亨利说昨天郑昭回去发冷发热,今天不能起身,就休息一天。我昨天见郑昭气色还不错,没想到今天就生了病。今天的审问卫宗政上来就用了揭鳞拷。所谓“揭鳞拷”,其实也就是一个专门为蛇人定做的架子,将郎莫捆在架子上,然后用一些小钩将郎莫身上的鳞片钩开,一头固定在架子上,这蛇人被定在架子上后一动都不能动了。蛇人的表情很简单,但我也终于看到了郎莫眼中露出的痛苦之色。

然而郎莫仍然没有招供。从郎莫身上拉下了十几片鳞片,它的半边身子也全是血迹,但郎莫虽然时不时扭动身体,它倒也不说“不知道”之类,干脆一句都不说。我在一边看得有些心惊胆战,久闻三法司酷刑厉害,我当初受卫宗政审问时也尝过坐笼的滋味。当时甄以宁也为我请来了赦书,使卫宗政不得动用肉刑,我才能撑过去。如果那个时候卫宗政也对我用上夹棍这一类酷刑的话,我想我顶多坚持个一天吧,第二天肯定要什么口供就招什么口供了,不用说是“揭鳞拷”这一类刑罚。我偷偷看了一眼一边,丁亨利有些不忍之色,大概也觉得这样子动用酷刑,未免太过残忍。

动了半天刑,卫宗政还要命令再用,丁亨利忽地站起来,道:“卫大人,这样用刑也没用的,这蛇人知道不少至关重要的东西,千千万万要保住它的性命。”

卫宗政道:“本官自然知道。丁将军放心,不会取它性命的。官法如炉,就算它是块铁,到了三法司,总有办法叫他开口。”

丁亨利道:“这般一味用刑也不是办法,我觉得还是软硬兼施,方能撬开它的嘴。”

卫宗政点头称是,但他又道:“软硬兼施虽是好办法,却不能立竿见影。文侯大人已下了命令,务必要在年前审问清楚。今日已是十八,不过剩了十二日,拖不得了。”

卫宗政说的也有道理,我都觉得他说得对。可是虽然对卫宗政用这等酷刑折磨那郎莫,我心里有些不好受,可是现在不是发善心的时候。如果郎莫真的知道蛇人的秘密,就算活剥了它的皮,也要让它说的。让我意外的是丁亨利原本迫不及待地要审问,现在对这蛇人居然也动了恻隐之心,卫宗政虽然这样说了,他仍是坚持要软硬兼施,酷刑无用,不妨让它休息半日,明日再审。卫宗政被他说得没法,只得同意了。

因为下午不再审问,我一离开石郎庙就去向文候禀报。到了文侯府,刚要司阍传进去,那司阍却说文侯下午不见客,谁都不见。我一怔,道:“大人出门了么?”

那司阍道:“大人身体不适,在房中静养,晚间才能见客。楚将军,请你晚上来吧。”

我不知文侯生了什么怪病,居然躺半天就能好。但既然这样说了,我也无话可说。离开文侯府,我打马向营中走去,心中却疑虑丛生。郑昭和文侯不约而同地生病,难道帝都突发时疫不成?可现在冰天雪地,不太像会有瘟疫蔓延的样子。我怎么想也想不通,不知不觉,回到了营中。

一进营,便听得里面呼喝连天,却是曹闻道和钱文义在与陈忠步下对棍。陈忠的力量比他们两个加起来还大,但曹闻道和钱文义两个配合得甚妙,在马上他们双战陈忠也不一点占得到便宜,一到步下,陈忠不能借助马力,就有点左支右绌了。不过他守得门户极严,虽然曹闻道和钱文义两人两条棍上下翻飞,陈忠尽能挡得住。一边,杨易正在练操,廉百策则带了一队人练箭。见我和冯奇他们进来,他们都停了下来,齐齐过来向我施一礼,曹闻道叫道:“统制,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我道:“今天下午休息。你们在练什么?”

曹闻道已经满头大汗,道:“我们给老陈练练手脚。他力量虽大,但速度不够。统制,你要不要来玩两手?”

我翻身下马,道:“好啊。钱文义,你去帮陈忠吧,我和曹闻道来攻你们。”

如果我们三对一,陈忠肯定不是对手了。钱文义答应一声,曹闻道则拿了根棍子递给我,道:“来,试试。”

棍法在军中虽没有什么大用,却是训练的绝佳工具。枪棍一体,棍法中除了砸之一法与枪有点异样,别的都和枪法差不多。我拿起那根棍子,吐了个架式,道:“来,上了!”

这一路棍在军中很流行,称为“史家棍”,据说还是当初的十二名将之一史继德所传。史继德用的也是枪,只是训练用的枪原本就没有枪头,只是根棍子,他索性就编了这一路棍法。练了一路棍,我只觉身上也热了起来,汗水已湿透内衣,看看天色,已将至正午,道:“走,去洗个澡吧,快吃饭了。”

地军团的澡堂子办得十分有特色。军人时常要训练得一身臭汗,洗澡便是常事。这看似小事,但军容整洁,对士气也极有帮助。还记得我初接手前锋营,第一件事就是把军中的澡堂子修整一新,当初也被友军取笑过。可是后来检阅,地军团军容最为整齐,训练也颇见成效,文侯对我大加赞扬。其实地军团的训练也并不比友军多多少,只是洗澡、吃饭,甚至便溺这些小事,我都叫人多加注意,地军团的士兵虽然训练不见得比别人多,休息得却要比别人好,自然训练成效也要高得多。这些在《胜兵策》中都有写明,我照着做而已。一开始我也半信半疑,但实际运用,效果果然十分明显。也因为文侯赞扬后,其他诸军对这些事都重视了许多。

我们进了军官澡堂,将身上臭汗洗去。曹闻道一边将一桶水往身上浇,一边道:“统制,你们这两天问出些什么没有?”

我道:“唉,那蛇人什么都不肯说,任你用什么酷刑,后来干脆不吭声了。”

曹闻道叫道:“这么横?它别是把舌头咬断了吧。”一边陈忠接口道:“舌头咬断哪里还活得了,就算它是蛇人也活不成了。”

我也不相信蛇人会咬断舌头。蛇人的牙和我们不一样,只有几个尖牙,郎莫真要咬,顶多在舌头上戳几个对穿的小洞而已。我道:“没想到蛇人也如此刚烈。丁亨利说要软硬兼施,今天下午暂停。我看他也是看不下那种酷刑了。”

我刚说完,一边的钱文义忽然放下往身上浇水的勺子,道:“丁亨利心肠这样软?不太像啊。那次去五羊城,我和五羊城的人闲聊,说丁亨利别看相貌儒雅,平时彬彬有礼,打起仗来心可极狠。”

其实,丁亨利的心肠还是比较软的。那一次他虽然向何从景建议将我留在五羊城,如果我不肯就要杀了我,但最后还是放我回来了。只是这样一想也对,要是丁亨利真的心肠软,他也不至于提出这样的建议来了,我实在想不出丁亨利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

洗完澡,正是开饭时间。我刚要回自己营房,曹闻道一把拉住我,道:“统制,等等,今天我请客,一块儿喝一盅。”

我道:“怎么有这闲心请客了?”

曹闻道嘿嘿笑了笑,道:“今天是我生日。唉,三十,过年就三十一,本来该做寿了。”

曹闻道比我大四岁。他爱充大,说的是虚岁。我虚岁也已经二十六了,等过了年,也就二十七了。我不由一怔,喃喃道:“真快啊。”

十七从军,不知不觉十年过去了。十年里,我从一个士兵一路跌跌撞撞地厮杀,居然也成了一军都督,我刚入伍时当真连做梦都想不到。我不禁暗自苦笑,如果不是战争,我绝对升不了那么快的,甚至可能在百夫长的位置上终老一生。我不喜欢战争,总盼着战争能早日结束,可是这官职却是战争带给我的。细细想来,真是讽刺。

我道:“老曹,你不结婚了么?”

曹闻道嘿嘿一笑,道:“算了。对了,统制,忘了跟你说,上午薛侍郎来过一趟,你没在,他等了好一会儿才走的。”

薛文亦来过?我怔了怔,实是很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薛文亦升为侍郎后,忙得团团转,而他又只能坐在轮椅上,行动很不方便,很少能再看见他。一想到薛文亦,就又想到当初一同从高鹫城逃出来的四个人。张龙友已经和我绝交了,吴万龄现在在火军团,很少碰得到面,能常常碰面的只有薛文亦了,可是又因为我们都很忙,也难得见一次。不论是朋友还是敌人,都一个个地少下去,也渐渐地疏远。

我道:“他来做什么?”

“好像是廉百策找他有点事,似乎是做些特别的箭。”曹闻道说着,看了看,高声道:“廉百策!廉百策!”

在五德营中廉百策排名还在他之上,不过曹闻道资格老,他和廉百策也很熟了,廉百策不以为忤,走了过来,先向我行了一礼,道:“老曹,什么事?”

他赤条条地行礼,看上去说不出的好笑。我强忍着笑道:“廉兄,上午薛侍郎来过了?”

廉百策点了点头,道:“我让他给我特制一些射雕弓。”

我诧道:“射雕弓?”

廉百策道:“是。这种弓的箭也是特制的,射程可达五百步。末将想在营中精选五十名箭手,专门射敌方大将。”

虽然雷霆弩的射程要更远得多,但雷霆弩移动不便,所以廉百策要用那种射雕弓吧。想到五十个神箭手在交战时专门在阵后暗算敌方主将,我的心头也有点发毛。他用这种办法,蛇人却极少箭手,受了暗算也无法还击。可是如果将来与共和军有一战,丁亨利也这样对付我,该如何是好?我道:“你这办法也太毒辣了吧。”

廉百策摇了摇头,道:“这办法其实也只有对付蛇人有用。隔得远了,箭速就不会太快,蛇人看不远,要是我们,看到箭来了再躲也来得及。就算蛇人,也未必一定能射得中,末将只想借此让蛇人的主将无暇指挥而已。”

我不禁释然。的确,从古到今,战事不知有几,这办法也并不新鲜,别人自也想得到,但暗算敌方主将成功的例子却是极少。我道:“这倒也是。不然仗都不用打了,一箭把敌方主将射死便是,呵呵。”

廉百策也呵呵一笑,道:“对了,楚将军,那个抓来的叫郎莫的蛇人眼睛可好得很啊。只是它好像没学过箭,不然它射出的箭倒也不易应付。”

我顺口道:“是啊。”可是心里却像被什么触动了。廉百策的话让我想起了什么,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洗完澡,正好开饭。因为现在训练任务加重,不能随意出营,曹闻道自己掏腰包叫伙房买了酒菜请客。他们五个现在都是下将军,俸禄不低,倒是我,一直都是偏将军上不去。好在不但是我,四相军团中,除了邵风观还是下将军,毕炜和邓沧澜也仍是偏将军。因为我们资历不够,现在的副将军全是屠方那点岁数的,偏将军这一级中,我们也是属于年轻的。这样一想,便心平气和了许多。

曹闻道虽然与杨易不睦,却还是叫了杨易,说说笑笑,这个生日倒是过得热闹。我略略喝了几杯,可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正想着,曹闻道大声道:“统制,想什么呢,菜都凉了。”

我抬起头,笑了笑道:“恭喜你生日。”

曹闻道呵呵一笑,道:“对了,统制你生日是哪一天?我没见你过一次生日过。可惜小殿下回家了,都忘了跟他说。”他和小王子也甚是投缘,常带小王子骑马练枪。小王子这些天回王府了,安乐王身体不太好。我也曾去安乐王府探望过,安乐王年纪老大,人也肥胖,看到我又要想起郡主,医生让我少去看看安乐王,我也乐得不去。

我道:“我的生日么……”话还未说完,忽地浑身一震。

对了,就是“见”!郎莫的视力很好,可以远程投掷投枪,可是在石郎庙里的那个蛇人,却和寻常蛇人差不多,刑具抬到它跟前时它才有害怕之意。郎莫是我押回帝都来的,一路上我都在看着它,给它吃食时它向来一伸手就拿到,和石郎庙那个大有不同。

难道,石郎庙里的蛇人不是郎莫?我被自己的想法惊呆了。卫宗政正在审的那个蛇人,一样身体甚长,身上也有一道刀伤,只是在我看来,蛇人的相貌大多相去无几,颜色也差不多,我同样无法断定那就是郎莫。而郎莫即使重伤之下,视力并没有影响,似乎不该在受刑时表现成这样。

我越想越惊,也越来越觉得有道理。昨天我向文侯禀报审讯情况,对于有没有审出什么来并不太关心,他问的更多是郑昭和丁亨利的反应。还有那蛇人口齿很不灵便,可是我曾听过郎莫说话,郎莫说起来极其流利。看来,极有可能文侯已经将郎莫调了包了,他找到一个与郎莫极相似的蛇人,让它来代替郎莫受审。

文侯真的又做了手脚!

虽然没有证据,但我想我猜测的八九不离十。刚回来时,他就怪过我没有在路上趁乱审问,然后将郎莫灭口,原来他还是打了这般一个主意。如果被共和军知道,那同盟马上就会破裂。我心急火燎,只想马上去劝文侯一声,不要因小失大。现在蛇人势头仍大,与共和军反目,那我们来之不易的优势恐怕会一夜间失去。

我猛地站了起来,准备不顾一切也要向文侯进谏。曹闻道吓了一跳,道:“统制,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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