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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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小计愣道:“龙门石窟?那可是龙门异的老家呀!”

韩锷一扳脸:“怎么,你怕了?嘿嘿,他们连着追杀你,我只不过是一直腾不出手来,他们就真的以为我们小计家里没大人了吗?咱们这次去,索性摆明了干,给你找场子!”

余小计“呸”了一声:“什么叫家里没大人,你很大吗?不用你,我一个人也能摆平。我才不怕那龙门异的怪物。七片鳞已被我纠掉好几块了。他们现在这条龙,伤痕遍体,那才真叫个龙门‘异’!”

韩锷道:“龙门异中除了七片鳞,上一代好象还有两个老怪,别说我没提醒你,不能不当心了。”

余小计已在驴儿身上翻了一个跟头,叫道:“老怪?管他们做什么?这两日我高兴是高兴,可惜就是没架打。现在架也有得打了,乐也有得乐了,可真是十全儿了。”

可他这突翻筋头,座下驴儿受力不起,发起犟来,猛地摞了一蹶子。余小计高兴之下,全没有备,险些没被它掀下鞍来。好在他现在功夫已成,晃了下还是稳住了。见韩锷正笑吟吟地在旁边看笑话,心中作恼,猛地抽他座下骓马一下,打得那马儿也一扬蹄。

第四章 紫绶朱衣梦里身

韩锷与余小计这一去十有余日,可急坏了他官署中的连玉诸人。不为别的,只为他们走的第五天上,宫中忽然降旨,官署中却找不到接旨的人,只能报韩锷出行,最后还是让韩锷副手代接的旨意。

那旨意却是:查余小计本为当年余国丈至亲。余国丈昔年一门遭害,朕心极为不安。朕回念余皇后之仁德,特册封余小计为安逸乡公,许传爵位五代。另赐紫袍玉带,令其奉祭宗祠,择日晋见。

这旨意来得突兀,韩锷与余小计还全不知情时,就下到了他的官署。连玉等人也是人人惊诧。那旨意一出,也飞快地传遍了两都之地。洛阳城中百姓都知道了。东宫知情之人,却个个心惊。杜方柠也低低的叹了口气:那血书,看来终于还是呈达御前了。

韩锷在纸上写下了最后一个字,才轻轻地舒了口气。这是他请辞北庭都护帅职与兵部门下行走差事的折子。他此时人在洛阳城外。他抬头看了眼住宿的那野店外的景色,一时只觉得心头一片安然。——这样的荒村野店,也许才更适合他的脾气吧?而所谓玉堂金马,却只让他觉得束缚难奈。

西域十五城那边,有高勇与库赞在,羌戎又已生内乱 ,势力大弱,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而朝中之局,那些纠葛缠绕,是永永远远也完不了的,但好在,目下局面也大体算是平定了。有俞九阙于内,王横海握兵 与外,想来就是太子贽华与仆射堂的人再怎么折腾,也不会激成大乱。这个时局,他所能尽力的,也就是这样了。

他与余小计是在十余日后才回到的洛阳城外。这次龙门石窟之行,却大半是余小计出的手,韩锷只做压阵。最后龙门二老出面时,韩锷才动了下手,最终摆平了“龙门异”之事。此后也算少了一样纠缠。

而重进洛阳城前,他却要先了却自己这番心愿。他写完后,余小计正走进门来。问:“锷哥,你写什么呢?”

他拿起桌上的纸扎,看了看道:“真的要离开?”

韩锷静静道:“诸务已了,大事有托,我如果再迟延不去,难不成倒真的恋栈?”

他微微一笑:“只是从今以后,锷哥可再也没有奉禄拿了,咱们花钱,可还真的得省着点儿。”

接着他抬起头,望向窗外那秋来晴明之景色,却只觉得心中一片空荒:可接下来哪里去呢?眼前的江海似已非当日自己眼中山猿海鹤,随意翔翥之江海了。一时只觉得山遥海远,而不知此后之余生该怎么安排。

没想到他们才进城回了官署,就听连玉说了那道旨意。韩锷一愣,于婕原来还并不想就此罢手!她怎么请到的这道圣旨?难道已夺得了那份血书了吗?若非如此,她又是凭什么来证明小计的身世。

这分明还只是她的第一步,接下来她又会有什么安排?

韩锷想着想着都头疼起来,余小计看着连玉拿过来的紫袍玉带,不由也觉得有趣,往身上一披,又束了那带儿,昂身而立,倒真的添了分气慨。他皱了皱眉,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怎么怎么看都象个耍戏的猴子?”

他转过身往大堂正中的椅子上一坐,向堂外一看,只觉得那房舍俨然。以后几十年的荣华富贵似是就在眼前。他心中一阵迷惑,隐隐想起当日赤着脚在洛河 对岸铜坊里玩耍的日子,那么油腻腻的巷道,那些脏兮兮的小伙伴。他们也曾偷钻个洞进瓦肆看了戏回来,或在街上看到那些贵族子弟经过时,常常在口中感叹: “老子要是有一天穿了那身行头,一定比他们还要威风。”

接着他又想起铜坊里穿得只有一根扁担的阿二,每日靠给人家从城外挑山泉水挣钱,他口里有一句传作笑柄的名言:“老子要是作了皇帝,就打一副金水桶,全洛阳的水都归我一个人挑。”

想到这儿,余小计的脸上露出丝笑影来。外面阳光晃晃的,婕姐一直想要自己的就是这样吧?他想起野戏中的情景,自己坐在皇案之后,婕姐手拿印玺在一边站着。那样的情景,倒也真的是,要多富贵有多富贵,要多大的威权有多大的威权。

第五章 青娥已落淮边月

余小计入宫之前,曾与余婕相见。

他在见到皇上之前,还在想着姐姐口里说的话:“我余家满门,终于还是等到今日了。以后就是黄泉路下,我也不用愧与祖宗们相见了。”

余小计今日的打扮却迥异往昔,余婕笑着整理了下他腰下的佩饰,口中笑道:“好威武,好气派。小计,你真的长大了。没想一年不见,你已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了。”

余小计看了眼姐姐,心中却道:可是,我并不情愿长大。可能因为幼失怙恃,在他心底的某一部份,似乎是永远也长不大了、也不情愿长大。虽然他的外表 现在看来很多了分宁定沉默,身形举止也有了分掩之不尽的勇锐剽悍,尢其是在外人面前。但只有跟锷哥在一起,他还觉得自己可以永远地象当初的那个无忧无虑的 孩子。生命中某一部份的缺撼,会让人永远停留在某一心态。他依恋于那份相伴,那是、没有任何功利的相伴。

只听他道:“婕姐,这件事我听你的。但咱们,到此为止了吧。安逸乡公,已是一品之爵了,再往上,也不过封王罢了。我不爱杀人弄权,也不想继什么 位,当什么皇上。咱们就到此为止了吧。死的人已太多了,以后,我即然长大了,会好好照顾你的。你也年纪不小了,该想着过些安稳的日子了。”

余婕的眉毛却一竖:“这是傻话。”接着转颜一笑:“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还是婕姐安排的头一步啊。韩锷现在得参与天下兵权,以后你向上走的路子还长着呢。也不要很久,只要一年。只要…”

她微一筹思,脸上现出一道细细的皱纹:“你婕姐运作得当,你又跟跟婕姐配合,这天下谁说不是咱们的?何况,你是当年余皇后之子,这天下本就该是你 的,咱们只是拿回咱们该得的。你以为,就算咱们想停手,那东宫,那杜方柠,还有助力过咱们的仆射堂,会甘心让咱们停手吗?这个世道,是停不下来的,好多人 逼着你往前走呢。”

余小摇摇头:“可那不是我想要的。”

余婕的颜色忽然冷肃,她静了会儿,双眼直盯着余小计的眼:“可是,你想要的你其实永远也得不到。”

她这句话说得又残酷又尖锐,余小计只觉心下被刺得一痛。可他眼中炽然一亮,只听余婕道:“这个世上,什么都是不可靠的,你只有掌控它,让自己所欲就是不愿也离不开自己,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

余小计眼中的神色也变得冷峻,只见他直盯着余婕的眼,冷声道:“你其实真正想要的现在已不是为什么余家报仇,让余家扬眉吐气了是不?你甚至并不是要为了我好。你,不过是想把杜方柠踩在脚下罢了。”

余婕的目光忽变得冷狠,接着,那冷狠之中掺杂了一抹昏黄,那是让人一眼头晕的昏黄。余小计心中一凛:这是大荒山的心法,只见他瞳子里忽做水色,迎 向余婕的眼。从小时,从第一次不听婕姐的话时,她就已习惯用家传秘术来整冶自己了。但现在,他不怕她了,也不愿意随时都装着怕。余婕眼中那控人心志令人迷 乱的昏黄之色又盛了一分,只听她森森道:“你真的要跟婕姐斗法。”

从她第一次让余小计继续骗韩锷而小计不愿时,她就已开始用此法来对付他了。余小计只觉得心头一片悲凉,他的目色忽做水色清瞳。婕姐不知道,其 实,早在三四年前,若单论这“瞳术”,婕姐就已修为远不如天生“水清瞳”的自己了,但他一向怕她伤心,因为知道婕姐练功的苦,所以一直不敢真的对抗她。包 括她不让自己告知韩锷她就是“漠上玫”时,包括她不让自己说出是她在诱迫韩锷回长安时…很多很多次。余婕眼中的昏噩之光一入余小计眼中,似是就为那水色 所释。

他们默然不语的相互直盯了有一柱香的时间。这“瞳术”在大荒山心法中本为最耗心力的。余婕忽倦倦的一闭眼:“我余婕就一向是天生不如人啊。”

余小计听得心头一惨,忙忙收目它顾。余婕也柔声道:“好了,你长大了,咱们姐弟间,总还不用再这么斗下去了吧。你先进宫去。我好累了,有什么,等 你回来再说吧。皇上见到你,他现在心神虽迷,但只要干联到我们大荒山的事,他会清醒一刻的。他只要确定你真的是他的孩子,他会给你御旨的。听婕姐的话,无 论你想不想继位,也先拿到它。”

余小计怜惜地看着她疲弱的样子。他可以拒绝一个威煞的婕姐,可无法拒绝一个疲惫的她。他点了点头,临走了,已走出几步,快到宫门前了,还一转 头,想了会儿,才低声道:“婕姐,其实,你不用怨恨的。我知道你恨锷哥不爱你,你觉得自己爱他。可其实,你并不爱他,你只是羡慕杜方柠所拥有的一切。你在 心里呀,真真在意的是杜方柠,而不是他。可锷哥,他可能不爱你,但他真的曾在意你的。”

余婕听他说罢,见他转身,走了几百步,入宫去了。然后,才心头微微一乱,才真的开始慢慢明白了小计的话。余小计的话听着很简单,但,好象那却是真 话。她想着小计那句话说完后,却用他的一双水色清瞳望着自己的眼,他的眼中是在说话。他们大荒山一永,到了余婕与余小计修为的境地,用眼神说话也是小道 了。余小计肯定觉得那话不好真的吐出声来,只为真正的语言其实所要表达的真意是开声即散的。小计的眼中是在说:“如果爱,那其实也是你一个人的事。就算他 不回应,也不用自怨自怜,不用迁怒。那只是你一个人的事了…”

他然后就转头,转头前,眼色中如有深叹。余婕怔怔地站住,这是宫门不远处一个小巷的暗影内,外面,就是整城整城的阳光。是这样么?是这样么?

但,叫她如何不怨恨?这么多年,她就是凭怨恨支撑着走过来的。如果不怨,如果不怨时还得不到一个爱的支撑,她拿什么来撑持自己的生命?那其实已好 疲惫,伤痕遍体的生命?她心中有些茫茫的,想起自己从居延初回,自己还只十五六岁时,在淮上找到小计,最初两个月与他淮边相伴的日子。那时自己还没经历过 后来那么多的争杀磨难,那时自己的心还是纯粹的,那样的日子,还真——单纯的快乐过。

她心有所思,脚步有些疲惫地向外廓城的御沟斜走去。那御沟斜外的小巷里,有一处房子,就是她当日化装成余姑姑与韩锷算命的所在。那里,现在还是她大荒山一脉在洛阳城中一个极隐秘的据点。那个小屋中,是她第一次与韩锷正式的相见。

她心意微迷,刚才施术,用力过了。所以那小屋外以她敏感的感觉本该发现的一点异样她却没发现出来。等到她一脚进门时,才猛地一惊,然后知道:要退已经晚了!

第六章 白骨甘为泉下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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