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阿耐作品大江大河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一秒钟记住本站,书农的拼音(shunong.com)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很快,技改前期工作完成,安装调试开始。此时的宋运辉,再无当年新车间安装时候的兴奋忘我,而且他还拖着时间迟迟不宣布安装开始。一直等到闵厂长紧赶慢赶把从部里复印过来的调令放到他桌上,明确他将成为那家规划中海边工程副总指挥,而且调升处级干部,他才下令安装开始。除了闵宋两个,大约只有通天的水书记和能从宋运辉嘴里挖得消息的程副书记知道此事了,但四个人谁都不会讲出去,因此其他人一概不知。

而刘总工再没出现在总厂,大约是无颜见人了。宋运辉心想,太把自己当人,就这么把一辈子的英名毁于一旦。他没如以前答应岳父的,千方百计请出刘总工帮忙,晃得靠边坐的水书记难受,也让刘总工难受,既然事情已经过去,岳父也已经接受事实,他还是做人别那么刻薄了吧。毕竟,两人曾经于他有恩。

技改不同于新车间安装,都是些鸡零狗碎的事情,烦,却不难。只要心中有本清楚的帐,做起来并不太艰苦。而且都是在旧设备基础上的改造,大家大多数情况下熟门熟路,宋运辉更是不用到现场都能清楚说出细节,因为他曾经一个一个零件地测绘,心中最是有数。安装到后面,只剩几个主要设备改装时,宋运辉已经闲了下来。岀人意料的,他向闵厂长申请学习开车。他对外公开的申请单上写的是为接待外宾方便。可他和闵都心知肚明,他还接待什么外宾啊,走都要走的人。不过闵顺水推舟地批了,多好,宋运辉终于不务正业。这样的宋运辉,令闵放心。如果宋运辉坚守在岗位上,甚至累到吐血,却忽然一纸调令把宋调走,他闵厂长不知会怎么被人背后指点,说他不能容人。闵厂长清楚宋运辉这个人的内涵,猜到宋运辉这是送他台阶。感谢之余,却是更想早日把宋运辉远远送走。这样的聪明人,又有极佳技术傍身,谁敢做他的顶头上司。

总厂生活区几乎没外面警察管制,宋运辉拿着一辆小车班的破吉普练得不亦乐乎,每天上下班都是开车,异常招摇,当然,也引得少许人的腹诽。尤其是水书记,水书记骑着自行车上下班,看到宋运辉却是开车拉风地越过,心中不由一声感叹,小伙子终究是青涩,知道要走,就张狂起来,一点不知道善始善终。水书记摇头放弃宋运辉。

技改如期圆满结束,一车间产品跃上新的台阶,总厂有意办个庆功会,宋运辉拒绝。然后,他也不再去一车间,不去新车间,除了在出口科工作,就是练他的车。慢慢的,小车班班长终于肯把总厂一辆皇冠交给他开。宋运辉下班带上小猫和小小猫一起在总厂宿舍区兜风,宋引已经过了周岁生日,坐在陌生的车子里不知多开心,程开颜也开心,她不知多少日子不曾与丈夫一起玩闹。夏日太阳落山得晚,大家都走到外面闲逛,个个看到宋运辉的练车,总有人窃窃私语,但服气的人也不少。

终于天暗,宋运辉不敢拿老婆孩子冒险,老老实实开回家去。在前院旁停下车,程开颜有点不舍得结束这样的欢愉,轻轻地有点害羞地道:“小辉,跟你一起玩,我真开心。”

宋运辉笑道:“等我考出本子,我问小车班借了车子,我们到市里转转。”

“行吗?小车班管得可严了。”

“我想找个借口还不容易。”宋运辉忽然想到国外的规矩,笑道:“你慢慢下车,我先下去给女士开车门。”

程开颜笑得吱儿吱儿的,宋引不知何事,看妈妈笑得开心,也跟着大笑。宋运辉果然很是绅士地给妻子女儿开门,车门打开,程开颜早笑软了,抱着宋引下不来。宋运辉也笑,却听身后有人清晰叫了声,“宋运辉。”

宋运辉一震,脱口而出,“寻建祥?”回头,见一个瘦高汉子从后院那儿大步走来,路灯下看得分明,不是寻建祥是谁?他早扔下妻女,高兴地迎上去,久违的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程开颜知道这个寻建祥,也知道宋运辉当年怎么维护寻建祥,结婚后丈夫还常常提起这个人,因为宋运辉,她也从来没把坐牢的寻建祥看作坏人。她抱女儿出来,将车门踢上,也走过去,对女儿道:“猫猫,这是寻叔叔,爸爸的好朋友。”

寻建祥大力一拍宋运辉的肩膀,道:“兄弟,没忘记哥们啊,你这脑子硬是好,听我声音就知道是我,我亲兄弟都已经听不出来。够哥们。升官发财开小车了还没忘记哥们。走,你家坐坐。”

宋运辉眉开眼笑地看着寻建祥话痨,等他说完才道:“什么时候出来的?怎么也不来信说一下,我去接你。”

寻建祥道:“知道你小子有出息,谁知道你这么有出息。我想着找到一车间三班不就能找到你了吗?没想到刚一打电话,你师父说你现在坐火箭了啊,不错不错,这儿听说都处长楼了。以前我走时候这儿还没盖起来,找过来都不认识路,哎哟哎哟,这房子愣是大,真是腐败。”寻建祥一路嘻嘻哈哈说着,走进房间,电灯一亮,他立刻看向程开颜,奇道:“小子,你老婆是不是程厂长女儿?怎么给你找到的?”

“我不是运气吗?”宋运辉笑着把寻建祥拉到灯光下,见寻建祥瘦了,也看上去没以前结实,脸上靠近耳垂处还有一条伤疤,整个人看上去不再有过去的精神。而且,那么多话的寻建祥好像不是记忆中的寻建祥,当年的寻建祥喜欢装不正经,说话愣头青,笑起来花枝乱颤。

寻建祥被宋运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避开宋运辉的眼睛,干咳一声,“看什么看,哥们不就老了五年吗,照样是条好汉。不请我坐下喝茶?”

程开颜早端水出来,“小辉看见好朋友高兴得茶水都忘了,寻…寻师傅你这儿坐。”放下茶,她就进去找宋引,宋引看见寻建祥有些害怕,自个儿躲去卧室了。

寻建祥指指程开颜背影,微笑道:“不错啊,厂子弟肯倒水给我喝,很不错啊。”

“你是我兄弟,当然要这样。你从家里来?吃饭没有?”

“吃了,半路饿死了,先饮食店吃了再说。你师父接起电话也先问这句,你们师徒两个倒是像。”

“还真像,师父这个人特实在,前两年我有点以权谋私吧,把他调离倒班位置,结果他做了几星期白班,浑身不舒服了,还生病,硬要调回去倒班。你别拿眼睛看我,我知道你心里肯定骂我做了处长怎么不好好安置师父。你坐着,我炒个花生米,我们喝酒聊天。”

大约是见宋运辉真心对他,寻建祥终于放下包袱,舒心笑了,但不再是当年的花枝乱颤。“你跟我喝酒?得了吧您,你喝几口茶还能放几句闷屁出来,喝酒下去我还得替你收拾。”听得里面的程开颜忍不住笑。

“你喝酒我喝茶,行吧?今晚住这儿,不许回去。”

“谁说回去?回去我还会晚上过来你家?喝酒就喝酒,你也不许赖,我老远来一趟,你得陪我。”

宋运辉见寻建祥终于又使出过去的强头倔脑,这才开心一笑,进去厨房炒菜。寻建祥后面跟着,到处参观一下,见曾经高不可攀的程开颜也对他异常真诚友好,知道这兄弟还真是一直把他放心上,肯定常跟老婆提起才会有现在这效果。他坐牢五年,虽然不是犯的什么杀人放火的罪,可心里终究是自卑,出来见宋运辉飞升处长,见面还开着乌黑发亮的车子,心里总是敏感,至此才真正放心起来,跟宋运辉走进厨房,又走出厨房,捏一只酒杯说起过去的五年。

程开颜关上卧室门,抱宋引睡着,才出来坐酒桌边听两人说话。她看到丈夫没喝多少已经脸红,但眼睛贼亮亮的,满脸兴奋,话也不少,而且说话很不稳重,不像他平时说话少,而且四平八稳。再看寻建祥,一口一口喝酒,好像不会醉似的,说话突着眼睛,看似挺凶,其实满好玩的。

寻建祥也看出程开颜好奇看他,趁倒酒时候,客气地敷衍一句:“我挺凶的吧,劳改犯啦,没办法。”

程开颜忙笑道:“你不凶,就我们猫猫有点怕你。”

宋运辉道:“还凶个头,以前我刚分来时候,你一双眼睛就够把我们全吓到,现在算是慈祥了。”

寻建祥哈哈一笑:“你还记仇?当初我把他们全吓倒,就你这家伙最有心计,吓不倒。果然你最有出息,都住上处长楼了,才多大啊,连老婆孩子也有了。”

宋运辉笑:“有没有想过回金州?我在金州还有几天,可以帮忙,过期作废。”

“不回金州了,这破地方古板得慌。进去五年出来,别的地方都变,就金州还老样子。我一个里面的哥们,广东的,跟我约了做瓷砖生意,我前儿上街瞧瞧,还真没几家瓷砖店,这生意能做。”

“资金够不够?”

“当然不够,家里也没几个钱。想我们金州好像挺富的,过来一打听,也没富多少。里面呆五年出来,物价涨得都不认识,我以前攒下的钱都不算钱了。看你一屋子也没个好家具,看来也没钱,不问你借,现在只有倒爷有钱。”

宋运辉不由笑道:“总有一些值钱的东西。”说着撸下手表,放到寻建祥面前,“上海卖,上几万了。你去广东找个好价钱卖了,那儿识货的多,等赚钱了还我。”

一时,程开颜与寻建祥都惊住。程开颜心里又喜又疼,心喜的是,宋运辉卖掉那个美丽梁思申的礼物,心疼的是,几万啊,借出去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但既然宋运辉开了口,她反正听宋运辉的,不反对。寻建祥则是烫手似的,将手表推回去,道:“要不了那么多,而且我也不用去广东,哥们说发货过来到省城,我去拿一些来做,五六千就够。”

宋运辉道:“寻建祥,我可能说话难听,但你得听着。你身份不同,同样开个小店,都从二道贩子手里批发,卖一样的价钱,你说人家是找你还是找别家?人家肯定找可靠点的店子。但你如果降点儿价的话,你就没赚的了。你只有投入大点,起步比别人高点,店面比别家漂亮点,还有直接从你哥们厂里拿货,一边零售一边批发,你才有赚。否则不死不活挣不了多少,你想等什么时候娶妻生子啊。”

寻建祥看着宋运辉,沉默良久,却扭头对程开颜道:“你答应吗?”

程开颜没想到寻建祥问她,犹豫道:“我还有只金戒指,结婚时候我妈给的,要不也拿来。”

宋运辉笑道:“我们结婚纪念物,就别了。”

寻建祥也忙道:“这手表早够了,我没要你另外拿出来的意思。那我收了,不客气。”他将手表戴上,深有感触地道:“拿张纸来,我写借条。”

“你怎么写?算几万?你想还肯定会还我,不想还,再多借条也没用。只要你哥们好好挣钱,早点也追上个我老婆这样的好人,我就高兴了。”

程开颜听宋运辉在朋友面前夸她,心里挺高兴的,冲他做个鬼脸,“你哪看得见我啊,是我使劲追上你的。”

“你有眼光,不像有些个妞,只喜欢小白脸。”寻建祥不由想起虞山卿和刘启明,当年要不是意气用事揍了这两个,他也不会进去做上个五年。

程开颜不知道寻建祥意有所指,宋运辉却知道,“那个虞山卿带着他化验室的老婆辞职了,现在也单干,不过他那倒爷做得大,专门倒批文。这五年里,金州变化还是很大的。”

“变最大的是你,以前书生气十足,现在…怎么说呢,长相说话做事都不一样了。不过良心还一样。”

宋运辉想回答,不想内线电话响,却是小车班值班员打来,说要宋运辉在家等着,水书记要用车,他立刻过来取车。宋运辉答应了,坐下下意识看手表,才想起手表给了寻建祥,就拉来程开颜的胖手臂看时间,奇道:“水书记这么晚还出去?”

寻建祥立刻插嘴:“他还没退休?还掌权着?”

“还掌权着。五年前我为你的事求他,可他也帮不上忙。不过这五年也老了,老得很快,尤其这儿。”宋运辉点点脑袋。“哎,你这五年,损失得冤,回头得抓紧做事了,把这五年抢回来。”

“你别怕我不学你,这五年在里面,别的没改,就改了我根懒筋。否则你说我哪会这么早放出来。用不着你替我急,我三十二啦,再不挣点钱结婚,以后我儿子看见你女儿得喊阿姨,那多丢我脸啊。兄弟,我不跟你假客气,既然借到钱,我明天就火车去广东,等我回来挣了钱,我请你们吃饭。”

宋运辉有意宽解气氛,“好了,以后我是黄世仁你是杨白劳,过年过节你得交租送粮。嗯,取车的来了。”

寻建祥嘻笑,看着宋运辉出去,心说还以为宋运辉做了官会不理他,没想到还是好兄弟。再看程开颜,又想宋运辉其实鬼着呢,找这么个听话又有后台的老婆,可见以前对刘启明时候是真感情,什么别的都不计较,连刘总工是水书记对头冤家都不管。不过,宋运辉再鬼,对他,那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寻建祥以前只一门心思地泼胆为兄弟,为哥们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进去五年后,人到底是变了许多,变得多疑,也变得不自信,但变得能掩饰自己,宋运辉对他一如既往,单从感情上讲,好像中间这五年没有过似的,令他异常欣慰,也非常感激,对他而言,那又是另一层意思,那意味着宋运辉看得起他。原本他还想着要一家一家蹭老面子,借个几千的,都还不知要在金州住几天,没想到,这么快就解决,他以后真得好好做事了。

宋运辉送了车钥匙回来心里嘀咕,奇怪了,怎么说水书记去找市领导紧急办事呢?谁这么晚出事,还需水书记亲自出马?总厂的事,都用不到市里。他两个儿子又不在本市。如果是其他人,哪里需要水书记亲自出马?但宋运辉才刚进门,电话又响,不过这回是外线,程开颜见寻建祥看他,忙解释道:“他很多电话是国外打来,我英语说不好。”果然宋运辉接起说的是英语,说起来没个完,寻建祥看着佩服,心说这个处长还是有本事的。

原来这电话是梁思申打来,梁思申鬼一样精灵,每次晚上打到宋运辉家时候,见他总是积极主动地说英文,便心有怀疑,以后也一直说英文。她就跟宋运辉说一下,说她暑假回国来过,要跟着一个堂哥的剧组去拍摄一个叫做《玉乡》的专题,暑假的时候正好安排去新疆,她非常有兴趣,积极要求跟随。她还问上回给宋运辉买的衬衣穿不穿得下,宋运辉忙说不要再买,而且是坚决拒绝,否则他心里内疚,以后不敢再跟梁思申做生意。梁思申这才答应,但她说,如果她从新疆回来时间足够,还是希望见见Mr.宋,商量未来宋运辉离开金州的话她该怎么继续生意。宋运辉答应。

放下电话的宋运辉心中有少许不快,感觉梁思申做人太精乖了些,一面如此世俗地把感谢落实到物质上,一面却可以放下人情,先考虑到游玩,而后才考虑见面。但宋运辉又忍不住想,她还小,做事不周到,那也是人之常情。这么一想,便是释然。

坐下又与寻建祥说话喝酒,便各自睡觉。

寻建祥戴着宋运辉的手表南下广东时候,雷东宝正带上雷正明和雷忠富跟市里的组团,北上天津大丘庄参观学习,留雷士根和史红伟两个管家。

雷东宝现在头痛一件事。别个村都还经常追着问他该上什么项目,开什么工厂挣钱,以前他也是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发财,从哪儿着手,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是三大金刚追着要他点头答应扩大生产,而且都还胃口不小。红伟想着做水泥管,相比之下,红伟还算是最本份的;忠富看完老徐派人送来的厚厚一大包养猪场沼气池资料后,又自己找资料,又跟农大教授商议,提出建设沼气池,建设立体化农业,规划以养猪场培植农林,又以农林反馈养猪场的系列化设想,规模之宏大,令雷东宝听了之后脑袋差点一片空白;而正明手法更大,他竟然提出配套引进电线电缆生产用的低氧铜杆连铸连轧生产线,竟然需得从国外引进设备,需要花美元,需要花四百万美元。天老爷。雷东宝一直以为从国外引进设备是宋运辉他们这样大国营工厂的事呢,没想到有一天这种大事也会降临到小雷家。

被三个人追急了,雷东宝只能连问三句,“钱呢?钱呢?钱呢?”,大家才勉强偃旗息鼓,但不久又眼睛亮亮地跟他游说上了。其实雷东宝也喜欢三个人提出的项目,谁不向往着宏大精深?听着他们三个的游说,他都激动呢。想当年一个破砖窑都可以让他激动地看到希望,何况现在已经,尤其是忠富和正明提出来的都是他想都没想到过的所谓高精尖的项目,他非常有心一试。

他找去县里跟陈平原商量,陈平原也是问他钱从何来。不过陈平原非常肯定雷忠富的项目,他说红伟的太小家子气,正明的因为要牵涉到外汇,这审批手续多得吓人,再说一家乡镇企业的,可能计经委不会批复他们的可行性报告。倒是忠富的可行。现在小雷家致力工业发展,他春天陪着上级领导下小雷家视察,上级领导曾经对小雷家土地抛荒,好几块水田没种早稻,很有意见。当时他虽然用富裕了的农民不喜欢吃早稻米,因此都是早稻轮空,夏天直接种好吃的晚稻来糊上级领导,也勉强混了过去,但他相信,肯定会有不容易糊弄的领导存在,小雷家的承包地没人种哪天总会成为问题。农民不种地,这似乎非常不对劲。雷忠富的建议倒是能解决这个问题。正好陈平原手头有三个去大丘庄等农村经济发展良好的示范点参观的名额,雷东宝奋勇抢来全部名额,要带忠富、正明这两个狮子大开口的同志去看看人家先进农村在做些什么。

从县委出来,顺路,就去了韦春红那边。没想到韦春红幽幽跟他说,要跟他中断关系两个月,说她养在婆家的儿子暑假上来与她团聚,雷东宝上饭店幽会让儿子见了不方便。雷东宝当即答应了,但离开后却心里落下个疑问,半年前的寒假都还有个春节夹着呢,怎么没见韦春红的儿子要来团聚?韦春红还是在寒假里勾引的他。没两天,再去县里,却看到韦春红的饭店竟然开始敲敲打打地搞起装潢,带队的包工头还是他以前带岀来的一个小木匠。雷东宝一问之下,心中疑问解开,原来韦春红要把原来两层的饭店改成三层。雷东宝心说,那个第三层,不就是他和韦春红睡觉的地方吗,韦春红借口儿子上来把他调开,那是给他面子,估计是要他自觉离开。雷东宝想着生气,决定说什么也要争一口气,以后再也不见韦春红,哪天韦春红又回心转意了想找他也没门。但雷东宝也不想白占了韦春红的便宜,回头出钱让去广东送货的雷姓人买几盏吊灯送到韦春红饭店。

吊灯还没运来,他已随团踏上北上之路,一路与同一个市的那些先进农村干部说笑交流,倒也热闹,可是想到韦春红的事,他就心里烦躁。他还想着,这种女人想她干吗,可是,很无奈的,安静下来的时候就会想到韦春红的体贴。雷东宝觉得想韦春红就是对宋运萍的变心,就克制着自己,硬生生地不去想。只是,他管不了自己做梦。

但进入大丘庄,看到一样的农村,不一样的发展,听了大丘庄书记禹作敏简短而豪迈的讲话,又听了他们做的财政收入、宏图展望等报告,雷东宝很快把韦春红抛到脑后。一样是农村,一样一穷二白地起家,而且看上去禹作敏也是一样的没文化,为什么人家从更贫瘠的盐碱地上发展出比天地丰美的小雷家更壮大的集体经济?看了小雷家之后,雷东宝才知自己以前坐井观天,夜郎自大,原来他跟人家大丘庄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市里组织的学习只有一天,一天后就转战到其他先进农村,从天津,一直到胶东半岛的营口,雷东宝边看边想,等学习结束,他让正明和忠富先回去一步,他自个儿赶去大丘庄深入观察学习。

市里带队的领导笑说,要小雷家学学人家大丘庄的气派,也去弄个车队,反正小雷家的村路那么宽阔。雷东宝没搭理,什么鸟人,人家做事的本事没看到,怎么净看到人家的享受。

再去大丘庄,与前一次没头没脑地来有所不同,这回雷东宝有了思考,有了比较,他这回是带着问题来。他有很多问题,比如大丘庄如何解决城市来的技术人员不愿落户的问题,如何全面提高村里农民技术水平的问题,如何在现有基础上进一步深化发展的问题,,还有发展该如何侧重的问题,等等好多。

但是,大丘庄是出了名的先进,他一个小雷家每天都有参观的人来,何况是大丘庄。没有跟团,他根本就找不到门缝儿打听。他拿出当年供销系统断他水泥钢材供应时候,他带着四宝挨家挨户摸上门去陪笑脸说好话的劲头,不耻下问,细心观察,递烟请喝酒地,虽然没再看到禹作敏,可颇接触了一个高层。人家本来忙得没好脸给他,可后来见他问的问题有门,不像有些参观团走马观花,只围着奔驰轿车发痴,人家就坐下来接待了雷东宝。几顿饭吃下来,雷东宝既问清了大丘庄的大致思路,又就自己小雷家的发展咨询了人家先走一步人的意见。

到了天津火车站,雷东宝忽然想起应该把他的学习心得跟老徐讨论一番,听取老徐的意见。就提脚上了北京。没想到老徐出国考察,他只能灰溜溜回去小雷家。一路之上,他满心都是计划,兴奋得白天睡不着觉,瞪着张飞一般的环眼躺硬卧上海阔天空地想,越想,越更是兴奋,简直恨不得身上插两条翅膀,直接飞回家去实施。这时候,什么韦春红,想都想不起来了。回到小雷家,有人跟他说吊灯已经送去韦春红的饭店,他也只是“嗯”一声作罢。

回到小雷家,雷东宝办的第一件事,是把关系从县里找到市里,从县教育局攀到市教育局,花十万块钱,把今年去年两年没考上大学的十二个高中生都送进市高专分专业跟班读书。男的读机电,女的读财会。硬是马不停蹄地在高专开学前一天,把主要手续办完,第二天一辆卡车,把十二个男女送进高专做大学生。

雷东宝往天津跑,天津回来又每天往市里跑的时候,雷母也天天坐上村口公交车往市里跑。有风声传下来说国家不管物价了,以后商店爱涨价就涨价,雷母急了,这还了得,那以后不是随便商店打劫了吗。她立刻与老姐妹们凑一起,拿钱洗劫村里的商店,乡里的商店,县里的商店,然后直接乘车洗劫市里的商店。商店里都是人山人海,排队跟打仗一样,小雷家这帮富起来的老头老太们个个使出浑身解数,配合作战,你支援我,我支援你,看到什么买什么,钱似乎不是问题,只要有东西。等雷东宝忙碌稍告一个段落,一看家里,桌上的热水瓶多得可以排队,床上堆着羊毛毯、晴纶毯、棉花胎、被面子、各色衣料、各色毛线、各色棉毛衫裤。地下则是脸盆、水桶、铝盒、搪瓷碗、筷子、铲子、铁锅等用品,灶间则是大袋的米面,啤酒白酒,还有三箱方便面。琳琅满目,几乎可以开个小杂货店。

可老太太显然还是觉得买得不够,眼看着物价一天一个样,三天大变样,她急,恨不得把一辈子要用要吃的东西都买来。手里的钱花完了,她问雷东宝要存单。雷东宝看着一屋子的货色,终于决定不给。难道还这能把一辈子的东西全买了不成?以后的东西,以后挣钱了买,他充分相信,别人卖得起,他只有更买得起,他有那精力,还不如拼命挣钱去。比如这几天手下几家厂的货物,价格也是日涨夜涨,可还是有人把库存买得一根毛都不剩,有人还恨不得花高价把猪娘也买去杀了,市面上日日涨价,小雷家也日日挣大钱。但把个雷母失望的,可她不敢拿儿子怎么样,只好偃旗息鼓停止疯狂采购。只是看着老同伴们继续跑市里商店排队,她心痒脚痒。

只有雷东宝镇定,连宋运辉这个以往涨价都袖手旁观的人,这回也投入到狂买行列中去。没办法,看着翻倍儿涨的价格,和一成不变的工资,谁能无动于衷?价格一放开,国家一不管,商店简直是任意涨价,没个节制。但是,宋运辉手中可以调用的钱远不如雷母的多,他只能精打细算地把鲜活的塞满冰箱,把粮油糖盐和宋引需要的奶粉等必须的日用品塞满厨房,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价格翻跟斗似的往上冲了。但他没买什么脸盆水壶,他在国外见过好的,觉得这些现有的总有一天会被淘汰,他们现有的够用。

再说,谁知道什么时候,他这个位于处长楼的家忽然就给搬了呢。他最忧心的还是那一纸调令。

原以为是铁板钉钉的调动,没想到因为寻建祥来的那一晚水书记那次反常用车,给用岀了毛病。那天晚上之后,有原籍市区的职工从亲戚家听来消息,说闵厂长与一个市歌舞团的乱搞男女关系,给当地派出所抓了,还是水书记连夜找市领导把人领出来,把事情悄悄掩了。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除非当事人个个都是利益相关者。这么火爆的事很快一传十,十传百,就在总厂传开了。闵厂长一时灰头土脸的,好几天开会没出现,据说是进医院住院了。

宋运辉想到水书记与他的单独谈话,再想到水书记去美国时,刘总工等人进京告状,逼水书记不得不割肉处理,心中冷笑,两个上位者一样的伎俩。谁又能知道,这消息的不慎传出,又是不是水书记有意安排的漏洞呢?就像当初虞山卿不慎知道了刘总工们的动向。

可是,宋运辉无法旁观。他的调动,是与闵达成的桌下妥协,而水书记对他则是挽留。如今出了这么一出活剧,他的调动会不会受到影响?

但是,他还是继续为调离,或者说是快速撤退暗做准备。他几乎已经退出新车间的日常管理,天天时时地呆在出口科,只有新车间万分火急时候他才过去一趟,宁可一杯茶,偶尔一枝烟,跟一个常规办事员一般地手中拿张报纸,而更多时候是书。他把梁思申以前寄来的那些管理金融书籍又复习一遍。不过心里有个感觉,似乎以前的梁思申比较单纯,送的东西非常有心。而现在虽然也很是有心,可总透着一股世俗,不再是单纯的小姑娘。宋运辉有些后悔以前拉梁思申做生意,不知道这么一个插曲对梁思申是好还是不好。

旁边办公室国内业务科的科长最近忙了个底朝天,无数以前不曾冒头的客户拿着钱上来买货,仿佛即使拿扁担挑两筐回家也是好的似的。科长问宋运辉协调要新车间的产品,因此跟宋运辉说了现今的行情。宋运辉好生奇怪,那还不涨价?科长说,都找不到水书记和闵厂长,水书记去北京,闵厂长住院,没法开会发布文件确定新的价格。他一个人怎么敢在价格上乱来。

宋运辉听着很是感慨,忽然想到,不在这个时期趁火打劫提价的国营企业估计还不止金州一家。不提价的原因有这个那个,金州是兵荒马乱,而有的可能是保守而按兵不动,更有的是压根儿没发应过来。想到这个,他立刻拿起电话拨给小雷家,找雷东宝,让雷东宝趁机赶紧囤积原材料。

没想到,雷东宝在电话里说,他早已囤积。但不是他做出的决策,而是他不在时候,雷士根看着不好,将村里所有的钱拿出来都买了铜杆、塑料、钢筋、水泥、和猪饲料,雷士根的算盘子硬是好。害得他送小雷家子弟上大专,还得掏自己的钱包。不过他现在逼着大家都到银行排队去挤兑,把定期里的钱也拿出来给村里用,拿去买原料。做出来的产品也不卖了,等着价格再往上翻。

宋运辉听着无限感慨,同样是实业,两地怎能如此不同。

杨巡和寻建祥却是赶上了时候。若说寻建祥还是刚刚试水,看到价格飞涨,人们疯狂抢购,还有点无所适从,最先没把握住分寸,欢天喜地卖得高兴,等醒悟过来立刻借口关门保留库存,等待价格再涨,从广东拉来的一车皮瓷砖已经去了三分之一。他那个悔啊。

而杨巡则是大大不同,他这几年已经经历太多次的调价,眼看这一次的价格跟脱线风筝似的乱飞,与以往大大不同,他就停止销售,精心以待。他很兴奋,看来,终于可以借此涨价,一举还清欠债,甚至,还能凭空生出些许本钱。真没想到,落魄之下,竟会遇见这等大好转机。

杨巡唯一的遗憾是,他的电线电缆没能如市面上的日常用品般翻倍地涨,他的电线电缆要是能换成日本的录像机、电视机,或者只是脸盆热水瓶也好。不过好歹,他把两个仓库里的货色卖了个好价,几乎是接近最高价卖的,卖了后想去小雷家提货,小雷家的仓库也空了,没货可提。他心里那个难受。若是没老王坑煤矿那一出,他要是手头还是有那么几十万的钱在,他一早多进些货色话,这回肯定赚得都不相信了。

但现在既然没生意可做,又回到老家没货色可进,他便开始处理老王的事。老王东北的货色全没了,可在老家还有家产,甚至还有那个一个校办工厂,不知现在怎样。杨巡现在有闲暇,也不用再担心欠债,他可以放缓一下自己的脚步,稍作停顿,着手收拾前面的残局。

当然,杨巡这才单独将这回的大起大落跟他妈说了一下。杨母惊得只会一边流泪,一边拿拳头捶自己的腿。等杨巡说明不跟家里说的原因,杨母斥道:“你以为你翅膀硬了?你以为你妈是个经不起风雨的?虽说你有本事独立应付,可你…罢了罢了,你的考虑也有道理。只苦了你。”

“妈,这个家还是你当家,可外面的事,全部我来。你以后好好享福。”

杨母叹道:“好吧,以后弟妹们的事还是你扛着。妈只管你们吃饱穿暖,管你们一个个结婚了,我就功德圆满了。我先张罗你的婚事吧,你年纪上杠了,趁这几天在,我跟亲家见个面,说说你们结婚的事。”

杨巡一时无语,好一会儿才道:“小戴…失踪了。”他不愿提起戴娇凤跟了别人的事,连跟妈都不说。

杨母大惊,看着儿子失落的脸,又点点头,起身道:“我去看看田螺,等下给你做干烧田螺吃。”也不发表任何对戴娇凤的意见,便悄悄离开。自己儿子的心,她还能不清楚。她就别往儿子心口再捅刀子啦。她充分相信儿子的智力,经此一事,以后不会再迷上个水性杨花的轻佻女人。这等教训,简直是一辈子不会忘记,不需她再替儿子总结提醒。

杨巡对着北窗葱绿的修竹发了会儿愣,却又觉得心里轻松,跟妈把所有的事说出来,似乎是去掉了他心中最后一个包袱。他很感谢妈什么都没说,没跟以前一样地鄙视戴娇凤,他也不愿,即使他亲眼看见戴娇凤与别的男人在一起,而那个男人的企图是那么明确,可他还是不愿把戴娇凤往坏里想。他们曾经有过多么美好的小日子,曾经也艰苦地住在仓库边小屋子里相依为命过,他相信戴娇凤是爱他的,岀问题的原因肯定在于戴家父母兄弟,戴娇凤没主见,误听了他们的话。不过,他还是不想把缘由向妈透底,妈一向不喜欢戴娇凤,现在嘴里虽然不说,不定心里会怎么想呢。

杨母虽然手头做着事,可一颗心两只眼睛却全留意在儿子那儿。看到儿子发了会儿傻后,上楼换了短袖长裤下来,又进去厕所,似乎要出门的样子。她候着儿子出来,就追着问:“老大,你去哪儿?”她可真怕儿子去戴家,没个完。

“去老王家看看。妈,晚饭别等我。”

“讨债去?这当儿去,别逼出人命。”

“我想逼也晚了。又不是我一个人损失,那么多老乡损失惨重,他们早都找老王家算帐了,还等我现在来?估计老王家肯定搬了。我去看看老王那家校办厂在不在。”

“你都一年没来几次的,就是要了校办厂也没办法啊。何况那房子还是人家学校的吧?”

“我去看看设备,搬了设备来也好。这回去小雷家,登峰厂正明厂长跟我说起想做配套产品,遍地开花建小厂,让我帮他留意着点,哪儿有好机会。如果老王的校办厂还在,我端给正明厂长去,也算是还个人情。不过老王那些脚踏冲床不值几个钱,可能也早被人瓜分了,我主要是去找以前给老王做模具的师傅,正明厂长缺的是师傅。”

“这话是正经。别喝多了回来,晚上还得做作业。”

杨巡答应着,告别忙忙碌碌的老娘出去。看儿子骑上摩托车远去,杨母却反而放下手中的活计,坐在灶间板凳上默默垂泪。刚才她都没太抚慰老大,并不是她心肠硬,儿子出事,她做娘的怎能不心疼。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丈夫去得早,她一个人拉扯四个儿女,太艰苦。她不得不逼着大儿子小小年纪闯世界,帮她一起扛起这个家。她不能让大儿子在她的疼惜下变得软弱。她知道老大的委屈,为了养家不得不辍学,最先卖馒头时候没自行车,没几天肩膀就挑岀老茧。不说别的,大儿子硬是比下面已经发育的老二老三长得矮,那是因为老大吃的苦最多,吃的饭菜却是最差。她现在回想起来,有些后悔当初慢待戴娇凤,当初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老大过几天爽心日子该多好,她不该还挤迫着戴娇凤以逼儿子多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好歹也让老大享几天福。她现在只有在心底暗暗发誓,往后一定要替儿子物色个最好的对象。

雷东宝倒是没想到杨巡是个有不错良心的人,听着杨巡和正明一起跟他介绍办配套电器开关厂的事,再听杨巡说起他在这两天说服两个在大集体厂工作的制模老师傅和电工师傅心甘情愿来小雷家落户,还有正明如今能照着宋运辉的思路,轻车熟路地给出预算报告,他大笔一挥,答应实施。

这是他参观了大丘庄,回来火车上想出的主意。在一顿忙碌,送小雷家子弟上了大学后,他开始推行他的计划。他想,一个村子就跟一个大家子一样,下面小的们如果都只知道伸着手问他这个家长要钱要物,势必不懂钱粮艰难,只知道狮子大开口。他不给的话,小的们还有怨气。不如他放权,让他们自己支配这些年挣的利润。他们挣多,也能支配得多,既可以鼓励他们想方设法提高利润的积极性,又可以让他们因此知道钱来得不易,精打细算着花用。再说,这回涨价,现在虽然有些平静下来,可他们还是挣了个肚儿圆,差不多把银行的贷款还了。正好可以放手让下面几个厂自主决定究竟因地制宜地上什么项目。他呢?他瞪大眼睛管着他们不许耍滑,而且,他当然会帮他们从银行解决资金问题,他又不会丢下他们不管,他还是这个大家子的大家长。

  如果觉得大江大河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阿耐小说全集大江大河正午故事2:此地不宜久留正午故事1我穿墙过去欢乐颂第二季欢乐颂续欢乐颂欢乐颂第三季最后的狐狸精余生众生邂逅清风满天下明月不相识来世好山好水好花儿好山好水好花儿(新版)回家都挺好混水庄园不得往生食荤者大江东去艰难的制造民企江湖2民企江湖欢乐颂小说,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