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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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人少,两人挽手迤逦而行。但在东海厂宿舍区,两人也仅仅说些天气真冷风真大之类的话,等走到空旷的马路上,梁思申马上道:“我跟你说个原则性问题,有关我和猫猫的关系。”

“哦,猫猫一直很喜欢你的。”

“是的,我也喜欢她,但我看你挺封建,好像我跟你结婚我顺理成章就是外公嘴里说的后娘填房似的,可是我不想做猫猫的妈,猫猫的妈只有一个。我因你而爱猫猫。并且作为一个成年人,对猫猫忍让提携,所以我做猫猫的大姐姐或者阿姨都没关系,这是一个观念问题。猫猫让我做白雪公主的后妈,或者灰姑娘的后妈,我都不会生气,因为我没想过替代猫猫心中妈妈的位置,心里没鬼。你也别培养猫猫误认我为妈妈,那是剥夺猫猫的权利。”

宋运辉听了惊讶,他心里确实有重新组成一个家庭,他和梁思申是猫猫的爸妈,猫猫是他们共同的女儿的想法,他很希望培养猫猫和梁思申之间的亲情,但没想到梁思申丁是丁卯是卯,分的那么清楚。他想了会儿,才道:“我同意你,我以后尽力做到不混淆。思申,我爱你,你很大方。但其实你很爱猫猫,而且爱的很得法。”

“猫猫很可爱,要不是她那么可爱,我为了你爱猫猫就比较勉为其难,我嘴上信誓旦旦,可能下面就使诡计对不起猫猫。你爸妈也真是…太好的人啦,我都怕闹到他们。他们会不会受不了我的脾气?他们肯定不会当面说,只会逆来顺受。对了。忘了说我也爱你,现在好像你比我还主动呢。”

“你是个很会照顾别人情绪的人。你不会乱来,他们本来挺担心,怕跟你合不来,但是我今天看着你做的挺好,把两个可以闷一天都不说话的人都调动起来饿了。我们需要一直肉麻下去吗?我又想说那三个字。”

梁思申哈哈大笑,左右看看没人,就亲了上去。宋运辉却知道周围是革命群众的海洋,警惕的眼睛如同头顶密布的星星,也就点到为止。他征询梁思申的意见道:“我担心猫猫妈对猫猫有不良影响,会不会是过分操心?看今天的事情,我担心猫猫被教会仇恨。”

“嗯,这事确实不好,她再怎么着也不能拿自己女儿当跳板来针对我,培养我和猫猫对立对她女儿有什么好处?妈妈应该先护住女儿再说。”梁思申心里其实一肚子“没脑子没策略”之类的腹诽,可是她才不要跟那种人计较,她硬是要保持姿态,无论如何不将有些话说出口。这姿态,在宋运辉眼里便是教养,他最欣赏的就是梁思申的教养。

两人各有所好,一路亲密地散步一圈才回,梁思申这才消除今晚暴饮暴食的内疚之心。

宋运辉很喜欢这样,他总觉得,自姐姐之后,他又有一个可以什么都说什么都说得通的亲人。而这个亲人,没道理的时候还会耍赖,让他现在把“我爱你”三个字当作顺口溜来说都觉得还无法确切表达自己的心意。

回到家里,宋运辉把众人送的礼物给梁思申看。梁思申看到杨巡的礼物,一把扔在旁边不要。宋运辉也并不理会。两个人的心里都不再拿杨巡当朋友,甚至熟人都不愿是。

杨巡到工厂拆迁现场转了一圈,见到杨速管理得仅仅有条,但他还是将进度检查一遍,了然在胸后,才去寻建祥那儿拿钱。拆迁即将完成,工钱必须支付。

他开车停到路边,见一辆牛高马大的深灰吉普车停他前面,这种吉普车他从没见过,看上去似乎比寻常吉普更高大威猛。他看着喜欢,不禁凑过去细看。抬头先看到吉普车里有人,那人舒舒服服靠着车椅看报纸,他这么看去。正好那人的脸被报纸遮住。他没在意,司机等候在车上的事儿他见多了,没几个老板或者官员出来办事是跟他一样自己开车的。

他忍不住摸摸车子有棱有角的线条,实在喜欢不过,又伸腿踢了一脚那宽厚的轮胎,感觉到车子晃都不晃,底盘异常扎实。他心说现在到处都在筑路,要是有这么一辆车,别说底盘这么高也不会磕着,便是坑坑洼洼也是如履平地啊,不用跟他的桑塔纳似的得捡道走。

宋母不知道梁思申与杨巡有那么一段过节,她见梁思申从申宝田那儿回来后无所事事,就邀请梁思申一起来逛市场,家里一下子添了两个人口,她说有许多东西要买,梁思申没解释,载着公婆到了市场,但她没下车,她烦杨巡,自然不愿进杨巡的店门。宋母还以为她不愿挤人阵,也不勉强,老夫妻自个儿进去了。梁思申就晒着太阳听着音乐看报纸,看得昏昏欲睡,忽觉车子一震,似是受到撞击,她一下直起身来,往外一看,却见前面杨巡低头欣赏着她的车子。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个人怎么可以如此鲁莽地踢她车子,什么人。

杨巡几乎是慢如蜗牛地挪到驾驶室旁,他想与司机搭个话,讨个人情看看车里面,但是抬头,却整个人如电击一般怔住了。里面正是他这几天日思夜想的梁思申横眉竖目地盯着他。杨巡早听寻建祥说梁思申这几天在这儿,也听申宝田提起,可没想到他竟能见到,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愣愣地看着梁思申。

梁思申几乎是在看到杨巡的同时就检查门锁,却见杨巡这种眼神,竟然不是她以为的深恶痛绝。她开始不理解了,但她不想搭理人品如此不堪的人,就举起报纸将外面的人隔离,不要再看到杨巡。

杨巡回过神来,见此无语,还能说什么?他哪里还有脸说。再说梁思申已经结婚,嫁的人是对他同样重要的宋运辉,他即使有话也不便再说。可他还是伫立好久,眼看着这张报纸没有放下的意思,只得怏怏而走,一步三回头,指望着半路能看到梁思申放下报纸,让他再看一眼,可是一直到他走进市场大门,都未能如愿。他心里非常的灰,不住回想刚才惊鸿一瞥中梁思申印象,可是都想不起来,他那时惊呆了,脑袋短路。他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一个办法,梁思申等在车上还能为什么?肯定不可能是为了看他的市场而来,他开始满市场的找宋家任何人。

果然他找到宋家父母。他连忙上去殷勤陪伴购物,做的滴水不漏。宋季山夫妇最高兴看到杨巡这个老乡,见到杨巡终于不用咬着舌头说普通话。他们还奇怪杨巡最近为什么一直不过去玩,还跟杨巡说起他们家现在的儿媳与杨巡是旧识。杨巡忍痛含笑,对宋家父母道:“我早就知道宋厂长对小梁非常好,宋厂长开心坏了吧?”

宋母笑道:“还用说吗?小辉成天眉开眼笑的,哎呀,小杨。你忙你的去,你也是大忙人呢。我们转转就走,小梁外面车上等着我们呢,今天不用你送。”

杨巡没走,硬是跟着宋季山夫妇买完用品,他将所有东西都拎在自己手上,领着宋季山夫妇七拐八弯抄近路走出门去。

梁思申等好久才放下报纸,这才冷冷地打量眼前这家市场,看上去市场似乎往西扩展了一些,而朝东的地方似乎又在造什么建筑,没想到杨巡还真是打不死的蟑螂,反弹如此之迅速。大约也只有这样人品的人生命力才能如此顽强,梁思申正感慨间,却见公婆被杨巡陪着从市场大门出来。她无奈,叹了口气,杨巡这人依旧无孔不入。她只得跳下车去,给公婆打开车门。

杨巡这才看清梁思申,见她穿着浅驼色短大衣不像短大衣的衣服,下面是长靴,依然如此亭亭玉立,而最要紧的是,眉梢眼角都是盖都盖不住的春意。杨巡最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他见过的人多。但是梁思申只跟他说了声“你好”便找别的事做去了。杨巡想主动搭讪,心想着即便只议论一下车子也好,可他愣是开不了口,也是找着借口与宋季山夫妇说话。一直等宋季山夫妇与他告别,车子绝尘而去,他才又发了好久的呆。

完了,他心说,彻底完了。

这么好的人,即使她喜欢的车子他也喜欢啊。他当初怎么鬼迷心窍,杨巡真是无精打采了一天。

其后,杨巡不断听到有关宋梁二人的传闻,因这两人都是在本市大大有名。宋运辉自不必说,梁思申则是以财力著称,一方面当然是与杨巡合资的资金实力,一方面是与市内著名企业家申宝田的合作显示的资金实力,当然杨巡心里清楚,与申宝田的合资是申宝田的曲线救国。

有人说,宋运辉的新夫人气质相当好。杨巡心说,这还用说,他又不是瞎眼。

有人说,宋运辉对新夫人相当好,以往从来不带夫人出席应酬,现在两人形影不离,有次与几个相识官员年尾私人聚会,两人还小朋友似的手拉手到场,全场哗然。杨巡听到这条,心底泛酸,心说若是换做他是宋运辉,他可以让梁思申骑着出场。

还有人说,宋运辉的夫人对宋运辉相当好,大家吃饭闲聊,她有时就静静看着宋运辉高谈阔论。这条传闻对杨巡打击最大,杨巡太清楚梁思申是个什么样的人,别看她平日里谦谦君子一般,骨子里可是骄傲得不得了。她那样子待宋运辉,还能因为什么原因?这两个人,也算是青梅竹马,杨巡无限酸楚的感慨。

梁思申这几天确实跟着宋运辉应酬,她本想不去,可是那些应酬宋运辉难以推却,她不忍心看宋运辉因为推却而得罪人,可又不愿意难得的聚会时间被应酬剥夺,干脆精心梳理后跟着宋运辉出席。宋运辉也告诉她不要有顾虑,那些人不是金州或者东海总厂的人,那些人都不认识程开颜。梁思申去了之后便知,与宋运辉参加的应酬,同合资之初与杨巡一起参加的应酬有本质的区别,这区别就在场合的档次。位置未必代表档次,但高位者自有其高位之道,即使肚子一堆草包,场面上也可做出一团锦绣。仅此已经足够,谁能要求他人个个绅士?

但这样的应酬,让梁思申看到了地方执行中央政策的一些思路。她经常与爸爸通话,交流政策视点,而爸爸的视点属于爸爸所在的地方,沿海城市又有不同,泼辣辣的更有奋发之势。比如《公司法》正式实施半年以来,对东海市企业改革重心有哪些战略性影响的问题。宋运辉就认为,过去的改革注重对企业的扩权让利,是量变,而现在的改革思路则是朝质变的方向走,朝制度创新的方向走。大家在饭桌上就“产权清晰,权责明确,政企分开,管理科学”进行了很多非正式讨论,几杯酒下肚,议论不断活跃,便各自交流着从各种渠道得来的经验和解读。

梁思申最先听着觉得他们所议是很简单的道理,难道这也需要讨论?但是渐渐的,她听出自己的浅薄来,原来他们还得通盘考虑政企分开后全市国有资产的盘活问题,还有企业职工的社会保障问题,他们着眼的不仅仅是一两家企业的生存。有一位局长说,他们局在全市有两家企业能生产出不错的拳头产品,因此资金充足,日子好过。但是其他下属企业却是被三角债困扰,又缺乏资金实行更新换代,犹如陷入泥淖,越挣扎越深陷,外人惟有眼睁睁看其没顶。但是如果局里出面通盘考虑的话,情况又会不同,比如说两家优势企业牵头,整合其他小企业,剥离弱势产业,开展多种经营,既能盘活优势企业的资金,又能有效消化弱势企业的资产负债,还可保证所有企业职工不下岗。也有一位副市长对宋运辉提出,东海总厂目前是市第一利税大户,但是东海总厂对本地经济和产业的辐射却没有,他请宋运辉考虑如何带动地区经济发展的问题。

梁思申这才清楚,除了多种经济形式之外,即便是国营经济,也还有地方、部门之分,企业婆婆太多,未必都是一统。理论上她早知道企业有隶属,但是没想到实际操作上还有这样那样的实际问题需要解决,而且看上去还挺复杂。梁思申这才能进一步深入理解前年底的《关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也才能进一步领会前不久邹家华副总理在全国建立现代企业制度试点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也理解了宋运辉说的质变意义。原来这是突破原有框架的变革。从政企关系、产权关系,到企业的组织结构、管理体制等方面,都将发生重大变革。而现在,则只是开始迈出第一步。

梁思申心想,难怪外公一直看重宋运辉,原来是看重的就是宋运辉对政策的领悟能力和落实能力。

她也从一次一次的饭局中明白一个大家心照不宣的道理,原来信息的获得,也不能单纯从文件或者报刊中获得,朋友在中国是非常重要的一条渠道。比如她可以从家里获得很多信息,现在又可以从宋运辉这儿得到一部分,看来,她还得在上海拓展她的朋友渠道。

因此她很少说话,而是多听,多想。当然,有人如果问起她有关国外经验的时候,她还是言之有物的,而且理论性非常强,总能给宋运辉挣足面子。在外人看来,梁思申深度迷恋宋运辉,一副贤惠妻子的模样了。

无奈彩云易散,霁月难逢,两人鸾凤和鸣不到十天。便得继续两地分居,便是宋引都依依不舍,抱着驾车欲行的梁思申哭得需宋运辉抱下来。

回到上海,梁思申便不再拒绝梁大的睦邻友好行为,有空经常参与梁大和李力他们的小圈子活动,她本身是个不爱热闹的。她更多的还是在自己的工作圈内交友,偶尔还把外公的锦云里拿出来招呼朋友。外公很喜欢这样的聚会,一高兴就扔掉别墅搬来锦云里,把小王和专门负责做中餐的保姆也带来伺候,一时锦云里的美食和锦云里的别致,还有锦云里主人的大方好客,在圈内口口相传。梁思申想请谁来,几乎没有请不到的。

不仅梁思申交了许多朋友,便是两周来一次的宋运辉跟着交了不少朋友,而且是“有用的朋友”。

一到寒假,宋运辉便应梁思申的要求,将宋引送去上海锦云里,以免程开颜以寒假为借口要求女儿去金州,或者自己来东海。经过上回白雪公主的事,他现在步步设防。而且宋运辉也觉得不再顾及情面,干脆一刀切断母女两个的关系,设法不让她们相见,免得女儿又受不良影响。他太看死程开颜,不相信程开颜是个可以被他说服的人,因为他早就认定程开颜是个不理智的人。

杨巡一直等到梁思申离开,才如溺水的人终于被拎出水面,终于走完一段煎熬日子。那几天他几乎连走路都会摔跤,只因总是左顾右盼寻找着那辆彪悍汽车的身影。因此他连市内有限的几家高档饭店都不敢去光顾,只怕进门看到梁思申与宋运辉在一起。他这时候才知道,他其实还挺能用情的,并不是杨逦说的现在是色鬼一个。

但杨巡这几天的日子依然过得很飘,人总是跟丢了魂一样,有一天竟然还鬼使神差地将车子开到东海总厂宿舍区门口,待得醒悟,惊出一身汗,他来干什么?被宋运辉看到会怎么想?

杨速自己有了女朋友,又兼男孩子粗心。只知道大哥最近心情不好,却不知道大哥心情不好的原因。只好一个电话把一向在大哥面前胆子老大的杨逦叫来,让杨逦对付大哥。

可是杨逦寒假回来,问来问去也问不出什么。这事说来话长,杨巡无法将来龙去脉跟弟妹们交代清楚,但不说清楚又无法解释他的悔恨,他惟有不说。杨逦只好说大哥现在想扮忧郁王子。

去年春节杨巡轰轰烈烈地相亲,这个春节杨巡修身养性,除了走亲访友,就在家看杨逦带来的书,入圣一般。

雷东宝在春节前接到消息,说陈平原春节会回家一段时间,对陈平原,雷东宝心怀歉疚,他总觉得如果不是他手头的行贿证据雪上加霜,陈平原的判罪不会加重这么多。无论陈平原手指怎么伸,他小雷家有今天,到底是与陈平原的大力帮忙分不开的。当年判决之后,他们在同一农场服刑,雷东宝对陈平原多有照顾,但是陈平原那边也有人帮着活动,日子也过得不错,但两人所在营地离得稍远,没见多少次面,陈平原在里面的时候已经不怪他了。因此听说陈平原暂时出来的消息,他赶紧准备下钱物,见天色暗下来,便悄悄找去,而且还叫韦春红一起去。

雷东宝万万没想到,陈平原家的楼道门庭若市。雷东宝擦着两个下来的人进去,看到陈平原家高朋满座。好几个人认识雷东宝,雷东宝也认识好几个人。大家看到雷东宝一致噤声,只有陈平原笑道:“东宝,知道你会来,坐这儿。”

众人都有惊异,觉得陈平原挺大度的。雷东宝当仁不让地做到陈平原身边,韦春红没地方坐,只好远远捡把小凳子将就,但是韦春红松一口气,雷东宝跟她说陈平原不怪罪的时候,她有些不信,还以为是因为都在服刑,陈平原不愿得罪牛高马大的雷东宝,今儿这么一看,似乎还真是雷东宝说的这么回事。但她不明白了,陈平原何以如此大度?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雷东宝将双手一拱,当众道:“陈书记,我向你赔罪。”

陈平原微笑道:“还说这个干什么,我们在里面不是全解释清楚了吗?大家看,东宝这个人的性子我最懂,他讲义气,他这大块儿,是个小人吗?害我的事他做不出来,这不他自己也关进去了吗?他也是悔得不行啊。”

雷东宝感动,又是连连拱手,道:“没话说了,没话说了。”

陈平原道:“这儿都是朋友,东宝你也别客气,给我带什么来?我可想你以前带来的野味。”

“有,野猪肉,我早早让春红找下的。还有只野猪肚,冬天补身子最好。陈书记,你这回来,是暂时的还是不走了?保外办下来没有?”

“在办,还欠一些手续,还是你早出来,到底…”陈平原说到这儿一顿,他本来想说到底有亲戚下死力帮忙就是不一样。但是这话说出来得罪眼前这一帮总算还是把他办出来的人,他今非昔比,有些话只能也咽进肚子里算数。他呵呵一笑,将漏洞抹掉。“到底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呵呵。”

雷东宝没说啥,也跟着干笑几声,这感慨,其实两人在里面时候早就一起议论过,他今天来,有重要目的:

“陈书记,等你回来,我想八抬大轿请你给我们小雷家做顾问。我们一群粗人,只有你最了解我们。”

陈平原愣了下,却笑道:“让我考虑考虑,反正还没到时候。”

雷东宝笑道:“考虑啥呢,我这辈子难得听几个人的话,一个就是你。你就应了吧,别嫌我们庙小。”

陈平原还是微笑,没有答应。雷东宝却看到韦春红给他使个眼色,他便住口。大家又说了会话,陈平原才又问雷东宝:

“东宝,你那小舅子现在怎么样了?”

雷东宝没隐瞒,当着众人的面,把宋运辉现在的发展情况,行政级别,以及宋运辉在这边协助市里发展的事业,和这边要好朋友人等,都简单扼要跟陈平原说了一下。陈成平原听了笑道:

“呸,有那么好的桩脚,还请我去做什么顾问,我跟你说,我即使去,一不上班。二顾而不问,何况我还不想去。”

雷东宝道:“随便你怎么样,你就算是名都不挂,我还是拿你当顾问,我就认你。”

陈平原没答,但一直笑眯眯的,心情看上去比雷东宝进去时候好了许多。

等夜深人静,大伙儿一起告辞出来,让陈平原好好休息。雷东宝夫妇开车回到家里,才有可能说话,韦春红进门就道:“东宝,你这顾问的主意算是出对了,今天让陈书记很有面子。”

雷东宝道:“他下辈子财产没收了,退休金没了,总得有地方挣钱。还别说,他脑子好,以前老徐说过,陈书记说这个人是个人才,只要用得好。”

“我看他也担心下辈子收入问题,今天一屋子这么多人,真能拿出实货的有几个?他愁着呢。有几个本来还观望的,这下也不能拿出比你差太多的态度。他们啊…到底是那么多年的同僚,谁做什么都清楚着呢,总不能看着陈书记一个人吃苦。”韦春红微微撇嘴,她在县里经营了几年当时县里最高级的饭店,看多听多。

“那你给我使眼色干吗?”

“怕你说多反而错,好像你现在财大气粗可以不把原陈书记放在眼里似的,让人看着好像是你给陈书记一口饭吃。到底你以前只是个村书记,他是县书记,他怎么好意思一口答应到你手底下讨口饭吃,让大家看他现在落魄相。你看这不是后来陈书记故意问起你们小辉了吗?他现在越是这样,越要面子着呢。小辉越是能干,你还请陈书记做顾问,越说明你记情,越说明你重视她,他有面子,别人旁边也得掂量掂量你的意思,给他更多面子。”

雷东宝一想。果然是这样,笑了,道:“反正陈书记知道我,他自己会想办法让我把话说出来,给他挣面子。”

“你意思是我不用给你使眼色?真是过河拆桥,没良心的。”

雷东宝笑道:“什么话,你能,我才要你一起去,谁说你眼色不要紧?”

韦春红这才笑了,点头道:“他还真了解你。今天陈书记都没说你什么,还替你说话,这一来,以后县里的人都不好再说你什么。”

“我知道,今天当面说,以后做给他们看,会不一样,不过现在已经不一样,我替县里做了那么多事,他们又开始重视我,给我政策。”

“还是不一样,得等陈书记真的回来,有些事请他出面就行了,东宝,这么看来,我又可以回县里办饭店了,以后看来不会再有事了。或者开家分店,市里这家还留着?”

“市里这家也放着,开的好好地,别停。你回县里吧,我们来去也方便。”

“我再想想,我得把人手物色好了才行,都春节了。这事儿急不来。”韦春红忽然又一笑。

“你那小辉小舅子现在也两地分居着,比我们离得还远,你们可真是宝一对。”

雷东宝道:“他高兴着呢,就是要他每天飞他也愿意,他跟我说他现在骂人少了,我说他以前都是下面憋得慌闹得,我春节看他那张脸去,还成天拉着不。”

韦春红吱吱儿笑:“嗳,我真想不出来呢,不知道小辉见到小梁是啥样儿的,我一定要看看他俩在一起的样子,我真好奇死。”

雷冬宝也是不怀好意地笑,这事儿说到做到,他立刻给宋运辉打电话,问清宋运辉春节动向,原来是去上海过春节,他立马要求他也去。但是放下电话,雷东宝就惊讶了:“呀,小辉不让我去,小辉怕新老婆。”

韦春红了然道:“老夫少妻,都那样。”

“小辉又不老。”

“比起他那个手伸出来跟嫩豆腐一样的新老婆,当然老,再说小辉厂里又是海风吹又是太阳晒的,本来也显老。”

雷东宝听着不乐意,道:“男人显老又怎样?不是这个问题,有些女人让人一看见就不敢大声气儿,小辉新老婆就是那种人,小辉姐姐也是那种人。”

韦春红一听,怏怏地道:“你就只敢冲我大嗓门儿。”

雷东宝道:“你还真别装细巧。”说着就上楼去,将楼下扔给韦春红,韦春红关门关窗到处查了一遍,才关灯摸黑上楼。

宋运辉接完电话给梁思申打,这时候宋引已经睡觉,梁思申告诉他宋引在她的手提电脑上玩了一晚上水管工游戏,又学会好几句英语会话,与外公一起弹奏钢琴,白天还跟外公一起雕了一根乌木筷子,好不容易才肯睡觉。宋运辉听着心说除了英语,其他都是他家做不到的。即使宋引能自个儿在家弹钢琴,可哪有人跟她一起弹,在上海估计还梁思申的小提琴一起上呢。女儿在梁家的生活可以称之为经历,最初梁思申邀请宋引去上海的时候,他有点怕梁思申太操心,而他妈也担心梁思申一个大姑娘管不管得好孩子,可又不敢跟去看,没想到宋引在上海锦云里还挺吃得开,外公还挺喜欢这个总说他穿的太花的小封建。

梁思申打完电话,见外公还歪在罗汉床上,就道:“还不上去睡?不会是专门等着跟我谈话的吧?”

外公点点头,放下手头的旧《申报》和放大镜,道:“我准备出五十万给小竺开个古玩店,又卖又收,我自己也可以玩玩,你这几天赶紧给我办了,注册用你的名字。”

“别为难我,外资注册很麻烦。”

“你不行用你妈的名字。”

“不行,他们公职人员,你少给他们惹麻烦。才五十万人民币,人家竺小姐伺候你这么多天,全给她也不算多。”

“我给是我人情,我没做好前期被她钻空子是我老年痴呆,两码事。谁像你,倒贴找个先生,还替人养拖油瓶。我跟你说啦。投资也得看看人的资质,这个小姑娘脑袋不是一流,比她爸差得远,比起你小时候更差远了。你适可而止,还是留点本钱养你自己的。”

梁思申怏怏地道:“我还不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防患于未然,省的她亲娘拉去教上几天。又给我制造低级矛盾。”

外公一针见血道:“我看你还是先下手为强,不给她亲娘借看女儿制造机会见女儿亲爹,制造他们一家三口亲密相处场面,嘿嘿,没想到啊。受的西方教育,东方怨妇的一套你无师自通啊,不愧是我亲外孙女,出手比你两个舅妈漂亮。”

梁思申被说中心事,只得嘿嘿一笑揭过不提。因她知道宋运辉是个注重家教的,当着宝贝女儿的面是不肯给前妻下不了台的。可是她嘴上可以大方,心里一想到他们原一家三口坐一起笑容满面地吃饭,她就憋气,只好主动出手,找个漂亮借口断绝他们的接触。宋运辉不知道,为此还心存感激,没想到还是被外公识破。她只得道:“你等着,开店的事妈妈来了再说,宋的行不行?”

“不行。”外公否定的非常坚决,但外公并不说出原因。对于宋运辉,外公欣赏宋的能力,但是并不认可宋的人品,任凭宋梁两个在他面前表现的蜜里调油,他都认定宋运辉停妻再娶另有目的,而不是梁思申说的什么感情深厚。外公认为,再深厚的感情,若是换梁思申只是小家碧玉,宋运辉还能如此执着?不说别的,宋运辉前面一个妻子也是小小的干部,可见这人选择婚姻的功利性极强。因此,项目交到宋运辉手里执行是可以的,那是运用宋运辉的能力,可产权是不能放到宋运辉名下的,那是有去无回。当然外公不会说出理由,免得得罪。“这事不急,我先物色下门面,就这儿附近,慢慢装点起来,还有一些事,春节得来不少人。你得预先多准备几只煤气瓶,电费去交好,别让人把电线拉了。水费据说有人上门来说,哪天轮到我们抄表时候你得挨家挨户去收。呵呵呵。好玩的紧。我这儿手头现金没了。明天你带我支票走,给我去取点美金来,这几天黑市兑换价日跌夜跌,我得多换点人民币放着,你回来经过香港时候,多带点干鲍干贝鱼翅燕窝回来,我付钱。再给我带些内衣来,这边的内衣不能穿。白衬衣也带几件。还有梳洗用品,都用了老牌子。所有你帮我采购的物品,我按总价的10%支付你佣金。”

梁思申不疑有他,应了一声便罢,但是挺头痛。以前很多事情可以扔给梁大解决,现在搬出别墅,住着是有品位了,离工作地点也近了,可日常生活一地鸡毛,千头万绪都需她出面去做,又不能扔给外公。惟有煤气瓶之类可以交给花王,其他缴费之类的事,锦云里的电费动辄上万,还为此申请的单独路线,外公怎么可能放心让花王等人拿着这么多现金,她少不得明天飞美国前把所有事情做完,国内服务业还不发达,排队真正是逼疯人。她自己还有事呢,梁大春节结婚,不仅大伯二伯分别从老家和北京赶来,爷爷奶奶都回来,还有梁大妈妈家的亲戚也从北京来,她少不得从美国采购新年礼物分派,再加外公的衣物,她只怕三只皮箱都不够,天哪,都说结婚后家务激增。她现在深有体会。

可是她觉得有能力承担,相比起其他上海女人,她有财力,有脑力,做事自然稍微从容一些。

宋运辉拒绝雷东宝来上海过年,是因为他深知这次的春节是他的大考,不想大大咧咧的雷东宝再给他乱上加乱。虽然与梁家父母已经达成电话沟通,可是见面一起生活几天,那又是另一回事。而且,他还得出席梁家大孙子的婚宴,他届时会遇到大批梁家亲戚,那都是些什么人,梁思申早就与他说明。因此宋运辉提前打烊离开东海厂,连夜自己飞车赶到上海,第一件事就是去梁思申指定的美发厅修理自己。

年夜饭是与梁家人一起吃的,外公、梁父、梁母和宋引。梁思申反而还在美国,都是场面上的人,既然婚姻已经既成事实,彼此也就以礼相待,但是一桌人又没有什么亲情可以叙说,外公当仁不让地抓住好不容易见面又没梁思申霸占着的宋运辉谈投资项目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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