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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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东宝对于项东进来后逐步引进的规范化技术化管理很迷信,虽然他不懂,可他喜欢背着手看新招聘进来的技术员在项东的督促下搞测绘。测绘的东西是项东从上海花大钱买来的国外产品,项东说要做就要好的,通过模仿国外的好产品,研制出自己的拳头产品,才能打进国际市场。雷东宝觉得很对。他从来就是那么一句话,项东只要考虑发展,其他钱的事由他全力解决。

他看了会儿,就午休铃声响了。他走出技术室,抓住准备去食堂吃饭的项东问:“电缆能不能也想办法搞出口?”

“当然能,只要与出口国的标准合得上就行。不过据我所知,我们的电线虽然在本地是最好的,可技术含量不高,质量也…离出口还有一段距离。可能因为卖得好,大家都不用太留意提高质量,开发新品。”

“哦,要怎么做?”

“具体我说不上来了,我是外行。”

“那有没有跟你一样技术好又能管的人?你以前在铜厂应该知道几个。”

项东忙笑道:“电缆厂不用找外人,那几个年轻人都不错。我看书记只要给他们压死任务,他们自己会找门路去。他们只是现在日子太好过了,不思进取。哎哟,书记可别说都是我说的,得让他们骂死。”

雷东宝笑道:“我怎么会说呢。那你说,为什么你会想到要改进,他们想不到吗?他们有好几个人呐。”

项东没想到雷东宝会问出这个问题来,不禁愣一下,心说这倒是好问题。他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可能是接触面的问题,我以前的厂虽然体制老化,可规模那儿,出去开会总能接触一些高端思路。但另一方面也要靠挖掘。有一部分人是自己爱好,自觉挖掘,但大多数人需要有人鞭策着去挖掘。”

“都有,他们两方面问题都有。”雷东宝又忍不住,道,“你是自己爱好,对吧?我挖到你真是老运气了。”

项东微笑。对于雷东宝很多处事办法,他常需要这个保留意见那个保留意见,经常会为雷东宝的种种不规范行为头痛。但是他感谢雷东宝识宝,因为雷东宝的识宝不仅表现在语言上,还表现在行动上,更落实在分配上。为此,他能对雷东宝的种种令他头痛的行为一笑置之,也对自己的工作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他总觉得人做事,一要做出成绩,二要成绩受人赏识。前者要求自己,后者要求别人。现在的环境他很满意,雷东宝对他是赤裸裸的赏识。

雷东宝却不知道知识分子有那么多的弯弯肠子。他就是很明确,项东是个宝,是宝就得捧住。

但他也不免想到,宋运辉能因为一件看似很小的事情忽然翻脸不认人,他想到项东也是跟宋运辉差不多的人,很有书生脾气。

雷东宝晚上回到冯欣欣的家,却笑不出来。冯家亲戚已经把当众挨耳光的事哭诉到冯家,冯母的意思是息事宁人,但冯欣欣却是正恃宠而骄的,说什么也要在亲戚面前为自己挣回脸面,让雷东宝低头认错。因为现在雷东宝对她事事都是好好好,惯她得恨,她那些同学都说老男人最宠小娇妻,让她趁怀孕当儿先把规矩做下了。

雷东宝回去见饭菜已经摆上,却不见冯欣欣,问冯母,说是在屋里哭。雷东宝想到当年宋运萍怀孕时候脾气也怪得很,动不动就哭了闹了,跟平时为人全不相同。他进去看,这么热的天,冯欣欣却裹着毛巾毯背着他躺床上。雷东宝走近了,更是见冯欣欣一整张脸都捂在毛巾毯里。他不禁笑了,道:“你不热啊?空调也不开,当心生痱子。”

“我没脸见人了,表哥跟我打个电话还被你扇耳光,我难道是小老婆吗?”

“什么屁大的事,你表哥正事儿不干只知道煽风点火,只给他两个耳光还是轻的。起来,吃饭。”雷东宝不耐烦了,便不高兴劝,顾自走出来。但他才转身,冯欣欣就哭开了。雷东宝听着难受,只能又转回去,好言好语地道:“小雷家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你让你表哥以后不许生幺蛾子,没他好处。”

“你还一个人说了算呢,你骗鬼呢,今天还让我看见骑三轮车拍你弟媳妇马屁…”

“我跟她说些要紧事,她跟你一样怀孕,大热天不方便满村子走,会中暑。”

“人家孕妇你护着,我怀孕你还气我。宝宝,妈妈对不起你,你爸爸只认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弟媳妇,不认你和你妈。宝宝,妈妈都没脸见人了,让你爸爸这么欺负呢。”

雷东宝心说又来了,每次都是拿孩子要挟他。他不耐烦地一把抱起冯欣欣,扯掉她身上裹着的毛巾毯,懒得说什么,就往客厅抱去。却不料半路被冯欣欣挣下来,又逃回床上。雷东宝想回手去捉,冯欣欣却从床的这头跳到那头,小兔子一样地乱跳。雷东宝急了:

“你别乱跳,你小心…”雷东宝看着冯欣欣摇摇晃晃地跳,急得话都说不出来,冯欣欣跳一下,他的心揪一下,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

但雷东宝越急,冯欣欣就越跳,席梦思上面乱跳,她根本就觉得不会颠下来什么。一边跳一边尖叫:

“你爸欺负你妈,你还留着干什么,你妈没脸见人,你还出来干什么,统统死了算了,让你爸自个儿高兴去…”

“别跳,别跳…”可雷东宝在床下追到哪儿,冯欣欣就在床上跳到别处,雷东宝又是急又是怕,追得满头大汗,心火开始腾腾地蹿上来了。梁思申中午说冯欣欣与宋运萍全不是一回事的话自动随着冯欣欣的一跳一跃一个字一个字地在雷东宝脑袋里乱蹦。

那边冯欣欣偷看到雷东宝一张胖脸憋得通红,却不再粗声粗气说话,以为她又拿孩子要挟成功,得意地更加油蹦跳。冯母外面都躲不住了,进来看看雷东宝,忙对女儿道:

“别跳了,你要跳出人命来吗?”冯母也加入床下扑冯欣欣的队伍。冯欣欣这下躲不掉,终于被雷东宝抓到。

雷东宝松了一口气,压抑心头的怒火,闷声道:“吃饭。别玩得过火。”

“那你打电话跟表哥道歉。他没面子就是我没面子,我没面子就是宝宝没面子,我们都没面子,我们还活着干吗。你今天不打电话可以,明天你一走我就去医院做掉…”

“妈的,做掉就做掉。”雷东宝终于火了,一把将本已抱住的冯欣欣扔回床上,怒道,“你爱闹闹,你今天不闹掉,老子明天一早叫人拖你去医院打掉,你妈的我稀罕,给脸不要脸的,跳啊,跳,尽管跳。妈的。明天等着,你不去我让人架着你去,老子不要了。”

雷东宝说着,真的甩手不管了,自个儿坐下吃菜喝酒。这边冯家母女俩都吓傻了,冯欣欣傻好久,这下是真的吓得大哭起来。但这哭声听在雷东宝耳朵里,就是又狼来了。雷东宝在外面将酒杯一顿,骂道:“哭你妈的,急着投胎去啊,投胎也等老子吃饱来了结你。妈的还哭,老子成全你,今晚就去做掉。”

雷东宝越骂火气越大,操起杯子狠命摔地上,起身撞开桌子,冲进卧室。冯母一看不好,赶紧阻拦,被雷东宝一把推开,雷东宝操起没几两重的冯欣欣就往外去。冯母急了,急冲到前面,挡在房门口。这时候冯欣欣也怕了,她说什么都没想到雷东宝敢不要她肚子里的孩子,而且还不是光说不练,而是玩真的了。她泣不成声地讨饶,连声说:“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雷东宝根本不听,一手挟着冯欣欣,一手想拖开那个年纪没比他大几岁的丈母娘,但丈母娘死死撑住不放松。雷东宝看着心烦,不肯跟女人扭打,就把冯欣欣往她娘怀里一扔,自己继续喝酒吃饭,两只眼睛则是狠狠盯着娘俩不放。冯欣欣早吓坏了,躲她妈怀里不敢看。她妈也不敢喊“东宝”了,道:“雷书记,你慢慢吃,我跟欣欣洗把脸就出来。”

雷东宝横了一眼,没说,心里厌烦透顶。是啊,如梁思申所说,即使宋运萍当初怀孕后性情大变,可宋运萍怎么可能当众撒泼?这么一想,他把心中宝贝冯欣欣的心淡了下去。等会儿冯欣欣洗了脸拢了头发出来,被她妈教育了,乖乖坐到雷东宝身边靠着,两眼泪汪汪看着雷东宝,想哭又不敢哭,雷东宝一看这样子,心又软了。毕竟冯欣欣还是长得像宋运萍,再说又是这么嫩生生一个少女。但他心里有气,没理冯欣欣,反而是冯欣欣对他又是夹菜又是斟酒。

晚饭后看电视,冯欣欣也是不顾妈妈在场,紧紧靠在雷东宝怀里抱着无法合抱的雷东宝的大肚子,非常温柔,冯母只好提前退场进去自己房间睡觉。于是冯欣欣更是肆无忌惮,一只小手伸进雷东宝的衣服里。

一夜过来,雷东宝便把发火的事抛到脑后,但冯欣欣却是再不敢仗着孕妇身份闹事了。她总算是实打实见识到了什么叫雷老虎。

既然冯欣欣不闹,却变得黏人,雷东宝便又疏了去韦春红那里的次数。

却说梁思申与韦春红一起回市区,就吃了一顿韦春红特意为她准备的清淡可口的私房菜。吃完,韦春红又非要护送梁思申回宾馆。梁思申坐在出租车里,想到雷东宝的负心,再看看韦春红这张长得比雷东宝老好几年的脸,心里很是感慨,又因为不熟不便直言,就借口休息,拉韦春红进宾馆美容厅做脸。

韦春红虽然财大气粗,却还是第一次进美容厅享受。里面美容小姐比她脸还嫩的手指摸上她的脸,她忽然感觉自己原来已经是老的如此不堪,禁不住两行泪水从眼角滑落,顺着耳根流进头发里。她见梁思申闭着眼睛让另一个小姑娘按摩,嘴角却非常复杂地罗列她这边的小姑娘替她做的项目:清洗、美白、补水面膜…她什么都不问,收起泪水静静挨着,让小姑娘为她忙碌。温柔舒适的触感之下,她苦累那么多年的心终于一松,坦然睡了过去。

梁思申的项目完成,她起身看着熟睡的韦春红,看她露在衣服外面的粗糙双手,不知怎么就想起刚才为东宝指给她看的山路了。这个城市以前不知道如何,现在看上去是不如东海那边富裕啦,可能与沿海地区近年发展迅速有关。但毋庸置疑的是,宋运辉出去读大学时候,家境是很不好的。但竟然是须走着去火车站——以前宋运辉都没提起过,梁思申也做梦都想不到。

而那个初中毕业就高考,从那条蜿蜒山路走着出去读大学的少年,现在却是大家嘴里的宋总。

梁思申不禁想到她有次回国内过圣诞假期,长大后第一次见到宋运辉的印象。那是在建设中的东海工地吧,那次见到的宋运辉又黑又瘦,只有两只眼睛炯炯有神,而那年他也还不到三十。那年他都忙得只有与她吃一顿中饭的时间。

难怪他现在两鬓见霜,一个从山路走出来的根基一穷二白的男孩子,要用多少的努力才能到今天成就,其中辛苦,不足为外人道。他只在信中杂乱无章地痛诉过他对工作的热情和矛盾,他只说过“我很骄傲”,他从没对她说过辛苦。

相比之下,她独自在海外生存的曲折又算得了什么?对,当年他还伸手帮过她呢。在他面前,她以后不要再喊累。

她又想到初与宋运辉恋爱时候,他的扭捏生涩,一个结过婚的男人竟然还不如她老练,她以前还以为是因为他个性太严肃,现在才知,他哪有时间好好享受生活。

想着想着,梁思申的眼睛涩涩的,柔肠百转地心疼。

一会儿韦春红的脸终于被整理出来,韦春红醒来,揉揉眼睛看镜子中的自己,看来看去,虽然还是这么张老脸,却没想到还真嫩了一些,血色好了许多。她很是喜欢。再看到一双手也被修整过,指甲修得整整齐齐,照梁思申的说法,还做过蜡膜,她看着果然是细致了许多,细致得她以后再不愿干厨房里的粗活。一觉睡醒,乌鸡变凤凰,这才是女人啊。可她有些讪讪地说,虽然像豆腐了,可还是老豆腐,与嫩豆腐没法比。

梁思申好人做到底,又带着韦春红做头发去,还是韦春红过意不去,坐在美发厅的椅子上硬是要梁思申回宾馆休息。看梁思申走后,韦春红心说,这个出身这么好的女孩子可真会做人,知道她今天心情不会好,就拖着身子陪她这么久。她不知道宋运辉以前的妻子是怎么样的,但心说肯定是没法跟梁思申比。虽说她才遭遇被外面狐狸精撬了婚姻的事,可她怎么都无法对宋运辉离婚再娶的梁思申反感。换她是男人,她也想要这样的老婆啊。她不免坐在椅子上叹气,可她也是很好的老婆呢。对,她以后要保养得好一点,要多疼疼自己。

梁思申回宾馆后没再出去,也没参加宋运辉评审会后的晚宴,她怕包厢里的香烟。她休息足了,晚上独自去西餐厅吃了,回来看CNN。好在宋运辉很快回来,梁思申知道宋运辉是不愿冷落她。她跟宋运辉说了去小雷家的事,见宋运辉一天高强度的忙碌下来,神情有些倦,她就拿来另外两个枕头都垫在宋运辉背后。

宋运辉把似乎还想忙碌什么的她拉住,两人一起靠枕头上,笑道:“别忙,一起说说话,你也累一天了。”

“没有,我睡了一下午。你说,刚才我跟你说的东宝大哥的话,是不是真的?”

宋运辉犹豫一下,才点头:“都是真事。”

“我上午后来都不忍心了,他是真爱你姐姐的,可是他的爱可能不同。你…”

“不。”宋运辉拒绝的很干脆,也没给任何解释。但见梁思申要起来,忙道:“别走,我…”

“你别动,我给你做面膜,嘻嘻,你放心,我现在用的都是最安全的,肯定没激素。今天带韦嫂做美容,我心里早想着怎么算计你了。”梁思申也知道宋运辉肯定拒绝与雷东宝和解,原因都不需要宋运辉勉强说出来,因此她自觉转了话题。

宋运辉也乐得不说,但笑道:“不要,像什么话,那是你们女孩子做的。”

“听我的还是听你的。”梁思申说话间早拿来毛巾、水杯和各色瓶罐,硬是使出水磨工夫,将宋运辉按到她腿上躺下,任她肆意作法。宋运辉有些半推半就,但躺下就不肯再起来,闭目让梁思申的手轻轻揉过他的脸,往他脸上不知涂什么东西,凉凉的,香香的,很舒服。“我给你先磨砂。你胡子跟比沙粒还硬呢。”

宋运辉的脑袋刚从战场一样的工作中脱离出来,又遇到雷东宝的事,本来转的飞快;但被梁思申三两下柔柔地拨弄,精神渐渐松弛下来。懒得去想公事,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磨砂是什么意思?”

梁思申给他解释。按摩的差不多的时候,她擦掉手指上的磨砂膏,又帮宋运辉揉揉肩胛那儿的肌肉。宋运辉闭目享受,只觉得神仙不如。他怕自己睡着,辜负美意,就找话说:“我问朋友借了车子,我不知道还认不认得路,明天带你去我家里看看。不过已经不是老房子,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做梦做到回家时候,看到的总是家里的老屋。”

“我也是,美国那么多年,做梦做到回家也是小时候的家。我今天看到你上大学去走的山路了,东宝大哥说就是在那条路上遇到你姐姐。”

“哦,说起来那还是古道呢。可惜这次时间不够,要不然真想去看看。明天想去我插队的地方吗?”

“要去,当然都要看看。等我生孩子后,我们另外安排专门时间走走这条路吧。算起来我小时候的日子过的真好。”

“是,你家不一样,你当时长得也跟其他小朋友不一样,站在那儿,气质就与其他小朋友区别开来了。我记得跟你说过插队的原因。”

“说过,为了读高中。”

“我插队时候就住猪圈旁边小屋里。上次去的时候还没拆,现在估计没指望了。我插队的地方再翻过山头,就是杨巡的家,更穷。”

“杨巡也不容易。”

“嗯。他最早的馒头生意,都是靠肩膀挑着挑出大山,走街串巷。他起点更低,企图心不免强了点。”宋运辉想到自己过去被虞山卿讥讽姿态难看,不由得一笑,他现在可以云淡风轻地对待了。

“杨巡虽然辛苦有了今天,可人还是脱不了的馒头气。我真惊吓你,我小学时候就没感觉你有农村气…”

“什么叫农村气?”

“我中文不好,哼。”

“呵呵。”宋运辉心里高兴,看起来姿态问题,在梁思申眼里是努力,从另一个角度看叫姿态不美,全凭看的人怎么待他。

“你那时候一定想,怎么把那头母猪养肥,让它早早产崽。别整天吃晚饭跟吃药一样,往后没奶怎么办?”

宋运辉听了大笑,白天再累也不觉得了,所有辛苦都非常值得。

梁思申也是很喜欢两人这样的独处。她不清楚以后自己有了孩子,自己的孩子插在她和宋运辉中间,她会不会觉得不便。在东海时候宋引很黏着她,很喜欢她辅导作业,很喜欢她给讲天南海北的故事,更喜欢和她一起游戏,因此宋引常喜欢横插在她和宋运辉中间,令得她和宋运辉独处的时间只有在宋引睡觉之后,她总是挺心有不甘的。

可现在她和宋运辉幸福地单独相处了,她又在心里内疚她抢了人家孩子的爸爸。因宋运辉把宋引送去金州四天,明着就是掐算好了她留在东海的时间而定。她忍不住有些煞风景地提醒宋运辉:“好几天没去关心一下猫猫了,要不要打个电话去问问?”

宋运辉的眉头明显紧了紧,“在她妈妈那儿,又和她外公外婆在一起,不会有事。我还是别节外生枝。”

“猫猫的妈妈还跟她爸妈住一起?上回好像你说的,她不是有未婚夫了吗?”

“听老蒋说又吹了。”宋运辉尽量地言简意赅,不想多说。

“为什么?你被挤牙膏啊。”

宋运辉不甘不愿地道:“那男的据说心里有顾虑,怕因此得罪我,影响他在金州的前途。你知道,老蒋现在有意利用我以前新车间的人手培植新势力。老蒋到位后风向转了一转,就坏事了。”

梁思申大为惊异:“还有这种事?”

“金州很封闭,封闭道你无法想象。所以我才把东海的宿舍区放到市区,算是半开放,否则也是差不多。其实我哪儿那么小心眼,离婚只是婚姻出错,不是双方谁对谁错。当时心急上火的也赖过别人的错,现在想想当时我也不对…思申,实话爱听吗?”

“嗳,我还在犯金州人的错,不好意思。可这话你跟我说说还行,跟蒋总去说,人家可能还以为你惺惺作态。”

“所以你说我冤吧。我脸上的东西可以洗了吗?”

“可以了,最好全身冲洗,头发上可能有些粘到。”梁思申看宋运辉一跃而起,却见他拿着一张脏脸想来贴她的脸,连忙大笑避走。等宋运辉终于进去冲洗,她回头思考刚才宋运辉说的话,心里真是汗颜无比,宋运辉都看开了,她却还小心眼地计较着。她不得不承认,宋运辉比她有心胸,关键的,她估计还是因为宋运辉够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酷,竟能超然对待自己的过去。

梁思申看看浴室紧闭的门,想到外公有次跟她聊天,提起宋运辉的性格。外公说宋运辉这个人是以工程人员分解机器设备的思考方式看待他周围的人的,几乎很少掺杂自己的情感进去。梁思申心想,这会不会与宋运辉从小不属于主流,只能旁观同学们的革命行动有关呢?她不得其解,可她不愿同外公一起分析宋运辉的性格,她宁可自己观察。她相信自己有办法让宋运辉在属于他和她的婚姻生活里,别想理智。她不愿意看到他继续太理智下去,她心疼。

她已经看到,宋运辉从刚结婚时候喜欢微笑甚至傻笑地看着她一个人叽叽呱呱,变为也参与着叽叽呱呱,变得越来越有互动,她觉得这就是进步。她喜欢看到这种进步。

一会儿宋运辉洗澡出来,却意外地提了个建议:“还早,要不要到外面走走。”他想的是梁思申一个人在这么小空间里关了一下午,肯定难受。

梁思申奇道:“开车去你的老家锦衣夜行?”

  “不是,就是外面走走,散步。我对老家城市也并不熟悉,大概只熟悉一个火车站,可早已拆毁重建了。”

梁思申知道宋运辉一向好静,对他的提议只好观其行。两人都是难得出来逛夜市,看烧得墨黑的高压锅土法爆玉米花,看路边小摊摆着无数盗版磁带、录像带,以及各色各样的小百货。两个一向车进车出的人都觉得很有意思,梁思申还在地摊上买了一枚旧旧的陶瓷毛主席像。

宋运辉怕梁思申走丢,一直拉着妻子的手,在这种烟火气十足的地方一起好奇,别说是梁思申这个半老外好奇,他这个每天醉心工作的人也如发现一个新世界。他喜欢身边的这个“伴”,他相信他这回的婚姻是对的。

只是梁思申而今有忌讳,面对好香的羊肉串和新疆葡萄干不敢张嘴,只好都塞给宋运辉吃,弄得宋运辉还是第一次当街吃零食,手里还捧着一大包爆米花。

杨巡几乎是一接手商场的管理,就第一时间开始后悔。他因为赌气签回商场的经营权,等高兴劲儿过去,就想到他不是推翻在东北立下的誓言了吗?他现在怎么脑子一昏,将一家账面亏损的商场经营接受下来了呢?但合同已签,已经容不得他后悔。

他面对的是千头万绪、枝杈多到混乱的账目。上海派来的人即将引退,但这些退下来办移交的人,却经不起他几句话的提问。杨巡面对无数所谓商场管理套路,头痛之余,直奔他认为的重点:钱。他就从钱进钱出的脉络人手,理顺那乱成一团的枝杈。

眼下的商场里,有些铺位是出租的,有些铺位则是商场自营的,自营的管的还行,进销存的账目都做得有条有理。但是出租铺位的收支,杨巡只问一个问题,原商场总经理就吃瘪。杨巡问,出租铺位卖出去的商品如果不通过商场的口子统一结算,而是私下与顾客完成交易,不让商场经手而被商场收取一定额度的经手费,商场方面如何查证?又如何采取措施杜绝?那个商场总经理说了很多理由很多难处,可就是拿不出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

杨巡却是看着那总经理,对旁边弟弟杨速道:“做生意的哪个不是泥鳅,换我在商场租一个商铺,我也会做小手,你看我不是一看到这个制度就想到了吗?有钱不赚猪头三。”他取笑完了,才问那原总经理:“这条规矩,是上海那边传来的吗?”

商场原总经理道:“这些在上海实施的很好,我们搬来这儿实施,其实做小手的铺位并不多,顾客大多还是喜欢通过我们商场的收银台付款,免得买去的商品有问题没法退赔。”

杨巡不依,笑道:“上海的人也是人。我说实话,管不住小手的制度,肯定是漏洞百出的制度,肯定不是好制度,所以这条制度没有解决的办法,只有把制度推倒重来。”杨巡说出这话的时候,心里忽然冒出熟悉的感觉,却想来想去不知出处。他迟疑了一下,对杨速道:“我刚开市场的时候,从税务老爷那里拿来政策死背,你道是背什么,我就是找有什么地方可以钻空子,寻常不缴税是犯罪,钻空子不缴税是避税。后来看税务老爷一个一个新文件出来,都是堵那些漏洞的。老二,回头我们要好好站到租户的立场上看这些制度,看看到底有哪里漏洞。唉,头痛,自找麻烦。”

商场原总经理旁观杨巡的接手,对杨巡的这一番话却是深有共鸣,但他只微笑道:“我们不是老板,我们是执行者,所以…”

杨巡好奇地道:“你们上海也执行一样的制度?”

“有些因地制宜的小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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