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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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真有趣。”大宝说,“这纸箱果真不沉啊,而且和案发纸箱吃水的位置也差不多。”
“那当然了,高度模拟啊。”林涛说。
“神奇。”大宝说,“为什么一头死猪进水都不沉,我一进水就沉得贼快。”
“那有什么关系。”林涛说,“一点关系也没有!因为你沉下去的话,过上那么两天,你就一定能浮上来了。”
陈诗羽又是扑哧一笑,程子砚则没听太明白。
大宝捶了林涛一下说:“滚蛋。”
“看这纸箱吸水的速度,没有五六个小时怕是做不到啊。”我皱着眉头用望远镜看着纸箱。
“啊?那么久!”大宝说,“来来来,哥几个,反正也没事,我们掼蛋吧。我就不信了,最近我掼蛋老是输,就是抓不到大小鬼。他们都说我是干法医的,所以大小鬼都得绕着走。”
虽然古代的仵作并不是法医,他们只负责清洗尸体和汇报伤情,由县丞等官吏来负责统计、分析,做出判断,但是因为仵作长期接触尸体,被古人们认为会辟邪。古人有一种风俗,就是孩子“中邪”的话,就会拜仵作为干爹,以赶跑邪气。所以大宝的论点还真是有历史依据的。
就这样,他们几个人打了五个小时扑克,而我在船头硬是看了五个小时。这五个小时,我都用DV进行了全程录像。
侦查实验都是要进行录像的,因为侦查实验的结果要写入侦查卷宗,而这些录像都会成为后期的法庭证据。
“来看看,是不是差不多了?”我喊来林涛。
为了方便观察,林涛已经在纸箱上用红笔标出了纸箱吸水的浸水线。林涛接过我的望远镜说:“嗯,水线应该是刚刚好,苍蝇的附着也差不多。”
“那就这样了。”我看了看手机上的GPS数据说,“时间是五个小时,距离是,嗯,大概六公里。”
“距离发现点六公里的上游,是龙田镇。”熟悉地形的派出所民警说,“不会错,即便有两公里的误差,都不会错。”
“行了,麻烦你把这头功勋猪给埋了吧。”我高兴地说。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大宝又是一副虔诚的模样,“入土为安吧,你不用变成便便了。”
省会城市毕竟是省会城市,辖区派出所对于龙田镇的出租屋情况比较了解。经过程子砚和市局情报部门的研判,判断出姚丽丽可能纠集了十余名传销分子潜藏在龙田镇福田小区的一处四室一厅的房屋之内。
在赵其国局长的亲自指挥下,当天夜里,警方就把十余名正在睡梦之中的传销分子全部抓获归案。这一举动不仅极速破获了龙番河浮尸案,而且破获了一起传销案件。
最关键的,这一举动更是增强了龙番刑警的自信心,对于之前四起未破获的案件侦破工作,有了极大的心理促进作用。
在抓获一帮传销分子的同时,我们勘查一组会同龙番市局的刑事技术部门立即对传销窝点进行了搜查。经过搜查,我们找到了和推断的致伤工具形态一致的藤条,直径确实是三厘米。我们还找到了沾有水泥的手套,以及黏附有血迹的卫生纸。另外,在一堆闲置的男式衣物里,我们找到了死者的身份证。
死者叫裴培,男,二十六岁,南和省人。经过对死者的外围调查发现,裴培自小父母双亡,由爷爷奶奶带大。在他十八岁那年,爷爷奶奶双双去世,没有上过学的他就此成为了一名流浪少年。为了生计,他甚至出卖肉体,成为一名男妓。可是在他二十岁那年,他发现自己染上了艾滋病。还有些良心的裴培于是放弃了自己的职业,来到龙番市找起了工作。最后被刚刚刑满释放的姚丽丽忽悠加入了传销组织,开始传销活动。
案发前一天,因为裴培多次未完成传销任务,被姚丽丽实施“家法”。一是禁止进食,二是任由其他传销人员鞭笞。
在裴培被要求脱去上衣的时候,姚丽丽发现了他后背多处皮肤溃疡面,还流着脓液。虽然姚丽丽不具备医学知识,但是她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多半是传染病。有了传染病,还和这么多人吃、喝、住在一起,姚丽丽一干人等气不打一处来。
在长达二十个小时的时间里,十几个人轮番用藤条殴打裴培,直到裴培倒地不起,还在接受着殴打。
后来是其中一个传销人员发现了异常,去试探裴培的鼻息,那时他早已气息全无了。慌乱之下,传销人员们把尸体装进大纸箱内,准备抛尸。
在装尸的时候,因为手忙脚乱,一名传销人员的手肘戳击到了姚丽丽的鼻子,导致她鼻腔出血,血液也就因此滴落到了纸箱之内,给侦查员们留下了让她服法的证据。
在装好尸体之后,传销人员们开始商量如何处理尸体。因为他们没有交通工具,所以选择天黑之时,把纸箱抛入龙番河便成为最好的选择。只是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一个装有一百多斤尸体的纸盒,在进入河水之后,并不会沉没,反而会在河面上漂流。
姚丽丽说,如果她亲自参与抛尸,尸体至少不会这么早被发现。
两名抛尸的传销人员在河堤之上抛下尸体的时候,立即就后悔了。当他们看见纸箱随河水流走的时候,只能捶胸顿足。
可是,从河堤之上跳下水去,把纸箱拖回来,他们也不敢。一来,水性并不太好,不敢冒这个生命危险,二来,裴培有传染病,他们搬纸箱的时候都小心地戴上了手套。因此更不敢去打捞那个湿漉漉的纸箱,生怕被传染。
想来想去,他们认为,裴培的身份证件都还在窝点里藏着,而且裴培还是个无亲无故、无人关心的孤儿,所以警察即便发现了尸体,也不容易找得到尸源。既然这样,他们决定对严酷的姚丽丽隐瞒纸箱漂浮在河面上的情况,导致整个传销窝点并没有引起警觉,也没有来得及临时迁移。
因为裴培的死,整个传销团伙都是一夜没睡。等两名抛尸的传销分子回来报了平安之后,大家的心才都放进了肚子里。人死了没多大关系,干活才是重要的。所以整个传销团伙又干了一天一夜的活儿,才踏实地睡觉。
只有抛尸的两名传销分子睡不着,他们虽然在互相安慰着对方,但是谁都放心不下。到最后,甚至开始商量,如何在天亮之前逃离这个传销窝点,以便躲避责任。
可没想到,警察并没有等到天亮就开始收网,十余名传销分子被一网打尽。
直到被押进审讯室,这两名负责抛尸的传销分子还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甚至在讯问的过程中还只承认传销的事实,对杀人抛尸的情况避而不谈。
但是在铁的事实、铁的证据面前,这一帮十几个人的传销团伙所有成员,都最终对殴打致人死亡的事实供认不讳了。
“传销确实很可恶。”大宝说,“我家楼上前不久还被捣毁了一个传销团伙,那个房子都被禁租两个月呢。”
“是啊,限制人身自由、坑蒙拐骗,多少老百姓因为传销上当受骗了!”陈诗羽附和道。
“即便是现在不限制人身自由、不上大课洗脑的新型传销,也一样非常可恶。”我说,“骗子就是骗子,再怎么更换面目,都掩盖不了是骗子的事实。”
“嘿,这天怎么又下雨了?”程子砚伸手接住落下来的雨点说,“今年雨水真多。”
“我也怕下雨,下雨出现场太痛苦了。”林涛说,“淋雨是小事,这衣服、鞋子可受不了。”
“大旱之后必有大涝。”我说,“希望今年别发大水,下下雨倒是没事。我反正是不怕下雨出现场的,至少凉快。”
在大家惊恐的眼神当中,我的手机果真再次应景地响了起来。
第九案雨中的木乃伊
在不幸的源头,总有一桩意外。
——让·波德里亚
1.
“秦爸爸,我真是服了你了,要不要这么灵验?”韩亮一打方向,把车头对准开往高速路口的大路,说,“咱们可是好些天都没有休息好了!这时候再来命案,是不是得要了我们全组人的小命啊?”
“别啊,我的小命硬得很。”大宝舔着嘴唇,说,“出勘现场,不长痔疮!”
我把刚刚挂断的手机揣到口袋里,尴尬地挠挠头,说:“说啥也没用,不如抓紧时间在车上睡一觉。等我们到了,韩亮不用去现场了,就在车里对付一下。这不一定是命案,不一定。”
“求你了。”林涛说,“你可就闭嘴吧,你还不知道你的乌鸦嘴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吗?”
作为省厅的现场勘查员,最大的本事,就是可以随时随地在任何姿势下睡着。虽然刚才大家还在吐槽我的乌鸦嘴,但是在十分钟之内,除了韩亮,其他人基本都进入了梦乡。确实,这几天的连续作战,让全组的人都疲惫不堪。
蒙眬中,我还在回味着刚才的电话。
电话是彬源市公安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赵关强打来的,语气充满了惊讶。彬源市和咱龙番市并不很远,所以天气状况也是非常相仿的。我们昨天夜里参加审讯、对传销窝点进行搜查,一直忙到了清晨。在清晨时分,龙番市开始下雨了。和龙番差不多,彬源市也在凌晨时分开始下雨了。
在彬源市郊区,有一块土地被政府征用,正在进行拆迁作业。拆迁场附近的工人在发现凌晨开始降雨之后,为了保护拆迁仪器,到拆迁场对大型设备进行遮盖雨布作业。另外一些比较沉重的小设备,为了不用拖回工人居住地,工人们便在拆迁场寻找可以挡风遮雨的地方。拆迁场的角落里,还矗立着一个电线杆子,电线杆的下面,放置着一个半人多高的类似变电箱的铁箱子。铁箱子的门是在外面用插销插上的,好在并没有上锁。于是工人们准备把小设备藏在变电箱里避雨。
可没想到,当工人们打开锈迹斑斑的门插销,拉开左右双开的铁门时,被吓得半死。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变电箱,也没有变电设备,而是一个空荡荡的铁箱子,里面躺着一具皱巴巴、黄褐色的人的尸体。
被吓出了一身冷汗的工人们,赶紧拨打了报警电话。派出所民警抵达现场并确证了现场情况后,电话通知了刑警队,刑警队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赶到了现场。
此时,天降大雨,穿着警用雨衣的法医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现场附近,只是看了一眼箱子里的尸体,大感惊讶,赶紧向省公安厅指挥中心进行了汇报。厅指挥中心一边向我处传达指令,一边要求赵局长直接和我联系。
连法医们都大感惊讶的情况是,在这大雨天里,居然发现了一具干尸。
如果说在新疆等地区看到干尸不稀奇的话,那么在我们这等长江中下游的地区看见干尸就是一件很稀罕的事情了。在我的印象里,除了在南江市公安局标本室里看见过一具干尸标本外,还真是没再见过了。
迷迷糊糊中,我脑海里飘出了干尸的模样,然后昏昏沉沉睡着了。
在大雨中,我们的勘查车翻过了泥泞的小路到达了事发的拆迁场。我们坐在勘查车里,透过雨刮器刮干净的玻璃,看到在拆迁场里有几十名警察穿着雨衣、胶鞋,正在进行外围搜索。
整个拆迁场,几乎全都是黄土的地面,此时经过大雨的冲刷,不仅仅泥泞难行,而且到处都是黄水横流。雨点剧烈地撞击在车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我们顿时愣了,不知道怎么才能下车。
林涛心疼地看了看自己的鞋子说:“老秦,你不是号称喜欢下雨天出现场吗?不是说凉快吗?我看这个现场,就是淹不死你,也得淋死你。”
“淋死怎么死?”我一边在车里找塑料鞋套,一边说,“没这种死法。”
突然,我们的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车外的雨声更大了,甚至近在咫尺都听不清对方说的话。
打开车门的是一个穿着警用雨衣的人,连体帽的帽檐压得低低的,雨水从帽檐的边沿滴落下来,遮住了此人的面貌。我低头仔细一看,原来是彬源市公安局的法医室主任陶俊。陶法医双手拎着两个大塑料袋,腋下还夹着一个黑包。
“秦科长、林科长。”陶法医把上半身探进车里说,“这是雨衣和胶鞋,你们换上吧。”
林涛像是遇见了救星,一把拿过塑料袋,换下自己心爱的皮鞋,说:“老秦,能不能向师父汇报一下,给我们也配备一些雨天勘查的装备?”
我无奈地摇摇头,和大家一起穿好雨衣和胶鞋,走下车去。
车下原来比看到的情况更糟糕,现场的黄泥地很松散,我们不仅一步一滑,而且一步一陷。现场案发的那个铁箱子距离我们所在的警戒带边其实只有一百多米,但是我们却走了五六分钟才走到。
派出所民警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大块的雨布,搭成了一个大帐篷,把铁箱子和铁箱子旁边的土地都给保护了起来。我们几个人钻进了帐篷,林涛首先趴在了地上,我知道他的职业习惯就是首先对现场地面进行观察。这样的泥巴地,是最容易留下立体足迹的。
“行了吧。”我一把把林涛拽了起来,指了指箱子里,说,“你看看那尸体,陈年旧案了。”
“哦。”林涛探头看了看尸体,又开始研究起铁箱的大门了。
尸体的身高应该不高,尸长只有一米五几。他呈现坐姿,靠在铁箱子的一侧。全身只穿了一条男式的内裤和一条男式大裤衩,没有鞋子。虽然尸体的毛发已经脱落了,尸体也高度萎缩了,但是还是能看得出,这是一具男尸。全身皮肤都呈灰褐色和黄褐色,像树皮一样干枯、萎缩,裹在尸体外面。整个尸体显得非常干枯瘦小,那尸体的大腿最粗的部分,大概只有正常人的手腕粗细。死者仰面朝天,下颌张开着,露出黑洞洞的口腔。既然是一个一米五几的男性,结合他的脚长以及隐约可辨的面容,死者是一个小孩子的可能性会比较大。
这个场景在电影《木乃伊》里经常看到。
“现场就是这么简单。”赵关强局长此时也钻进了帐篷,说,“这里在一个月前还是一个算是比较繁华的小镇。政府的征地令下来后,迅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此时已经是一个残破的空场地了。”
“繁华?”林涛说,“你看,原来是繁华的,不可能藏尸啊,肯定是在一个月之内移动尸体到这里来的!地面还是要看啊。”
说完,林涛又趴在了地上。
我再次把林涛拽起来说:“你看看那尸体,尸体旁边的轮廓痕迹,显然是坐在铁箱子里存放了很久,才会留下那样的痕迹。”
尸体上覆盖了很多灰,尸体周围有一圈灰尘的轮廓。说明这具尸体放置在这里,保持坐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并不是一个月内移尸至此的状况。
“哦。”林涛又看了眼尸体,继续看铁箱门。
“我看过一个美剧,好像在医学院被福尔马林浸泡的尸体,就是这种干枯的黄褐色的样子。”程子砚躲在韩亮的身后说,“看起来挺吓人的。”
“巨人观、尸蜡化那么吓人、那么臭,你都不怕,这干尸你还怕?干尸没味道好吗?”大宝嬉笑道。
“那叫气味,不叫味道。”我戴上手套,捏了捏尸体的胳膊,说,“福尔马林泡的尸体标本和干尸是有区别的。这一具,确实是干尸。”
“嘿,好在是干尸,我最怕福尔马林泡的尸体了。”大宝说,“在医学院,我上解剖课最认真了,每次操作课都是我离尸体最近。现在吧,我的面部表情不丰富,都不太会笑,就是因为被福尔马林熏的。”
我和韩亮哈哈大笑起来,林涛、陈诗羽和程子砚则一脸蒙。
我突然感觉不妥,左右看看,还好没有围观群众能看到帐篷里,放心地解释说:“哦,大宝说了个冷笑话而已。福尔马林是可以固定软组织的液体,而且有挥发性。大宝,按你这么说,病理科的医生都不会笑喽?”
“干尸?我们以前是不是没见过?和尸体标本有什么区别吗?”程子砚很好学,对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干尸虽然害怕,但还是很好奇。所以,她继续躲在韩亮的身后一边看一边问。
“尸体标本有福尔马林的气味,而且湿漉漉的。但是干尸则不同了,你看,这尸体全身严重脱水、干燥、萎缩才会成这样。”我顿了顿,继续科普道,“晚期尸体现象会分为毁坏型尸体现象和保存型尸体现象,我们最为常见的是毁坏型尸体现象,比如,尸体腐败到巨人观再到白骨化,又或是发霉的尸体,叫作霉尸。保存型尸体现象主要有四种,我们至少见过两种了,就是尸蜡化和泥炭鞣尸。”
“啊,泥炭鞣尸就是上次龙番市湿地公园的那个。”程子砚怯生生地说。
我点点头说:“还有两种尸体现象比较少见,至少在我们长江中下游地区很少见,就是干尸和浸软。”
“在新疆那边干尸比较多见。”大宝说,“我们这里确实很少见,除非是埋尸体的土里有大量的硝酸盐什么的。对了,干尸又叫作木乃伊,埃及的木乃伊知道吧?就是通过人工手段来制作干尸。”
“之所以会去制作干尸,就是为了把尸体保存下来。”我说,“所以,干尸是保存型尸体现象。干尸的尸体,不仅可以保留下死者生前患有的一些疾病或者是受到的外伤,还能保存下尸体身上的一些特征,对寻找尸源有积极作用。”
“我记得,百度上对干尸形成的机理,是这样表述的。”韩亮插话道,“尸体因为水分迅速蒸发而不发生腐败,以干枯的状态保存下来。《洗冤集录》里好像把干尸称为什么‘白僵干瘁尸’。”
“我去,古籍你都背得下来。”我惊讶地说,“一般情况下,干尸是在通风、干燥和高温环境下形成的。有文献记载,当尸体所含水分减少百分之四十时,就可以抑制细菌的繁殖了;减少百分之五十以上,细菌的繁殖就会全部停止。如果细菌不再繁殖了,尸体就没有发生腐败的条件了。随着尸体水分的进一步丧失,就会变成干尸。”
“可是,我们这里的气候,也不可能那么干燥啊,空气湿度一直很高,难道关在铁箱子里就可以形成干尸了?”陈诗羽此时突然插话道,“而且、而且你看看外面,那么大的雨!”
“哎,对啊!”大宝突然叫道,“我们本来就很少看到干尸,这大雨天里怎么突然冒一具干尸出来了?真是奇了!”
我似乎已经习惯了大宝的粗心和一惊一乍,所以也没有搭理他。我弯腰钻进铁箱子里,观察铁箱子内部的情况。
这是一个半人多高的铁箱子,四周都是铁皮结构,大约有一个平方的大小。铁箱的外侧边角都已经掉漆生锈了,内侧则没有刷漆,到处都是黑洞洞的。铁箱子靠着一个废弃的电线杆放在地上,应该是有几年没有移动过了,箱体下缘陷入了泥土,如果再往下陷一些,可能就会阻碍铁门的开合了。铁箱子的正面是双扇对开的铁门,左侧铁门上有个搭扣,右侧铁门上有个锁环。把搭扣搭在锁环上,铁门就打不开了,而且还可以在锁环上上锁。不过我们通过了解,知道这扇铁门并没有上锁。
尸体靠在铁箱子的东侧壁,坐姿,双腿伸直顶住了西侧壁堆放的木炭。我把箱子内部西侧堆放的黑色物件拿起一根来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确定那就是一摞木炭无疑。
我在箱子的各个壁用白手套蹭了一下,手套立即黏附上一层黑色的炭末。我又把尸体的腿往上抬了起来,看了看尸体腿部下侧面,果真也是乌黑的一片。
“干尸的形成不仅仅需要我刚才说的条件,而且需要时间。”我说,“在适宜的环境条件下,成人一般需要两到三个月的时间,才能形成全身干尸。”
“不过,形成干尸以后,尸体的外貌就保存了下来。”韩亮说,“所以,我们根本无法推断死者大概死亡的时间,也无法推算尸体到这里面的时间了。”
“我先来说一个故事吧。”我说,“你们知道吧,很多高僧圆寂之后,有可能会留下肉身。就是肉身千年不腐。这里说的肉身,其实就是干尸化。因为自然环境的不同,高僧圆寂以后,有的可以留下肉身,有的则不行。佛法上说,这是高僧大德圆寂之后所得的全身舍利。但法医们知道,符合自然条件而形成干尸,确实是需要一定概率的。圆寂的过程都一样,但只有少数高僧能留下肉身,就是机缘巧合而形成的。”
“圆寂之后,其实也有人工作用在里面。”韩亮说。
我点点头,说:“高僧在圆寂之前,会有几天不吃不喝,这就使得全身水分骤减,这是其一。其二是高僧在圆寂之后,会以坐姿放入一个大缸,大缸下面放置木炭、檀香。木炭是有较强吸水能力的,其实这就是人工作用所在。”
“那这个一模一样啊!”大宝说,“高僧来这里圆寂了?正好他没头发!”
“胡说什么?”我踢了大宝一脚,指了指尸体旁边箱底,说,“头发是脱落了而已,而且死者也并不是盘腿静坐啊。”
“老秦的意思是,这个环境,恰巧和高僧圆寂后的环境是一致的,那么就有一定概率形成干尸。”陈诗羽说。
我说:“对,但是我们这片地区,之所以很难留下高僧肉身,就是因为外界环境太潮湿了。即便晴了好几天,一场雨,就会让尸体体内的细菌继续活跃起来,开始让尸体腐败。我刚才说了,形成干尸是需要两到三个月的时间的。”
“不假。”陈诗羽说,“去年是大旱之年,绝对有两个月没下过一滴雨!”
“这就是我要表达的意思。”我说,“死者应该是去年夏天干旱的时候,被装进了这个箱子。因为长时间日照,加之铁箱导热,导致箱体内环境温度非常高,轻易地把尸体内的水分蒸发了出来。蒸发出来的水分没有来得及重新回到尸体里,就被一旁的这一摞木炭给吸收殆尽了,加速了尸体的水分丧失。时间一长,干尸状态就保留了下来。”
“这个分析很酷啊。”林涛一边检验着箱子门,一边说,“这样我们就划定了死者死亡的大概时间,是去年夏天。寻找尸源的范围就大大缩小了,找到尸源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现在,我还有一个问题。”我转向背后的赵局长,说,“你说过,去年这个区域是一个比较繁华的小镇,那么尸体为什么在这个箱子里放了一年,都没有人发现呢?”
2.
这个问题是在考赵局长,也是在考我。不过,我们两个暂时都没有想出好的答案。
“会不会是在别的地方形成了干尸,然后拆迁的时候移到这里来?”赵局长说。
我摇摇头,说:“很难再找到这么好的环境条件了。去年虽然大旱,但是我们也没有发现过一具干尸啊!而且,哪有等到拆迁再把尸体弄到这里?那不就是让警方发现吗?再看尸体周围的痕迹,肯定也是放在这里一年了。”
“可是,这里经常走人的话,就没人打开箱子看看?”赵局长说,“箱门又没有锁。”
“这个需要调查原住民。”我说。
“那,这个案子会不会是意外死亡呢?”赵局长心存侥幸地问道。
虽然箱子的外面搭了帐篷,但是因为箱子靠着电线杆,帐篷上有开孔,所以我也不敢轻易把尸体从箱子里搬出来,怕淋到雨。我重新钻进箱子里,查看死者的尸表状况。
因为干尸是保存型尸体现象,所以尸体的皮肤完整无缺地保存了下来。我查看了死者胸腹部和头部的皮肤,没有任何创口,也没有任何出血的痕迹。显然,他并不是被外界暴力导致的机械性损伤致死。我又看了尸体的口鼻腔,因为高度萎缩,黏膜干涸脱落,所以看不真切,但是似乎在口唇皮肤上有一些小的损伤。但我知道,这样程度的损伤,根本不可能导致死者窒息死亡。尸体的颈部皮肤干燥得凹凸不平,但是我用手套把皮肤捋平整后,也排除了他颈部受力的可能性。
至少从尸表上来看,并没有发现死者是被他人外力致死的依据。
我这么一说,赵局长的侥幸心理膨胀了起来,亲自戴上了手套,检查铁箱门的锁扣,说:“你们看,这种锁扣可能会出现问题。如果死者是个小孩子,再如果死者是自己不小心钻到了箱子里,然后因为作用力的巧合,导致了箱门的锁扣搭闭,这就等于是他自己把自己关进了箱子里。如果那样,木炭又不能吃,他就会饿死啊。”
“可是,他不会敲门呼救吗?”我说。
“万一他关起自己的时候是深夜,或者小孩子把自己关上了因为过度恐惧而不会呼救,是不是就能形成了呢?”赵局长问。
“那他的衣着?”我问。
赵局长说:“我们这里的农村小孩子,甚至农村汉子,夏天的时候,只穿一个大裤衩,光脚丫到处跑的现象还是存在的。”
我的心里隐约觉得这并不可能,但是一时也找不出好的理由来反驳赵局长,于是低头不语,静静思考。
还是林涛的一句话,把我从沉思当中叫醒。他说:“啊,我知道为什么这么久都没人发现尸体了。”
我赶紧蹲到林涛的身边,仔细听他讲解。
林涛把两扇铁门重新闭合,锁扣搭好,指着铁门正面,说:“你们能看到什么?”
大宝说:“门。”
“门上有什么?”林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锁。”大宝说。
“再仔细看。”林涛拍了大宝的后脑勺一下。
我皱着眉头盯着箱门看了许久,说:“好像有字!”
“对!有字!”林涛兴奋地说,“能看出来什么字吗?”
铁箱门上,应该有三行字,每行四个字,一共十二个字。看起来,应该是黑色的记号笔写的,而且写上去有些日子了。经过日晒雨淋,记号笔褪色了,所以只能隐约看到轮廓。
“第一行最后一个字是‘箱’,第二行第一个字是‘有’,第三行最后一个字是‘近’。”我说,“这,是什么意思?”
“不要急。”林涛从勘查箱里拿出多波段光源和滤光眼镜,说,“记号笔里都有荧光剂,虽然已经褪色了,但是我们用这个激发荧光反应,有可能还原这些字的原形。”
说完,林涛开亮了多波段光源,戴上了眼镜,看了一会儿,说:“呵呵,我说吧。高压电箱,有电危险,请勿靠近。”
“不对啊。”我说,“这个箱子周围我都看了,黏附了大量的炭末,说明这个箱子本身的作用就是储存木炭的,而并不是高压电箱。”
林涛摘下眼镜,盯着我微笑着。
我拍了下脑袋,说:“哦,我大概是被大宝传染了。这些字是犯罪分子写的,把这个箱子伪装成高压电箱,放在电线杆下面。正因为伪装成了高压电箱,所以接近一年的时间里,附近的居民都老老实实地没有接触过这个箱子。因为在他们的潜意识里,这个箱子就是高压电箱。犯罪分子此举,就是为了延长案发的时间。”
“也就是说,有伪装行为,那么这肯定就是一起命案了。”陶法医说。
“是的,不出意外,这就是一起命案。”我说,“尸体运到殡仪馆进行检验,进一步确证死因和尸源线索。另外,恐怕需要排查这附近曾经经营木炭生意的人。”
赵局长点头说:“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个箱子里原来全是木炭,犯罪分子拿走了一部分木炭,把尸体装了进去。有机会接触到这个箱子的,自然最有可能就是经营木炭生意的人。而且这个箱子这么沉重,远抛近埋,把尸体藏在这里的,肯定是附近的人。放心吧,这个箱子这么特殊,我们在半天之内,一定把箱子的主人给找出来。”
“你们该尸检的去尸检,该抓人的去抓人吧。”林涛重新戴上了眼镜,说,“我得留下来,想办法把这些字用特殊刑事摄影的手法照下来,这些字被弄下来以后,拿到吴老大那里,就是可以证明犯罪的有力证据。”
吴老大是我们省厅刑警总队文件检验科的科长吴亢,之前的“清道夫”专案,就是因为吴科长通过文字上的一个细微发现,确定了犯罪分子从而破案的。
干尸的尸僵虽然早就缓解了,但是破坏他原来的姿势也不容易。因为肌肉干燥后的牵扯,我们费了半天劲,才把尸体从坐姿变成仰卧,然后放在了解剖台上。
“他们人呢?”我环顾左右,见只有大宝和韩法医,于是气喘吁吁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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