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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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海荣站起来,低着头,战战兢兢的样子。

  李慈林的目光瞟了瞟李骚牯:“骚牯,你先出去吧,我想单独和他谈。”

  李骚牯出门去了。

  李慈林站起身,走到门边,往外面左右两边看了看,关上门,回转身用柔和的语气对王海荣说:“海荣,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王海荣局促不安:“我,我今年二十五岁了。”

  李慈林说:“坐吧,坐吧,莫要站着。”

  王海荣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李慈林也坐下来,笑着说:“我二十五岁的时候,红棠都五岁了,可你现在还是光棍一条!”

  王海荣的脸红了,无地自容,什么也说不出来。

  李慈林又笑了笑说:“我记得以前骚牯对我讲过,说你喜欢红棠,有这事吗?”

  王海荣点了点头:“有这事,有这事。”

  李慈林说:“你喜欢红棠是正常的,唐镇哪有不喜欢红棠的后生崽。当时骚牯和我提这事时,我没有同意。你也知道,我瞧不起你,不是因为你家穷,我们家也不富,要是嫌你家穷,没有道理。说实话,我瞧不起你,是因为你这个人没有血性!红棠要是嫁给你了,非但一辈子受穷,还会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她就是被人欺负了,你也保护不了她!你说,我能把红棠嫁给你吗?”

  王海荣连声说:“不能,不能!我配不上红棠,根本就配不上,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该死,我该死,我本来就不应该起这个念想的!”

  李慈林呵呵笑道:“人是会变的,事情也会改变的。你那个时候的确配不上红棠,我可没有说你现在配不上。你想想,你现在是我们团练中的一员,比以前强多了,这些日子以来,你练功也十分努力,做事情也非常认真,尽职尽责,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王海荣浑身哆嗦了一下,顿时明白李慈林找他来的目的了,也明白了李骚牯说的“好事”指的是什么。他的心冰凉冰凉的,这可如何是好!

  李慈林说:“海荣哪,你也晓得,红棠也十七岁了,早就到了婚嫁的年龄了,你要是有意,我就把她嫁给你,你看怎么样?红棠是个很顾家的女子,你要娶了她,她会把你那个家打理得很好的!”

  王海荣吞吞吐吐地说:“这,这——”

  李慈林的脸色有点变化:“海荣,你有什么话就说出来,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你给我一个明确的说法!”

  王海荣脑门上的汗都急出来了,要是当着李慈林的面表示不愿意娶李红棠,李慈林会不会一刀把他砍了?要是应承下来,李红棠现在那个样子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他心里十分为难,不明白为什么李慈林非要把女儿嫁给他,为什么不找别人呢?王海荣后悔哪,后悔不应该加入团练,如果自己不加入团练,李慈林也不会找他,这分明是柿子捡软的捏嘛!

  李慈林眼睛瞪了起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拳砸在桌面上:“王海荣,你要是个男人,就给老子一句痛快话!”

  王海荣站了起来,双腿发抖,“团总,你,你让我考虑考虑可以吗?这么大的事,事情,我,我必须回去和我爹,和我妈姆商量,商量——”

  李慈林咬了咬牙:“滚吧!”

  李红棠实在太累了,肉体和精神都疲惫不堪。送冬子去李家大宅回家后,她就一头倒在眠床上,胡天胡地睡将起来。外面小街上的热闹和她无关,过年也和她无关,李公公当皇帝也和她无关,李慈林给她张罗婚事更和她无关……她只想好好睡几天,养好精神后,继续踏上寻找母亲的道路,这次休整好后,她要到更远的地方去,她相信自己一定能够把母亲找回家!

  李红棠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她穿着镶有花边的衣裳,拉着弟弟的手,欢快地在一条开满野花的山谷里行走,因为有个白胡子老头告诉他们,母亲在山谷的尽头等待他们,要把他们带到另外一片乐土。冬子挣脱她的手,在小溪旁的草地上采了一束雏菊,回到她的身旁,笑着对她说:“阿姐,你蹲下!”她按照他的意思蹲下了,冬子就把一朵一朵美丽的花插在她乌黑油亮的头发上,冬子边插花边说:“阿姐,好香!”李红棠笑着说:“什么好香呀?”冬子说:“阿姐好香!妈姆看到你这样,她会很欢喜的!”他们继续往前走,遍地的野花芬芳,许多美丽的蝴蝶在花丛中纷飞。冬子又跑过去追逐蝴蝶,李红棠喊道:“阿弟,莫贪玩啦,我们快去找妈姆吧,妈姆一定等得着急啦——”她的话音刚落,突然乌云满天翻滚,不一会,天就黑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她听到冬子尖锐的喊叫:“阿姐,阿姐——”冬子的喊叫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李红棠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奔走,凄声喊着:“阿弟,阿弟——”她听不到冬子的回答,只听到铺天盖地而来的狂风的怒号。她哭了,大声地哭了,边哭边说:“妈姆,我把阿弟弄丢了,妈姆——”

  李红棠每次醒来,浑身无力,大汗潸潸,不一会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她睡过去后,又重新做那个梦,一模一样的梦,重复着。

  ……

  就在李红棠反复在沉睡中做那个梦的时候,上官文庆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苦难。

  昨天晚上,上官文庆觉得身体的某个部位有只蚂蚁在爬,痒丝丝的。他伸出手,抓挠了几下。过了会,还是觉得有只蚂蚁在那个部位爬,而且更加痒了,痒得得有些疼痛。他又伸出手,抓挠起来。一次比一次痒,一次比一次疼痛。上官文庆使劲地用指甲抠进皮肤里,狠狠地抓挠。

  那块皮肤不管他怎么抓挠,还是奇痒无比,而且钻心的疼痛。

  他还是继续抓挠。

  不一会,那块皮肤就溃烂了,流出暗红色的黏液。

  这块皮肤还没有停止瘙痒和疼痛,另外一块皮肤又开始出现同样的症状……很块地,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瘙痒起来。他每抓一块皮肤,那块皮肤就会溃烂,流出暗红色的黏液。

  上官文庆被瘙痒和疼痛无情地折磨。

  他口干舌燥,喊叫着:“痒死我啦,痛死我啦——”

  朱月娘走进他的房间,看到赤身裸体的儿子在眠床上翻滚,那抓挠过的溃烂的地方惨不忍睹。

  朱月娘心如刀割,儿子的痛苦就是她的痛苦,如果可能,她愿意替儿子去死,只要儿子健康快乐。这曾经是多么快乐的人,尽管他是个侏儒,就是在她面前,也经常微笑地说:“我是唐镇的活神仙!”她会被他的快乐感染,自己也快乐起来,面对别人的闲言碎语,一笑置之。可是现在,儿子不快乐了,还被莫名其妙的病痛纠缠。老天怎么不长眼,他生来就是个残废了,还要让他承受如此的痛苦!难道是他上辈子造了什么恶孽,要在今生受到惩罚?朱月娘无法想象,现实为什么会如此残酷!

  上官文庆见到母亲进来,坐在床上,背对着她,喊叫着:“妈姆,我痒,好痒,背上我挠不到,你快给我挠呀——”

  朱月娘赶紧伸出手,在他的背上抓挠起来,抓挠过的地方马上就溃烂。

  她害怕了,心疼了,眼泪汪汪地说:“文庆,你痛吗?”

  上官文庆咬着牙说:“我不痛,妈姆,就是痒,痒死了,痒比痛更加难熬,你快给我抓呀——”

  朱月娘无奈,只好继续在他的背上抓挠,手在颤抖,心在淌血!

  上官文庆喊叫道:“妈姆,不行,这样不行,你的手太轻了,这样挠不解痒呀——”

  朱月娘悲伤地说:“那怎么办呀——”

  上官文庆说:“妈姆,你去把锅铲拿来吧,用锅铲给我刮,痛快些,快去呀,妈姆——”

  朱月娘泪流满面:“这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上官文庆说:“快去呀,妈姆,我受不了了哇——”

  朱月娘无奈,只好到厨房,拿来了锅铲。

  她用锅铲在上官文庆的背上刮着,每刮一下,他背上就渗出血水,朱月娘的心也烂了,流淌出鲜血。

  ……上官文庆终于安静下来,不喊了,不痒也不痛了,可是他体无完肤,从头到脚,每寸皮肤都溃烂掉了,渗出暗红的黏液和血水。

  朱月娘要给他穿上衣服。

  他制止母亲:“妈姆,不要,我热——”

  这可是数九寒冬哪,窗外还呜呜地刮着冷冽的风。

  这可如何是好?

  朱月娘担心可怜的儿子会在这个寒夜里死去,就决定去找上官清秋。

  上官清秋还没有睡,咕噜咕噜地抽着水烟,这个黄铜水烟壶成了他的宝贝,李公公要当皇帝后,更加神气活现,成天手中捧着水烟壶,指挥着两个徒弟干活。他沉浸在某种得意之中,朱月娘就哭着告诉了他关于儿子的事情!上官清秋叹了口气,把黄铜水烟壶锁在了一个铁皮箱里,就跟朱月娘出了铁匠铺的门。他们在冽风中抖抖索索地朝郑士林家走去。

  郑士林不太情愿地和儿子郑朝中来到了上官家。

  上官文庆面朝上,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像一只剥掉了皮的青蛙。他睁着双眼,目光空洞,嘴巴里喃喃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在这个人世间,有谁能够真正理解他心灵的忧伤和快乐?

  朱月娘流着泪说:“你们看看,这如何是好!”

  上官清秋背过了脸,儿子的惨状让他恐惧,心痛。他不知如何是好,甚至想逃回到铁匠铺里去,看不到儿子,心里或者回平静些。这个时候他不能溜走,这样对不起来朱月娘,也会在郑家父子面前落下骂名。他左右为难,出钱为儿子治病,这没有问题,可要让他面对儿子,实在艰难!

  郑士林给上官文庆把脉,眉头紧锁。

  郑朝中脸虽然焦虑地问父亲:“爹,怎么样?”

  郑士林过了良久才吐出一句话:“摸不到脉呀!”

  上官文庆分明还活着,睁着眼睛,还在喃喃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郑朝中也替他把了脉,最后也摇头说:“摸不到脉。”

  朱月娘哭喊道:“郑老郎中,你们一定要想办法救救文庆哪!他可是我的心肝哪!”

  上官清秋也说:“郑老郎中,你就救救他吧,无论怎么样,他也是一条人命!你们要多少钱,我都会想办法给你的!”

  郑士林叹了口气说“唉,不是钱的问题,我们做郎中的,就是悬壶济世,可文庆这病,我们是从来没有见过呀,不知如何医治!唐镇现在有两个人的病,我都毫无办法,一个是文庆,另外一个是红棠!”

  郑朝中说:“爹,看文庆的表征,像是中了什么无名肿毒,我看这样吧,先给他抓几副内服外用的草药,打打毒,看有没有效果!”

  郑士林捋了捋胡须:“只能这样了!”

  上官清秋把药抓回来,交给朱月娘去熬。

  朱月娘说:“清秋,辛苦你了,你去睡吧,这里有我。”

  上官清秋面露难色:“我看我还是回打铁店里去,那里还有那么多东西,没有人看着,被人偷了怎么办!”

  朱月娘叹了口气说:“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臭铁客子!我当时就是鬼迷了心窍,嫁给了你,你甚么也靠不住,你回去吧,那堆破铜烂铁比你的命还重要,走吧,反正你也不把文庆当你是儿子。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一生下来就把他塞进尿桶里浸死,这样就称了你的心如了你的意,文庆也不会遭受如此的苦痛!走吧,走吧,我现在看你也厌烦,以后文庆是死是活,我也不会再去找你了!”

  上官清秋黑沉着脸,走进了卧房,没有回铁匠铺。

  其实,他也心如刀割。

  ……

  朱月娘一直守在儿子的床头,一夜都没有合眼。昨晚,他给儿子用汤药洗完身子后,儿子的身体也渐渐干燥起来,天亮后,她惊讶地发现儿子溃烂的皮肤结了痂。整个夜晚,上官文庆都在喃喃地说着什么,她好像听清楚过两个字:“红棠。”他为什么会叫红棠?朱月娘一无所知。她忽略了一个问题,上官文庆也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也有七情六欲,尽管他是个侏儒!

  天快亮的时候,上官文庆闭眼睡去,并且停止了喃喃自语。

  儿子睡后,朱月娘就去做早饭。

  上官清秋也一夜没有合眼。很早,他就起床了,进儿子的卧房看了看,早饭也没吃,就到铁匠铺去了。

  晌午时分,上官清秋看到了从李家大宅出来回家的王巫婆。王巫婆满脸喜气,像是捡到了什么宝贝,双手把一个布袋子死死地捂在胸前,生怕被人抢走。她路过铁匠铺门口时,上官清秋叫住了她:“王仙姑,请进店里来说话,我有事相求。”

  王巫婆迟疑了一下,脚还是踏进了铁匠铺的门槛。

  上官清秋把她领进了后面的房间里,把儿子的事情向她说了一遍。

  王巫婆说:“怎么会这样呢,李红棠也得了奇怪的病,听说是狐仙上了身!你儿子是不是也被狐仙上了身?如果这样,我可帮不了你的忙,我的法术对付不了狐仙的!不过,我听以前的道中的一个仙姑说过……”

  上官清秋为难地说:“你也晓得,文庆这个样子,有谁会把好端端的姑娘嫁给他,这——”

  王巫婆悄声对他说:“你可以按我说的去做,这样……”

  王巫婆捂着那个布袋走后,上官清秋就去李家大宅找李慈林。

  守门的团练禀报过李慈林后,李慈林就从里面走了出来,笑脸相迎,“清秋老哥,你找我有甚么事情哪?”

  上官清秋的力气很大,把他拉到了兴隆巷一个偏僻的角落,神色慌张地说:“慈林老弟,我从来没有求过你,对吧?”

  李慈林点了点头,不知道老铁匠要干什么。

  上官清秋又说:“你们让我打的那么多刀矛,我是不是没有走漏一点风声,如期的交货,还保质保量?”

  李慈林又点了点头:“没错,皇上也很满意,清秋老哥,你有甚么事情就痛快说出来吧,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呀,现在我都忙得火烧屁股!”

  上官清秋挠了挠头说:“我想,我想——”

  李慈林焦急地说:“你就赶快说吧,我都快被你憋死啦!”

  上官清秋说:“我就直说了,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想让你把红棠嫁给我儿子……”

  李慈林睁大了眼睛:“你说甚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上官清秋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李慈林咬着牙,瞪着眼睛说:“上官清秋,你给我听着,你不要拿什么打刀矛的事情要挟我,我不吃你这一套!你想让我女儿嫁给你儿子,你打错算盘了,我就是把她养在家里变成老姑婆,一辈子不出阁,也不会嫁到你家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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