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王蒙作品这边风景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一秒钟记住本站,书农的拼音(shunong.com)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尼牙孜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汪汪的泪水。
“您先去劳动吧,您看,马拉着石磙子已经绕过了三圈,您负责的地段的麦子一直没有翻动呢。”赛里木听了他的话感到摸不着头脑,只能按常规给以一般的回答,“您的意见我以后再听,我将在您们大队住一段时间。您的困难,我可以找您们队干部问一问,再说。”
“我们的穆萨队长倒也罢了,就怕这些二队长啊!还有那个伊力哈穆,去年冬天他在社员大会上提出让我偿还欠队里的债,让我拿什么还呢?卖老婆还是卖孩子?难道现在是旧社会吗?难道他们是地主吗?难道我们还要受压迫吗?…”
“您先去吧,我们再找个时间谈。”赛里木好不容易才把尼牙孜劝回到劳动的岗位上去。赛里木走到伊力哈穆的身边。他拿起扫帚,帮伊力哈穆清扫麦堆上的渣子。他们配合得很好,一边扬、一边扫、一边归堆、一边清渣,同时,赛里木不慌不忙地时而提出一些问题,闲谈般地问了许多情况。赛里木的到来引起了一个人的极度重视,他极力想借故靠近他们一点,竖起耳朵想办法捕捉住他们交谈中的片言只语,却又怕引起注意。同时,他非常着急,偏偏场上和庄子上既没有库图库扎尔书记,又没有穆萨队长。他紧张地思索着能够做点什么帮助一下队长特别是书记。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经过一番变故后,收敛头角,夹起尾巴,躬腰垂头,低眉顺眼,脸上总是挂着一个谦卑的笑容的假面的前科长,前“苏侨”麦素木先生。
麦素木已经荣任大队加工站的出纳员,从他身上新换的一身比较整洁的华达呢制服和给自己新置办的毛驴车上,略略透露了他的身份的这一初步上升。他是在汽车开走以后,赶着自己的驴车到场上装一些碎麦秸以便喂养奶牛和毛驴的。他一到场上,就听尼牙孜讲到了县委书记到来的消息。这使他本能地感到了一种紧张。现在,随风传来了伊力哈穆的话语中“领导班子”“阶级敌人”“修正主义”“斗争”“运动”这样一些刺激神经的字眼…终于,他甚至没有顾得上把分给他的宝贵的充家畜饲料用的碎麦秸踩紧实,没有来得及把车装高装圆,辜负了为了装得更多些而事先在车槽两侧密密麻麻地插上了的两排杨树枝条,他才为自己装了多半车,便急急地吆喝着毛驴离去了。
从庄子到公路的大路上没有什么人。麦素木顾不得爱惜自己花了一百五十块钱,新买到手的这头被卖主标榜为真正库车纯种的叫驴,拿起树条照着驴屁股就是一阵快抽,树条折了,他干脆拳打脚踢,使驴的后腿一跳老高,几乎折翻了车。
幸好,库图库扎尔和穆萨都在呢。他们正在大队部前的美丽的柳荫下聊闲天。麦素木在离他们二十步开外的地方下了驴车,定一定神,缓缓地走了过去,咳嗽了一声。
“有事吗?”库图库扎尔傲慢地问道。
麦素木向书记行礼,一转念,改向穆萨道:“队长,赛里木来了。”
“哪个赛里木?”穆萨麻木不仁地问。
“县委书记赛里木同志!”麦素木强调地回答,他从眼角偷看了库图库扎尔一眼,库图库扎尔隐隐约约地似乎眉头微微一皱,此外再无反应。
“怎么样?”穆萨把头一歪,眼睛一斜,露出了很多的眼白。
“不怎么样。”麦素木的声调里流露着一种嘲弄,“您们都不在。伊力哈穆和阿卜都热合曼都在…”他低声补充说。
“他们在就在。”穆萨豁地站了起来,“我不怕!”
库图库扎尔拉了一下穆萨。他从眼角里瞟了一下麦素木,不阴不阳地说:
“知道了,做您自己的事情去吧!”
“混蛋!十足的混蛋!”麦素木心里骂道。但是,他的脸上显出的是一个谄媚的微笑。“是!”他回答道。躬身向后退了几步,转身走掉了。
等麦素木走了以后,穆萨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问:“县委书记来干什么?是不是和您说的那个‘四清’有关?”
“谁知道?看您,说起话来哇哩哇啦,一提‘四清’就慌成这个样子!”库图库扎尔责备地说。
“谁慌了,我只是想估量一下…”穆萨辩解说。
“麦素木来送这个信还是有好处的。我去庄子去看一看。”库图库扎尔考虑了一下,说道,“您最好等一下也去庄子劳动一下。不过我要警告您,”库图库扎尔伸出右手的食指晃了晃,“第一您不要慌张,第二您在麦素木面前要稳重一些。”
库图库扎尔疾步向庄子方向走去。走近七队农田的时候,他看见了一组青年正赶着高轮牛车装运油菜籽,其中,有他的侄子伊明江。库图库扎尔灵机一动,把刚刚装好车,挥鞭欲走的伊明江叫住了:
“我的孩子,你等一等。这一趟车交给我吧。”
“什么?”伊明江没有听懂他的意思。
“你休息一会儿。这趟车我给你赶到场上去。”
“不用,不用。”伊明江误会了他的意思,“我还一点也不累呢。”
“累不累也交给我吧。需要这样做。” 库图库扎尔不由分说夺过了鞭子,他没有时间向伊明江解释,赶起牛车,径奔阿卜都热合曼的那个麦场去了。
远远地,库图库扎尔就看见了赛里木正和伊力哈穆一心一意地在扬场。他想了想,假作没有看见县委书记的样子。把车赶到了卸菜籽的一角,对前来帮他卸车的社员故意大声吆喝着。
“轻一点!轻一点!不要忙!这种东西的荚容易裂,一裂种子就炸…”
社员完全听糊涂了,问道:“炸在场上有什么要紧。不裂,我们还得轧呢!”
库图库扎尔搞错了,他把应该在田里收割和搬动的时候强调的注意事项,弄到场上来了。
库图库扎尔卸完了菜籽,脸上沁出了汗珠,面色也红扑扑的,像一直在参加劳动的样子了。然后,他赶着牛车,打着唿哨,故意绕上一圈从赛里木的面前走过。赛里木听到木轮旋转的轧地的声音和车轴的吱吱的摩擦声,抬头望了一下,目光与库图库扎尔相遇了。库图库扎尔显出了喜出望外的神色,他从牛车上跳了下来,与县委书记亲热地握手问好。
“您来了吗?书记?这太好了。您看,公社也没有事先通知一声。”
“有什么好通知的呢?”赛里木带着真诚的不解神情问道。
“这个这个…我们好向您汇报呀!早知道您来,我就该等着您,不去驾这个牛车了。您不知道,油料作物是非常娇嫩的,交给那些小伙子拉运,我总是不放心…那,怎么办,是不是下午把生产队以上的干部召集起来给您汇报?”
“不忙,我要在您们大队呆些日子呢。”
“您先不走吗?那可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请您帮助我们传达中央的文件吧。”
“我就是来和大家一道学习的。”
库图库扎尔又接连说了五六个“太好了”,然后对县委书记的食宿生活做了细致的询问,赛里木谢绝了到库图库扎尔家里住的邀请,说明他的行李还在公社,傍晚准备拿到大队来,睡在大队部的随便哪一个房间就行了。吃饭呢,赛里木准备轮流在各户贫下中农家吃派饭,然后,赛里木问道:
“传达文件的事您们是怎么安排的?”
库图库扎尔其实并没有安排,但是,他以他特有的机敏不假思索地接了下去:“从明天晚上起,每天晚上开支部会;先在党内传达,逐步扩大到干部和群众。”然后,他一气呵成地向伊力哈穆喊道:
“伊力哈穆!庄子这边的党员您都通知了吗?”
伊力哈穆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您忘了?”
“我忘了什么呢?”
“开会呀,党支部会,就在明天晚上,昨天我不是告诉了您了吗?”
“我昨天根本就没有见到您。”伊力哈穆冷冷地说,然后低下头继续干活。
“我的天!” 库图库扎尔喊了一声,本来,他想当着赛里木的面顺手给伊力哈穆一击,如果是别人的话,他说不定要立即教训人家一番,说人家党性不强、不重视党的会议之类,人家越莫名其妙,他的随口的突然袭击就越不会受到反驳。但是,伊力哈穆的沉静与冷淡使他不敢做得太过分,他宽大为怀地用鼻子一笑,含含糊糊地说:
“反正咱们两个人当中有一个人记错了,算了!那么,我现在正式通知您,明天晚上开支部会,您不会忘掉的?”
“对!”伊力哈穆回答。
库图库扎尔赶车走出去没有几步,又听到了赛里木招呼他停一停的喊声。他狐疑地回过头去。赛里木走过来,没有说别的话,弯下腰把散开了耷拉到牛腿上的缰绳拉起,捋直,系紧。又把牛背上歪在一边承力偏到一侧的小鞍子扶正。库图库扎尔忘了查看套具,搞了个乱七八糟,赛里木的这一举动使库图库扎尔刷地红了脸。
赛里木在爱国大队的第一天就这样度过了。他参加了劳动,看了庄稼和田地,吃了瓜,喝了奶茶。他接触了许多人和许多事,许多的印象交织在他的脑海里。
夜晚,他住在大队党支部办公室,临时拼上几个桌子就算是床。屋里还残留着一些硫酸铵的气味,开春时候,这里临时堆放过化肥。窗子框和屋顶上的席都有些破烂了,特别是顶棚上,有漏雨的痕迹(虽然从一年前库图库扎尔在每次支委研究工作时都要提出给大队部的房顶上草泥的问题,不知为什么,迄今还没有实现)。房屋是简朴的,但是赛里木很欢喜。像鱼儿来到水里,一下来,他觉得自己的生活方式,思想方法以至精神面貌都发生了可喜的变化。他和人民更近了。他头脑里的实际情况和实际问题更多了。他的心情更充实也更自如了。虽然担任县委领导职务也已经五六年了,但是办公室一坐他总觉得六神无主。脸上没有土,身上不出汗,鼻子里闻不见牛粪、青草和柴油的气味,手里握不到厚实的硬茧…这可叫人怎么过下去!
下乡,要下乡,非下乡不可!他像铁片受到磁石的吸引,一接触生产队的生活,他就被那蓬勃的生气、斑斓的色彩、错综的矛盾所吸引住了;又像一个好学的人打开了一本还散发着新油墨的香气的大书,有无比丰富、生动、深刻的学问等待着他去开掘钻研;还像一个船长的出海,天高、地阔、水深,有时候风平浪静,有时候风疾浪高,考验着他驾船的本领…是的,当农民们知道他是县委书记以后,都对他很尊敬,很亲切。当然,这并不是因了他有什么了不起,如果没有党,没有新疆的解放,他也只能和世世代代的维吾尔贫雇农一样,终生在死亡线上挣扎,为了一小块馕饼而辗转流离,历尽贫穷和饥饿,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几乎是毫无价值地苦难中度过每人只有一次的一生。然而今天呢,连伊塔汗老太婆也骄傲地宣称自己是“公家的人”!人们尊敬县委书记,当然是出于对党的爱戴。党不愧是人民的鼓舞者和组织者,不愧是对社会进行革命性的改造,使之攀登到人类历史的发展阶梯上的高峰的先锋力量…还有比这更伟大、更引人入胜的事业吗?还有比做一个党的干部更光荣、更艰苦的责任吗?
正是在人民当中,他时时体会到差不多是一九五○年入党宣誓时举起右手以后充满了全身心的庄严的喜悦。只有到人民当中去,才能使他的这种激情和责任感到不褪色。
夜已经深了,赛里木的鼾声越来越深沉和均匀。即使是在甜美的睡梦中吧,如果你走近他的床头,你将不时看到闪耀在他的脸上的这种喜悦的光辉,直到黎明时分,东方红霞的光亮和这种光辉融在了一起。
小说人语:
也许已经淡忘,也许已经时过境迁,也许希望做到了的并没有完全兑现,也许这并不能像市场法则一样地解决发展生产力的关键问题;当年的强调参加劳动与联系群众,当年的与百姓打成一片的干部形象仍然令人难忘。不该忘记噢。
历史的魅力在于它的纵深、丰富与距离感。历史的庞杂令人击节长啸。劳动的快乐从每个毛孔中洋溢。你扛过百公斤以上的麻袋吗?时代造就了人。人总会有一种爱的愿望。
第二十三章
?
诱惑与端倪 库图库扎尔与他的四只飞鸟的故事
?
有关“四清”运动的文件的传达完全出乎库图库扎尔的预料。在公社开了两天会,他仍然不大相信。难道真的又要搞什么运动了?不,不可能,搞不起来。三年自然灾害刚刚度过,六二年的风浪刚刚平息,他估计,人们惊魂未定,怎么会又搞什么运动?所谓“四清”,说不定只是说一说,讲一讲,告诫一下。他认为,真正要开展一个大的政治运动,至少还得五年。他想着,估量着,心里总好像多了一点事情。
谁知道,今天县委书记就来了,而且要在他这个大队呆一段时间。
不过县委书记只有一个人。而且根据他的初步接触所获得的印象,虽然赛里木对套牛车相当精细,然而这个人却更像一个碌碌之辈。包括晚上他向县委书记汇报大队的全面情况的时候,赛里木并没有讲很多的话,没有严厉的教训,没有精辟的指示,甚至也没有宣布什么计划、步骤和要求。而根据他的理解,寡言的实质只能是藏拙,否则,哪一个领导人在下级面前能不设法表现自己比下级更聪明、更老练、更正确和更有水平,至少是更能滔滔不绝呢?
也许,他啥也搞不成,来上一段就走掉的吧?
这天傍晚,库图库扎尔拖着疲乏的步子从庄子走回家里的时候(虽说只有多半天吧,库图库扎尔这回倒是实实在在地卖力气劳动了一番),他怀着的就是这种侥幸的自信和微微有些别扭的心绪。
回到家,老婆帕夏汗递给他一封信,说:
“包廷贵的。”
“怎么拆开了?” 库图库扎尔扬起眉毛。
“都是汉字,谁看得懂?恰好中午在供销社门口看到了伊明江,我把他叫来,让他给翻译了一下。”
“你,你怎么敢让伊明江去看!白痴!”
“…所谓白痴是你自己,不让伊明江看,难道让赵书记或者杨技术员给翻吗?”
“你…犟嘴的!” 库图库扎尔一面轻轻骂着,一边打开信。果然全是汉字,他看不懂。“嗯,伊明江是怎样说的,矮腰皮鞋写了些什么?”与旁人称包廷贵“高腰皮鞋”相反,库图库扎尔故意称之为矮腰皮鞋。
“瞧哇,你还是得问我!”帕夏汗得意地摆动着下巴,“帮了你的忙你倒埋怨开了!唉,你!听伊明江说,包廷贵的话是这样的,他本来已经和乌鲁木齐那边讲好了,忽然,工厂里搞起了运动,叫做在五个方面反对指一九六三年开展的城市“五反”——反对贪污盗窃、反对投机倒把、反对铺张浪费、反对分散主义、反对官僚主义。,反对什么贪污啦、浪费啦,投机倒把啦,也不知道还反对什么…反正共产党要反对的东西可真不少。工厂搞运动了,事情办不成了,他问你该怎么办。噢,还说什么地毯买好了。”
“什么叫地毯?丝毯!”
“丝毯还是地毯,我哪里知道?”
“很糟糕,婆娘,你干了一件大蠢事,这信不该让伊明江给看…”
“不让伊明江让谁?你说!你说!”
“你可以等我回来,我会找到郝玉兰看了用汉话告诉我。慢慢说,我也能听懂嘛…”
“呵。”帕夏汗愧悔地抽了一口气,喉咙里发出一个类似打嗝的响声。无怪乎俗话说:女人的头发长、见识短…
库图库扎尔沉默下来,皱着眉头。城市也在搞运动?一反对就是五样!坐了一会儿,他的视线与窗台上的空鸟笼子一碰,连忙问道:
“咱们的鸟呢?”
“死了。”
“死了?什么时候死的?为什么死的?” 库图库扎尔的脸色变了。
“我哪里知道?我又不是掌管生死的胡大。”
“我问你什么时候死的?” 库图库扎尔的声音颤抖了。
“谁知道?死就是死了。下午我看到的时候,已经是死鸟了。我把它埋葬了。”
“什么?埋葬了?你怎么敢不问我一声!”
“问你个什么劲?你能叫它起死回生?”
“混蛋!”库图库扎尔大骂着,抄起一只靴子向帕夏汗打去。帕夏汗一躲,靴子打到锅台的碗上,哗啦,一只碗滚到了地上,当,摔裂了。
库图库扎尔的脸色十分可怕。帕夏汉惊奇地看着他。
库图库扎尔一般说来是并不迷信的。无神论,这是解放以后新的意识形态中唯一对他发生了作用的东西。但是,他摆脱不了这种荒谬的念头。笼中小鸟的死亡,恰恰是死在今天!这给他的心头笼罩了一层阴影。凶兆头…
回顾他的一生,几乎几个关键时刻他的命运的转折都与“鸟”有关系。难道这是偶然的吗?
鸟儿,这是他的生活中一个起着神秘的作用的因子。
库图库扎尔的父亲是村镇上的白铁匠,名叫坎加洪。顾名思义,坎加洪应该是他的父亲——库图库扎尔的爷爷的最小的儿子。坎其,是最小一个的意思。但是有一个说法,说坎加(其阿)洪不是爷爷的亲生儿子,而是爷爷与奶奶从诺海果尔特捡回来的一个男孩。从坎加洪的长相上,人们很容易怀疑他是俄商的私生子。坎加洪的外貌是不错的,在他继承了父亲的白铁业以后,出乎意料,他拒绝了许多好心给他说媒的人,娶了一个丑陋的秃子、富农的女儿为妻,先后生下了阿西穆与库图库扎尔。据说,坎加洪娶妻不但没有花一分钱,而且赚得了可观的嫁妆。结婚以后,坎加洪不再用木榔头从早到晚地敲打镔铁皮了,他扩大了他的作坊并且雇了两个伙计…但是,好景不长,一次火灾重新使他一贫如洗。终于,他至死没有离开修造水桶、洗衣盆、火炉和烟囱的祖传行业。
坎加洪性格的两个方面,分别被他的两个儿子继承下来:在库图库扎尔身上是善于交际、取巧骗人、贪婪,在阿西穆身上是劳碌终日、一毛不拔、多疑善怕。据坎加洪的妻子、库图库扎尔与阿西穆的妈妈,那个没有头发的女人说,库图库扎尔一生下就显得比他的哥哥聪明,连哭的声音也更响亮和富于变化。他比阿西穆受到远远多得多的父亲的疼爱,即使他做了什么错事,打碎了爸爸心爱的小茶碗或者弄脏了妈妈新挑补的花边窗帘,责罚却仍然落在哥哥的头上,说是哥哥没有尽到兄长的责任,要不就是哥哥挑动了他去做有危险的事情。在他八岁那年,他就在父亲的小作坊里跑来跑去,递递工具,扫扫边角料,成了坎加洪疼爱的一个小助手了。
一天,坎加洪外出了。外出以前交代给库图库扎尔,如果俄罗斯人马尔科夫来了,就把那焊好了漏洞的两只水桶交给他,手工费他已经付过了。过了一会儿,蓄着黑胡子的马尔科夫果然来取水桶了。他的肩上停着一只羽毛翠绿,胸脯上有一撮明亮的白绒毛的小鸟。这个鸟非常怪,既没有用链子拴住,也没有绑住翅膀,却乖乖地停在马尔科夫的肩上。库图库扎尔只顾看鸟了,张着嘴发呆。马尔科夫催了几次,库图库扎尔也没有把桶拿给他。
俄罗斯人看出了孩子的兴趣,他自己拿过了水桶,倒放在地上,坐在桶底上。他伸出了左手,轻轻吹了一个口哨,小鸟飞到了他摊开的手掌上,吱吱地叫着,跳着。马尔科夫问:“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