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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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步凡来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口,见陈孚和于余还没有走,正在门口等他。王步凡开了门,三个人进来后陈孚先说话:“最他妈的看不惯张扬声这个马屁精,简直是一副小人嘴脸,马书记一说话他马上附和,完全不顾学校的实际情况,这年头往往他妈的小人得志,怪了。”陈孚能说出这种话让王步凡改变了以往对他的看法,看来这个陈孚还是有点儿正义感的。可惜教育组长没有当上,让张扬声给抢了。陈孚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王步凡不止一次用来日方长宽慰他。

于余更生气,“王镇长,教育扶贫款算我白跑了,你们怎么天天把教育挂在嘴上,就是不放在心里呢?王家沟学校的情况你也知道,这次如果不改造危房,你干脆把我调离王家沟吧,我一天也不愿再待下去了,出了问题谁负责?我不能放着功臣不当去当罪人吧?”

王步凡觉得这个事情确实对不住于余,脸都有些发热。于余是孔庙教育的有功之臣,这次他跑回来一大笔教育扶贫款,理应给王家沟中学拨一部分,然而马风不说,他又是王家沟的人也不好意思说,一说话就有为私不为公的嫌疑了。至于于余,他一向视教育工作如生命,这样的人确实应该保护他,不能过于难为他。既然王家沟的危房问题一时不能解决,就应该把他调离,这样对他也是一种保护。于是当着陈孚的面说:“老陈,让于校长给你当个助手吧?”

陈孚知道于余的为人,不争权,不贪利,是全镇出了名的好人,教学上又是一把好手,能与这样的人共事,业务上的事他就不用多操心,于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王步凡问于余:“于校长有啥意见吗?只是正职副用有点儿委屈你啊。”

于余显得无所谓:“走就走吧,只是放心不下那群孩子们,校长不校长我把它看得淡如凉水。”

王步凡对于余不贪名利的品质很赞赏,只是在当今社会这样的人往往升不上去,只有一辈子在基层干。他望着陈孚和于余说:“希望你们正副职之间团结合作,把孔庙镇初中的教学质量抓上去,不过我还是担心危房的事情,我王步凡历来是反对挪用教育扶贫款的,但是我不是书记,我说了不算。”陈孚和于余当着王步凡的面都表示理解,然后告辞。

第二天,孔庙镇要盖办公大楼的消息就传开了。晚上,王步凡的同学夏侯知就提了十万块钱来找王步凡,说只要办公大楼的工程他能接到手,事成后还会再给王步凡一定的好处。王步凡婉言拒绝,说这个工程是书记工程,由马书记亲自抓,他不负责这块儿工作不好说话,只能从中帮帮腔,让他直接去找马风,马风晚上回县城了。夏侯知说:“王八,你小子是不是一当镇长就变了,咱们是什么关系?”

“猴子,我就是当了县委书记也还是原来的样子,你难道不知道在镇政府是书记说了算?”

“我当然知道,不是不认识他吗,如果认识还需要你帮忙?再说不是想让你得一点儿好处吗?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我可没有胆量要这个钱,我打个电话向马书记说一下,然后你直接去找他行不行?”

“也行,以后请你吃饭。”

王步凡给马风打了电话,说了他与夏侯知的关系和夏侯知是干什么的,然后很客气地把夏侯知送到办公室外,看着他开车离开镇政府。

一个月后,孔庙镇办公大楼开工了,承包工程的正是夏侯知。在发包工程时马风征求王步凡的意见,王步凡认为夏侯知在天野混事多年,干出的工程要比当地的小包工队好,于是就定下来了。至于夏侯知给马风送钱没有,这是个谜,王步凡没有问,夏侯知也没有说。不过根据现在建筑业的行情,包工头至少要以工程总造价的百分之五以上到百分之十以下给主管领导以好处费,不然工程很难接到手。据王步凡推测,过去马风是很清廉的,现在既然有了想当副县长的愿望,必要的打点是少不了的,收点好处费也在情理之中。但这次是挪用教育扶贫款,王步凡着实为马风捏着一把汗,不知到头来是福是祸。反正盖大楼的事情一开始王步凡就不赞成,他把盖办公大楼看成是一颗定时炸弹,一旦爆炸,轻则伤重则死,因此他根本不想插手这个事情,认为躲得越远越好。

清明节前一天的晚上,王步凡正在办公室里看报纸,马风来了,悄悄告诉他米书记在老家芙蓉镇给他老爹老娘立碑,明天搞揭碑仪式。这个事情米书记怕影响不好只对个别人说了,问王步凡去不去。王步凡当然要去,他毕竟也算是经米达文提拔起来的人,就算报恩也得去一趟。于是问马风:“行多少礼?总得有所表示吧?”说罢这话他立即想到这也是一件不妥当的事情,一旦被好事者知道,也能捅个天大的窟窿,却忍住没有评论。

马风伸了一个指头说:“太多也不合适,就这个数吧。你别管了,夏侯知拿了三万块钱,明天到那里我去报个账,给你和他名下记个数就是了,夏侯知是想结识米书记的,不过他觉得目前以他的身份去不太合适。”

王步凡本不想沾上盖大楼的事,但他手头一时又拿不出一万块钱,再说如果拒绝了马风的好意反而得罪了他,现在的现实是水太清了无鱼,太混了会把鱼呛死,鱼也难活,水也难做。他明白这是在变相行贿,但又无可奈何,就沉住气抽了几口烟才点了点头,这事就算定了。

清明节这天早上七点,王步凡开着车拉上马风直奔芙蓉镇,为的是早点去少见一些人。他们到了以后见米达文老家的门口足足停有五十辆车,有的已经开始往回转,正应了“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那句话。来的人大多是米达文重用的人,安智耀重用的人一个也没有来。只怕米达文也不敢让安智耀知道立碑的事。马风去柜上交钱,王步凡则来到米达文老家的上房里,米达文看见他并未起身,只是点了点头。米达文正与白无尘在说话,白无尘见到王步凡也向他点了点头,继续说:“市里要咱们天南县抽调一名对天南情况比较熟悉,善于写作的科级干部到市志办去帮四个月忙,顺便将天南那一部分内容校对一下,米书记看抽谁合适?”

王步凡听见这话,想起盖办公大楼的事情,就望着白无尘指了指自己的脸,白无尘会意,笑着点了点头。

米达文说:“这事你定吧,志书是永垂不朽的大事,我们工作干得好坏宣传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一定要抽调了解天南情况,又有文才的干部去天野修志。”

白无尘点了点头起身告辞,米达文送他到门口,王步凡也跟了出来。米达文送走白无尘也没有和王步凡说话回头去上屋,马风跟着去了上屋。王步凡在门外等了有五分钟时间,马风出来了,他们便打道回孔庙。行了一万块钱的礼,连一顿饭也没有混上,王步凡总觉得有些没趣,有些无聊,更觉得米达文这种做法不妥。

在回来的路上,王步凡注意到许多老百姓已经在春耕,在车里似乎已经闻到了泥土特有的清香。这时他才想起县里昨天通知今天要召开烟草专题会议,要求各乡镇长和主抓农业的副职参加,王步凡就对马风说:“镇里要想打翻身仗,就得走出去请进来。所谓走出去,就是要走出去和产葡萄酒的大厂签订供销葡萄合同,能够把孔庙镇的葡萄销出去,镇财政就能增加收入。至于栽培管理葡萄树的经验咱们这里的农民已经掌握,政府不必过多干涉。烟草就不行,从培苗、栽种、管理到烘烤我们这里的农民还没有掌握技术,因此种烟草的积极性总也调动不起来。我们得想办法到烟草大县去请老师,比如东南县这几年在烟草方面发展就很快,那里的烟草局副局长敬伟业是我的同学。前一段时间我和他通了电话,他表示全力支持我们,准备给咱们派一批技术员来孔庙指导烟农种烟。我的想法是今年要扩大烟草的种植面积,以葡萄和烟草作为龙头,带动全镇经济的发展。另外在镇政府所在地周围几个临河边的村庄里再尝试一下塑料大棚,把主要精力集中在经济作物上。”

马风对王步凡发展经济的思路很赞赏,满脸都是成功的喜悦,并鼓励他要大胆干一场,还说一旦出了问题由他马风顶着。王步凡听了马风的话直想笑,有些事情不是拍胸脯能够解决的,出了问题也不是谁顶着的事。该是谁的问题谁也推不掉,别人替你顶也不一定能顶住。但面子话还是要说的,“谢谢书记大人的支持,有你的支持我一定尽力把事情办好,到时候政绩还不是书记大人的。”马风听着这话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似乎他离升任副县长已经为期不远了。

两个人说着话已经到了孔庙镇政府,马风下车,王步凡叫上小李和抓农业的副镇长李浴辉到县里去开会。

王步凡和李浴辉慌得满头大汗步入县政府会议室时,政府办的人正在点名,王步凡和李浴辉刚好跟上,坐下不久,会议就开始了。因为今天召开的是烟草专题会议,在会上县领导并没有多讲别的事情,烟办主任讲了今年的种烟计划,孔庙镇分了一万亩种烟任务。烟草局局长闻仙品讲了种植烟草的美好前景。副县长徐光讲了种烟的经济意义和天南准备大力发展烟草事业的设想。

徐光啰啰唆唆总算讲完了,最后让各乡镇表态发言。大部分乡镇在发言时都认为任务定的太大了,群众的积极性还没有调动起来,工作上有难度,只有加大工作力度才能完成任务。轮到王步凡发言时,他语出惊人,说要求把孔庙镇的种烟任务由一万亩增加到三万亩,会场上一片哗然,人们把目光全部投向王步凡,差一点儿没说他犯了神经病。王步凡则胸有成竹地站起来发言:“烟草种植县里一直很重视,但老百姓为啥积极性调动不起来,原因就是不懂技术。我们孔庙准备给二十八个种烟村,村村配上烟草技术员,让技术员传授技术,这样烟农心里就踏实了,积极性也会调动起来,亩产五百元的目标我想应该能够完成。只要不遇上天旱绝收,最保守估计,种烟草一项收入五千万元的目标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如果再加上葡萄和其他农作物的收入,孔庙镇今年的农业总产值突破两千万应该能够实现。”王步凡说完之后会场上议论纷纷,无数双怀疑的目光投向他。

等各乡镇都发了言,安智耀板着面孔作总结讲话,他对王步凡的胆略和气魄大加赞赏,要求各乡镇向孔庙镇学习,推广孔庙在种植烟草方面的先进经验,农业要从经济作物特别是烟草上打翻身仗。安智耀是县长,这话是站在工作立场上说的,并不是针对王步凡个人。

散会后,王步凡上车回孔庙去。他还有两件事要抓紧落实,一件事是成立烟草办公室,打算让张沉兼主任。李浴辉是抓农业的副镇长,本应该让他挂帅抓烟草,王步凡觉得李浴辉的工作作风太漂浮,把重大任务交给他不放心。再说因为没有当上镇长,据镇干部说“官迷”又大哭了一次,之后李浴辉对王步凡的工作一直不怎么支持。第二件事是成立葡萄销售公司,他准备亲自任孔庙镇葡萄销售公司经理,让叶知秋当他的副手,既然李浴辉不支持他的工作,干脆就不指望李浴辉。回到镇政府他把烟草会议精神向马风作了汇报,又把成立烟办和葡萄销售公司的事跟马风说了说,马风也同意,下一步就看如何运作了。

翌日一大早,王步凡带上张沉去了东南县,他那个当烟草局副局长的同学敬伟业给他物色了二十八个人,工资待遇初步这样定:从育苗到烤烟的整个过程进行指导,每人工资按亩数计算,吃住由村里负责。根据以往他们那里的经验,技术员的工资都是按亩数摊派的,一般是管理一亩烟草两块钱,只定期指导,不长驻村里。王步凡当场拍了板。中午王步凡与敬伟业设宴招待了这些技术员。王步凡向他的同学介绍了张沉,并说以后的具体事宜都由烟草办公室主任张沉负责,约好五天后张沉带车来接技术员。

第三天王步凡带上叶知秋到外地去考察葡萄销售工作。也许是该王步凡走运,他们跑了几家大型葡萄酒厂都很顺利,厂方说只要葡萄合格有多少要多少,于是签订了葡萄供销合同。经过这次考察,王步凡才知道,厂方其实是急于收购葡萄的,但买方遇不到卖方,信息不通。想到这些他也在心里直骂孔隙明混蛋,光知道自己贪污受贿,为官一任,没有给老百姓办一点儿好事。王步凡算了一下行程,次日才能赶回孔庙,就用电话告诉镇政府办的秘书,让他通知各村的支部书记和村委主任,四月九日召开农村工作会议,并亲自向马风汇报了一下,马风表述支持。

四月九日这天,孔庙镇农村工作会议召开,王步凡在会上讲了话,他说:“我们孔庙镇是天南县最大的一个乡镇,人口十二万,耕地二十四万亩,同时孔庙又是天南十六个乡镇中比较穷的一个乡镇。如何才能摆脱贫穷走上富裕道路呢?只有靠科学种田,靠我们的双手去劳动,把我们的双眼紧紧地盯在经济作物上。咱们共有两万亩葡萄种植基地,过去由于销路不畅,挫伤了果农的积极性,现在只剩下一万亩了。今年果农们不用担心,镇里已经与几家葡萄酒厂签订了购销合同,只要我们能把葡萄的产量和质量搞上去,就不愁赚不到钱。希望果农兄弟卸下包袱,大干一场。”在谈到烟草种植时,王步凡说:“以往烟农苦于不懂技术,种出来的烟叶上不了等级,卖不上价钱,今年镇里请来了二十八个技术员,岭上每村派一个,每管理一亩烟草只收几块钱。不过人家是定期来指导,不是长驻村里。技术员的工资也是镇里统一征收统一发放。希望各村安排好技术员的吃住问题。他们都是东南县的农民,日子也不富裕,最好各村把技术员来往的车费给予报销,不要伤了他们的积极性。另外我们每家都要选个能干人跟着技术员学技术,力争一年之内彻底掌握技术,明年咱不用再请技术员,就能够自己烤出上等烟叶来。”

各村的支书村委主任听王步凡说一亩烟只给技术员两块钱,都觉得很划算。其实王步凡算了一下账,每个技术员最多在村里待一个月时间,就可以拿到一千多块钱,对于一个农民来说,两个月挣一千多块钱已经不是小数目了。最后他强调三万亩烟草的种植任务必须完成,除非遇到大旱,老天爷不长眼谁也没办法。如果不遇上大旱,今年烟草要是还不能大丰收他王步凡情愿辞职向全镇的父老乡亲谢罪。王步凡讲得有理有据,让人没有理由不信服他。

孔庙镇农村工作会议刚结束,王步凡就接到去市志办报到的通知。通知让五月十五日报到。报到前留给王步凡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四月十一到二十一日他带上叶知秋先到十个葡萄基地村去查看,一个村里一天,逐村落实今年的任务。因为临河边这十个村的葡萄树大部分是成树,果农又有多年的管理经验,问题不大。在一户农民的葡萄园里,王步凡嘱咐叶知秋以后要多下乡,不要老待在机关里,要及时注意葡萄在生长发育过程中出现的病虫害。等合适的时候要邀请厂家来葡萄种植基地实地视察,增加一下可信度。最关键的是要把好质量关,要多和农业科技有关单位联系,让他们多加指导。叶知秋左手攀着葡萄枝笑着说:“镇长大人的知遇之恩我还没有报答,这一次赔上老命也要把工作做好,不然咋能对起你?”叶知秋说罢多情地看着王步凡的脸,她那优美的姿态让王步凡再次动心,但他克制住了。

王步凡调整一下情绪,取笑说:“我王步凡可是把身家性命都压在你叶知秋身上了,大话我已经放出去,已经没有后路可退。如果今年再产个软蛋,我可真没脸在孔庙立身了,到时候咱俩就只好屎壳郎搬家一起滚蛋。”

叶知秋听王步凡把“压在你叶知秋身上”几个字说得特别重,又敏感了,脸色红红的,扭到一边去不再和王步凡说话。

第四章 怅寥廓·稻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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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二日到五月十四日,王步凡又带着张沉去各种烟村实地察看,各村的技术员已经到任,正在指导烟农整理苗圃准备育苗。二十八个丘陵村蹲点检查落实,王步凡对张沉说:“张沉,现在人们都说职务的提升一要有关系,二要靠送礼,三要有政绩。只要有一条过硬就能办成事。据我分析,事不过三,已经连续三年大旱,今年按理说不应该再旱了,如果雨水充足烟叶肯定丰收,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能给你帮上忙的人不多,咱兄弟两个可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啊!二哥把烟办主任的重担压在你身上是有良苦用心的。一旦今年孔庙在种烟方面能创造个奇迹,将来我升了也能给你推荐个副镇长,我要是栽了你肯定要跟着倒霉的,这个担子可不轻啊!尽管现在社会风气不正,在我看来工作业绩永远是第一位的,工作干不上去光凭投机钻营那是长久不了的,孔隙明和万励耘不就是例证吗?工作不行,品质有问题,就是上去了还会因为作孽垮下来。”

张沉也一脸严肃地说:“二哥,你啥也别说了,我什么都知道,我会拼上命干一场的。我准备每星期都把二十八个村跑一遍,发现问题及时解决,你就放心去天野吧,有解决不了的事情我再跟你说。”

王步凡听了张沉的话放心多了,低声对张沉说:“镇政府盖大楼的事你不要参与,谁让你管什么事情你就推说烟办的事情多管不过来。镇财政现在也没有钱,如果盖楼需要再征收什么费用你尽量不要插手,让副所长去办。我估计盖楼的风险性很大,弄不好马风是要吃亏的。教育扶贫款镇财政所也不要插手,让他们另外设立专项账户,专款专用,一开始你就不要沾这个手。”

张沉点点头没有说话,心里似乎也害怕起来,他也觉得办公大楼是个烫手的山芋。

王步凡是个办啥事都要办出个结果的人。马风要盖大楼树政绩,他要在葡萄和烟草上树政,在他看来,一旦盖大楼不出问题,葡萄和烟草今年又能够大丰收,马风的副县长位置肯定能够顺利到手,马风高升他便能接任孔庙镇党委书记一职。如果马风在盖大楼这件事上出了问题,而他王步凡在抓农业方面的政绩有目共睹,况且又没有参与过盖大楼的事,也追究不了他什么责任。马风一旦倒台,并不会影响他的升迁,也许他照样能够接任孔庙镇党委书记一职,在商界有双赢的说法,在政界有两条腿走路的说法。平心而论他并不想让马风有什么不好的结果,他劝过马风,可是人家不听,也只好由他。不管结果是好是坏,他王步凡都问心无愧。

转眼,王步凡到天野市志办帮忙已经将近四个月了。在这期间由于校对书稿的工作太忙,有些问题还得不断核实,任务很繁重,他很少回家。期间就回去过几次,一次是取衣服;一次是时运成的老婆死了,他去吊丧;另一次是舒袖与丈夫离婚他回去礼节性地问了问情况。他曾把舒袖夫妇叫到饭店里劝他们不要离婚,舒袖根本听不进去,饭也没吃就走了。舒袖的丈夫则坐在那里久久地一动也不动,像孩子般地哭个不停。王步凡觉得他很可怜,他从来没有获得过舒袖的爱,他们一直同床异梦。舒袖当初因为下岗才嫁给他,但她根本就不爱他,他结婚后还觉得自己幸福得要命,其实已经生活在爱的荒漠之中,自己竟浑然不知,仍不遗余力地去爱舒袖。他爱她的容貌,爱她的性格,但舒袖从来就不爱他,早已经红杏出墙,他却一点儿也不知道。现在他将永远失去舒袖了,伤心是必然的。王步凡好一阵劝,他没有吃饭离开了。王步凡一直为这个男人感到悲哀,一直到最后他都不知道舒袖为什么和他离婚。

王步凡自从到天野市志办帮忙以来,一般情况下平均每月回家一次,每次回去舒爽都要嘟噜上几句。舒爽埋怨着说天野离家也不远,一个月才回来一次,要是在北京工作可能一年也不一定能回家一次。王步凡最烦的就是舒爽这张唠叨嘴,每次回去都只隔一夜就走,并不与她多说话,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两个人已经到了谁也不想多见谁的地步。夫妻关系到了这一步,已经发出了危险的信号,但舒爽依然唠叨不停,并没有反省过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婚姻上的危机。

王步凡在天野期间虽然回来的次数不多,却几乎天天打电话给张沉和叶知秋询问孔庙葡萄和烟叶的情况,这是他树政绩的关键所在,他一直放心不下。时运成、乐思蜀、叶知秋、舒袖和南瑰妍来看过他几次。南瑰妍是乐思蜀的情人,舒袖看来和时运成的关系已经公开,可能因为时运成的妻子死亡的时间太短,故意要推迟婚期,免得别人说闲话。叶知秋来看王步凡,他心里特别高兴,但当着舒袖的面不便和叶知秋说过多的话。

叶知秋和张沉一块儿也来看望过王步凡,他们是来向他汇报工作的。叶知秋说今年葡萄的长势特别好,几家葡萄酒厂来人看过了很满意,看来今年葡萄的销路不成问题。一些果农种植葡萄的积极性又被调动起来了,明年的种植面积可能会恢复到二万亩。张沉向他汇报了今年三万亩烟草的长势情况,他说今年雨水适中,正好适合烟叶生长。目前每亩已经收入五百元了,看来每亩五百元的任务是要超额完成的。

王步凡最关心的就是今年葡萄和烟草的情况,听了叶知秋和张沉的汇报,他心里特别高兴,看来今年自己抓的两项工作要为他挣点面子的,为此他专门请叶知秋和张沉吃了饭,并嘱咐他们要注意后期管理工作,要善始善终,争取在中南树立起这两个方面的先进典型。临别张沉向王步凡透漏了一个不好的消息,说各村群众对镇政府强令集资盖楼的事情意见很大,一提起马风就骂娘,有几个村的群众还准备上访告他加重农民负担。王步凡听了这话心情很沉重,他很为马风担心,认为马风是在玩火,是在用政绩赌前程,这样风险很大。

八月中秋节这天下午,天空布满乌云,空气格外沉闷,看来要下大雨了。王步凡把天野志天南卷全部校对完毕到宿舍去,见叶知秋拎着个坤包在他的宿舍门口等他,那样子就像来看望丈夫的少妇。王步凡开了宿舍门把知秋让进屋里。现在一过节人们都忙着给领导家里送礼去了,在这里帮忙的人几乎都走完了。在宿舍里也很无聊,王步凡就对叶知秋说:“走,咱们到外边吃点饭好好聊聊。既然今年中秋无月,我也不回去团圆了,一回家说不定又要热脸贴个冷屁股。”

王步凡和叶知秋来到一家快餐小吃店里,要了几个小菜和两瓶啤酒,又要了两碗浆面条。王步凡说:“咱们俩还是第一次单独在一块儿喝酒,为认识你这个红颜知己干一杯,今年你的功劳可不小,感谢你。”

叶知秋笑了笑红着脸说:“知己可以,红颜不敢当,功劳谈不上。”说罢很豪爽地把啤酒喝完。

吃过饭,叶知秋仍坐着不说话。不说走也不说留,似乎是专门来陪王步凡过无月的中秋夜。其实女人在男人面前往往不需要说过多的话,只要不执意说走,已经明白地告诉你她要留下,行动往往比语言更有内涵。王步凡去结了账和叶知秋走出饭店。看时间还早,王步凡说:“看场电影吧,好久没看电影了。”

“我也有好长时间没有看过电影了。”

“那就去看一场,不要光知道工作。”王步凡故意这样说。其实叶知秋到孔庙镇的时间跟王步凡差不多,而她不看电影也许是心情不好并不是全为工作。王步凡这时忽然就想起了含愈和含嫣,中国人的传统节日中秋节是讲究团圆的,可是今夜只能和这位目前还是“无性”的情人团圆了,而舒爽、含愈和含嫣也许这时正等着他盼着他回去团圆,他心中不由升起一缕内疚,觉得愧对妻子儿女。

来到天野影院门口,海报上写着上映的影片是一部新电影。王步凡用眼光征询知秋的意见,知秋没有任何表示,女人不表示反对就是默许了。王步凡去买了两张票,顺便又买了两包瓜子,两个人就进了影院。电影已经开始了,一个瞎眼的小女孩正在受继母的虐待。王步凡和叶知秋找个地方坐下来,边嗑瓜子边看。当小女孩给别人按摩时叶知秋止不住泪就流下来了,身子颤抖得厉害。王步凡拉住她的手觉得冰凉冰凉的,就说:“不行不看吧,那是电影,用不着那么伤心……”

“看,看下去!无助的人总是令人可怜的……”叶知秋这时一脸严肃,止住了泪水,不哭了。两个人继续看电影。

等到一个男人拿着一张白纸,瞎编着给瞎眼的小女孩念她父亲的来信时,叶知秋竟哭出了声,前后左右的人都扭头看她。她忽地站起来:“不看了,走!”说罢先走了。王步凡追到影院外边,叶知秋扶着影院门口的墙,眼泪扑簌簌顺着双颊一个劲儿地往下掉,大概是想起了自己失去生父的苦难遭遇。她不说,王步凡也不想多问。这时叶知秋的身子晃了晃差点儿跌倒。王步凡急忙搀住她问:“不舒服?”

“喝了酒,有点儿头晕。”

“走吧,找个宾馆你好好休息一下。”

“好吧。”

王步凡搀扶着叶知秋向影院旁边的宾馆走去,这时风刮得很大,天空中电闪雷鸣,似乎要下暴雨了。他们刚进了宾馆的大厅,暴雨就下来了。这场暴雨是近年来最大的雨,在王步凡的记忆中一九八二年曾下过这么大的雨,天南还遭了水灾。今晚的雨并不比那年的雨小。他此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可能又要遭水灾或发生什么事故了。

王步凡在陪叶知秋看电影的时候就改变了主意,今晚决心回宿舍去住,和知秋还是保持着这种纯洁的友谊为好,不必要发生什么故事。可是现在雨这么大,又走不了,知秋一进宾馆就蹲在地上呕吐起来,显然是今晚的电影勾起了她的辛酸往事,受了刺激,因此表现得特别反常。由此王步凡也可以想象到父亲的病逝、姐姐的自杀,对她的打击是何等的大。这时王步凡又不忍心丢下知秋一个人走,就去台上要了房间,服务员看过王步凡的身份证后就填了个双人间。王步凡感叹天也留人也留,不留也不行。他搀扶着叶知秋上了二楼,那情景就像丈夫搀扶着有病的妻子。也许他俩早该发生的事由于双方都不主动一直拖到这个风雨之夜,天公要让他们由异性朋友变成情人。

进了房间,王步凡开了房灯扶叶知秋躺在床上休息,她就像一个病人一样脸色苍白,四肢无力。王步凡给她倒了杯开水,扶起她软绵绵的身子让她喝了点儿水,她才觉得好多了。过了约半个小时,她的脸色恢复了红润,依然那么风姿绰约,那么容光焕发。王步凡看她好些了,就去开电视,叶知秋坐起来止住了:“现在的电视有啥好节目,别看了,难得静一静。”说罢又重新躺在床上。灯光下,叶知秋用左手支撑着头侧身躺着,样子很让人动心。王步凡催她去洗澡,叶知秋摇摇头说:“不想洗,你去洗吧。”王步凡不想勉强她,就自己脱了衣服仅穿着个小裤头去洗澡。他心里惦记着知秋,胡乱洗了几下就从卫生间里出来,躺在另一张床上,再一次催叶知秋去洗澡。叶知秋迟疑了一会儿,没脱衣服进了卫生间……王步凡听到洗澡间里的水哗哗啦啦不停地响着,心里一阵一阵地冲动,他很想冲进卫生间里去一睹叶知秋的玉体,但他认为那样太不礼貌就忍住了。约摸过了二十分钟,叶知秋裹着浴巾像出水芙蓉般从卫生间里出来了,手中抱着自己的上衣,裙子可能是洗了晾在卫生间里,她把衣服往沙发上一丢,并不到王步凡的床上来,而是裹着浴巾躺在了另一张床上,好像并不准备与王步凡同床共枕,而仅仅要在一个屋里躺一夜,避一避这场倾盆大雨。

王步凡并不主动去碰叶知秋,他今夜有点儿心神不宁,根本没有任何性欲,就躺在床上抽烟,一支接一支地抽。叶知秋见王步凡不说话,她也没啥话可说。想到刚才王步凡要看电视她阻止了,现在就主动从床上起来去开电视,回身又躺在了床上。王步凡这时真的后悔了,说:“知秋,我想我还是回宿舍去住吧。”说罢也不管知秋是啥表情,穿了衣服匆匆忙忙离开了房间……他似乎听到身后有低低的哭泣声,但是他没有回头。他心里很矛盾,就自己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想拐回去,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回了宿舍。王步凡回到宿舍里,听着窗外的倾盆大雨,倍觉冷清,他有点儿后悔不该离开叶知秋,很想再折回去。最后理智战胜了情感,不过这一夜他又失眠了,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第二天一大早王步凡被手机的响声惊醒,他急忙从衣袋里掏出手机去接电话,是司机小李打来的,他在电话中心急火燎地说:“王镇长,昨天晚上孔庙镇共有十所中小学的危房倒塌,王家沟中学还砸死了十个学生,马书记让我来接你,你得赶快回去。”

王步凡一下子瘫坐在床上,吓得手机掉在地上,又急忙捡起来,手抖得拿不稳手机。不幸的事情果然发生了,这个灾难可谓灭顶之灾,他一时也乱了分寸,胸口疼得厉害,好像天就要塌了,而他和马风都要被砸死……他回过神,又问小李在什么位置,小李说他在市志办门口。王步凡说他马上就到,说罢挂了电话。他匆匆忙忙地穿好衣服赶紧来到市志办门口,因为时间还早,主任们还没来上班,只碰见一个打着伞的同事,王步凡让他捎了个假,然后上车对小李说:“快走,立即赶回孔庙去。”此时他已经顾不上管叶知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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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步凡赶到离老家王家沟还有两公里的公路边,发现乡间土路上泥泞不堪,汽车根本进不了村子。

路边停了很多车,有县委书记米达文的车,有县长安智耀的车,还有马风的车和教育局的车。王步凡弃车和小李冒雨踏着泥泞往老家赶,皮鞋在泥路上不好走,他干脆把鞋脱掉赤脚走路,小李提着王步凡的鞋不停地提醒他小心一点,可是多年没有赤脚走路了,一不小心就跌倒了,弄了一身泥巴,小李丢了皮鞋去搀扶王步凡,然后又去捡皮鞋,王步凡说:“不要鞋了,就赤着脚吧。”小李不明白王步凡的意思,又去捡皮鞋,王步凡又说:“破鞋,不再要了。”他现在反而觉得自己光着脚丫子浑身泥巴的样子可能比化妆的效果都好。

好不容易来到王家沟初中,进了校门一看,十具学生尸体全放在校院里被大雨淋着,几十个男女老少哭成一片。校长李曲像罪犯一样耷拉着脑袋站在雨中,像一个在等待审判的人。王步凡以十分狼狈的形象出现在乡亲们面前,与西装革履的马风正好形成鲜明的对比。

县委书记米达文正在讲话:“……根据国家、省、市有关文件精神,今年我县已经全面加快中小学校危房改造步伐,目前我县被确定为省上补助项目的中小学有十个乡镇,需要改造的教学楼和学生宿舍已进入筹建施工阶段。然而,孔庙原来曾经是改造危房的先进乡镇,没有想到先进的背后竟然会是这个样子,真是大楼背后有阴影啊……县委县政府当初是怎么要求你们的?马风,你们又是怎么做的?啊?”

马风低着头一言不发,西装已经被雨淋透了。

安智耀也说:“马风啊马风,镇政府盖办公楼这么大的事情你竟敢不请示不汇报,真是反天了!谁让你们把教育扶贫款拿去盖大楼的?你们这是欺骗领导,愚弄群众,目无法纪,草菅人命,已经欠下人民群众血债了,拿学生的生命去换取什么狗屁形象工程,我看你们如何向人民群众交代,啊?马风、王步凡,你们怎么不说话啊?”

马风知道自己闯下大祸了,尽管当初盖大楼他向米达文请示过,但并没有说清楚资金的来源,现在他也不愿让米达文受什么连累,因此脸色铁青,低着头只管流泪。王步凡这个时候是绝对不会主动说什么的,也低着头不说话。

这时《天野日报》和天野电视台的新闻记者踩着泥泞赶到了,米达文一看很吃惊地问:“谁通知记者了?”

安智耀大吼一声:“我!这么大的事情我们能够包得住吗?与其被动不如主动!”他说罢显出一脸凛然正气,好像要为死去的学生讨还公道,为群众伸张正义,对米达文则投以蔑视的目光。

米达文和安智耀把记者迎接到现场后,记者立即投入采访和录像。米达文一阵摇摆之后对安智耀说:“安县长,你在这里照料一下,我这会儿头晕得厉害,实在坚持不下去了。”说着话身子又摇摆了几下。

王步凡急忙搀扶住米达文往自己家中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安智耀正用蔑视的目光看着米达文的背影,似乎在说他早不头晕晚不头晕,偏偏在这个时候头晕,好像米达文纯粹是在装病。但王步凡搀着米达文感觉到他浑身在发抖,知道他平时养尊处优,现在淋了这么大的雨肯定是病了。同时他也想到安智耀会对他亲近米达文有看法,有看法就有看法吧,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许多了。王步凡把米达文搀到自己家里,他父亲见米达文浑身打着哆嗦,急忙取出个破棉袄,让米达文把湿衣服脱下来换上。王步凡的母亲急忙说:“我去做酸辣汤,步凡,你这个同事身体瘦弱,是经不起雨淋的,咋不早点儿让他回家来,看把他淋成啥样了?”王步凡的母亲不认识米达文,还以为米达文是她儿子的同事。王步凡正要向他母亲说明,米达文摆摆手止住了。米达文这时也顾不得平时的尊严,把身上的湿衣服脱掉,光着脊梁穿上了王明道送过来的破棉袄。穿上破棉袄,身子渐渐不抖了。过了一会儿,他问王步凡:“步凡,看来马风这一次是完了。你对我说实话,你参与没有参与孔庙镇政府建设办公大楼这件事情?”

王步凡急忙解释说:“米书记,当初马风开会研究用教育扶贫款盖楼我就不同意,提出了反对意见,后来他让各村集资,我又劝过他,可是他不听。他说自己要尽快在孔庙树立形象,争取进步。我刚刚上任也不好表示反对。但我从来没有支持马风用教育扶贫款盖办公大楼啊。这件事孔庙初中的正副校长陈孚和于余都可以为我作证,我是一直持反对态度的,但我做不了主啊。我也不是现在推卸责任,真实的情况确实如此。”他甚至想问一下米达文是否当初同意马风盖办公大楼,但这是个敏感的问题,他忍住没有问,现在与过去相比他圆滑多了。

米达文叹道:“步凡啊,你今天也看到了,安直腰唯恐天下不乱,他是成心要看我的笑话啊!马风和你是我重用的人。马风出了问题,好像我就有用人不明的责任啊。只要你没有参与这件事情就好,孔庙的班子就不会全部倒台,安直腰就不可能把孔庙的一切都否定掉。马风这次是非倒不可的,甚至还要判刑,我想尽量保住你,我替马风惋惜,可是惋惜是没有用的,知道吗?”这时的米达文仍然是一副领导者的口吻。

王步凡听米达文这么一说,心里全明白了。米达文客观上是保他王步凡,主观上是为了自己,只要孔庙镇不出现书记镇长一齐倒台的局面,他就不至于落个用人失察的罪名,倒下一个马风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当初盖大楼的时候王步凡就持反对态度,就足以证明王步凡是很有政治立场的,很有主见的。也说明米达文没有用错人,用错也只是用错了一个马风。

王步凡的母亲把酸辣汤做好了,端过来说:“乖孩子,快喝吧,看把你冻成啥了。”

米达文接住酸辣汤说:“谢谢大娘,麻烦您了。秋雨很凉啊!”

米达文喝着酸辣汤,王步凡的母亲很高兴地望着他笑:“常言说一场秋雨一层寒哩,这个理儿庄稼人都知道,你们城里人不知道,城里暖和乡下冷哩。唉,大不吉利呀!”

王明道见老伴尽说些迷信话,就急忙起身示意她出去。米达文把酸辣汤喝下去之后,身子觉得暖和多了,也有了精神。王步凡的父亲接住碗送到厨房,然后回来陪米达文说话。米达文见王明道刚才也淋了一身雨水却像没事人一样,很惊奇地问:“老伯身体真好,八十多岁了,无病无疾的,我很想知道你的养生之道,能跟我说说吗?”米达文一脸真诚,像是真心要领教养生之道。其实他是为了消磨时间,先让安智耀在那里应付记者,反正马风是没救了,他不急于出面。

王步凡的父亲见米达文盯着他等他回答,以为米达文真的要讨教养生之道,就耐心地说:“庄稼人一年四季劳动,吃得多是粗饭,这种养生之道城里人很难做到。我对城里人的生活研究过,认为他们应该注意的是生活方式。比如医学家强调三个半分钟和三个半小时。那就是睡觉醒来时不要马上起床,在床上躺半分钟,坐起来时坐半分钟,双腿垂到床沿下面垂半分钟,这样就不容易出现突发性心肌梗死和脑溢血,也不容易发生突然晕倒的事情。三个半小时是早上起床后运动半个小时,中午睡眠半个小时,晚上慢步半个小时。不过米书记工作太忙,又不便于老是到户外活动,也可以在室内活动活动……”

米达文对王明道这个老农的学识感惊奇,对他说的观点也很赞同,就不住地点着头,一副聆听教诲的样子,显得很和善,与那次王明道去天野市米达文家中的表情判若两人。一是米达文敬佩王明道的养生理论,二是到乡下来就应该和老百姓打成一片,这样也符合组织上对干部的要求。

王明道点了支烟抽着,见米达文听兴正浓,继续说:“……最重要的还是心理平衡。官场自古都是险恶的,钩心斗角在所难免。人只要做到问心无愧,不昧良心,该斗就斗,该和就和,该让就让,该退就退。有时退让并不是示弱,而是一种策略。”

米达文被王明道有理有据的一番话彻底征服了。他听惯了政治人的官场套话,今天听点儿养生之道很受教益。他认为像王明道这样的老人就是世间高人,他从老人的话中得到很多启发,比如“该退就退……该让就让……”这几句话不正好说明他现在与安智耀的关系吗?是多么深刻多么富有哲理啊!官场多变,他与安智耀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于是就情不自禁地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王明道觉得今天与米达文谈得投机,能和县委书记谈得这么深刻也算是缘分,就想有所表示,他知道米达文喜欢书法,就起身去把高秀那幅字从烂箱子里拿出来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咱们也算是忘年交了,我把这幅字送给你,就当是交个朋友。当年你父亲米多是我的学生,现在步凡是你的学生,咱们米王两家也算是世交了。”其实王明道赠字还有另一层意思,他怕砸死学生的事王步凡受到牵连,也为了儿子以后的晋升考虑。

米达文望着高秀的这幅字,心里是很想要的,他知道这样一幅作品不亚于二十万块钱,但还是装了装样子:“上次就夺人所爱,这次哪敢再要,还是您老自己留着吧,这东西现在已经是文物了。”话虽这么说,米达文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幅字。

王明道笑道:“我住这种土坯房子哪配挂这些艺术珍品,还是你拿去吧,在我这里实际上是明珠暗投。”

米达文见王明道说得恳切,伸了伸手,又把手抽回去了:“今天拿着不合适,随后让步凡给我送去算了。”望望屋外,外面的雨也下得小了些。就说:“我这一会儿好多了,让我去学校里看看,咱们村这个学校一下子砸死了这么多学生,我很痛心啊。”米达文说罢把高秀的字卷好放下出去了,王明道则急忙叫出来老伴生火给米达文烤衣服。

米达文穿着烂棉袄来到学校,天地仍然苍苍茫茫,小雨如同泪珠,似乎苍天也在哭泣。在这种环境中米达文忽然之间就变成了个老农民,更像老百姓中的一员,校园里所有的人都有些吃惊。于是人们在私下议论,说他是个好官,能接近群众。记者认为他是个能和群众打成一片的好干部,录像机的镜头一直对着他。这时反而把穿着西装的安智耀衬托得有些脱离群众了。安智耀用轻蔑的眼光看着米达文,只差没有说他哗众取宠。

安智耀今天好像特别想表现,他仍然在训斥马风和王步凡:“县委县政府强调,危改工作中要严把工程质量关,同时要切实管好、用好各级补助专款和配套资金;对克扣、挪用危房改造资金的,将严肃查处,追究有关人员的责任。为保证危改的顺利进行,各县区政府还签订了危房改造工作责任书。难道责任书是一纸空文吗?你们孔庙的具体行动是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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