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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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三天时间结果才能出来,等着吧。”医生面无表情地说。

王步凡赶紧跟随医生来到病房,医生把叶知秋安置好之后就离开了。王步凡围着叶知秋的病床转来转去,不说话,病房内没有任何动静,只有输液袋中的液体一滴一滴在无声地滴着。

王步凡又问知秋是不是给家中打个电话说一下,知秋摇摇头说:“妈妈为我操碎了心,现在结果还没有出来,我不想让她再为我操心了,张大伯一辈子也不容易,七十多岁的人了就别惊动他老人家。”王步凡安慰道:“要相信好人一生平安这句话。”叶知秋点了点头。

这时王步凡的手机响了,一接是舒爽打来的,那边带着哭腔问他:“王步凡你在哪里啊,这个家你还要不要了?含嫣重感冒引起肺炎,正在孔庙卫生院输液。你要是还要这个女儿就快些回来,要是不要的话就一辈子别再回来了!”说罢不等王步凡回话就挂了电话。王步凡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铁青的,有点儿吓人。

叶知秋急忙问出了什么事,王步凡很无奈地说:“唉,真是祸不单行啊,我女儿含嫣患了肺炎,很严重。”

叶知秋一听急了,“那还不快点儿回去?你给南瑰妍打个电话让她来,这里你就别操心了,快回去吧。”叶知秋劝王步凡回去。

王步凡十分沮丧地说:“唉,可惜我没有分身术啊!”

叶知秋永远都那么善解人意,还嘱咐王步凡千万别惹舒爽生气,抓紧给孩子治病。在叶知秋的再三催促下,王步凡给乐思蜀打了个电话,让他把南瑰妍送过来,在电话上他也没有多说什么,打完电话仍然没有离开,这时他想起了叶爱春,不知知秋为什么不让爱春来,可能她对爱春的看法不是太好。四十分钟后,乐思蜀和南瑰妍来了。南瑰妍见知秋那个样子就哭了,看来她们的感情确实很深。南瑰妍来后,王步凡才凄楚地、缓缓地和乐思蜀出病房。

出了病房就慌慌张张地上了车,乐思蜀把自己的车丢下,开上王步凡的车驶出医院的大门。

当他们赶到孔庙卫生院时,含嫣还昏睡着正在输液,舒爽的眼睛都哭红了。见到王步凡只是瞪了他一眼,把脸扭到一边没再说话。看来舒爽现在连埋怨的心情也没有了。王步凡感到一阵阵的愧疚,他欠女儿的太多了,几乎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医生正在给含嫣量体温,含嫣因发烧脸色有点儿涨红,躺在舒爽的怀里,呼吸有些急促。

王步凡很担心地问医生:“要紧吗?”

“因感冒引起的肺炎,估计没有什么大事,只要今天晚上不再加重就没事了。”医生说。

王步凡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他想问医生一旦今晚含嫣的病情加重怎么办,到底有多么严重。他怕舒爽受不了刺激,没敢多问,自己的心里却揪成了疙瘩。他用双手去接孩子,想让舒爽休息一会儿,舒爽不理睬他。

医生出去后,乐思蜀用塑料袋提着几个肉夹馍和几罐健力宝进来了。王步凡从中午到现在还没有吃饭,此刻最需要啥乐思蜀全知道。王步凡暗想这个乐大头还真会关心人。他拿一个馍递给舒爽,舒爽摇摇头说:“我啥也吃不下。”说着泪又下来了。

王步凡急忙劝她:“今晚要守一夜的,不吃点儿东西怎么行呢?”

“先放着吧,我现在吃不下去。”舒爽擦着眼泪说。

舒爽不吃,王步凡也没了食欲,就对乐思蜀说:“思蜀,你回招待所去吧,把车开走,明天早上来,如果需要转院就把含嫣转到市里去。”

乐思蜀说要留下来,王步凡不让,他只好开着车走了。乐思蜀走后,含嫣醒了,哭着说腿疼。王步凡一看,扎在脚上的针头不知啥时候跑针了。脚肿得老粗,舒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一点儿也没有看出来。王步凡急忙叫来医生,医生准备换一只脚扎针,含嫣哭闹着说啥也不让再扎,医生无奈只好给她打了安眠针,等她睡着后才又扎上针。这时王步凡就又恨起舒爽来,嫌她笨,没有一点儿见识。想埋怨她几句,看着舒爽悲伤的样子,话也难以出口。夫妻俩就像陌生人一样,相对无言,默默地坐着守夜。

第二天一大早含嫣醒了,孩子只要病情好转就有了精神。虽然还输着液,但不哭不闹,还小声对王步凡说:“爸爸,我已经二十天没见过你了,可想你了,妈妈也想你。”王步凡听了女儿的话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他又何尝不想念女儿呢,但他无话可说,为了所谓的政绩和前程,他不是下乡就是到马岭去督促打井的事,几乎没有回过家。不过含嫣的转危为安,让王步凡和舒爽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过了两天,含嫣的病好了,王步凡牵挂着知秋,驱车到市里去。

来到病房里,见叶知秋和南瑰妍有说有笑,根本不像一个病人,叶知秋望见王步凡忍不住说:“步凡哥,从我乳房里取出来的是良性肿瘤不是恶性的。”

“是吗?我说你们咋这么高兴呢。”

“苍天保佑。”叶知秋说。

“好人有好报。”南瑰妍说。

叶知秋有些激动,一下子和王步凡拥抱在一起哭起来。

南瑰妍望着眼前的情景偷偷地笑。

王步凡觉得自己在南瑰妍面前失态了,急忙放开知秋擦着眼泪说:“真是苍天有眼啊!”

叶知秋苦涩地笑着说:“步凡哥,经过这次生死考验,我死心塌地了,要一直等着你,哪怕是海枯石烂,山崩地裂!也许我会白等一场,但是我无怨无悔……”她并不顾及南瑰妍在身边。

南瑰妍在笑,王步凡无言以对,表情却有点儿不自然,因为他和叶知秋截至目前还没有发生过肉体关系,好像无缘无故成为一名嫌疑犯了。

23

春节刚刚过去,一年一度的县乡村三级干部会议又召开了。时间在一九九八年的农历正月十八至二十。经过米达文的努力,天南县变成了国家级贫困县,享受很多优惠政策。

三级干部会议要求与会人员正月十八下午报到,吃晚饭的时候各乡镇的人都来了,入住在招待所。县直机关的干部只吃不住。王步凡和李庄乡的党委书记赖才住在一个房间里。会议期间,吃饭是定人定点的,王步凡和赖才等八个人在八仙阁中就餐。

晚饭时人坐齐了,来的服务员竟是南瑰妍。王步凡问道:“瑰妍,你不是负责客房部吗?怎么到这里来搞服务?”

南瑰妍说:“会议期间这边服务员不够用,我这个所长助理只好亲自上阵来这里临时服务。”说罢搔首弄姿地看着王步凡笑。

这一桌八个人,肖乾是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原来是秘书出身,有人叫他肖秘,有人叫他小蜜,有人干脆叫他小蜜蜜。赖才跟肖乾是同学,就跟肖乾开玩笑问南瑰妍:“南助理,你说啥时候咱们肖乾这个小蜜蜜能把副字甩掉变成大蜜蜜?”

南瑰妍根本不在乎别人说啥,就开玩笑说:“等生了孩子,孩子老赖光知道吃蜜蜜时,小蜜蜜就吃成大蜜蜜了。”说罢笑着出去了。这一句话,把肖乾和赖才的脸都说红了。王步凡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王步凡打趣说:“赖菜,这回碰上大蜜蜜,老赖吃饱了吧?”赖才笑着不回答,肖乾也偷偷在乐。林业局长、财政局长都笑得前仰后合。焦佩后来觉得宣传部的副部长太没有油水,通过关系又从宣传部调到春柳乡当了党委书记,他笑得捂着肚子。刚刚从乡下调回来当了城建局局长的万励耘笑出了眼泪,刚刚调入交通局任局长的傅正奇笑得直咳嗽。王步凡并不佩服他们的人品和工作,却佩服人家的升官速度,他当上正科级干部的时候,傅正奇和万励耘还是副科级干部,后来因为作风和经济问题两个人还受过处分,没有想到他们起死回生还升得那么快,真有点儿不可思议。

吃过饭,县直机关的都回家住,乡下的住招待所。刚回到房间里,焦佩来找人去打麻将,王步凡对打麻将不感兴趣,赖才一个人去了。

赖才刚走,乐思蜀和南瑰妍来看望王步凡,王步凡知道南瑰妍现在是米达文跟前的红人儿,就急忙起身倒水。一边倒水一边用询问的眼光看乐思蜀。乐思蜀明白王步凡怀疑南瑰妍和他还有来往,就摇了摇头。王步凡这才放心了,很恭敬地给南瑰妍端来水,南瑰妍毫不客气地接住了。女人都是这样,嫁了领导好像自己也是领导,陪领导上过几次床,就好像自己也身价百倍了。眼前这位南瑰妍因和米达文关系暧昧,好像自己就是个县委副书记似的,有点儿盛气凌人。王步凡虽然看不惯她,也不想得罪她,免得她在米达文面前给自己上烂药。

南瑰妍喝着水说:“老王,你啥也知道,我也不背你。这次我跟老米说了,让老乐这个招待所所长晋升了个正科级,我也弄了个副科级待遇,将来我还准备干所长呢。我和老乐好了一场,总得给朋友帮帮忙是不是?”

王步凡听南瑰妍叫他老王,心中有些不快,但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当初南瑰妍的工作都是他找时运成安排的,开口王镇长,闭口王书记,现在竟然叫老王了,这女人也太势利了。又一想谁让人家现在是米书记的床上宠物,背靠大树说话能不胆大气粗?于是笑着说:“祝贺你乐蜜蜜,祝贺你南所长,以后请多关照老王啊。”

“咱都是朋友,我能不关照?没有你我哪有今天?向你泄露点天机,米书记准备在今年县长换届时提拔你当副县长呢!我可是在他面前说了你不少好话,真提拔了也有我的一份功劳。”南瑰妍说罢显得有些矜持和高傲。

王步凡因这几年政绩显著觉得自己也该提拔了,听了南瑰妍的话不免心中有些激动。但他在南瑰妍面前故意显得很平淡,过了一会儿才很感激似的说:“多谢领导栽培,多谢领导栽培。”说着话向南瑰妍抱了双拳,好像南瑰妍就是米达文。南瑰妍像个外交家似的,喝了半杯水说要到其他地方去看看,就起身走了。王步凡送她到门口,南瑰妍还主动和王步凡握了手,身上浓浓的香水味熏得王步凡直想吐。

这一夜赖才去打了一夜麻将,王步凡也一夜没合眼,他把这几年的经历像过电影似的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尤其是南瑰妍的话让他想了很多,难道自己干出那么大的成绩末了还得靠书记大人的情妇说话不成?这就有点儿滑稽了。越想越睡不着,直到早上六点钟他刚刚睡着,赖才推门进来又把他惊醒了。他见赖才无精打采的样子,就问:“输了吧,多少?”赖才伸了个大拇指。王不步凡吃惊地问:“一万?”

“添个零,十万。”赖才并不怎么在乎,但王步凡却有些目瞪口呆。由此他推想这个赖才如果手中没有几百万是不敢耍这么大的。顺便就又问了句:“谁赢了?”

“他妈的两输两赢,万励耘和傅正奇赢,我和焦佩输。焦佩输了四万,万励耘和傅正奇一个人赢了七万,还挺平均的,他妈的!”赖才说着还向王步凡笑了笑。

参加会议的县乡村三级干部们吃过早饭已经是七点多了,陆续进入招待所的会议大厅,会议大厅里摆着巨幅标语,庄严而肃穆,似乎又是一次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八点半会议开始。会议由县委副书记秦时月主持,先由县长安智耀作报告。他报告的题目是《深化改革,开拓进取,为振兴天南经济而努力奋斗》。报告很长,怕要占去整个上午的时间,会场上很多人打瞌睡。其中就有在王步凡前一排坐着的焦佩、赖才和计生办主任等人,万励耘坐在王步凡的左边,傅正奇坐在他右边,万励耘在悄悄看金庸的《笑傲江湖》,傅正奇在看一本有凶杀色情内容的杂志。王步凡斜看了一眼,傅正奇正看的那一篇标题是《少女把强暴她的公安局长告上法庭》。王步凡昨晚一夜未能入眠,困得很,头都有些大了,但他有失眠的毛病,越困越没有睡意,就勉强支撑着听安智耀作报告。安智耀看会场上有很多人在打瞌睡,就大声说:“电视台的记者罗寒冰,你把会场上所有打瞌睡的人都录下来,严肃处理,咱们的会风我看是越来越坏了。”安智耀这么一说,打瞌睡的人都醒了,只有焦佩还在打着呼噜,睡得正香。右边赖才推了推他仍推不醒,安智耀大怒:“我建议县委和组织部门严肃处理焦佩,太不像话了!”

米达文也有些恼火,当场宣布:“从即日起焦佩停职检查,现在把他逐出会场,真不像话,啊?”

坐在焦佩左边的计生办主任急忙去拧焦佩的耳朵,他醒后还大声问:“谁拧我了?干什么啊?”弄得会场上一片哗然。当他明白一切后,才灰溜溜地离开了会场。

中午吃过饭,乐思蜀悄悄告诉王步凡:“南瑰妍原来曾和焦佩好过,后来焦佩有了叶爱春就不怎么理睬她,现在焦佩还来纠缠她,她向米达文告了御状,米达文就对焦佩下手了,看来这次他是要倒霉的。”

“你咋知道的?”王步凡吃惊地问。

乐思蜀说:“南瑰妍刚才对我说的。说开会期间焦佩老是纠缠她,她很生气。”

王步凡这才明白,就劝乐思蜀说:“不幸被我言中了吧?大头,以后洗头换个地方,南瑰妍的水可再也不敢洗了,这个女人可是祸水啊!”

乐思蜀擦着头上的冷汗点了点头:“我就佩服你对事物的洞察力,看来这次焦佩的党委书记怕是保不住了。他可是米书记的人啊!”

王步凡也知道焦佩是米达文重用的人,以前传言焦佩是要当副县长的,看来这次因为米达文吃醋他要倒霉了。安智耀也知道焦佩是米达文重用的人,因此故意将米达文的军。王步凡点了一支烟抽着叹了一声说:“别操他们的闲心了,保重自己就行,凡事要有敏锐性和超前意识,不然就看不住自己的门了。”

三级干部会议的最后半天是颁奖会。孔庙镇被命名为明星乡镇,奖励镇政府十万元,奖励王步凡个人一万元。会议快要结束时米达文讲了话,肯定了这次会议的重要性,并向大家发出信息,三月份政府换届,六月份要召开党代会,县委要换届。

会议结束后,王步凡正准备回孔庙去,肖乾打来了电话。王步凡接住电话一听是肖乾,就开玩笑地说:“小蜜蜜,有何见教,请领导指示。”

肖乾在电话上神秘兮兮地告诉王步凡说米书记找他谈话。听那口气好像还是大事,王步凡就想起南瑰妍说的话,莫非米达文真的要提拔他了?王步凡觉得刚才不该跟肖乾开那种不雅的玩笑,就改变了口气说:“谢谢肖领导关照啊!”

等王步凡来到米达文的办公室后,见万励耘、赖才和傅正奇已经坐在那里了,王步凡就自己找个地方坐下,他还不知道米达文要说些什么。

米达文仍然坐在老板椅上做着平时的习惯动作,忽然说:“本来市委组织部雷部长要找你们谈话的,不巧他到中央党校学习了,委托我和你们谈谈。不再个别谈话了,政府那边有三个副县长年龄到了,要退下来。经常委会研究,报天野市委组织部同意,当然也请示了李书记和边市长,决定你们四个人为天南县副县长候选人。从四个人中间选三个,按差额选举的办法优中选优。先跟你们打个招呼,你们四个人从才能上、工作业绩上说都不错。可惜位置就那三个,注定你们四个人中间要有一个是垫背的。”

四个人脸上都挂着喜悦,但谁也没有说话,目光一齐注向米达文。米达文这时好像故意摆谱,一句话也不说,只管用小梳子梳头。他梳了足足五分钟才开腔:“你们回去都好好准备一下吧,离选举还有一段时间,我说的‘准备’两个字你们要好好理解,我对你们都是寄予厚望的,不偏不向,优胜劣汰。”

其实王步凡就弄不明白“准备”的确切含义,是让自己准备材料吗?又不让竞争演讲,准备那些干什么?是给领导送礼还是到下边代表中间去拉选票?总之“准备”两个字很耐人寻味。今年的副县长人选也很微妙,与往届明显不同。往届都故意寻找个势弱的候选人作垫背,很容易被选掉,这样就能突出组织部门的意图。今年定的人选没有特别大的差距,领导也没有点明谁是替死鬼,看来今年副县长的选举肯定会有好戏在后头,绝不会像以往那样一帆风顺。

四个人等米达文摆手让他们走时,才都站起来告别米达文。

24

自从王步凡被确定为副县长候选人之后,他的心情一直就不能平静。虽然这是件好事,但好事并不都让人喜不自禁,也不至于让人高兴得昏了脑袋。既然副县长是差额选举,就会“差”掉人,就会有人注定要当陪衬品,就会展开暗箱操作下的拼死竞争。因此他说啥也高兴不起来。他向一些政界老人请教,得到的答复是在目前的天野市和天南县,后台是主要的,金钱是主要的;官品人品和政绩是次要的。

于是他拿自己和其他三个人比较:万励耘是城建局局长,近来天南县创建省级文明城市,县城建设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哪个月都有上千万的工程,仅吃回扣一项手里就有百十万,实力最雄厚。有几个包工头已经和他混成了铁哥们,这在天南是尽人皆知的,自己有钱不说,关键时刻朋友还会鼎力相助,要多少钱赞助多少钱。傅正奇是交通局局长,近来天南的公路整个翻新了一遍,还利用交通部扶贫款正在修三条乡村公路,从他手里过的钱也不少,就按百分之五的好处费算,手里也有百十万。有几个包工头与他关系也很好,听人说一个包工头准备拿出一百万支持傅正奇竞选副县长。平时万励耘和傅正奇老往县委书记米达文家里跑,也不知给米达文送了多少钱,而他王步凡一次也没有送过钱,他手中也没有钱。最要紧的是天野市委书记李直的儿子和弟弟都在天南揽了工程,与傅正奇的关系非同一般,李直肯定会为傅正奇说话。赖才是李庄乡党委书记,要说李庄乡的条件比不上孔庙镇,赖才的政绩也不如王步凡,赖才本人手里恐怕也没有多少钱。但李庄乡有几个私营煤矿,据说赖才和一个叫瞿复来的煤矿老板交情很厚,一旦赖才与私营矿主瞿复来合起手来,那就不可低估了。更何况赖才靠的是安智耀,安智耀也很有能力,从某种意义上说安智耀并不比米达文的实力差……

算来算去也就他王步凡只有政绩,其他什么也没有。虽说天野市的市长边关对他竞选副县长一事比较重视,但他与边关只是工作关系,并没有多少私人感情。米达文按理说会支持他,但提拔副县长这类大事天野市的领导一般都要插上一手的,米达文不一定能起决定作用。

可见,官场上的事情根本就没有什么规矩,比如焦佩当了协理员好像已经仕途无望了,谁知道人家有什么关系,仅仅过了一个月,现在天南的宣传部长调到其他县当县委副书记了,竟然把焦佩提拔为宣传部长,让人大吃一惊。王步凡本来是瞧不起焦佩的,出于礼貌,他跟几位县领导分别见了一下面,也拜见了焦佩。

时间说慢也慢,说快也快,一个多月的时间伴随着上边的考核转眼就到了,选举那天早上,县政府门前突然出现了王步凡的大字报,内容是说昨天晚上王步凡在天野市天星宾馆213房间和一个妓女正在风流被公安当场抓住……此案目前尚在进一步审理之中……

事情还就那么巧,王步凡在选举这天从孔庙往县城赶,路上一个外地人好像故意碰在他的车上,没有什么伤却哭天号地说自己头疼,王步凡赶紧把他送往县医院,他替那个人交了钱让他看病,可那个人拉住他就是不让他走,王步凡急着去开会,没有办法只好给公安局长白老虎打了电话,等白老虎赶到后王步凡才得以脱身,但是他整整迟到了半个小时。因为王步凡的迟到,大部分代表把嫖娼一事信以为真,许多本来要投王步凡票的代表就改投了其他人,投票结束后王步凡又赶到医院里去看望他碰住的那个人,白老虎却说那个人拿了他给的钱逃跑了。王步凡在会场上已经听说大字报的事情,知道是有人在作践他,现在他确信是有人安排了这一系列的行动,说不定白老虎就是个可疑的人。但是因为那个外地人的失踪,这个诬陷案也势必成为无头案。此后,公安局也曾例行公事般地立案侦破,却没有任何线索,自然成了无头案。

选举结果出来了,果然不出王步凡所料,万励耘得票最多,其次是傅正奇,赖才只比王步凡多一票,但这致命的一票却让王步凡成为这一次副县长选举中的牺牲品。选举结果一公布,他的心彻底凉了,愤慨地发出“官场无正义”的感叹。这个结果一出来,第一个打电话的是乐思蜀。他告诉王步凡说万励耘这次给每个代表二百元的好处费,傅正奇是一百五,赖才是一百。而他王步凡一分钱也没花,连请代表们吃顿饭也没有,再加上大字报的负面影响,难怪他要落选。不过城建局和交通局已经有很多人去天野市告状了,说万励耘和傅正奇是在拿金钱买官,说他们花钱拉选票是违法行为,决心要把他们的副县长告掉。这些情况市县领导已经知道了,现在只有静观其变……

王步凡立即意识到这又是一场政治斗争,城建局的一名副局长和交通局的一名副局长与安智耀是战友,他们是不是在安智耀的授意下才告状的?赖才也花钱拉选票了,为什么就没有人告他的状呢?大字报一案县领导竟然没有一个人过问,那个迂腐的纪委书记匡扶仪还打电话说让王步凡注意一下个人作风问题。王步凡肚子都快要气破了,他差一点儿没有骂纪委书记匡扶仪是个神经蛋。

乐思蜀向王步凡通报的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重要了,他的心情为之振奋,似乎又看到了一丝曙光。他不由想起“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和“人间自有公道”这两句话,至于天野市委那边公道不公道,他不得而知。但是现在的官场形势是:问题一旦彻底暴露出来,哪个领导也不敢再替“坏人”说话,只会设法洗刷自己,让群众认为他们是清白的。说到底共产党是代表人民利益的,哪一级的干部也不敢公然不顾民意,违背党的宗旨。

王步凡正在办公室里闷头吸烟,他老父亲提着个烂包来找他。见了面并没有问他选举失利的事情,放下烂包很无奈地说:“我把于右任的字和郑板桥的画拿来了,如果能够派上用场,你就拿去用吧。唉……”老父亲话没有说完就扭头走了。王步凡追上去要留父亲吃饭,父亲边走边说:“不啦,家里农活正忙,得赶紧回去。唉……你好自为之吧!我还是那句话,在商言商,在官言官,该跑就跑跑,不可世人皆醉你独醒啊!”回到办公室里,王步凡简直想大哭一场,又不敢在机关里哭。这时叶知秋来了,本想安慰他几句,见他心情不好,就没有说话,一直陪他坐着……

过了很长时间舒爽来了,望见叶知秋就把脸拉得老长,叶知秋与舒爽打了个招呼出去了。舒爽坐下后就唠叨开了:“选不上算了,当官有什么好,谁稀罕那个烂毛副县长,值得愁眉苦脸的,真是个官迷!你没有听到吧?现在人民群众把顺口溜都编出来了:天南县真捣蛋,四个正科争副县,傅正奇投资四十五,万励耘奉献五十三,赖才搂住大老板,只有步凡最穷酸,达文同志作了难,办公室里团团转,李直及时来指点,骂声小米没经验,这个事情很好办,自古金钱能买官,谁送钱少靠边站,谁送钱多让谁干……”王步凡对舒爽的话没有接腔,她不懂政治,不可与其谋大事。他干脆不搭理舒爽。舒爽讨了没趣,起身撅着嘴走了。

舒爽一走,王步凡在心里骂这个女人不能善解人意,并不是他王步凡非要当什么副县长,而人总是要面子的,难道我王步凡真的不如那几个人吗?这时手机响了,打断了他的思绪,一接是田方打来的,田方在那边神神秘秘地说:“寿仙,米书记让你给他办公室里打个电话。”说罢并没有说其他什么就挂了。王步凡赶紧拨通米达文办公室的电话,米达文在那边很生气地问:“步凡啊,对选举结果很失望吧,几天也不打个电话?这个……这个出现这种情况也很正常嘛……”

“米书记,事情都到这一步了,我还有啥话可说呢?是我不争气,让您失望了。”王步凡只能用政界的套话把责任都归结到自己身上,至于别人花钱拉选票的事他只字没提。

“步凡,我告诉你,事情可能还有挽回的余地。这次我推荐的只有你一个人,市委李书记推荐了傅正奇和万励耘,赖才是安智耀推荐的人。安智耀这次暗中操纵选举,万励耘、傅正奇和赖才在选举中花钱拉选票的事我也知道,现在官场上都这样,民不告官不究,民若告官必究。现在城建局和交通局的干部职工告状告得厉害,我就不能不说话了。只怕上边还要追查这个事,今天上午天野市纪委给我打了电话落实这个事情,我也不好说,因为我现在还没有具体证据啊!我的话你听懂了吗?证据,只是缺乏证据,你知道吗?唉,自古宦海风雨稠,胜者为王败为寇。如果有证据,你王步凡就有希望。步凡,我还想带你去市里见见李书记,也许对你有好处……”

“那给李书记捎点儿啥?他爱好啥?”王步凡此时心情又开始激动了。

米达文沉默了一会儿说:“捎别的东西不合适,也太扎眼……就设法寻找一幅古字画吧,李书记爱好书法,平时也爱写几笔或者给哪里题个词……”

“那么咱们什么时候去?我知道一个亲戚家里有一幅于右任的字,你看行不行?”

“如果能弄到于右任的字,咱们今天晚上就去……这事能往前赶不往后拖,马前作揖要比马后叩头强,懂吗?啊!”

“那好,我晚上再跟你联系。”那边电话先挂了。王步凡拿着耳机愣了很久才放下,手又开始掏耳朵了。他明白米达文的意图,与其说是给他王步凡办事,不如说是米达文要给自己擦屁股,或者想跟安智耀较劲。现在有人反映拉选票的事,上边要追查,米达文才站出来说话。如果上边不追查,他仍然会装聋作哑不吭声。很可能天南新的一场政治斗争已经拉开序幕。

乐思蜀的电话打断了王步凡的思绪:“步凡,刚才有一个城建局的副局长来找我落实万励耘花钱拉选票的事,我当时吃不准情况没有跟他说什么,现在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你说怎么办?”

王步凡想了想说:“思蜀,据说天野市纪委现在正在查处此事,你不要跟城建局那个副局长说什么,把电话直接打到天野市纪委去反映情况,现在被人告发的只有万励耘和傅正奇,赖才和私营矿主瞿复来勾结的事就不用牵涉了,面不可铺得太大,不要弄得洪洞县里无好人,那样上边领导会下不来台的。思蜀,我的话你听懂没有?这事要抓紧啊!”

“那好,就这样吧,我现在就打电话。”乐思蜀挂了电话。王步凡拿着话筒又是一阵沉思,他似乎真的又看到了仕途上的光明。放下电话他就后悔不该为赖才说话,本想再给乐思蜀再打个电话,想了想还是没有打。

下午半天时间,王步凡啥事也不想干,心里烦躁得简直像着了火,又没有办法把火熄灭,他在办公室里坐着吸烟想心事,半天整整吸了两盒烟,一直到嘴苦得实在不行了才停了停。好不容易等到下班时间,他拨通了米达文的电话,告诉米达文于右任的字已经弄到手了,看什么时候去见李书记合适。米达文让他从孔庙直接去天野市,到市委门口见面。

王步凡不想让司机小李知道他去天野的事,就拿上于右任和高秀的字自己开车去天野。到市委门口米达文的车已经在那里等着。米达文见王步凡到来,就告诉司机小吴让他回天南,他坐了王步凡的车。米达文上车后指了指老地委家属院让王步凡开车进那个院子……

老地委家属院都是些老式建筑,还是六七十年代的瓦房,足有八九排。米达文说李书记在最后一排住,王步凡就把车开到最后一排。这时正是新闻联播结束的时间,找人是最佳时机。米达文和王步凡下车后来到第三个门前。米达文按响了门铃,门前的一个小喇叭里传出问话,米达文就对着喇叭说是天南县的小米。

王步凡还是第一次听米达文在别人面前称自己是小米,就有些感慨。在天南他是一言九鼎、至贵至尊的人物,人们称他米书记时他还爱理不理的,只怕老米也没人敢叫,只有一些常委们私下会称他老米或戏称米大闷,而到了市委书记李直的家门口竟一下子变成小米了,这种官场上的微妙之处很值得人去玩味。

这时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开了门,看样子像保姆:“米书记来啦,李书记在屋里呢。”

“谢谢小吴。”米达文这时脸上的笑容比接见任何一个乡镇长时候的笑容都甜。

进了李直的家,院子很大,种了很多花草,还有一棵很大的葡萄树,仅地上摆放着的几盆名花和盆景就值很多钱。王步凡来不及细看院中的景色已随米达文进了李直的客厅,客厅里只有李直一个人,李直向米达文点点头,在沙发上并没有起身。米达文和王步凡坐下后,小吴跟进来倒了水,放在他们面前的茶几上又退出去了。小吴长得很白净,朴实中透出几分青春少女独有的秀美。

米达文很谨慎而又有些吞吞吐吐地说:“李书记,这是我们天南孔庙镇的党委书记王步凡,这次竞选副县长落选了……唉,在参选的四个候选人中王步凡的政绩最为突出,可惜没有选上……”

李直这时才开始注意王步凡,但是却没有说话。

王步凡以为李直要说些什么,心里非常紧张,脸皮觉得有些发紧,胸口一阵阵地难受也不敢用手去摸,唯恐自己的言行失当,给李直留下不好的印象。

李直这时又面对米达文看了一眼,起身进了里间。米达文急忙跟了进去。李直坐下,也没有让米达文坐,米达文就一直站着。李直这时很严厉地说:“小米,你是咋把关的,咋做工作的?选上的三个副县长两个有人告他们,反映他们花钱拉选票,这个事情影响很不好啊!刚才廉可法打电话说已经有证据了,看来小万和小傅的事情要泡汤的。小万和小傅平时都不错嘛,这次怎么表现这么不好?唉,是你没有把好关啊!”李直这么一说好像米达文也有失职之罪了,不过李直说的把关并不是指花钱拉选票的事,而是指告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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