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马伯庸作品古董局中局4:大结局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一秒钟记住本站,书农的拼音(shunong.com)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他拼得不如我完整,下端漏了很大一个洞,但胜在速度快。尹银匠看了一眼,说这一关是你胜了。

我满腹委屈,再看了一眼他手里捧的碗,一下子明白过来:“这瓷片是你的!”

原来尹银匠把瓷碗摔向两边之后,兰稽斋老板拿起他那边的一片碎瓷,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扔了过来。

拼图最忌讳混入不相干的碎片,会误导拼图者,扰乱判断。两个瓷碗完全一样,所以我根本没发觉,反而为如何安放这鸠占鹊巢的碎片绞尽脑汁,浪费了宝贵时间。

兰稽斋老板舍了完整性,却赢得了时间这招实在是太阴损了。我气得够呛,大声说他作弊!这不公平!尹银匠却淡淡说:“连碎瓷出自哪一个碗都分不出来,你输得不冤。”

我无话可说,只得狠狠瞪了兰稽斋老板一眼。他得意洋洋,挑衅似的催促道:“赶紧下一关吧,考手力对吧?”

焗瓷的第二道工序,是在瓷器上钻眼儿,以便挂焗钉上去固定。这就像是在一摞文件上打孔,然后用一个档案夹把纸孔串钉起来。不过瓷器上打眼儿,可比在纸上打眼儿难度高多了。瓷器既薄且脆,在上头打眼儿,手必须极其稳定。你想,一件瓷器的瓷壁可能只有几毫米厚,要在上头打个眼儿,还不能打透,这孔眼儿得有多薄?

考验手力,就是考验一个人在进行精细工作时,对手指的控制力有多强。

尹银匠蹲下身子,从八字桥顶的石缝里抠下两块小石头,拇指大小,交给我们两个:“这八字桥的石质是花岗岩,很硬。你们各自挑一片差不多大小的碎瓷,用这石头在上头刻‘立德立功立言’。十分钟为限,谁刻得全谁胜。”

虽然他没让我们拿石头钻眼儿,但用石头在瓷器上刻字,难度一样不低。

要知道,拿石头在瓷面上刻字,这是个特别别扭的写字法。石粗瓷滑,很难控制笔触,划一条直线都难,更别说写字了。参加的人要在十分钟内刻出六个字,每一个字的每一笔都得清清楚楚,瓷片还不能崩,这绝对是个大考验。

“立德、立功、立言”出自《左传》,原文是:“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讲的是成功的三个必要步骤。这句话很受世人追捧,无论笔筒、书帖、砚几、屏风、印章、瓷,都经常能看见。这几个字的字形严整,笔画适中,拿来考较再合适不过。

我忍不住看了尹银匠一眼,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到这么贴合的题目,胸中必有深壑。这家伙绝非表面上那一个脾气古怪的银匠那么简单,甚至焗匠这个身份都值得存疑。

我这一愣神的工夫,兰稽斋老板已经先拿起石头刻起来,石皮和釉面摩擦,发出令人不舒服的尖利声。我也不急,缓缓举起我那块石头,选了一个凸角当笔,然后在瓷片上划起来。

这石尖一压下去,在瓷面上打了一个滑,居然一点印都没留上去。我尽管已做好心理准备,没想到实际操作起来还是异常困难。兰稽斋老板见我刻了一个空,忍不住露出鄙夷的微笑,继续埋头刻起来。

我抓着石头连刻了几下,才稍微掌握到了一点窍门。原来在釉面刻字,需要石尖不断改换力道和角度,每前进一点,都要微调一次,顶着釉皮戗出一道痕迹来。这种戗法,需要对五指力道有十分精细的控制,否则轻则滑开,重则崩碎。

我凝神专注,拿出来紫金山拓碑的劲头,心无外物,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一片瓷片上面。兰稽斋老板那边也顾不得分身嘲笑我,同样全神贯注。

十分钟过去,尹银匠说了句时间到。我们两人停手,同时发出一阵深深的呼气声。我觉得从手腕到肩头都疼得厉害,为了刻这几个字,我被迫调动了整整一条胳膊的肌肉。

我们两个把瓷片交上去,尹银匠看了一眼,眼神扫过满怀期待的兰稽斋老板,对我说:“手力关,你赢了。”

“凭什么!”兰稽斋老板跳起来高声抗议。两只细长眼瞪得浑圆,我真不知道他居然能瞪这么圆。尹银匠面无表情地把两片瓷片一起翻过来,亮给我们两个人。

兰稽斋老板在瓷片上刻了五个半字,最后一个“言”字还剩底下的“口”字没刻。他字写得很漂亮,即使在如此局促的环境下,他仍尽量保证写出楷书的笔锋来。而我的瓷片上面,比他要简单得多。在瓷片正中,是一个大大的“立”字,然后在正上方和下方左右两角,各有“德”“功”“言”三字。

看到这么一个别出心裁的排列,兰稽斋老板眼睛鼓了鼓,想要抗议这是耍赖,可最后还是退缩了,只是从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说了俩字:“取巧。”

我还真是取巧了。这种文字排列的办法,和瓷器没关系,而是我从印章的学问里借用来的。金石印章里有一种刻法,叫做合印。正中一个字,四角各有一个字,以中字搭配角字去读。比如中间是个隐字,四角刻“身、名、利、心”四字。读的时候,应该读成隐身、隐名、隐利、隐心。此所谓四合印。

我在这瓷片上,也是如此炮制。只不过我把四合印改成了三合印。“立”字在中间,三角分别是德、功、言,按照印章的规矩,正该读成“立德立功立言”。换句话说,兰稽斋老板费尽辛苦写了五个半字,还不如我写四个字更全。尹银匠说得很明白,先写完者为胜,自然就是我了。

兰稽斋老板的店里也卖印章,这个技法他也知道。可惜他光惦记着瓷器,没往旁里想。

我这是赌上一赌。若尹银匠就是个普通焗瓷匠,对印章一点不了解,我这媚眼就算是抛给了瞎子看。可这家伙一眼就认出是四合印的变体,深知其价值,这才会判定我胜利。

尹银匠见老板仍不心服,便开口道:“这不是什么取巧。手力考校的,不只是钻眼儿的手法。瓷器样式不同,纹饰不同,裂隙不同,焗匠选择点眼位置时,得有通盘考量,兼顾实用与美观。这位先生用了四合印,既优雅又节约空间,这才是手力的体现。闷头刻字,不是取胜之道。”

听完之后,我恍然大悟。这第二关的题目,居然还隐藏着这样的深意。兰稽斋老板动动嘴巴,哑口无言。

尹银匠道:“现在是一比一平。接下来,是心力关。”

我们两个同时紧张起来。前两关看似简单,其实各藏心机。这一关的题目可得听好,免得误入歧途。

尹银匠缓缓走下八字桥,一拍桥侧的望桥柱:“你们看到这柱顶上的覆莲了吧?拿起你们手里的瓷片,想办法与这覆莲凑到一起,看谁弄得好看——注意,不得损坏覆莲柱,这可是古迹。”

这一次的题目,用意一目了然。既然叫心力关,自然与用心相关,考较的其实是美感。美感这玩意儿,虚无缥缈,没法用明确的词去形容,但它无处不在,而且极端重要。同样是粉彩上的三枚焗钉,有人焗上去就如三星横空,有人焗上去就是三只苍蝇,这就是审美的差距了。

不过……虽然这考题读明白了,实际操作起来却有难度。

我走到一根望桥柱,它的底部是一根圆形石柱,连接石护栏,顶上盖着一个约十厘米厚的平放石轮,石轮侧面一圈雕成了一瓣瓣的莲花纹,从上到下交覆。这是宋代所雕,与八字桥同龄。如今石面已斑驳不堪,但莲瓣依然清晰可见,古意盎然。若在别处,只怕早就围起来当文物供奉,绍兴却把它留在民居之间,任凭百姓在旁边行走,所以比起博物馆里的死板,它又多了一分生气。

这么美的一根覆莲石柱,和手里这个破瓷碗的残片,怎么才能搞出美感来?这可真是太难为人了。之前是靠鉴宝,如今就完全取决于艺术修养了——这恰恰是我的弱项。我这人没什么审美,平时穿着打扮完全不懂,若是药不然或烟烟在这,说不定能给点建议。靠我一个人,可怎么办哪?

我侧脸偷偷看去,兰稽斋老板也是一样抓耳挠腮。这不像是眼力、手力关,有一个明确的奋斗目标,努力就是。“弄得好看”四字主观色彩太浓,谁知道尹银匠什么品位?

过了几分钟,兰稽斋老板似乎想到什么,蹲在地上,开始用石阶用力地磨瓷片,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煞是难听。我意识到,他打算要对瓷片进行加工了,看来是已有腹案,不由得紧张起来。

这覆莲石柱的上方是平的,可以搁一个碗没问题。可这瓷片太差了,横着摆,竖着摆,都不堪入目。

我抬起头,尹银匠背着手站在桥顶,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我们。天空的太阳照射下来,恰好是逆光,让他变成一个威严的黑影,还有团团光圈笼罩,看起来特别庄严。别看他刚才百般不情愿,一旦出了题目,他就立刻换了一个人。这简直就像国外惊险小说里的人物一样,有双重人格。

我赶紧甩了甩脑袋,把这些杂念甩出去。这时一个念头闯进脑海。

对呀,我可以这么做!

我也俯下身子,利用台阶来回研磨瓷片,把它磨得尽量狭长,中间还磨出一些深痕。这是竹枝,深痕是竹节,和莲花放在一起,恰好就是莫许愿的莲竹头饰造型。我不知道尹银匠是哪里学来这个造型的,但他应该很喜欢,否则不会转行打造银器还继续使用。

这个设想虽然糙了点,但也算投其所好。这破瓷片硬件条件太差,也只能从创意方面去尽量发挥了。

时间很快到了,我们两个各自退开一步。我把长条瓷片摆在覆莲旁边,说实话,真有点丑,不过莲竹模样还是能看出来的。

尹银匠背着手从我这溜达过去,扫了一眼,一言不发,脸上看不出赞赏或批评。他又慢慢踱步到了兰稽斋老板的望桥柱,看到覆莲上撒了许多白色粉末,夹杂在莲瓣之间,略显愕然。我也挺惊讶,这叫啥造型?转念一想,这应该是瓷粉。

兰稽斋老板这是把瓷片生生磨出一把细碎瓷粉,像撒胡椒面儿一样撒了上去。

我那个好歹也算个造型,这个算什么鬼?尹银匠也是莫名其妙,不知这算什么用意。

“你们站好别动,等着看啊。”兰稽斋老板信心十足地说,双手抱臂。我心想他难道还会变魔术,从白粉里变出只鸽子来不成?

兰稽斋老板什么都没干,只是稍微挪动了一下身躯。

刚才他站的位置,自己的影子恰好遮挡在望桥柱上。现在一移动,阳光正好照射在柱子之上。那遍布莲瓣的瓷粉反射着光芒,形成无数小小光晕。整朵莲花陡然变得光彩夺目,熠熠生辉,宛如佛光降临一般。它一下子就从古建遗迹,变成了至宝法器。

没过多久,兰稽斋老板又站回到原地。阴影浮现,覆莲石柱才恢复原状。

尹银匠看着我:“不必说了吧?”

我颓然瘫坐在地上,这次真是输得彻底,差距太大了。这个家伙别看人品有问题,这审美确实是高我一头。他知道瓷片如何搭配,都是很丑,居然独辟蹊径想出这个法子,化废为宝,真有他的。

一比二,我还是输了这次赌斗——不,不是赌斗,这事跟运气没关系。我是败在了对焗活的了解上,水平不够,输得实实在在。

“你跟我来。”尹银匠指了指兰稽斋老板,背着手,朝着自己家的巷子走去。后者得意地看了我一眼,露出胜利者的微笑,尾随而去。

“等一等!”我大声喊道。

兰稽斋老板道:“愿赌服输吧朋友,耍无赖可不好。”语气里带着嘲讽。

“我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辩解的。不过我好歹也赢了一次,能不能旁观,让我见识一下真正的焗活?”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甚至有点卑躬屈膝。兰稽斋老板笑着对尹银匠说:“您拿主意。”尹银匠看了我一眼:“只许看,不许说。”

“好嘞!”我大喜过望。

我们三人又来到尹银匠的家里。他打开门,让我们进了屋。这屋里有点阴冷,我迈步进去,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正厅的陈设极其简朴,一柜一桌一床一椅,没了,剩下的都是银器设备和材料。电器只有一台老式收音机,和一盏八十瓦的白炽灯泡。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霉味,似乎很久不曾通风了。旁边一扇门通向后堂,看门上的旧迹花纹,可是颇有年头了。

整个厅里,真正惹眼的,是那个柜子。这不是普通的大衣柜,而是一件黄花梨的柜格。上层三面开敞,四边是宝珠纹的圈口牙子。里面放的是一个座钟和一尊圣母像,后面还悬着一枚简陋的银质十字架。下部对开两门,落堂镶平素板心,下面方腿直腿。这个柜子没有任何多余的雕饰,连漆也没涂,黄花梨“不静不喧”的色泽得以完全体现。

这事在江南不算罕见。经常一户普通人家的后屋,就搁着当年祖上用过的好家具。

兰稽斋老板自打进了屋子,视线就没从那只柜子离开过。以他的眼力,自然知道这柜格是上等货色。不过他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那柜子里藏着的瓷器吧。

银器工作台就搁在门内墙边,尹银匠双臂搭住台子两侧,轻轻一振,把它往外挪了几分,摆正。然后他转身打开那个柜子,从里面拿出一卷东西来。这东西似乎是牛皮质地,叠成一个圆卷,上头沾满了厚厚的灰尘,一看就是许久不用了。

兰稽斋老板伸着脖子还想往柜子里看,结果尹银匠“啪”地重新关上了,他只得讪讪缩回去。

尹银匠捧起那牛皮卷,拂了拂上面的灰尘,把它徐徐展开。原来这是一个类似哈达的长牛皮条,呈黑褐色,上面别着一排精致的小工具,有钩有铲,有刺有钻,黄杨木的云边握手,长短一样。它摊开的一刹那,不知为何,我的心脏狠狠地大跳了一下。因为在边角,刻着一个个小小的莲竹纹。这个纹虽然也发旧,但明显是后刻上去的。

尹银匠从牛皮卷上取下几件工具,抬头道:“你不是有瓶子要修补吗?拿来吧。”

兰稽斋老板赶紧把那个琮式瓶拿过去,说口崩了,想镶个遮芒的包银边。尹银匠接过琮式瓶,端详片刻,眉头却一皱。

一般焗活处理崩口,不需要焗钉,而是用一圈银质或金质的小圈镶在芒口,把崩坏处遮住——不过现在要修补的这个是琮式瓶,和别的瓷器可不太一样。

《玄瓷成鉴》里特意把琮式瓶单独拿出来讲过,那章我印象还蛮深的。琮式瓶不是实用器,而是祭祀用的礼器。上古时代就有玉琮,基本器型是方柱、圆孔、短颈,圈足,口足尺寸一样,四面还有凸起的横线。历代对琮式瓶都有仿制,形制不一。到了清代,四面凸起的横线被八卦纹取代,所以又称八卦瓶,烧制最多。青花也有,白釉也有,仿钧釉的也有,仿哥窑釉的也有,形成了一个大类。

无论哪朝的琮式瓶,最大的特征是内圆外方,象征着天圆地方。而这个瓶子修补的难点,恰恰就在于这四个字。

焗活里的遮芒,需要先打造出一条长长的银条,对折一下,然后镶在瓷器芒口一圈敲实。大部分瓷器圆口圆形,实现这个工艺很容易。

而兰稽斋老板送来的这个瓶,内圆外方,崩口又有点大,从内圈圆口蔓延到了外圈方形。为了遮芒,镶条得兼顾内外,同时包起,才能稳稳套住。你可以这么想象,尹银匠得在一瞬间把一团银泥捏成内圆外方的双结构套环,给瓶子镶住。

要知道,银泥不是橡皮泥,正处于高温熔解状态,没法用手去精细控制。把高温金属在一瞬间捏成这么一个复杂形状,难度可想而知。

难怪兰稽斋老板费尽辛苦,要来请尹银匠出山。

尹银匠戴上一副放大镜,全神贯注地端详了许久,然后从那个牛皮套子里“唰”地拔出一把小锉。这么多年过去,这小锉的光泽依然明锐。尹银匠一握紧那小锉,整个人立刻进入一种玄妙的状态。我能感受得到,这比“心外无物”的境界还要高明一些,是“心无外物”。前者忘物,专注于我;后者忘我,专注于物。

他仔细地把琮式瓶的崩口边缘锉平,用一枚蘸了颜料的扁针在上面细细画了一道圈。做完这些工序后,他沉思片刻,用一根铅笔在纸上涂画了一阵,然后取来一根小银铤。

尹银匠把小银铤搁到坩埚上剪碎,以乙炔喷灯加热,银铤很快熔成一团颤巍巍的小银珠。这时尹银匠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他伸直两条胳膊,十指以一个特别复杂的方式交叠在一起,如同一张渔网。然后这十根指头依次动了起来,开始是一根,然后是两根、三根,指头之间彼此穿插扣合,速度越来越快,让人眼花缭乱。

怎么说呢……川剧里的变脸,演员得先练铜钱掌,把十根指头交叠在一起,以极高的速度改变手势。练这个出师了,才能正式学变脸。尹银匠此时的动作,就和那个非常相似。我和兰稽斋老板在一旁看着,瞠目结舌。

当一套手势做完之后,尹银匠的脸上微微红,额头有汗滴沁出。看来这绝活儿,对他的身体负担可不小。他忽然把双手解开,从牛皮带上拔下一把小钩和一把小夹,直接插入坩埚上的银水珠。只见手腕轻轻一动,一钩一夹如抽丝一般,从水珠里拉出一条银线。

这银线在半空划过一条优美的弧形,尹银匠左手提线在瓶口一绕,同时右手用夹子往外圈一压,犹如太极中的举重若轻。银线在双手钩夹的捏弄下极为服帖,飞快地在瓶口缠成一条长带,格出内圆外方的形制。尹银匠双臂猛然一沉,这银条已牢牢贴敷到了瓷口上,开始凝固。他趁机掐边压缝,填补崩口内缺,然后把工具放下,双手拇指捺住边口转了一圈。

待得收手之时,这琮式瓶口已牢牢镶起了一圈银边,非但不显突兀,反而更增添了几分雍容。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前后不过几分钟时间。

这等牵银入瓷的手法,我闻所未闻,当真是惊为天人。我侧脸一看,兰稽斋老板张大了嘴,也是呆滞在原地。越是懂得焗活的人,看到此情此景就越是震撼无比。就算是《玄瓷成鉴》里,也没提过有这么神奇的焗瓷手法。

尹银匠把琮式瓶搁回到台上,又用工具做了一些细部的修补,不忘在银条上錾上一些纹饰。半个小时之后,他把瓶子擦拭了一圈,递给兰稽斋老板:“一百块。你可以走了。”

兰稽斋老板赶紧掏出钱,恭恭敬敬放到他面前,才敢接过瓶子。他镇定了一下心神,开口问道:“您刚才这一手绝活儿,可有来历吗?”

“没有。”尹银匠又恢复成了一个木讷老头,他慢慢把工具逐一插回到牛皮上,眼中不复见锋芒。

兰稽斋老板似不甘心:“您这牛皮卷里的工具,看着可也有年头了,至少得是晚清的吧?家里传下来的?”尹银匠依然没理他,埋头把牛皮卷好,结上搭扣。兰稽斋老板在一旁东拉西扯,又说了半天废话,搞得尹银匠烦不胜烦,挥手呵斥道:“你们两个快走!快走!”

嘿,连我也给捎上了。本来我打算趁机询问几句,这回好,一起被赶走了。

我正琢磨着怎么能留下来,兰稽斋老板忽然歪了一下头,似乎听到外面有什么声音。然后他直了直腰,那谦卑恭敬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诡异笑容:“我想起来了,老爷子这手绝活儿,不是绝迹江湖几十年的‘飞桥登仙’吗?”

尹银匠正在系扣的双手停住了,左眼猛地一跳。他难以置信地望向兰稽斋老板,似乎被刺中了什么要害。眼神里既有震惊,也有惶恐。

仔细想想,“飞桥登仙”这名字还真挺合适的。刚才那一幕实在太美,小钩引着银线飞过半空,迅捷飘逸,真如接引登仙一般——可为何尹银匠这么大反应?

这时屋子外头,忽然传来拍巴掌的声音,不疾不徐,一共六声。掌声很响亮,屋子里听得一清二楚。可里面殊无热情,反倒带着几分阴冷险恶的味道,如同猛兽接近时的脚步声。

第六章 对峙细柳营

听到这拍巴掌的声音,兰稽斋老板长长吁了口气,如释重负。

他躬身让开门口,很快有三个人鱼贯而入。为首的是个瘦弱的年轻人,容貌清朗俊秀,可惜脸色苍白不见一丝血色,眉宇间带着几丝忧郁气质。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头发和眉毛都是纯白颜色,不见一根杂质。露在外面的双手肌肤白皙透亮,青色血管隐约可见,简直就像景德镇的隐青釉色一般——他应该罹患严重的白化病。

后面两个人都是孔武有力的小伙子,头皮青茬,紧跟在那年轻人身后。他们一进来,两具魁梧身材立刻把门口挡了个严严实实。

那年轻人一进屋,先看向兰稽斋老板:“你亲眼确认了?”

兰稽斋老板赶紧点头:“是,是,刚才我亲眼目睹,确实是‘飞桥登仙’。”

年轻人矜持地笑了笑,转头看向尹银匠:“尹前辈,你好。晚辈姓柳,叫柳成绦。”

尹银匠莫名其妙,只好一言不发。

柳成绦找了把椅子坐下,慢慢悠悠说:“晚辈听说,焗瓷里的秀活,分成了山东、河南、河北三个流派。山东皮钻,河南弓钻,河北砣钻,各有绝活。若我认得不差,这应该是河北一派的独门手法——您说对吗?”

  如果觉得古董局中局4:大结局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马伯庸小说全集长安十二时辰望古神话之白蛇疾闻录帝国最后的荣耀:大明1592抗日援朝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古董局中局3:掠宝清单古董局中局2:清明上河图之谜古董局中局4:大结局三国配角演义吴承恩捉妖记龙与地下铁殷商舰队玛雅征服史古都探幽欧罗巴英雄记笔灵4·苍穹浩茫茫笔灵3·沉忧乱纵横笔灵2·万事皆波澜笔灵1·生事如转蓬三国机密(下)潜龙在渊三国机密(上)龙难日古董局中局风起陇西她死在QQ上,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