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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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或许吧,”宇文公子苦笑一声,“有很多事我没法告诉你,但我会尽可能地把可以告知的事情都统统讲出来。”

“我的问题还有很多,比如说,作为大将军的孙子,怎么也应当听说过自己的祖父当年征讨鲛族的丰功伟业吧,却怎么会去给鲛人做帮凶?”安星眠又说。

之前提到萨犀伽罗的时候,字文公子的面容还算镇静,此刻听安星眠说出“鲛族”两个字,他却陡然间面色一沉,双眼在一刹那闪烁着凶光。雪怀青心里一惊,只觉得一股无形的杀气弥漫开来,正准备用尸舞术召唤尸仆迎战,那凶光却迅速收敛,杀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是怎么想到鲛人的头上去的? ”宇文公子问。这话问得含含糊糊,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因为那位镇海使对海盗岛的攻击太顺利了,未免让人生疑。我分析过了,能神不知鬼不觉凿穿那么多海盗船,实在是一个很巨大的工程。而在此之前,当我们跟踪那艘雾中鬼船时,船底也是在不知不觉间被破坏了。能在大风暴之中潜入海水深处破坏船底,绝不是人类可以做到的,只能是在海水中能呼吸能自如行动的鲛人!”安星眠回答。

“而且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使用出来的尸舞术会那么强大,甚至于超越了不可一世的须弥子,”雪怀青插口说,“我听说,鲛人能用咽喉部位的软骨振动,发出一种特味的声音,叫做鲛歌,具有震慑人心的力量。如果能把鲛歌和尸舞者的亡歌结合起来,就能极大地放大尸舞术的力量。须弥子再骄傲,毕竟只是个人类,喉头没有软骨,这一点他肯定拼不过鲛人。”

安星眠接着说:“从海盗岛离开后,除了做准备去找那位镇海使的晦气之外,我也细细调査了一下你的家族历史。你的祖父宇文成年轻时东征西讨,除了攻打蛮族羽族之外, 还曾经和中州南部海域的鲛人有过交手。而且就在那一战中,你的祖父虽然取胜,却也受了重伤,班师回朝后就再也没有行军打仗了。”

宇文公子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我还是低估了你,安先生。没想到你竟然能找到鲛人这条线索。”

“所以现在的线索就是分奇怪了,”安星眠说,“宇文世家,用鬼船掩护自已的鲛人,羽族和他们的神器萨犀伽罗,和萨犀伽罗同等威力的吸人魂魄的法器,天驱,须弥子,再加上我这个被莫名其妙和萨犀伽罗捆绑在一起的倒霉的长门僧。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一段什么样的历史,可以把这么多元素搅和在一起?”

“听你这么一说,连我都觉得复杂起来了,”宇文公子说,“最初认识你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你和萨犀伽罗有牵连,否则的话,那时候你落到我的手里就已经没法再离开了,可惜啊。”

“我要是知道会惹出这么多麻烦,恐怕也未必会愿意结识你,不过现在说这些话已经太晚了,”安星眠说,“你间接杀害了那些海盗,他们都是我的朋友,这个仇,我不会忘的。但是现在,我需要你首先解释清楚这一切。”

“而且鲛人尸舞者也很不寻常,”雪怀青说,“我虽不认识什么鲛人,但我的师父好像认识。按照她的说法,鲛人对‘灵魂’这种东西十分笃信,他们的鲛歌,虽然表面上听起来没有歌词也没有意义,实际上却是一种传自远古的对灵魂的召唤。正因为如此,他们十分厌弃没有灵魂的死物,行尸这种东西,对于鲛人而言,就属于没有灵魂却偏偏能行动的污秽之物。但是这个鲛人居然选择了做尸舞者,而且修炼出那么强大的尸舞术,实在是太罕见了。”

宇文公子沉默了半晌,最后说道:“千头万绪,三两句说不清楚……先从你口中的那件‘吸人魂魄的法器’说起吧,它有一个名字,叫做苍银之月,不知道你听说过这四个字没有。”

“苍银之月?”安星眠一怔,“这个名字很熟啊,我一定在哪儿见到过的。苍银之月……苍银之月……”

他忽然一下子跳了起来,结果脑袋砰的一声撞到了矮小的舱顶,他甚至顾不上喊痛, 就低声叫了起来:“是那把苍银之月!辰月教的苍银之月! ”

“什么辰月教的苍银之月? ”雪怀青问。

安星眠深吸了一口气,揉着头顶重新坐下,一边缓缓地说:“在数百年之前,当辰月教的势力还很庞大的时候,曾经委托一位叫做炼火佐赤的洛族星焚术大师,打造了一柄恐怖的邪灵兵器,那就是苍银之月了。据说这把魂印兵器一旦出手就无人可以阻挡,辰月教借住它疯狂地屠杀了许多敌人,尤其是他们的死对头天驱武士。但是由于年代太久远,而且辰月有意识消除了相关记载,我也是只知其名,并不知道苍银之月到底有怎样的威力,而现在,我们清楚了。”

雪怀青脸色发白,想起了自己幼年时听到的那个场景:“原来那时候我母亲手里拿着的,就是这把苍银之月……能够在一瞬间夺人魂魄的魂印兵器。”

“是的,就是那把苍银之月。”宇文公子说。

“所谓的夺人魂魄,其实并不太确切,”宇文公子说,“千百年来,并没有任何人能证明灵魂、魂魄、鬼魂这种东西是真正存在的,所以说得精确一些,苍银之月能够消除人的精神。当苍银之月被持有者催动时,在一定的范围内,所有的活物都会在一瞬间死去精神和意识,虽然还有呼吸和心跳,还有血液的流动,却再也不能动,不能说话,不能思考, 变成活死人。最可怕的在于,从苍银之月被锻造成功并由历代辰月教主所掌握以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从来没有人找到过抵挡它的方法。苍银之月一旦被催动,仿佛就是无可阻挡的,处于它力量范围内的人必定会中招,从无例外。”

“无可阻挡?”安星眠喃喃地说,“那也未免太强横霸道了。”

“是的,而在这种强横霸道之下受害最深的,就是天驱了,”字文公子点点头,“那时候虽然天驱和辰月都已经处在君王们的防范甚至于剿杀中,但各自的根基还在,彼此之间互相倾轧争斗已经持续了许多年,谁也吃不掉谁。苍银之月的出现打破了这个平衡,短短几年间,天驱中的高手有一半毁于这把恐怖的魂印兵器,他们不得不采取了暂时避让的战略。那段时间,辰月的气焰嚣张到了极点,而且没有了天驱的制衡,他们终于又可以开始 想办法拨动战争的转盘了。”

“这倒是辰月教的本色……”安星眠低声说。

“然而天驱永远是不能忽视的存在,他们分析了历次与苍银之月交手的情形,发现这柄法杖在每次使用之间存在着一个短暂的间隙,就好像人在剧烈活动时需要喘气休息一样。于是他们策划了一次无懈可击的精密行动,付出了四十多位精英天驱的性命,利用苍银之月被催动的短暂间隙,抓住了唯一一次机会,封印了这把法杖。”宇文公子说。

“但是很显然,后来它又复活了,对吗?”雪怀青问。

“确切地说,凡乎算是重制,因为苍银之月里所封印的邪魂后来被转移到了一个名叫云湛的游侠身上,失去了邪魂,苍银之月只是一个空壳子。当然邪魂只是形象的说法,说精确一些,应该是苍银之月多包涵的巨大星辰力,”宇文公子说,“但星辰毕竟是不屈不挠的,大概就在一百来年之前,他们似乎是掘地三尺找到了当年炼火佐赤的笔记,竞然想方设法复制了一柄。在那个时候,天驱和辰月都日渐式微,再进行相互消耗也没有什么意义 了,但苍银之月还是派上了用场,因为在那段时间,羽族正陷入内乱中,宁南云氏被外来者所驱逐……”

“原来宁南城易主也有辰月的幕后推动啊,”安星眠有些吃惊,“这帮家伙真是无所不在。等一等!宁南城……易主……辰月……风秋客……我……”

“你怎么了?”雪怀青有些担心,觉得安星眠仿佛是陷入了某种谵妄的状态,开始胡言乱语了。但安星眠的下一句话却表明,他的头脑非常清醒“我明白了。宁南城虽然易主,新主人风氏却一直受到辰月的威胁,他们之所以如此看重萨犀伽罗,就是为了用它来对抗苍银之月。”

那一瞬间安星眠想明白了许多关窍。为什么羽族会那么在乎萨犀伽罗,为什么风秋客几乎不惜一切代价去保护携带着萨犀伽罗的自己,那是因为萨犀伽罗是他们对抗苍银之月的希望。而雪怀青的父母既然和苍银之月有所牵连,自然也会成为他们囚禁逼问的目标。自己和雪怀青,因为这两件威力惊人的法器,而被迫卷入了异常牵连甚广的纷争,但最可气的在于,他们俩原本对此一无所知,完全就是稀里糊涂地被拉下了水。

“真是倒霉啊,”安星眠长叹一声,“真他娘的倒霉透顶。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你猜得没错,萨犀伽罗是这世上唯一可以抗衡苍银之月的东西,在萨犀伽罗周围的一定范围内,苍银之月会失效,”宇文公子说,“当时宁南风氏病急乱投医,四处搜罗羽族历史上曾经存在的古老法器,希望能有威力与苍银之月相当的,无非是求个鱼死网破,反正一整个城邦的人手还是比辰月教要多,拼个两败俱伤,吃亏的也是辰月。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从一座古墓里发掘出了萨犀伽罗,虽然一切羽族的密文里都将萨犀伽罗称为禁忌的兵器,甚至当初命名就以‘通往地狱之门’来作为警告,但风氏还是顾不得那么多,把这件禁器据为己有。结果没有想到,萨犀伽罗竞然恰恰是克制苍银之月的利器,那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了。”

“那我呢,我和萨犀伽罗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安星眠问。

宇文公子摇摇头,“这个我也没有查出来,我所知道的是,似乎只有你才能保证萨犀伽罗‘活着’,所以那位叫风秋客的羽人才会一直保护你。”

“活着?这是什么意思? ”安星眠皱起眉头,感觉难以理解。除了自认为头脑比较聪明外,他活了二十多岁,始终没有觉得自己有过一丁点异于常人的地方,凭什么只有自己才能让一法器“活着”呢?

他摇晃了一下脑袋,决定先不去想太多,以免自己的脑袋炸开:“那么那个鲛人尸舞者呢?他又怎么会掺和进这件事来?”

宇文公子的脸色阴晴不定,显得有些踌躇未决,最后终于叹息一声:“这件事就算我想瞒也瞒不住,你迟早会自己发掘出来,不如现在告诉你,虽然这件事实在有些令家族蒙羞。事情要从当年那场征讨鲛人的战争说起,那是三十五六年前的事了。当时受到潮汛的影响,澜州东部海域的鲛人食物来源大减,但渔民们照常去远海捕鱼,可以说是在和鲛人争夺口粮,为了生存,他们选择了袭击人类,于是我的祖父被派去平息这场祸乱。

“那场战争本身没有太多值得一提的,因为双方实力相差太远了,鲛族虽然能在大海之中行动自如,但人口稀少,又缺乏食物和武器,每死一个战士都是重大的损失。而祖父打仗只求取胜,从来不择手段,甚至在某一片鲛人较为集中的水域里散布一种能游动的毒虫,诱使鲛人中毒,也收到了很好的效果。战争很快波澜不惊地走向了尾声,祖父甚至连班师回朝的日子都确定了。但就在这个时候,那一带海域的状况忽然变得异常起来,显示持续的大风暴,然后是地震和海啸,一座从来没有爆发过的海底死火山竟然也开始喷发。

“祖父开始感到不安。他四个万事谨小慎微,算无遗策的人,一旦发现情形不对,立即暂停进军,也打消了班师的念头,派出大量斥候去打探此事。但是鲛人方面始终严守秘密,斥候们并没能得到太多有价值的情报,他们唯一能确定的是,鲛人们一定是在进行着某些阴谋,而且很有可能是巨大的阴谋。

“就这样,在种种猜疑和困惑中,到了那个决定命运的夜晚。那一夜,祖父正在海船上巡查军纪,忽然有鲛人夜袭。自从战争开始以来,鲛人自己也知道他们在正面战场完全无力抗衡,所以经常采取这样的偷袭,原本半点也不新鲜。水鬼们很快抓住了那名鲛人,几名水鬼把他五花大绑,带到了祖父的面前。这名偷袭者看起来是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搏斗, 身上布满伤痕,嘴里也不停地咳血,显得伤势颇重,虚弱不堪。”

“人们一看到受重伤的人就会放松警惕,再加上看似牢牢的捆绑,就更加会麻痹大意。”雪怀青忍不住插嘴说,“我想你祖父多半中招了。”

“你说的半点也不错,”宇文公子苦笑着,“这个鲛人被押到祖父面前,看起来捆得很牢,身边还有手拿兵刃的水鬼看押,祖父自然不会过多堤防。但没想到,他刚刚开口问了第一句话,鲛人竟突然间挣脱了束缚,手中握着一把钢刺,一下子抵住了祖父的咽喉,而原本押着他的那几名水鬼,一致举起兵刃围住两人,刃口却是冲着外围前去营救的卫兵们。在这些水鬼的阻挡之下,卫兵们粗过了转瞬即逝的拯救机会,祖父被这个鲛人生擒了。”

“这很简单,那个鲛人是一歌尸舞者,他先杀死了那几名水鬼,然后以尸舞术操纵着他们,做处捆绑押送的假象,趁你的祖父和卫兵们麻痹大意时,再暴起偷袭,”雪怀青说,“这是尸舞者对付外人最常用的手法之一,半点也不新鲜……我就用过好多次。只不多一般人平时很难有和尸舞者打交道的机会,所以是会中招。”

“这一次的中招,对我们宇文家来说,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宇文公子的语声里包含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悲戚。

“祖父就这样被挟持了,鲛人把他带到了一个单独的船舱里。在那里,鲛人对祖父说,他其实是来帮助祖父的,因为他虽然身为鲛人,但也不忍心看到九州大地化为焦土和废墟。这个说法当然是相当惊悚,祖父也一下子忘记了自身安危,迫不及待地要听他继续说下去。祖父还记得,这个鲛人有些口齿不清,嗓音也很嘶哑,就像是喉部受过伤。

“鲛人问祖父,最近有没有察觉到大海的异动,这几乎是一个多余的问题,只要是活人,都能感受到那种令人不安的波动。他告诉祖父时候,那些并不是普通的自然现象,而是人为的,因为鲛族的王并不甘心就这样被人类所击败,已经失去了理智,驱使着鲛族的秘术士们,试图唤醒一条沉睡在海底的巨龙,这条龙被鲛人们称作‘海之渊,据说是创世神留下的神器,用来护卫餃族的终极神器。

“祖父听完,内心十分紧张,因为在出发之前,他阅读了大量和鲛族有关的资料,在不少的古籍里都看到到过关‘海之渊’,的记载。按照鲛人的神话传说,在开创这个世界的时候,天神知道这片大陆和海洋迟早会被邪恶所侵蚀,于是留下了神器‘海之渊’。谁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但在传说中,谁掌握了它,就将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可以替大神惩处世间的邪恶。”

雪怀青又忍不住插嘴问;“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那他们怎么知道这是一条龙?这世上真有人见过龙?”

“那是因为古书里有另外一些记录表明,在远古的某一个时期,‘海之渊’曾经被唤醒过,并且给九州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宇文公子耐心地解释说,“按照当时留下的断章残篇的记录,‘海之渊’的形态,很接近于传说中的龙。虽然龙本身也是一个无法证实的传说,但由于不同的典籍都反复提到了这一点,祖父仍然不敢大意,始终留意着这方面的动向。去没有想到越害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鲛人们竟然真的动用了‘海之渊’——你怎么了?”

他的最后一句话是问安星眠的,因为当听完宇文公子关于‘海之渊’的描述后,安星眠的表情显得很奇怪,似笑非笑,颇带一点嘲弄的意味。

“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安星眠回答,“我并不怀疑这个世界上一定存在着一些未知的、强大的、甚至远远超出我们想象的强大亊物或力量,我只尸怀疑另外一点。”

“哪一点? ”宇文公子问。

“作为一些渺小卑微的存在,我们是否有足够的幸运,在我们的有生之年真的撞上这些事物。”安星眠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宇文公子沉默了片刻,轻笑一声:“不愧是安先生,一下子就窥破了其中的玄机。我的祖父当年能有你这样的睿智就好了。”

“我相信一个当世名将绝对不会不睿智,”安星眠说,“只是当局者迷。当他的全副精力都放在战局上的时候,难免会上当受骗。”

“你们是什么意思?”雪怀青问,“ ‘海之渊’是假的?”

“‘海之渊’未必是假的,龙也未必是假的,”安星眠说,“对于我们没能亲眼捡到的东西急于否定是一种错误的态度,但我基本可以肯定,在那场战争中,所谓鲛人准备动用‘海之渊’的说法是假的。这只是那个尸舞者用的计策,他想要吓唬宇文将军,以便开启谈判之门。”

“谈判之门……不会就是后来出现的鬼船之类的玩意儿吧?”雪怀青的脑子也不笨。

“的确是,不过鬼船和死尸,只不过是一些附属品,”宇文公子说,“他向我的祖父提出,他可以制止‘海之渊’从沉睡中被唤醒,与之交换的最主要条件是,他要祖父帮他寻找两件法器,不用说你们也明白是什么。”

“怪不得你会那么急于寻找这两件东西呢,”安星眠喃喃地说,“可这个鲛人到底是谁?为什么想要这两件玩意儿?以及你为什么会那么听话?以你的性子,想办法赖账甚至杀掉他,并不是不可能,毕竟他所威胁的是你的祖父,而你不大像是很在意除你之外任何人的生死的那种人。”

“谢谢夸奖,可惜事情远比你想象的复杂,”宇文公子的语声里除了无奈,还隐隐有一种切齿的怨毒,这样的语调和他日常的风度实在是大相径庭,“关于你的第一个和第二个问题,我要是能知道为什么就好了;第三个问题的答案是三个字:契约咒。”

安星眠和雪怀青面面相觑。他们都听说过契约咒,这是一种极其艰深而又充满邪恶的咒术,施咒之后,被施咒者必须要完成施咒者所交代的任务,或者是做某件事,或者是禁止做某件事。一旦违背了约定,就会遭到咒术的反噬,后果有可能比死亡更悲惨。只是契约咒威力虽大,习练太难,而且据说光是要学会这个秘术就得付出相当的代价,所以两人都只是耳闻,却从未亲见。

“那个鲛人尸舞者……和我的祖父订立了一个无比恶毒的契约咒,”宇文公子恨恨地说,“如果祖父不能替他找到苍银之月和萨犀伽罗,我们的家族就将世世代代遭受沮咒,所有的子孙都不能活过四十岁。事实上,我的父亲,我的几位叔伯,还有我的姐姐,都是在四十岁之前去世的。”

“什么? ”连一向淡看生死的雪怀青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也太狠了吧?”

“所以你才会那么积极地寻找这两件东西,”安星眠说,“你也已经三十多岁了,距离四十岁不会太遥远,假如死期是一种可以看到、可以倒数计时的玩意儿,换了谁都会受不了。我之前某些时刻恨不能把你碎尸万段,现在却稍微有点理解你了。”

“不必提我的事了,”宇文公子摆摆手,“说回正题吧。这个契约咒是双向的,对我祖父而言,他也必须要鲛人保证,‘海之渊’始终处于沉睡状态。但你们知道,假如原本就没有谁打算去唤醒‘海之渊’的话,这个契约自然就算完成了,对他没有丝毫损害。事实上,‘海之渊’到底在哪儿,到底是否存在,我想当世有任何一个人能说得清楚。”

“那你们家可吃了大亏啦,就这样被他捆绑了一代又一代,”雪怀青显得有些同情,“可当时的那些地震、海啸又是怎么回事?”

“前些日子在海上的时候,你们已经见识过这位鲛人操控天气的本领了吧?”宇文公子说,“雪姑娘是尸舞者,自然知道尸舞者可以通过精神联系把自己的尸仆改造成秘术的发生机器。他在鲛歌的帮助下,把尸舞术发挥到了极致,上百个尸仆一起产生共鸣时,能对特定区域的天气产生很大的影响。我猜想,在当时,鲛人王原本只是在海底想法子引发了那座休眠的火山,想要给人类的进攻制造一些混乱,却被这个聪朋的尸舞者所利用。他制造了大风暴,再利用火山喷发的力量制造了海啸,让一切看起来都相当糟糕,也难怪祖父会上当。”

“要是我处在那个位置,或许也会受蒙蔽,”雪怀青感慨说,“自然是没有那么多巧合的,巧合总是人类谋算出来的。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他制造鬼船的假象,弄走那么多人类尸体,是为了什么?”

“这也是我最大的疑问,”宇文公子说,“尸舞者起初只是告诉我的祖父,由于鲛人王已经初步唤醒了‘海之渊’这条巨龙,他需要定期使用秘术来让‘海之渊’镇静下来,不至于彻底醒来,所以他总是会需要很多尸体,来使用阵法令尸舞术的效用最大化。但后来我祖父经过缜密的调査,得出结论,所谓‘海之渊’被唤醒纯属子虚乌有,只是他设计的一个骗局,那么这个说法显然也不成立了。”

“但你仍然在给他提供尸体,并且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现。”安星眠说。

“身上背着契约的诅咒,和他撕破脸有害无益,为他提供尸体虽然很麻烦,至少还在宇文家的能力范围内,”宇文公子说,“而且我也很希望能暗中调査清楚,这个鲛人要那么多人类的尸体来做什么。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把他加诸在我们宇文家族身上的噩运加十倍还给他。”

宇文公子说出这句话时,脸上仍然带着淡淡的微笑,但言语中所蕴含的仇恨,似乎可以把一切东西都碾成粉渣。雪怀青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心里想着,宇文公子这个人,外表的光明温暖和内心的黑暗冷酷都是那么极端,这样一个人,要是以后真的成就了某些他心中所愿的“大事”,对于九州来说,或许又是一个灾难。

安星眠仍旧还有不少问题想要问。现在,对于宇文公子为什么会那么执著地插手这件事,以及雾中鬼船的真相,总算是大致有数了,虽然对于那位鲛人尸舞者的最终目的还不是很清楚。然而,天驱和须弥子为什么会卷入?这两件法器和二十年前宁南城领主被杀案有什么关系、和雪怀青的父母又有什么关系?苍银之月作为辰月教的圣物,为什么会被雪怀青的母亲带走?自己又为什么会和萨犀伽罗捆绑在一起?

这些疑团,宇文公子也无力解开,还得靠自己去发掘真相。他所能肯定的是,如果不能一一解开它们,自己和雪怀青将永无宁日。那么,下一步应当做什么呢?眼前的宇文公子事杀害冯老大等海盗朋友的仇人,但自己是否可以暂时抛开仇恨和他合作呢?

退一万步说,如果与宇文公子合作的话,合作的方向在哪里?对于宇文公子来说,似乎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如果不能抢到两件法器交给鲛人尸舞者,他就会在四十岁之前死去,但他自己可能并不情愿这么做。毕竟苍银之月是如此凶悍的一件杀人利器,而萨犀伽罗的恐怖之处甚至他自己还没能体会到……没准比苍银之月破坏力更强呢,把它们交给一个身份不明动机不明的鲛人……天晓得后果会是怎样。

于是这又令安星眠陷入了他思考许久却始终没能想明白的矛盾:究竟是应当凡事恪守着自己在长门里所学到的信仰、道德、正义和尊严,还是应当凡事以雪怀青和自己的安危为重。一个长门僧的持守和一个男人的责任,这两者孰轻孰重,好像很难在天平上称量出来。

他正在细细琢磨着这些令人头疼的问题,忽然感到有一只手轻轻摇晃他,回过神来一看,是雪怀青。雪怀青眉头微皱,低声说:“我好像听到水下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话还没有说宪,船身猛然一阵巨震,像是撞上了什么障碍物。紧跟着,船外传来一阵嗖嗖的响声,似乎是弓箭之类的武器正在运程袭击。安星眠一惊,知道中了埋伏,第一个反应是这些都是宇文公子的手下,终于还是追上了,可是看宇文公子的反应,竟然是抽出自己的腰带,做出迎敌的姿态,原来那是一柄软剑。

紧跟着,船舱被无数的箭支击破了,安星眠顺手抄起一块木板,雪怀青的尸仆更是用身体挡在主人身前,加上字文公子的软剑挥舞生风,这才把射进来的箭支全部挡住。

“那不是你的人吗?”安星眠问。

“我的人要是敢对他们的主人放箭,那就是他们都活腻了,”宇文公子紧握着软剑,“不是我安排的。有别人盯上了我们。”

“多么刺激的人生啊。”安星眠扔下木板,从怀里掏出那副能抵挡刀剑的特制手套戴在手上。他已经听到岸边传来的脚步声,听起来,来的敌人不但很多,而且很强。

第六章 突变

如风奕鸣所言,须弥子这个老怪物真是把堂堂的宁南城当成了他自己的后花园。她所擅长的,绝非只是操纵尸体的能力,至少每一次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四王子的府邸,都没任何人能发觉。而宁南城的世家贵族大墓也被他像逛街一样逛了个遍,从中搜刮到不少盗墓贼都没法找到的珍稀物品。

“您当初真应该去干盗墓贼,”风奕鸣说,“这样的话,恐怕早就成九州首富了。”

“我倒并不是视金钱如粪土,钱这种东西,人活着总是需要的,”须弥子悠悠地说,“只不过我所需要的快乐,金钱买不到,尸舞术才能提供。况且我弄出来的这些东西,并不是为了钱,而是它们都能对你的修炼有所帮助。”

“用老祖宗们陪葬的东西来修炼邪恶的尸舞术,”风奕鸣扮了个鬼脸,“被家里人知道了,非得把我抓起来砍手砍脚不可。”

此时他跟随须弥子修炼已有两个多月,须弥子平时对他要求极严,几乎没有什么笑脸,但在心底里对他确实非常满意。风奕鸣不仅仅是懂得操弄权术而已,在尸舞术的修行上他进展极快,而且能够忍受任何严格到近乎残酷的要求和磨练,毫无怨怼。须弥子尽管总是板着脸,偶尔也会送出一两句难得的称赞,然而这样的称赞在正常人那里是绝对听不到的。

“也许将来,我真的可能死在你的手里。”须弥子的最高赞美是这样的,“那个的话,我总算是教出了一个像样的徒弟。”

时间进入了十二月,宁南城气温骤降,已经下过几场雪。须弥子很开心,因为一到下雪的天气,他就可以好好地炮制一下他的好徒弟了。此刻风奕鸣正跪在他自己的房间里,浑身上下赤裸裸的没穿一件衣服,却沾满了雪块。须弥子坐在一旁,舒舒服服地一边喝着热茶一边烤火,“十分钟之内,雪不能化尽,不然加罚半个对时。”

风奕鸣紧咬着牙关,努力催动秘术,让自己体表的温度不断降低,以便保证那些雪块不会在温暖的房间里迅速融化。他冻得瑟瑟发抖,却偏偏巴不得自己的身体能再冷一点,因为他清楚,须弥子不会有丝毫怜悯,不管是对徒弟还是对一个小孩,假如自己不能达到师父的要求,就会遭受更严厉的惩罚甚至被扫地出门。

好容易熬过了一刻钟,身上的雪化掉了一大半,好歹还有小部残留着,算是完成了师父的基本要求。尽管如此,须弥子还是很挑剔:“昨天剩了大概四分之一的雪,今天连五分之一都不到,退步了。”

“那是今天火盆里的炭火烧的足!”风奕鸣哼唧着,抖掉雪块,扯过一张毯子裹住自己。须弥子冷笑一声:“炭火烧得足?”

他手掌摊开,刚才风奕鸣抖掉在地的一团雪块浮空而起,落到他的掌心。须弥子捏住这团雪,把手直接放在火盆中跳跃的火苗上方,那灼热的火焰却不能伤到他分毫。过了许久,他才收回手,重新摊开手掌,刚才那团雪仍然在手心,半点也没有融化。

“慢慢练吧,任何本领都不是一日之功,”须弥子扔掉雪团,“但是下次再敢找借口,我剥你一层皮。”

风奕鸣吐吐舌头,不敢多说话。就在这时,-阵脚步声向着他的房间传来。

“我不是已经下令下人们不许靠近吗?”风奕鸣脸色一变,“难道是我父亲来了?师父,恐怕您老人家得暂时避一避。”

“不必我已经从脚步声听出来的是谁了,”须弥子说,“是一个熟人,无妨。去开门吧。”

“你来闲逛,你的熟人也来闲逛,真的变成后花园了……”风奕鸣扔下毯子,匆匆穿好衣服,打开了门。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美丽的金发女子,虽然从未亲眼见过,但以他聪明的头脑,已经猜出了她是谁。

“是雪怀青雪小姐吧?”风奕鸣笑容可掬地说,“请进。”

雪怀青点点头,走了进去,风奕鸣重新关好门。须弥子看了雪怀青一眼:“又来给我找麻烦了?”

雪怀青轻声叹息:“我知道的,你不会因为我是师父的徒弟而对我有任何亲近,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也绝不会来求你。可是现在,出来你,我想到还有谁有这个能力帮我了。”

她这话似乎是无心说出来的,但是“想不到还有谁有这个能力帮我”这句话,显然是深合须弥子的胃口。他原本绷得紧紧的脸也略有一点放松:“是那个姓安的小娃儿又惹出什么祸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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