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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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声手一抖,看着面前曾经熟悉的一张脸,如今被鲜血和泥污覆盖着,几乎无从辨识。

数小时后,傅昭阳躺在县城医院的急救室里,生死未卜。

作者有话要说:调了一下章节顺序,这是二十三章(上)这段写的很难受,虽然开始时就想好了全文的脉络,但我仍然忍不住说,昭阳兄,对不起你了……今天周四哈。。。周六或者周日再更

第二十三章 (下)

邵声一直在楼梯间坐着,他不想回到人群中,不想面对众人的种种问题。直到莫靖言半蹲在他面前,拍着他的小臂,颤抖这声音问,“他,知道了?”他才点了点头,然后神色茫然地看着她,仿佛不认识一般。

“怎么会……”莫靖言才一开口,眼泪便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她握着邵声的手臂,哽咽道,“不会有事的,昭阳哥一定不会有事的。”

邵声想要抹去她脸上的泪水,抬起手,看到指甲缝仍凝着暗红的血痕。他一时停滞,指尖碰了碰莫靖言的脸颊,便悬在半空,又缓缓地收了回去。

她看出他的迟疑,泪水一下又涌到眼底,连忙转身用手背挡在眼前,“咱们先去大厅吧……大家都在等着。”

楚羚已经向徐老师了解了傅昭阳的急救方案;几位岩友自愿回现场清理,并对事故原因进行详细核查;思睿倚在何仕身上抽泣着,他面色不好,时而揪着头发骂自己疏忽大意;大周站在一旁束手无策,只能哀声叹气。

一众人乱哄哄的,被大厅里的小护士提醒了几次。楚羚神色疲惫,缓缓说道:“医生说,如果第一轮手术顺利,没有生命危险,会尽快安排转院回市里。傅伯伯和阿姨的飞机半夜到,徐老师去医院附近帮他们预定住处。比较麻烦的是,傅师兄已经毕业了,徐老师说费用系里可先垫付一部分,但真要动用大额资金,不知手续是否繁琐。他爸妈来得急,不一定有准备。我一会儿给爸爸打个电话商量一下。”

她又转向何仕,“岩友们回现场去了,如果你状态好,可以和他们一起去;要不然,就按刚才说的,等手术结果出来,你和思睿、大周一起,搭我家亲戚的车回学校吧,联络一下其他的队员。”

说完她走到莫靖言身边,轻声道:“就当我拜托你了,哪儿都不要去,待在医院,成么?”她声音颤抖,“千万不要走……”

“师姐,我不走……”莫靖言微微颔首,“我就在这儿,哪儿都不去。”

楚羚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尽是凄然和无奈,她抽噎了一声,回身时撞到邵声身上。他沉默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楚羚“哇”一声哭出来,扑到他怀里,泣不成声,“其实,我、我比谁都害怕,怕、怕他再也、再也醒不过来了……可这、这没有用啊……我还得、还得逼着自己,去想应该、该做什么,想能帮他、帮他做点什么。我心里,真是、真是怕死了,脑袋里一团糟,只想躲、躲起来。我就想,我、我得镇定,如果换了昭阳他、他在这儿,他会怎么、怎么做……”

邵声神色黯然,拍着她的背,喃喃念着,“老傅不会有事的。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莫靖言木然站在一旁,她担心着傅昭阳的安危,但心中也有更深一层的恐惧。之前的一切太顺利太如意,以致今时今日要面对更严酷的现实,此时她和邵声之间,真如彼时想过的一般,山高路远、道阻且长。

第一次开颅手术在傍晚时分结束,傅昭阳的情况暂时稳定,何仕、思睿和大周随车返回市区。楚羚本想回家和母亲商议,但她走到医院门前便踌躇不前,又返身留了下来。过了一个多小时,傅昭阳颅压忽然再次升高,通过CT检查在脑中又发现了新的出血灶,于是紧急实施第二次手术。将近午夜时分主刀医生才面容疲惫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神色严肃,“现在看,情况比我们预想的复杂。能否抢救过来还是个未知数;就算脱离生命危险,八成以上会是植物人。而且因为送院不够及时,他的中枢神经大面积被血浸润,即使奇迹发生,他能醒过来,未来能恢复到什么程度,也都难讲。”

就在此时,傅昭阳的父母搭乘当天最后一班航班抵达北京,正在连夜驱车赶往医院的路上。

楚羚一直流着眼泪,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来,只怕一张口就会号啕痛哭。她紧紧攥着邵声的胳膊,额头倚在他肩上,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袖。深呼吸了几次,她才哽咽着低声问道,“师兄,昭阳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就算岩塞塞得不好,他坠落的时候,也有缓冲力,是不是?你们在阳朔,不也遇到有的人只是摔伤了手臂么?他运气没那么差的,是不是?”

莫靖言小腹仍然一阵阵地痛,她面色苍白,几乎直不起身来。但看邵声,他的神色更为苍白消沉,他的表情看似平静,没有目眦欲裂的懊恨或是愁眉不展的伤痛。他的心思仿佛已经不存在于这个时空,空洞而麻木,只是沉默地摇着头。过了良久,他才缓缓转身,正对上莫靖言探询的目光。

“楚羚,莫莫,你们回去休息吧。”他阖上双目,又慢慢睁开,“我和徐老师在这儿,等昭阳的爸妈来。”

两个女生已经疲累不堪,莫靖言更是脸色难看,但二人异口同声答道:“不用。”

邵声又说了一次,“你们回去吧。”二人依旧摇头。他蹙眉,呵斥道:“如果你们生病了,还得有人照顾你们,是要添乱么?”

徐老师也附和道:“邵声说的对,我预定了两间客房,一间给傅昭阳的爸妈,另一间你们先去休息。休息好了,明天才能替我们的班不是?”

楚羚和莫靖言对望了一眼,勉强同意到附近的招待所休息。

临出医院大门时,莫靖言依依不舍,回头望向邵声。他似乎看向这边,然而目光依旧茫然沮丧,没有聚焦点。

莫靖言很少痛经,但不知这次例假推迟是否造成了小小的紊乱,她的小腹一直坠胀疼痛,腰背都直不起来。她本来就心中乱作一团,现在更无法入眠,于是侧身蜷缩在床上,看凉凉的月光透过窗帘缝,在地上描了一道白色的霜痕。老旧的空调运行时发出嗡嗡的噪音,她觉得有些冷,隐约觉得邵声就在身后,自己只要喊他一声,便会被笼在温暖的怀抱里。她不敢动,唯恐向后伸手时只触碰到空荡荡的床板,心中那个温暖的幻象便会消失。

她见过邵声的种种表情,严肃的、戏谑的、自信的、沉默的、温柔的、快乐的,唯独没有看到过他满面寒霜,如同被冰冻一般僵硬的脸色,仿佛所有的思想和情绪都凝结沉睡了。这样的他让莫靖言感到深深的不安和莫名的恐慌。如果她的世界失去了昭阳,也必将失去邵声。这是她万分清楚又不愿面对的事实。

在朦胧中,莫靖言似乎又见到傅昭阳温和的笑容。那时他们并肩坐在图书馆里,她趴在桌上,侧脸看着他,眼睛和嘴角都笑得弯起来。傅昭阳伸手理了理她的头发,在课本扉页上写下“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莫靖言忽然希望,时光可以定格在那一刻。现在回头看,那才是最美好的时光,虽然没有此后和邵声在一起的甜蜜,但是所有的人都快快乐乐在一起。每晚来到岩壁下,她就能看到那个不羁的少爷,和他一同坐在垫子上聊聊天。心中最大的不快也不过是傅昭阳又照顾了楚羚,吃了少爷带来的月饼,或者被他揶揄几句,很快便释然了。

最重要的是,每个人都是平安的、健康的,每个明天都是值得希盼的。

和傅昭阳的生命相比,她和他的爱情,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在身后另一张单人床上,传来楚羚隐忍的抽泣声。莫靖言闭上眼睛,泪水不停地流下来,脸颊湿凉一片。

第二次手术后,傅昭阳尚未脱离危险期,留在重症监护室持续观测。在征求了主治医师的建议和父母的意见后,学校出面联系将他转入天坛医院继续治疗。专家会诊后,认为傅昭阳颅内有血块尚未清除,而且仍要面对随时可能迸发的术后感染和器官功能衰竭。

在昏迷的第六天,傅昭阳的心跳忽然停止,自主呼吸消失,需要靠呼吸机维持生命。医院下达了病危通知书,主治医生面容严肃,说话时有三分避忌,但仍明确地告诉傅昭阳父亲,如果进行第三次手术,他很可能下不了手术台;但若不手术,如48小时内不能恢复自主呼吸,各器官将逐步衰竭并走向死亡。

傅昭阳的父亲傅振国是一家大型机械厂的高级工程师。这家叫做“曙光”的机械厂是原兵器部所属的国有军工企业,曾有过辉煌的历史。但随着国家经济体制转轨,企业原有的经营机制无法适应市场变化,以致生产萎缩、资金匮乏,已被列入国家政策性关闭破产预备计划,破产重组迫在眉睫。傅昭阳的母亲姜小茹本来是曙光厂子弟中学的老师,学校即将移交地方政府,与一所民办学校协议联办。

医生的诊断和通知大多是由傅振国来听,之后再谨慎妥善地转述给妻子。

几日下来,他的面孔愈发清癯。听了主治医生的话,他只是低低叹了口气,“就算会成植物人,就算下不了手术台,这手术,也得做啊。就这么一线希望,总不能眼睁睁放弃了。”

赶到医院的何仕看到这一幕,抑制不住地恸哭,不停地道歉。傅振国摇了摇头,“不怪你。自己大意出了事,自己要负责,怎么能怪你们这些孩子呢?”

连日来不眠不休的邵声几乎寸步不离守在傅昭阳父母身边,下巴上长了一层青黑的胡茬,眼睛也渐渐变得浑浊黯淡。他沉默着起身,将蹲在地上的何仕拽起来,按在一边长凳上,又走到楚羚身边,低声道:“老傅的妈妈身体也不好,不要告诉她医生的原话。陪陪她,让她多休息。”

楚羚眼圈发红,点了点头,“一会儿安排昭阳做手术,师兄你也稍微休息休息,不要把自己拖垮了。”

“我没事,”邵声摆了摆手,“出去透透气就好。”

莫靖言看他步履沉重地走向楼梯口,还咳嗽了几声,连忙追了过去,又折身在入口的小卖部买了一瓶蜂蜜绿茶。奔出门外,见邵声垂着头,安静地坐在花坛的水泥边沿上。她缓步走过去,将绿茶拧开塞在他手里,然后隔了半人的距离,在邵声身边坐下。

他十指交叉,饮料瓶在手心虚握着,能看到手背关节处破了几层皮,边缘结了痂,中间还凝着血迹。莫靖言小心翼翼地伸手,轻轻碰了碰伤口旁边完好的皮肤。邵声身体一滞,指头松了松又握紧,停了片刻,沉声道:“莫莫,对不起。”

她又有些想哭,摇了摇头。

“这几天,我实在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和你,和大家,尤其是,和老傅的爸妈。”他顿了顿,“我疏忽了你,对不起。”

“我都明白。”莫靖言垂着头,眼泪一滴滴掉在摊开的掌心,“其实,都怪我,是我太得意忘形了。蒋遥说得对,我太心急,太外露,而后果不是我能控制的……”

“不能怪你,莫莫,不是你的错。”邵声低下头,十指插在发中,神色痛苦,“老傅觉得我欺负了你,他打我,那是应该的。我只是恨自己,那天早晨我已经醒了,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去岩场?为什么不提前把备用的装备给老傅?如果他带了足够的机械塞,如果是我给他打保护,就一定不会出事。”他低头看着手背上渗出的鲜血,声音嘶哑,带着深深的自责,“真的,如果第二天我和他一起去,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了。”

莫靖言看着他不断颤抖的背脊,很想从身后抱紧他,让悲伤、悔恨、自责这些他们心□有的情绪贴合在一起。她伸出手,也只能悬在他的肩膀上方,连轻抚的胆量都没有。

邵声依旧埋着头,隔了良久,闷声道:“我在想,和公司申请不去巴西了,得留下来照顾老傅,还有他爸妈。如果公司不同意,算违约什么的,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莫靖言抽泣着点了点头,“好,我也和你一起,照顾昭阳哥。”她其实很想听邵声说一句,他要如何面对自己和他的关系。然而他并没有开口。莫靖言失落中又有些庆幸,他什么都没有说,便也没有对此前二人关系的终止和否认。她静静坐在邵声身旁,手心接着自己滴落的泪水,都快要积成一泓清潭,沿着指缝和掌纹溢出去。

医院门前人来人往,她知道不可能,但又希望邵声拥抱着自己,用指肚抹着她的泪痕,吻在她眼睑上,如同此前一样。当时那个心口被幸福和满足感胀满的她,可知道头顶悬着巨大的未知的阴影?

在此后几天内,傅昭阳又经历了大大小小三次手术,生命体征基本稳定,医生稍显欣慰,说只要熬过了头十天,类似病例的死亡率便大大降低;但因为脑组织大面积损伤,医生对傅昭阳的术后恢复并不乐观,同时也善意地提醒傅振国,即使性命无虞,后续的并发症预防、高压氧治疗、理疗等系列康复手段费用不菲,而且未必有把握将他唤醒。

傅昭阳所在的重症监护室不允许陪护,一周内家人只能探望三次。姜小茹在刚刚抵达北京的几日,有两次哭着哭着几乎晕阙过去,这两日却益发坚定起来。“昭阳不会有事的。” 她喃喃地念着,坚持要到学校整理儿子的衣物,“他爱整洁,我得把贴身的衣物给他备好,没准过两天他就醒了。”

姜小茹回到医院时,特意将莫靖言叫到一旁,将一只封口折了几折的服装袋交给她。

“我本来奇怪,昭阳要换宿舍,行李都打包寄存在学校,应该只有一些应季衣物存在师弟那里,为什么还有秋冬的围巾和手套。”她说着说着就红了眼圈,“看到里面的生日贺卡,我就什么都明白了。你傅伯伯不让我告诉你,说这样对孩子压力太大。我也知道,你和昭阳已经分手了。但阿姨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一定明白当妈妈的心情。就当阿姨求你,不用你照顾昭阳,一点都不用。医生不是说了么,能否催醒,基本就看这头半年了。阿姨就是希望,你有时间的时候,功课不忙了,多来看看他,和他说说话。他心里,一定高兴得很。”

学校先期垫付了大部分治疗费用,保险公司也能承担一定额度的治疗款项,但后期名目繁多的康复治疗项目并不包含在保单条款内。邵声和楚羚都收到了莫靖则的电话,他说海外校友会正在组织捐款,稍后请他们代为转交傅家父母。

傅振国和姜小茹得知消息后坚决推辞,“同学们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是大家在国外生活其实也都不容易。治疗的费用,家里现在还能解决。”

“大家也是各尽所能,都是傅师兄的好兄弟,不让他们做些什么,大家心里反而不踏实。您就不要拒绝大家的一份心意了。”楚羚宽慰道。

邵声点点头,“阿姨也需要好好休养,而且,我听昭阳说过,厂子里的近况。”

傅振国和妻子对望一眼,“没关系,我们打算好了,亲戚能接济一些,家里还有房子……”

楚羚摆手,“这哪儿行?昭阳醒了后,你们还得回家啊。”

姜小茹落泪,“他能醒就好,我们在一起就是家。要是他不醒,哪里还有什么家啊?”

楚羚心急,“那也不是长远的办法,我们大家帮不了太多,但总归能保证昭阳接受的,是最好的治疗。叔叔阿姨难道不想么?”

邵声木然地听着,那些句子一行行从心口穿过,每个字都烧灼一般令他疼痛。他回身看到莫靖言侧身缩在走廊的座椅上,她连日来奔波于学校与医院之间,更多的时间是在陪伴傅昭阳的母亲。她看起来也憔悴消瘦了,因为倚着墙打了个盹,后脑勺的头发起了毛刺,不像往昔一样光滑润泽。

他走过去,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莫靖言一惊之下睁开双眼,目光还有些迷离,看到眼前人时惊喜交集。

邵声柔声问:“饿了没有,咱们去吃饭吧。”

连日来二人单独相处的机会极少,莫靖言心中诧异,隐约有些不安,但又无比珍惜邵声的邀约,于是跟在他身后,来到医院旁一家小饭馆里。

天气闷热,邵声点了两道爽口的凉菜,点了一份家常排骨,又嘱咐厨房再做三份盖饭,打包带给傅家父母和楚羚。他吃得不多,看莫靖言的盘子空了,就再给她夹上一块。莫靖言心情低落,也没什么胃口,但又怕自己说吃饱了,就会中断着难得的独处时光,于是低着头努力吃着。

“你还真的爱吃排骨呢。”邵声继续给她布菜,“跳舞归跳舞,但也别吃得太少。”

莫靖言忽然想到大一时参加傅昭阳的生日聚会,邵声夹着一块排骨,冲她撇嘴,说:“怎么哪儿有排骨你看哪儿?算了算了,把我的给你好了。”一切都遥远得触不可及,她眼底湿润,视线一瞬变得模糊,再也吃不下去。

邵声结了帐,并不着急离开,“莫莫,那天我说申请不去巴西,留下来照顾老傅;现在看来,大概要失约了。我和公司联系过,谈了两次。我觉得,还是应该去那边。会离开很远,也许会去很久。到底有多久,我现在,根本说不好。”他语速很慢,像是每个字都经过了反复思量。

泪水充满了莫靖言的眼眶,一颗颗掉下来,“如果……如果昭阳哥,他、他没有醒过来,你是不是,就不会回来?”

邵声沉默不语。

“我,我都明白。你就,不要再说了。”莫靖言飞快地抹了抹眼睛,“我什么都不想听。我不是,不是怪你。我是怕自己,听不下去。”

“我刚才也在想,要怎样和你说,我也没有任何可以解释的理由和借口。但是,公司已经订好了机票,就是这个周末。我不能,不辞而别。”

“不告别,也没什么不好……”莫靖言哽住,吸了吸鼻子,心想,就好像,我们不需要分离一样。她如坐针毡,生怕邵声下一句说出自己最不想听的话来,于是提着背包起身,“我们,我们回医院吧,傅伯伯他们还等着吃饭。”

“莫莫,你听我说完……”邵声想要抓住她的手腕,被莫靖言抬手甩开。她内心惶恐,总担心“分手”两个字下一刻就从他的嘴中蹦出,此刻倒宁可躲在医院里,躲在熟人当中,让他没有机会说出令她无法应对的决定。

邵声看她跌跌撞撞跑向门口,起身要追时被老板拉住,“喂喂,小伙子,你打包的菜还没拿呢。”

莫靖言小跑着,只想赶紧回到医院中,从巷口跑出时没留意红绿灯,一辆高声鸣叫的救护车贴着她面前急速驶过。身后一双手大力地将她拉了回来,救护车打了一把舵,鸣着笛转向医院。

她跌到邵声怀里,后背撞在他胸口,连日来的懊恨与自责、悲伤与惶恐霎那间迸发出来,她回身抱住邵声,泪水奔涌,“你知道,我、我不能和你走的。只要、只要昭阳哥不醒,我就、就要留在他、他身边。我也、也希望,他快些、康复。可、可医生说……那我们、我们、怎么办?”

邵声右手提着餐盒,左手环在她身后,手指埋到她的长发里,喃喃地重复着,“老傅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街口红绿灯闪烁,刚刚被阻隔的行人脚步纷杂。透过人群|交错的缝隙,一双眼冷冷地望着二人,“什么叫,你们怎么办?还有,你为什么,要和他走?”楚羚本来在大厅里陪伴傅家父母,接到刚刚从国外归来的楚教授的电话,说他正在从机场赶往医院的路上。她想和父亲商量垫付傅昭阳医疗费用的事情,便来到医院大门口等着,恰好看到刚刚的一幕。她倏然想起傅昭阳事故前夜,和邵声莫名其妙地打了一架,第二日又没有和邵声结伴,而是让毫无传统攀登经验的何仕给自己做保护。

眼前的景象,让一切昭然若揭。

她眉毛都要竖起来,眼睛着了火,细密的牙齿咬着唇角,像是要扑过来撕咬二人。“说啊,说我听错了,说我看错了!”三人长久地沉默相对。楚羚转过身,狠狠地盯着莫靖言,“你这算什么,报复昭阳么?挑他最好的兄弟下手,你可真有手段!”

“不关莫莫的事。”邵声上前一步,将莫靖言半挡在身后,“是我太犹豫,没有早点告诉昭阳。”

“没有早点告诉他……”楚羚悲戚而轻蔑地“哼”了一声,“结果呢,结果一切都太迟了!你们现在痛苦万分了,当初又都在想什么?你们现在口口声声说为了昭阳什么都能做,但你们用什么来弥补他?啊?他很可能以后都不会醒了,而且脑组织切除四分之一,即使万幸醒了,也许会失忆,也许会变傻,也许会失去自理能力。这是一个人的一辈子啊,这是他们一家人的幸福啊!你们拿什么弥补?!”她手臂颤抖,指着莫靖言,“你,你最好和他一起走!你留下来,是要气死昭阳么。你最好滚得远远的,我相信他再也不想看到你!”

邵声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傅昭阳愤怒惊愕的脸,他被众人拦着,狠狠地瞪着自己,也是伸直了手臂,微微颤抖。那时他说:“我他妈再也不想看到你!”

在崇山峻岭环绕的公路旁,在医院惨白寂静的病房中,邵声都曾跪在傅昭阳身边,看着他因颅骨变形而显得陌生的脸庞,无数次说着“对不起”。

但始终看不到他往昔微笑宁静的神情,换不来一句“没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在周三和周四之间更新了,下次不知道,周五周六周日都有可能……大家不要急着担心莫莫要面对太多留言哈,也不算剧透,大家仔细想想,如果你是楚羚,会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给所有人听么?下一章 《鲜克有终》众多读者期待的分手时刻就要到来了……又,微博上大家常常呼唤更新,但为啥呼唤的筒子似乎好多不留言乜……我也呼唤留言~~~扭啊扭

第二十四章  鲜克有终

邵声的脸色有些僵硬,不发一语站在原地。楚羚冷哼一声,转身便走。莫靖言想到下午何仕、杨思睿和大周几个人要来医院,心中一紧,跑上前拉住楚羚,“师姐,我……你千万别……”

楚羚厌恶地甩开她的手,“别碰我。”

莫靖言还要再说什么,邵声已经拉住她的手腕,“莫莫,不用再解释了,你先回学校吧,我帮你打辆车。”

她看着楚羚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焦急,“一会儿何仕他们过来,楚师姐她……”

“我留下来。”邵声拍拍她的肩膀,“一开始就喜欢你的人是我,偷偷留意你接近你的也是我,让老傅生气失控的也是我……我来和他们说。”

已经走进医院大门的楚羚忽然想到什么,脚步渐缓,终于转身大步奔了回来。她大口喘着气,拦在二人面前,“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们两个,也不要再让别人知道……”她冷冷一笑,“我可不是顾全你们的面子,只是,昭阳丢不起那个人!如果知道他为了这么个原因受伤,他爸妈得多伤心,攀岩圈的朋友们又会怎么想?我不想他成为众人眼中的笑话。”

莫靖言看着邵声的神色愈发黯淡,只想在他身边多待上一会儿。可他几乎是半拖半拽将莫靖言带到街口,拦了一辆出租,将她推到车里,“你回去,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他塞了车资给司机,嘱咐他开到学校去。

出租转了个弯,莫靖言看着他消逝的身影,不禁泪流满面。这时她何尝不想和邵声相依相伴,然而她知道自己真的无法在下一刻坦荡自如地面对楚羚和攀岩队的朋友们。她担心着楚羚一时激动无法自持,邵声要独自面对众人的攻讦;又知道即使自己回去医院,也不能缓解事态,或许会适得其反火上浇油。

她一路抽泣着,司机知道天坛医院收治了不少重患,叹了口气劝慰道:“小姑娘,你的家里人还是好朋友住院了?各人自有各人福,你不要太难过啊。”

莫靖言抹着眼泪回到寝室,杨思睿已经出发去了医院,梁雪宁在一家金融公司实习,蒋遥回了老家,房间里空荡荡的。她终于得以一个人独处,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出来,疼得捂住心口蹲在地上。

姜小茹给她的那只纸袋就放在床边,里面的手套已经起了线,但是和围巾叠放在一起,洗得干干净净。莫靖言将围巾捧过来捂在脸上,柔软温暖的绒线上还带着洗衣剂隐约的清香。她想起了那些拥抱着傅昭阳把头埋在他胸前的冬夜,想起他那温和的微笑和关爱的目光,那个她曾经迷恋、依赖和仰慕的人,那个说过“记得我还是你的昭阳哥”的人,你为什么还不醒过来?

你说如果有人欺负我,会为我出头。但现在就是你在欺负我啊!还是你在惩罚我的莽撞与冲动呢?莫靖言将围巾紧紧抱在胸前,难过地哭泣。你为什么不醒呢?你快醒过来吧。我们每个人,少爷,楚羚,你爸爸妈妈,还有我自己,大家就不会这么伤心。

她哭一会儿,倚着床头呆呆地歇上一会儿,想着想着泪水就又滑了下来。天将黑时梁雪宁从公司下班回来,一进门便看到莫靖言萎靡的样子。她连忙放下提包,坐在床边搂着莫靖言,反反复复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杨思睿“咣”地一声推开门,气冲冲地坐在对床,“这算什么事儿啊!这种女人,不可理喻!”

“你不是去医院了,怎么和吃了火药似的?”梁雪宁向她摆摆手,“有什么事儿以后再说吧,来陪陪莫莫,我去给你们打饭。”

“哪儿还吃得下饭啊!”杨思睿“哼”了一声,“气也气饱了。”她倒了一杯水,叙述了下午的见闻。

攀岩队几位骨干都去了医院,刚刚结束国际会议的楚教授也和傅家父母见了面,又和何仕大周几个人碰头,商议事故后续的处理方案。楚教授看了众人写给学校的事故报告,提了两三条修改建议,又叮嘱大家多做心理准备,以应对傅昭阳伤势变化的种种可能。一直沉默的楚羚忽然提出,她要向美国学校申请延期入学,留下来照顾傅昭阳。她态度坚决,楚教授一时尴尬,将女儿拽到一边。

父女二人的讨论声越来越大,渐渐变成了争执,只听楚教授严厉驳斥,“晚两周报道可以,延期一年入学坚决不行!我知道你担心昭阳,但你留下来有什么用?再说,你以什么身份一直留在他身边?”

走廊里的患者纷纷侧目,何仕看着垂头走回来的楚羚,连忙打圆场道:“师妹放心,我们几个人会轮流照顾好傅队和他父母,你安心出国吧。少爷也是。”

楚羚再次爆发,“这就是你们照顾的昭阳!你和少爷照顾的他!现在呢?现在他在哪儿?他躺在里面,动也动不了,说也说不了!你们真的当他是兄弟吗?真的担心过他吗?安心,你们真的能安心吗?”

楚教授面色难堪,将大哭大闹的楚羚拉到一旁,“你这是怎么了?今天有点太过分。这是医院,这几位都是你的师兄,只有你一个人难过么?你这就给我回家去!”

听到这儿,梁雪宁叹气,“她是难过,可谁不难过呢?你看莫莫,回来后和丢了魂儿似的。但在医院闹,不是让家人和朋友更难受?”

杨思睿撇撇嘴,“就是。最初她叫莫莫一同去密云医院,还有这几天她跑前跑后,我本来都对她改观了呢。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突然间就抽疯了。她抽疯不打紧,为了傅队的事儿,何仕和少爷本来就自责的不得了,总是互相检讨。今天俩人被她那么一说,脸都白了。”

“那你怎么没和何仕一起呢?”梁雪宁奇道,“最近你不都陪着他么?”

“他们几个男生不让我跟着,又说要给少爷践行,大概又喝酒去啦。我心里也不好过,在大街上瞎逛了半天,累得受不了才回来。”杨思睿说着眼眶潮湿,走过来半蹲在莫靖言面前,握着她的手,“傅师兄一定会没事儿的,你千万不要像楚羚一样责怪何仕,还有少爷。我知道,他们心里比谁都难受。何仕每天都背着我偷偷哭,夜里总是梦到傅队掉下来的景象。他这几天都很恍惚。你要再说他,我真怕他受不了,恐怕他这辈子都会恨死自己的……”

“别说这些了……”梁雪宁连忙拦住她,“莫莫不是那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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