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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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绵瓜看我在她程叔叔被打伤的情况下,居然还能笑,虽然是苦笑,苦笑也是笑,也不行,于是她有些生气了,她生气了,她板着小脸说,她居然说——

我就知道,程叔叔这么多年是痴心错付了!

我一听,更是哭笑不得了,这才刚过六岁的小丫头啊,真的是最近宫斗剧看多了吧。

小绵瓜一看我继续是这种“笑”的表情,真的生气了,她大声说,我就知道你是喜新厌旧的女人!我就知道你不喜欢天佑叔叔!

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对着你说“喜新厌旧”这个成语时,你肯定是惊奇好笑大于生气,甚至根本不会生气,因为你会觉得,天哪,天哪,她居然还会说“喜新厌旧”哎,她居然…

可我所有的表情,在这个一心捍卫自己心中偶像的小女孩心里,都是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的——因为在她看来,我应该是懊悔不已,悔不当初,痛哭自责流涕才对。

于是,她就开始哭起来,沉浸在自己脑补的剧情里,很动情地哭,一面哭一面说,他本来能打赢凉生的!你不要看不起他!他看不见了你不知道吗!他什么都看不见了你还不留下陪他!你就跟着能打赢的那个回家了!

他看不见了你不知道吗?

就在小绵瓜的这句话里,我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是啊,他看不见了。

是啊,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不是自己都说,我可以拿命去抵的吗?

我不是还去女巫那里,用命中十年幸运,去换取他的复明吗?

是不是因为这些“付出”都根本不是真的会直接“被拿去”,所以,我才在这里信誓旦旦地为他悲苦不已?

而当钱伯要我真的去陪着他,我却又用“自尊”、“轻视女性”、“封建糟粕”去拒绝,而且是义正词严地拒绝。

事情的本质就是我欠了他的,我要还的。搁在古代,是做牛做马做奴婢都得还的呀;只是还不起了,所以,开始给自己找托词了,是不是?

那一刻,我开始严重地怀疑起自己来,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所有的价值观、世界观来。

那一刻,我多么希望有一个人可以告诉我一个正确的答案,如果有个人因为你而遭难,你是不是会肯拿一生去还?哪怕这偿还就是一生陪在他身边,做一个永远见不得天日的“情人”?

你会吗?

你肯吗?

你愿意吗?

这时,一个女人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她说,你真是个贱人!他为你付出一切的时候,可没有想过“会”吗、“肯”吗、“愿意”吗、“应该”吗!他用一颗倾尽所有的心待你,你却回给他迟疑、忐忑和彷徨。你就是个贱人!

又有一个男人的声音我的耳边响起,他说,她也不想这样啊,在这个人人视“小三”视“二奶”为毒瘤的社会里,你要她怎么推翻自己的三观去奉他一生?

女声冷笑,说,她要是有三观她会爱上自己的哥哥吗?!她所有的推托都是借口!你现在就是不让她做情人,让她明媒正娶地嫁给他,照顾他一辈子,她肯定也不肯的!肯定又是一堆新的借口!她根本就是一个对他无心的女人!

男声也冷笑,说,笑话!他为她跳海为她目盲,是他自己愿意!凭什么到了最后便要让她来还?!

女声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如此!如果失明的是凉生,她肯定是奋不顾身去还了吧!

男声突然变得温柔,不再同她争执,而是很温柔地问向我,姜生,是因为我吗?是因为我,你才这么迟疑吗?因为割舍不下我,对不对?姜生,对不对?

在他们的争执中,我痛苦地俯身在地上,抱着脑袋,突然,阳光洒满了我的全身,那熟悉的阳光啊,那熟悉的小鱼山。

恍惚的痛苦中,我看到了程天佑,他坐在院子里,脸上是微微清瘦与憔悴,那些藤花如丝雨,落满他的白衣衫。

小鱼山的阳光艳丽无双,镶满他的周身;他微长的头发,他寂寞的微笑,他修长的手指,还有他寂寞如枯井般的双眼。

他看到了我,眼眸之中,是那般的惊喜,突然上前,像一个孩子一样紧紧握着我的手,声音里是一塌糊涂的激动,说,姜生,姜生,你回来了。

他说,你终于回来了。

他眸光抖动着,既是喜,也是悲,他的手埋入我的发丝间,说,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突然,他看着我的身后,又惊又怒,他怎么来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发现,凉生在我的身后,一身黑色西装,微笑着,站在院落里,温润如玉,眉眼含情,像一个等待自己新娘的新郎。

我大吃一惊,说,凉生?你怎么,也在这里?

凉生很温柔地看着我,埋怨着,说,小傻瓜,今天是我们的婚礼呀。

我低头,只见自己真的穿着白色的婚纱,手里还握着一束捧花,香槟金色的玫瑰如同钻石一样闪着冰冷的光芒。

程天佑看着我,突然仰脸大笑,低头,满目是悲,他说,你真的嫁给他了!

我看着他,双眼含泪,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回答。

凉生就像没看到他一样,唇角噙着笑,那么专注地看着我,在我耳边轻轻低语,说,他手术失败了,现在彻底瞎了,整个人已经变成疯子了!他现在不过是一个废物!程家圈养着的废物而已!现在,我才是程家的主人,真正的主人!好了,姜生,我们的亲戚朋友,还有程家人都在等着我们呢。

我看过去,那边觥筹交错,笑语欢声,衣香鬓影;所有人望到我们这里时,都冲我和凉生笑意盈盈地举杯。

我再回头,看着程天佑,他就这么孤零零地站在我面前。

突然间,他重重甩开了我的手,当着我的面,生生将眼珠子剜出来扔在地上!

他满手满脸是血;我惊骇着,已经不能出声,发疯一样为他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干净,直到自己双手沾满了他的鲜血,还有那白色的婚纱。

长发遮住了他的脸,他苦笑着,生生地制止住了我,握住我的手,告诉我说,姜生,没用的,没用的,我手术失败了,我一辈子就这样了。

他说这样的话时,还努力地对着我笑,他说,凉生说得对,我是个废物了。

他说,再见,姜生。

说完,他狠狠地将我推向凉生的怀里,转身,就消失在那片曾随我一同赴死的海,任凭我怎么哭,怎么用力地抓握,都握不住他留下的哪怕一丝一毫的温度。

那片蔚蓝的海,如情人抵死相爱过的泪。

我放声哭泣,如同挣扎在浩瀚命运之中的微渺蜉蝣——直到那一双带着温度的手贴上我的脸颊,它的主人声音焦灼而温柔——姜生,姜生,你怎么了?

114这个世界上,有三件事情最掩饰不住,咳嗽,贫穷,和有一个人他正爱着你。

我睁开双眸,凉生已经在我的床边。

夜,依旧那么深。

他俯下身,黝黑如暗夜的眼眸,千万分紧张,他看着我,手贴在我的脸颊上,轻轻摩挲,试图安抚我的情绪。

我才知道,那只是一场梦。

小绵瓜正斜在我的床边睡得那么香,小小的脑袋,头发被自己睡得乱七八糟,安然地靠在枕头上的小脸蛋,眼角还残留着被我哄睡时的泪光。

我突然坐起,一把抱住了凉生,紧紧地,就像是溺水的人抱住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一样,紧紧地抱着。

我突来的拥抱,让凉生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转瞬间,我听到了他胸膛之中,那熟悉而有力的心跳,擂鼓一般,无从遮掩,也不能阻止。

我们比谁都清楚,这个世界上,有三件事情最掩饰不住,咳嗽,贫穷,和有一个人他正爱着你。

这异国他乡的星空下,我横下心,不再负隅抵抗,不再去想该与不该,贪图了这片刻的温柔。

我的整张脸,深深地埋在他肩窝,那种从我儿时就熟悉的味道啊,梦中的故乡的风,旧了的岁月的香。

凉生的身体无声后退一下,仿佛是吃疼了一般,可沉湎之中,我却不知觉。我说,别走。

他身体微微一震,低头,看着我,说,我在。

我双手越抱越紧,多么想一个拥抱,抵得上一生那么长。可当我的眸子,望到自己环在他颈项上的双手,那双手如同白色的莲,就在刚刚,它还沾满了天佑的血!

还有,还有手腕上,曾经凉生送我的砗磲,在白皙的皮肤上,勒出一道道的狰狞的红。那串砗磲,是那么美好,那么洁白,全然不像我!

那么糟糕的我!凉生啊,那么糟糕的我,你知道不知道?

我在心底暗自纵声哭泣。

可是,我的凉生,他听不到。

他的手轻轻拂过我被汗水黏湿的头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声音低沉清冽,如同开在月夜的水中花,他说,怎么了?

我平静了很久,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泪眼蒙眬地看着他。

他的眼,昨日星辰般明亮,让人愿堕入深渊,他的唇,桃花酒酿般蛊惑,让人愿饮尽此生。

他,却已是我此生不配拥有的贪想。

我越看越伤心,哭了起来,却还要生硬遮掩,我说,我梦到自己欠了别人好多好多…钱,好多好多钱…

真的好多好多钱。我喃喃,望着自己的双手,沾满了程天佑鲜血的双手。

凉生却很明显松了口气,将我重新拥进怀里,用下颌轻轻触着我的头发,他说,那只是个梦。

我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他的鬓发,他的眉眼,只剩下钱伯的话不断回响在我的耳边——毕竟他这次手术如果失败了,将永远失明!谁愿意陪一个瞎子过一辈子呢?

——将永远失明!

——永远失明!

我的眼泪落在他胸前,抽泣着说,凉生,如果我真的欠了别人东西,怎么办?

凉生只说了一个字,还。

还。

我喃喃着,眼泪蜿蜒而下。我将脸别向了一旁。

窗外,月亮爬上了天空。

月光冷如霜。

115困兽。

清冷的月光,宛如水银般华丽,倾泻而下,替代了原本的万千星辉。

白色的窗纱,在月光的流华中,色调显得格外的寂冷,就如她床边那个男子一样,明明温润流转的眉眼,却给人一片寂冷的禁欲感。

他终于再次安顿她睡下,又将小绵瓜抱回她自己的房间里。然后,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关掉灯,转身离开。

空留一室关不掉的白月光。

走到书房门前,他下意识地扶了一下肩膀,皱皱眉头,似在缓解某种疼痛;刚刚她那骄傲的尖尖的小下巴,就这样毫无忌惮地搁在他的肩窝里,然后,纵声哭泣。

老陈候在门前,一抬眼见他,连忙问,先生,您肩上的伤是不是又…

他语气淡淡,没事。

然后,他低声问,查了吗?

老陈也跟着他压低声音说,查了。

然后,老陈瞥了一下书房内,说,这次大少爷来巴黎纯属度假,与公事无关。更不是为程家的海外股份来的,所以,先生你不必太担心。

他站直,转眼看看老陈,笑,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老陈愣了愣,说,先生这次来欧洲,悄悄购买程家海外股份,不就是剑走偏锋,为了将来出其不意,掌握程家的控股权吗?

凉生斜着眸子,看着他。

老陈兴奋下,有些不加遮掩起来,说,先生果然心细如发,程家现在都盯着国内。外戚旁支的都盯着程老爷子的身体,而程家内部的焦点还落在您给他们制造的收购綦天动力的表象上,焦头烂额中,谁还会去想海外的这些散股一旦集中到一个人手里,如果国内再有内应股份,那势必…

凉生依然看着他,眸子里的冷静渐渐让人生了寒意。

老陈的声音便渐渐低下去,直到收声,他突然有些吃不准眼前这个人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只能试探着干笑,我又乱说话了。

凉生只是看着他。

半天,他才开口,说,我始终是程家一分子。这么做,也只是担心外公身体,若旁支外人有所异动对程家不利时,我们能有所助益。未雨绸缪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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